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飛發現自己好像……似乎……貌似……可能……真的……喜歡上楚姑娘了。
走在土路上,薛飛傻傻地、痴痴地望著走在前面的楚芳星的背影。此時正值黃昏,就見咸蛋黃兒般的太陽,將光暈得滿地都是暖黃色的,也將楚芳星英姿颯爽的背影,映得顯出了難得的柔和。
從背影上看,楚姑娘走路的姿勢不算是婀娜娉婷;從正面來看,楚姑娘的面貌雖然漂亮但有點太凶悍;從側面上看,楚姑娘的身……呃……楚姑娘的身材不……不算太豐滿……
「薛小兄弟,薛小兄弟?」
楚青的喚聲將薛飛從遐想中拉回了現實。薛飛趕緊扭頭望向身側,只見楚青微微斂起眉頭,正一臉擔憂地望著他,「薛小兄弟,你沒事吧?」
薛飛慌忙擺手,「沒事,沒事!」
罷說了兩句,忽然覺得鼻孔里流出熱乎乎的東西來。薛飛用手背一抹,一手的紅印子,「呃……」
「抬頭。」楚青一手托住薛飛的後腦勺讓他仰面朝天,一手從衣襟中掏出一塊方帕,細細地為薛飛拭去下巴上的血印。
薛飛睜大了眼,默默地注視著為他擦下巴的楚青。好人,真是好人!這個未來的大舅子,真正是好相處,是百年難見的好人啊!
眼望著微微皺起眉頭、手上動作相當輕柔的楚青,薛飛就差沒有流下感動的淚水了。腦袋瓜子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了過于親昵的親緣關系,正當薛飛咧開嘴角傻呵呵地想著「等到楚姑娘和他成……成那個親,楚大哥就是他的大舅子了」這一層關系的時候,兩管鼻血再度證明了這個十七歲青少年的血氣方剛。
「……」仰著頭還能流鼻血,楚青頓時無言,難道這家伙的血壓高到能產生噴泉嗎?
就在楚青正想著是否要采用「點穴」的方式為薛飛止血之時,走在最前面的楚芳星注意到後面兩個沒跟上來。扭頭一望,就見到自家大哥給噴鼻血的薛飛抹下巴的場景。楚芳星挑了挑劍眉,一個旋身,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回來,「呆子,你又出什麼ど蛾子了?想什麼齷齪事兒呢!」
薛飛頓時紅了臉,趕緊「沒,沒……」的辯解。楚芳星斜著眼「哦」了一聲。那神態,跟看穿了他在想什麼的瘋師父一樣,薛飛只覺得腦袋上都冒了煙,臉頰要命地燙。
太……太親切了!楚姑娘的英姿,楚姑娘那正中後腦勺的巴掌,那毫不留情抽下去的氣勢,跟瘋師父太像了!這是多麼的熟悉,多麼的親切啊!他……他喜歡……
薛飛越想越覺得臉上跟被火烤了似的,滾燙滾燙的。幸好楚青的手發涼,踫上去才舒服了些。薛飛想也不想地只圖涼快,不管不顧地向楚青手上蹭,蹭著降溫。
楚青抽搐了一下嘴角。看著紅得跟煮熟的蝦子似的薛飛,眯著眼把臉蹭過來,楚青想了半晌,試探性地問︰「薛小兄弟,莫非你染了風寒?」
薛飛根本沒听見楚青的問題,心中反反復復地閃爍著六字真言,「很親切,很喜歡」。閃著閃著,忽然一個念頭撞進薛飛腦子里——如果說他喜歡楚姑娘,是因為楚姑娘有瘋師父的氣勢——難道,難道他喜歡的是瘋師父?
