兩人說話,剛開始沒人注意,後來姜大富首先注意到,然後駱官媒跟毛媒婆也注意到,接著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大客廳從吵吵鬧鬧你二言我一語變得安安靜靜,就听著他倆說著看似平淡,卻又飽含歲月浸潤的求婚誓詞。
不是一見鐘情,而是早在孩提時代就定下的緣分。
奉華郡王首先鼓起掌來,「好緣分,好緣分。」
朱子衿對姜吉時招招手,帶她到奉華郡王前面,「郡王,這位姜姑娘就是我要娶的女子,姜吉時。姜姑娘,這位是奉華郡王。」
姜吉時行禮,「民女見過郡王。」
「不用多禮。」奉華郡王大概快二十的年紀,「我跟子衿是朋友,姜姑娘就是我的弟妹,不是外人,無須行禮。」
姜家一听奉華郡王居然說「不是外人」,忍不住都吸了一口氣。
皇上的大佷子,兆親王的嫡長子,太子伴讀,這身分何等尊貴,居然跟他們家吉時說「不是外人」。
那不就是說,是自己人?
姜大富一楞,然後馬上笑開花,「唉喲,唉喲,爹的好女兒,乖吉時,不愧爹從小教導,真給我們姜家長臉。」
這這這真是意外的關系,他過兩天約同學出來要怎麼炫耀,奉華郡王跟我女婿可是稱兄道弟的關系。
汪氏想到兒子姜啟文的前程,馬上也樂了,「要的要的,郡王客氣,我們吉時可不能不懂禮數。」
姜多銀更是興奮,「正妻?朱二少爺要娶我姊姊當正妻?那我是不是也跟著姊姊?還是當個姨娘嗎?朱二少爺有貴妾了沒?」
「那自然是貴妾。」姜啟文接著說︰「姊姊當貴妾,你當姨娘,現在姊姊當正妻,你當然是貴妾。」
姜多銀樂了,這朱二少爺比秦少爺,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當然還是跟著朱二少爺好,何況還是貴妾呢,秦家背靠五品秘書丞,郡王爺是幾品?不管幾品,那都是皇家人,品級絕對比秘書丞還高,而且朱家還是茶葉皇商,六種茶葉的貢品都包了,這秦家去年丟了白茶,已經不再是皇商。
皇商又比商家好,看請來的媒人就不一樣,秦家請的是私媒,朱家請的可是官媒,等她進入朱家當貴妾,要天天吃龍蝦,吃鮑魚!
姜多銀越想越興奮,忍不住哈的一聲笑出來。
就見姜婆子點點頭,「多銀,既然是貴妾,就要有貴妾的樣子,不準再這樣嘻笑,不像話。」
「就是。」姜老頭接口,「未來夫君面前,不要這樣放肆,不然人家會以為我們朱家沒把女兒教好。」
饒是奉華郡王從小入宮,什麼都看多了,但看到這一家人順竿爬的速度,還是忍不住驚訝了一下,這天下居然還有比卓太尉臉皮更厚的人?
