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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藏茉莉 第5章(2)

一踏進玄關,她照例冷語問︰「今天要做什麼?」

「窗簾,全拆下來清洗。」他不假思索指示。

她結實楞住,先掃視一遍整屋子有哪些窗簾,再看看表估計時間,又琢磨了可能性,決定實話對他說︰「你要不要考慮送洗?我做的沒這麼專業。」

「不,就你做。」他頭也不回走進臥房,不給商量余地。

她杵在客廳,仰頭看著那大幅面積的兩層窗簾,呵出一口長氣。分明就是要折騰她。昂貴的進口綿花簾布禁得起洗衣機快速翻攪嗎?那就用長時柔洗吧,重點是整燙,清洗後得熨燙出原有的褶線分明,那才是真功夫;她從未在洗衣店打工過,缺乏專業技巧,要是弄壞了布料,不是要她自掏腰包賠償?

不,她事先警告過他了,要是有點差池,她絕對不負責。

她先到工具間搬出三角梯,拉開兩面梯腳放在窗前,爬到頂端,開始解開簾布,這又耗費了一番心神和時間,兩面布帽全數拆下時,已過了四十分鐘。她喘口氣,小心翼翼下了梯,抱著那堆沉重的窗簾到洗衣間準備洗滌,才勉強塞進洗衣機滾筒里,啟動數位功能鍵,李思齊忽然快步走了進來,神色不安地拉著她離開洗衣間。

「你做什麼?去哪兒呀?」她一頭霧水。

「躲一躲,我媽來了。」

「你媽?」

「對,她想來就來,不必事先通知我,這里的人都認得她。」

心不由得一懍。她過去在社交場合與李母有一面之緣,與李思齊相戀至分手,一直不算正式公開,所以她未有機會與李母交手。據她父親的描述,李母似是相當精明干練的女人,而李思齊從不提及家事。

他拖著她往臥房方向走,她越想越不妙,對他道︰「那我走好了,何必躲?」

「來不及了,她已經搭上電梯了,配合一下,我可不愛听她嗦。」

他將她推進衣帽間,想想不妥當,又拉開衣櫃門,一把將她塞進去。

「嗯,這是干嘛?」她掙扎要起身,他強勢按住她將門帶上。

她氣急敗壞,蜷窩在這麼小的空間里躲躲閃閃,像極了偷情被抓奸的男女。

門霍地又被滑開,他扔了一盒面紙進來。「怕你太激動流鼻血,小心別滴到衣服上。」

她萬分氣餒,一時卻也無計可施,勉強靠牆坐好,捧著面紙盒悉听動靜。約莫幾分鐘之後,外面靜無人廣,她拉開一條門縫透氣,正想爬出去探視,手掌在衣物堆中壓到硬物,她排除障物掏模出一個方盒,掀開盒蓋,眯著眼就著微弱光線察看,驀地呆住,那是兩枚設計簡單的白金對戒,內側刻了他們的英文名縮寫,是他們戀情正盛時的定情物。她當時離開小屋時從手指褪下放在餐桌顯眼處,日後未再思及,看來他回去過,與他專屬枚一同放回盒里,藏放在隱密處,她上次為他粗略整理衣物時並未發現,大概原本收納在上方夾層,他剛才匆匆推她進來時遭踫撞下來。

他即將結婚,這樣敏感的東西不應再保留了。或許是他忙碌忘了處理,他送出去的昂貴鑽飾不止一樣,有時不過是心血來潮或龍心大悅,不管追求有沒有結果從未可惜過,他又怎會在意這小玩意?

她掩上盒蓋,握在手上,又怔怔發起呆來。

不久,外面突然起了騷動,她屈起雙腳,貼門聆听,聲音雜沓,混合著門扇啟閨及相互對答的聲音,她繃緊神經,屏息以待;沉靜一陣子之後,腳步聲又逼近了,顯然眾人移駕至主臥了。

「剛請了人打掃嗎?房間挺干淨的。」是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嗓音。

「是,您老人家不會要檢查內務吧?」李思齊口氣不耐煩。

「我瞧你這里挺大的,隔局還不錯,做新居不壞啊,將來空出嬰兒房也夠,離我也近,為什麼要另外買在內湖山邊?」

「家珍喜歡哪。」

「她魏家想怎麼買就怎麼買,當嫁妝也行,就是別把我兒子也圈在魏家那里。」李母語氣似有不滿,腳步靠近了衣帽間。她看見了人影晃動,忙捂住嘴憋氣。

「想到哪兒去了?不一樣在市區嗎?」

「既然一樣就住這吧,你瞧衣帽間也夠大,家珍東西再多也放得下。」

「這點我不同意。這房子是我私人空間,不想再為別人裝潢更動。」

李母哼了一聲。「我倒了解你要私人空間做什麼,你要是再不乖點,小心以後魏家找上你。」

「這點您不必擔心。再說我想怎麼做誰也管不著。」

兩人對話沒有結束的跡象,她在衣櫃里開始感到呼吸沉悶,半張嘴用力吸氣。

「拜托你就做點讓我順心的事吧。」

「結婚還不夠順您的心?」

「不知怎麼搞的,你那麼輕易答應結婚老讓我心驚膽跳。我老了,警告你別再給我生事。」腳步轉向離去。

談話聲逐漸微弱,但尚未消失,也許移師到客廳去了,她仍然不敢稍有移動,只感到愈來愈悶熱,腦袋越來越昏濁。她輕開一條縫向外張望,一听到可疑的腳步聲趕緊又闔上,幾次後承受不了驚慌失措,干脆不再開門,在黑壓壓一片的衣櫃里等待李思齊前來喚她。