腦袋瓜子里立刻產生這樣一幅畫面︰瘋師父黑著一張臉,一只腳踹在他背上,一只手拿不戒劍的劍鞘猛敲他的後腦勺,「臭小子!我讓你胡思亂想!讓你胡扯扯淡!看我不敲死你個臭小子,今兒個我就改名‘瘋子吳’!」二師傅就在旁邊坐著,卻不幫他,只是邊喝梅花茶,邊笑著看戲。
一想到這幅場景,薛飛頓成石化。
眼見薛飛的紅臉跟洗月兌了色的衣服似的,立馬變得白森森,楚青思忖了良久,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直到楚芳星實在沒耐心再等下去,拖著兩人的袖子往前奔,三人這才上了路。
一路上,薛飛持續神游天外。天色漸暗,日頭緩緩落了山,見前方不遠有一小鎮,楚青拿下主意,決定先在此休息一晚,翌日清晨再向李鎮趕路。
能睡個好覺,楚芳星自然是求之不得,直奔向客棧而去。無奈這鎮子實在是小得可憐,往來的旅人也少,這小小的客棧中,竟然只有「天字」、「地字」兩間客房。
楚青向掌櫃定下客房之後,又向小二要了些尋常小菜。飯桌上,薛飛目光無神,抓著筷子夾小菜,十次有七次沒夾中,還有三次夾了往鼻孔送。楚青實在看不下去,吩咐小二做了一碗粥遞給薛飛。薛飛渾渾噩噩地喝了,喝完了丟下碗筷,呆若木雞地往客房里走。這不過十幾步的路,走的途中他還給旁邊的凳子拐了一下,差點跌個四腳……咳,四肢著地。幸好楚青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薛飛這才沒跌個嘴啃泥。
目送薛飛幾乎用「飄」地移進屋里,楚青收回視線,與自家小妹對望一眼。楚芳星攤攤手,「誰曉得這呆子受什麼刺激了!」
楚青哭笑不得,「小妹,你對薛小兄弟有意見?」
「沒錯!是很有意見!」楚芳星撇了撇嘴,「誰讓他破壞吳子風前輩在我心目中的偉大形象的!」
「……」楚青頓時無語。自家小妹仰慕不戒劍吳子風已久,也曾央求爹派人送貼相求,求吳子風收她為徒。可她畢竟是個女孩家,而不戒劍行事詭異出格,自家老爹一直不應允。再加上听聞吳子風從不收徒,小妹只有悻悻作罷。沒想到現下竟半路殺出個「吳子風唯一的弟子」,並且行為心性如此呆……咳!如此單純——這也難免小妹會耿耿于懷了。
楚青不由苦笑,再也沒說什麼。只等楚芳星吃完飯,楚青這才走進客房。
屋里,薛飛滾在床里面,早已睡得個天昏地暗,鼾聲正起。楚青將包袱收拾好,洗漱完畢,這才熄了燭火寬了衣,模到床上睡在外側。
這一夜,薛飛做了一個既驚悚又甜美的夢——
夢里,雲霧繚繞之中,前方楚姑娘的背影近在眼前。薛飛紅了臉,壯著膽子上前,輕輕拍上了楚芳星的肩膀,「楚姑娘……那個,我……我對你……我……」
薛飛只覺得臉上一陣陣地燥熱。話還沒說完,就見楚芳星緩緩回過頭來。姣好的面容竟然變成了瘋師父那張大青臉!瘋師父黑著一張臉,歪著嘴角沖他「哼哼」著,「哼哼,好你個臭小子!傍我蹲馬步去!」
薛飛大驚失色,就在他跨下臉想要辯解的時候,不知道從哪里來的二師傅,踏著五彩祥雲飄過來,拽住瘋師父的耳朵,就把人拖走了。
薛飛剛舒了一口氣,就覺得肩膀被人輕輕地拍了。他回頭去看,就見楚姑娘笑容滿面,「喂,呆子。」
一聲「呆子」,卻不像平時那樣不屑的語調,而是笑眯眯地說的。這一聲讓薛飛甜到了心底。正覺得不好意思呢,就見楚姑娘踮起腳尖,緩緩地將笑臉湊上來……
夢外,薛飛絲毫不知自己正「吧嗒吧嗒」著嘴,露出一臉花痴的笑容。
睡在他身側的楚青,被一聲聲「嘿嘿……嘿嘿……」的詭異笑聲驚醒。剛想問一句「薛小兄弟,沒事兒吧」,就被忽然抱過來的手臂一把攬住。
薛飛翻過身來,一手緊緊地攬住楚青的腰,一邊做夢一邊「嘿嘿」地笑,偶爾還迷迷糊糊地「楚……楚……」出幾聲來。
楚青,人生活到二十二個年頭,頭一次嘗到變化石的滋味兒。
床鋪的位置正靠著窗邊。月光自窗欞撒進來,柔柔地打在薛飛的臉上。就著月光,楚青可以清楚地看見,薛飛那揚起的唇角旁,掛著一攤小水窪。
那一張女敕女敕的女圭女圭臉上,眉眼都在笑。笑著笑著,薛飛便再笑呵呵地抱緊些,湊近些,迷迷瞪瞪地把嘴唇湊過來,蹭在楚青的面頰邊上,「楚……楚……呵呵……」
已成石化的楚青,沒能及時做出反應,就覺薛飛攬著腰的手臂又收得更緊了些,熾熱的氣息噴在頸項上,緊接著便是柔軟的唇,在頸上來來回回地磨蹭。
楚青無語問蒼天。原來這個薛小兄弟,喜歡男人!