他跟朱子衿認識這兩年多,一直談得來,主要是合作布匹生意,前年雖然只小賺了八百多兩,但去年卻賺了三千多兩,銀子是個好東西,朱子衿說,等明年上了軌道,會更好——這世界上,交朋友最好的方法就是一起賺銀子,郡王為從一品,但朝堂給的俸錄卻很少,不做生意根本無法生活。
兩人合作,朱子衿出本錢,出腦子,出錢出力,他這個郡王出一張嘴,疏通各官府,方便行事,獲利五五分,因為有布匹生意這個聯系,他當然願意當朱子衿的保媒跟主婚,出一張嘴而已,再簡單不過。
退後一步說,朱子衿這人還是可以的,有讀書,有文化,琴棋書畫都懂,一手草書寫得行雲流水,從商是太可惜,不過誰讓朱家兩個弟弟不爭氣,朱家現在本脈旁支上百人,不能沒人撐起這個家。
他也想過朱子衿未來的妻子會是什麼樣的人,朱家府上有兩個表妹,一個朱老太太那邊的佷孫女祁香雲,一個朱太太的佷女鄭柳兒,他都在朱家看過。
祁香雲十分愛哭,一頓飯可以哭三次,他記得當時祁香雲說「表哥,吃點魚吧」,朱子衿冷臉說「我不吃魚」,祁香雲那眼淚說掉就掉,彷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十分令人倒胃口。
鄭柳兒善妒又無腦,明明是寄人籬下的孤女,卻自以為是千金大小姐,他們幾個男子在說詩論文,還妄想著過來平起平坐,哪根蔥呢,他是把朱子衿當朋友,但不代表朱家都是他的朋友,鄭柳兒不過讀過幾本書,就想在他們一群人面前賣弄才學,好顯得自己與眾不同,愚蠢。
他以前會覺得,無論如何都是自己的表妹,朱子衿收了房,給個姨娘名分,讓她們晚年有個依靠,也可以安慰朱老太太跟朱太太,但真的見過祁香雲跟鄭柳兒,他就覺得不可能了,王府隨便一個大丫頭都比他們倆好,要不是自己的妹妹年齡太小,不然他還想把妹妹許給他。
朱家有大戶的生活品質,又沒有官戶的爾虞我詐,雖然應酬多,但也沒听說哪家主母應酬太多生病的,朱子衿只是比較讓人猜不透,但不要太計較的話,日子是可以過得很不錯的。
然後前幾天收到朱子衿的急信,他還以為什麼大事呢——畢竟兩人合作布匹生意進入第三年,一個月三四次書信往來,都很一般,朱子衿會在書信中夾著上月的簡易出入帳,順道告訴他,哪批桑麻進了染紡,哪幾船貨要進入哪一州,他再飛信過去打點,然後等著分潤就好,急信?第一次看,結果大意外,居然是請他當主婚跟保媒,朱子衿信中隱約的說這趟南下買了一個瀕倒的染坊,可以把布匹生意擴到江南——主婚是正事,後面的提詞,就是許諾給的好處。
朱子衿是聰明人,他不講情,講錢。
講感情最傷感情了,講錢銀清楚明白,多好。
所以他身為奉華郡王,這才紆尊降貴到個童生家里提親——三分是看朱子衿的面子,七分看在將來的分成利潤。
話說回來,這姜吉時不知道何等人,京城商圈人都知道,朱子衿在商言商,也不曾見他為了事情這樣著急。
他知道朱家跟沈家合作海船生意,算算時間,朱子衿是命人快馬送信到他府里,他自己也用最快的速度趕回來——畢竟只是商人,騎馬打獵那是消遣,要快也沒能多快,送入王府的信是請武人專騎,一路換馬,日夜兼程,比起一般馬車能快上四五天。
這陣仗,居然只是為了提親。
且他的未來「弟妹」不是什麼國色天香,甚至額上有疤,不過朱子衿在面對她時,會顯現出一種名為溫柔的表情。
他沒見過朱子衿這樣溫柔。
朱子衿最多就是溫和,謙謙君子一個,對誰都不錯,但沒有對誰特別好,但他對這個姜吉時確實不錯,破了各種例,外人可能不太明白,但他明白。
「姜老爺。」毛媒婆道︰「您這樣不厚道,明明跟我們秦家說好,現在又拿不定主意,是覺得我們秦家好欺負嗎?」
姜大富楞了一下,賠笑,「當然不是,毛媒婆,你看我們姜家也就平民百姓,別人不欺負我們都萬歲了,哪有我們欺負他人的分?」
「那你今日說說,姜大姑娘歸誰?」
「這……」姜大富龜縮了,雖然跟奉華郡王當自己人很好,但秦家他也惹不起,不敢說不要,也無法說要,就像同時看到兩個金磚,偏偏只有一只手能抓,抓了這塊,另一塊就飛了,但他真舍不得啊,想把兩塊金磚都放在懷中,「我看這樣,駱官媒,毛媒婆,我現在兩個女兒,姜吉時,姜多銀,你們一人領一個回去吧,就單腳斗雞,誰斗贏了就先選,這樣最公平。」
姜多銀馬上道︰「我可以。」
汪氏賠笑說︰「多銀是妹妹,姊姊讓妹妹,多銀先選吧。」
姜婆子放下茶杯,「吉時是姊姊,姊姊先,我們是書香世家,長幼有序才是道理。」
姜吉時一臉尷尬——雖然知道自家人離譜,但沒想到能離譜成這樣,談婚事還單腳斗雞?