冷氣未能傳達到衣帽間,她熱到汗流浹背,一頭一臉的汗水揩不完,眼皮卻相反地沉重起來,睡意不識時務地來襲,她將左臉貼放在膝上,稍適休息。她感覺前所未有的累,白天工作的疲憊在此時一並發作,她沉入黑甜夢境前最後一個小小念頭是——她超恨這個衣帽間。

衣帽間地板有這麼充滿彈性無比柔軟嗎?無論她怎麼翻動伸展四肢,都貼合著她的曲線,輕輕托住她的身軀,壓力解除,悶熱消失,恰到好處的清涼讓她肌膚干爽不粘膩了,而且她感受到了光線,不剌眼,是過濾後的間接陽光;陽光中有影子晃動,並且有股熱氣接近她幾秒又離開。

她緩緩掀開眼簾,適應了視焦後看清了近在咫尺的影子是何物——兩條光溜溜的腿,兩條肌理結實男性修長的腿;往上移動寸許,是襯衫下擺,再往上,一雙男性的手正在扣鈕扣,顯然在著裝。

男人走動間,她瞥到了衣擺間的貼身內褲,包覆著雄性象征。她的意識未清,卻知道這個畫面極不妥當,她反射性彈跳起身,直瞪著前方。

「你醒了?睡得真久,工作有這麼累嗎?」李思齊相當自然地看著她,拿起一旁的長褲套上雙腿,拉上拉鏈。

這狀況一點也不明智,她抬起手腕,表上明指著八點十分。是上午八點十分,已過了一晚,那麼有十幾個小時跑哪兒去了?而且她正坐在他床上。

她迅速朝身上檢視衣衫,萬幸一切如常,沒有發生超乎常理的怪事。

「別緊張。你昨天在衣櫃里悶壞了,不知是暈了還是睡了,我把你移到床上休息,看你呼吸正常,睡得很熟,所以沒叫醒你,讓你一覺到天亮。」他神色自若地解釋著。

那麼他一晚上人在哪里?不,她不想知道,她一骨碌跳下床,沖到廚房,用冷水洗了把臉,再倒了杯冷開水,徐徐喝下,神智終于清醒了——李思齊這家伙,讓她失態了一晚,到底安什麼心?

「正好,你來做早餐吧,我趕著開會。」李思齊在廚房門口盼咐,轉身坐在餐桌旁閱讀網路新聞。

她猶豫了一下,沒拒絕,拉開冰箱門,取出上次買的剩余食材,熟稔地動手料理。只要能減少交鋒磨擦的機會,她不介意配合他的需求。

十五分鐘後完成,用餐盤送上桌,她才漠然開口︰「今天也抵上一天嗎?」

他抬頭看她。她還挺認真算計啊,算計的原因是想早點月兌離兩人的糾葛關系吧?瞧她冰冷的面容,她甚至吝于給他一點笑容,對于昨晚兩人是否共處一室也不聞問,他們之間的嫌隙已到達了什麼樣的地步呢?

該怪他吧,他選擇了任誰都不會感到愉快的方式與她產生連結。問題是,倔強的她不會輕易心平氣和與他面對面談話,她渾身布滿了刺,隨時對他展開反擊;再說,她已有了男友,這個新事實同樣讓他再也無法輕松接近她,再次了解她。

所以他不準備告訴她,他昨夜與她相對而眠,他仔細地觀看她放松後的面龐,她放肆的濃眉,下垂的睫影,微啟的豐唇,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蛋,他得小心在不驚擾她的情況下,把垂散在面頰、頸項、胸口的發絲仔細撥開,才能替她拭汗,並且看清楚她,看清楚這個叫梁茉莉的女人。如果當初他遇見的她就是這般模樣、脾性,沒有堪可依靠的家世,必須委曲求全自食其力,他們的結果會否不同?他不止一次問自己,他們是否就這樣愛下去?

問號不停盤據在內心,她愈冷談,他愈存疑;她愈敬而遠之,他愈執竟探索。他心念一動,回她道︰「不止一天,剩余幾天都能抵銷,只要你答應好好和我和平相處,就和以前一樣。」他擎起咖啡,從杯緣定定望向她。「我們之間,別再針鋒相對了。」

或許沒想到他會指出這種交換條件,她先是傻了幾秒,再來思索那奇異條件里的涵義,最後她看向天花板,那是無任何動容的表情,她歪著頭問︰「以前什麼時候?是剛同居的時候?還是你開始厭煩我的時候?」

他楞了一瞬,放下咖啡,起身俯對她,柔聲道︰「像我們相愛的時候。」

她心頭有一秒的震顫,但很快復歸平靜,她的神情產生了一絲變化,說不上友善,至少她的眼神出現一抹俏皮,輕勾的嘴角乍現莞爾。她舉起兩臂攀住他的肩,踮起腳尖,凝眸相望,臉再靠近一些,作出吻向他的姿態;他輕輕撐住她的腰,她的腰比以往緊實有力,他等待著久違的唇,久違的唇要踫上他時,她啟齒了︰「是像這樣嗎?像以前每天等你回來時做的傻事?」

他沒回答,俯下臉主動吻她,卻只擦過她的唇畔,她倏然退拒,松手保持距離。他的吻落了空,但看她滿臉惋惜,口吻嬌柔︰「真糟糕,李思齊,我不愛你了,沒辦法跟你像情人一樣過一天。而且我覺得啊,你應該安分一點不是嗎?魏小姐人很好,你不該欺負人家,更不該找上舊情人,尤其那個舊情人犯了傷害罪,差點就被人控告。告訴你喲,將來要是有人踩了她的地雷,要再動粗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面色僵硬,她轉身走開,反手帶上門離去。

幾乎是踏出那道門的瞬間,她的笑容立即消失無蹤,一抹憂傷籠罩,讓她放慢了腳步,眼一眨,在晨曦中閃爍出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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