其實,不能怪楚青想得偏。雖然他楚青不是個愛嚼舌根的人,但是江湖上誰不知道不戒劍吳子風和無名劍薛無名的關系,那叫一個鐵!不,是比鐵還要硬的「鋼哥們兒」,那關系好的,好得簡直可以穿一條褲子——至于是外褲還是內褲,各路武林英雄們都避而不提,只是笑,笑得高深莫測。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所以如果這不戒劍的徒兒薛飛,若有什麼分桃斷袖的怪癖兒,似乎也不是那麼難理解的事兒。楚青回想片刻,想到今兒個下午薛飛噴了鼻血,他為他擦拭之時,薛飛不但不止血反而噴得更厲害;想到那時候薛飛紅著臉往他手上蹭;再想到小妹問薛飛「在想什麼齷齪事兒」之時,他臉上那兩抹不自然的紅暈……
原來如此。如果說,原來薛小兄弟喜歡的是男人,而且喜歡他……這麼一說,那就全可以說通了。
終于,楚青他——悟了!
對人向來寬容、並且好脾氣的楚青,立刻陷入了「怎麼能在不傷害薛小兄弟的感情的情況下,勸導他走上正路」的假命題當中,絲毫不知道自己的了悟,實際上已步上了「自作多情」的歪路。
總而言之一句話,楚青他——誤了。
窗外的天幕漸漸亮起來,不知誰家的雞率先打了鳴兒,緊接著東邊就泛了魚肚白。一宿沒睡的楚青,望著越見清晰的薛飛笑呵呵的睡臉,心中愈急。
想了一晚上,楚青還是沒能想出什麼好的說辭,既不點破讓薛飛難堪,又能勸導他走上正路。如此這般,傷透了腦筋的他,難得地在眉間刻出一道道解不開的褶皺。
那一頭,薛飛哪里知道楚青心中的糾結?咱們的薛飛薛少俠,兀自將美夢做得香甜。睡夢越沉,又親又抱摟了人家一晚上的他,終于「吧嗒吧嗒」嘴,收回了胳膊,心滿意足地一翻身,滾到床里頭繼續打呼嚕去了。
得了空的楚青,趕緊趁這時候,一溜煙地翻身下床,迅速地穿戴好衣物,束好發拾掇好自己。末了他還擰了毛巾,對著鏡子猛擦。幸好做夢的薛飛只曉得蹭啊舌忝的,還不是當真懂得親,楚青的脖子上倒也沒留下什麼見不得人的紅印子,就是粘噠噠的口水讓他著實無語,只能連擦了好幾把才感覺清爽了些。
收拾完了,楚青理好包袱,剛打算出門,一扭頭就見薛飛睡得個四仰八叉,右半邊的手和腳都探出來了,懸空在床外。被子也裹成一團亂,摔在了地上。楚青抽搐了嘴角,微一思忖,還是走上前去,把人往床內挪了挪。等楚青輕手輕腳地把被子蓋上,就在這時候,薛飛忽然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薛飛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楮,就見楚青正給他蓋被。咱們的薛少俠雖然和某個行事詭異最煩禮法的人有著堪稱「孽緣」的師徒關系,但是從小的良好家教,讓他立刻咧開嘴角,笑呵呵地道謝︰「嘿嘿,多謝楚大哥,早啊!」
糟了!楚青一看薛飛的笑容,頓時如臨大敵,心中發出了無聲的吶喊︰糟了糟了,這次真正是好心辦壞事,萬一讓薛飛更加泥足深陷怎麼辦?