卻見毛媒婆馬上把右腳縮起,呈現單腳狀態,「好,斗雞就斗雞,誰怕誰?」
駱官媒卻道︰「我有保媒,何必跟你斗雞?」
「哈,你怕了。」
「我不是怕,我是不用……」
朱子衿忍不住,「都別吵了。」
他聲音低沉,雖然不大,確有威嚇之效,吵吵鬧鬧的小廳堂頓時安靜下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雖然是大眼瞪小眼,但再沒人敢說話了。
就見朱子衿對著姜家長輩一揖,「晚輩城東朱家朱子衿,今日請奉華郡王當保媒,求娶姜家大姑娘姜吉時,秦家給的條件我都能加倍給,除了不需要姜多銀跟過門。」
姜大富猶豫,「那多銀的安家銀……」
「照給。」
「那就是說聘金三千兩,啟文跟識文如果有考到功名,會安排出仕?」
朱子衿點頭,「沒錯。」
姜大富看了看奉華郡王,就見奉華郡王點點頭,「本郡王作主。」
姜大富吞了吞口水,翻倍啊,吉時,爹的好女兒,于是雙手一揮,「我宣布,大女兒姜吉時許給朱家為正妻。」
姜吉時忍不住一笑——雖然過程荒腔走板,但結果是好的。
她忍不住拉拉朱子衿的袖子,「你可真想好了?」
「想好了。」
「以後我會好好學,你也得給我點時間。」
「放心,我不催你。」
姜吉時覺得有點害臊,胸口有種怦怦的感覺,不過短短兩三個月,已經體會了極怒極樂,然後是塵埃落定的安心感。
原本想著進入朱家最多當個姨娘,包子對自己可好了,給的是正妻名分。
想當年在游家村辦家家酒,她演的可是新郎官,矮小瘦弱的包子給她當新娘,沒想到長大後反了過來,在她人生遭遇大危機時,他出面了,請了更有身分的人出來,讓勢利的姜家馬上拋棄對秦家的口頭承諾。
正妻,這既令人忐忑,但又有點期待,他們的將來會是什麼樣子,雖然也是前程未卜,可她一點都不擔心……啊,不對……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包……朱子衿,你要娶我,你家人可知道?」
「不知道。」
姜吉時著急了,「你請了郡王當保媒,又請了駱官媒,萬一家人不允許,那……」
硬娶,會造成朱家關系緊張,沒人會好過,不娶,那等于是耍了奉華郡王一回,也是大大不妥。
朱子衿卻是一點都不著急,「老太太跟父親都不管我的婚事,我的母親只要我趕緊成婚,傳宗接代,對于媳婦沒有太多要求,放心吧。」
下海船接到信後,他除了派人送信給她跟奉華郡王,也用最快的速度趕回京城,只是馬車再快,也是花了十余天。
最後幾天真的是遠志跟桔梗輪流駕車,不睡不停,這才勉強在驚蟄後的第一個好日子抵達,跟奉華郡王會合後就匆匆來到姜家,沒來得及回家先跟母親朱太太說一聲。
不過他不擔心,母親已經改變,不再要求門當戶對,只要求趕緊生孩子。
小時候的他們,一起笑,一起玩。
長大後的他們,一起前進,一起成長。
當然對女子來說,無論對方是怎麼樣的家庭,成親都會是人生的大改變,不過如果新人是包子跟大妞,他覺得他們可以攜手度過很多困難。
是他們的話……套句大妞打野兔時最愛說的話——「看我的,保證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