薛飛哪里知道楚青的心思,咧嘴笑得格外燦爛。可這邊一臉陽光燦爛,那邊楚青的心里就格外一片愁雲慘霧。
楚青慌忙收回手,幾乎是用「逃」的,快速躥到門邊。勉強抽動了一下嘴角,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來,「咳,你……你快起來吧,一會兒該走了。」
「哦!好!」
薛飛這一覺睡的是神清氣爽,他一咕嚕從床上翻下來,樂呵呵地點頭說「好」。剛說完,抬頭一看,只見楚青眼上冒出兩淡淡的黑眼圈,薛飛頓時奇怪,「耶?楚大哥,你沒睡好嗎?哎呀,」他猛地一拍腦門,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不是我打呼嚕太響,吵著你了?對不住對不住,瘋師父也一直罵我,說我一睡著就跟死豬似的,雷劈都打不醒。」
看薛飛撓著後腦勺、一臉尷尬道歉的模樣兒,楚青抽了抽嘴角,又不好點破,只有模模糊糊「嗯」地應了一聲,轉頭走出屋子。
待到薛飛穿好衣服、收拾好自己出門的時候,只見楚青已經坐在了客棧的桌邊。桌上擺著三碗米粥,還有一籠熱騰騰的包子,店小二還正在利落地將油條往桌上擺。
薛飛這一看,哈喇子差點沒流下來——其實,咱們也不能怪薛飛薛少俠他犯饞,要知道,長命山上那個以烤肉為樂、無肉不歡的某位高手高手高高手,是寧可不吃,也不會費心思搞這麼些花里胡哨的早飯的。
一開始,薛飛只當這個瘋師父不會下廚。而他這個大少爺就算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也僅僅是停留在「能吃」的基礎之上。誰知道,後來薛飛一看才曉得,原來瘋師父那是一手的好廚藝!只要每個月二師傅來的那會兒,瘋師父必定做出一桌滿漢全……咳,似乎吹牛吹過頭了,雖然算不上「滿漢全席」吧,但六菜一湯是少不了的。特別是那刀工,嘖嘖!那把不戒劍舞的,「刷刷」亂轉,肉就這麼一片片地往下掉,薄得跟紙片兒似的,能順著風飄呢!
——呃,扯遠了。總而言之,薛飛面對這一桌子油條包子,簡直是激動得熱淚盈眶。感動之余,一個餓虎撲食的架勢,就奔上前去了。
楚青微一抬眼,看著薛飛張開雙臂熱情地撲向自己……身邊的桌子,頓時脊梁上一陣涼颼颼的冷風。練武練了十余年的楚青,施展渾身解數,一個移身坐上了旁邊的凳子。那身形叫一個「快」字!眼楮還沒來得及那麼一眨巴,人就移到一邊兒去了。
這換完了位子,楚青又覺得心里頭有那麼點過意不去,不由得責備自己︰這動作太明顯,怕是傷了這薛小兄弟的面子。
這麼一想,楚青不著痕跡地向邊上看,幸好薛飛完全沒在意,一手抓著稀飯碗邊,一手抓著包子,吃得正開心著哪。
楚青頓時舒了一口氣,繼續吃起了自己的早飯。不多時,那邊的楚芳星也從房里走出來,向自家大哥道了一聲「早」。說著,她剛走到桌邊,一打量,姣好的眉毛立刻揚了起來,「大哥,怎麼,你沒睡好?這眼圈跟給人揍過了似的。」
楚青不禁抬手模了模眼楮,微微苦笑道︰「可能是……不太習慣吧。」
楚芳星瞥了瞥,「喂!呆子,肯定是你這家伙打呼嚕,害我大哥睡不好!」
薛飛一口肉包子正卡在喉嚨眼里,也沒法兒說話,就沖著楚芳星「嘿嘿」地笑,一臉的不好意思。
三人都沒說話,一時之間,就听那邊店小二擦桌子的聲音、掌櫃打算盤的聲音,還有廚房蒸包子的聲音。
楚芳星默了。心聲如下︰好你個呆子!本姑娘早就看你不順眼了!這下還敢害我大哥睡不好,看我不收拾你!
薛飛默了。心聲如下︰楚姑娘真是了解我啊!呵,呵呵……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心有靈犀一點通」啊……
楚青默了。心聲如下︰怎麼才能既不讓薛小兄弟傷心難堪,又能跟他挑明白這事兒不可能呢?不知暗示婉拒,他能否能听得明白……唉……這事兒麻煩的……
(天音︰看這兒亂的,你們就慢慢折騰吧。)
吃完早飯,各懷心思的三人,再度上了路。
臨出客棧的時候,楚青忽然想起來,退開一步才問薛飛︰「薛小兄弟,你可需要去鐵鋪買把長劍,以做防身之用?近日《太平約》一事,讓武林中時局不太安定,怕是路上再遇什麼麻煩。」
薛飛撓了撓耳朵,「劍啊……呃,這種東西又硬又重,背著好累,而且還死貴死貴的。我……我沒那個錢啦!我還得借錢給瘋師父買二鍋頭。」
楚芳星白他一眼。從小練習劍術的她,對薛飛這話兒听著最不順耳,張口就念︰「喂!你究竟有沒有身為劍客的自覺啊?枉你還是不戒劍的徒弟!如此不尊重劍,哼!我看你這家伙,也就是耍耍褲帶的本事!」
被心儀的楚姑娘一頓數落,薛飛頓時垮下臉來。想想也是,萬一再遇上什麼找碴兒的歹人,總不能再用褲腰帶抽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