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怎見大俠不癲狂 第1章(2)

「葷……葷素雙俠?」楚青不禁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錯。

薛飛重重地點了點頭,「嗯!葷素雙俠!誰讓瘋師父都只吃葷的,二師傅從來都只吃素的。」

「……」楚青徹底地沉默了。眼角不由抽搐,再抽搐。

薛飛想了半晌,一拍巴掌,「這樣!我先去找二師傅,等找到了再帶你們去見瘋師父,如何?」

楚青微微苦笑,「如果方才我沒听錯,你是在問薛無名前輩的住處。既然不知住處,你要何處去找?」

「不知道,可以問嘛。」薛飛想也不想地答,「二師傅說了,不懂就問,才是做學問的好方法,也是涮瘋師父的好手段。」

「……」楚青再度沉默,半天之後才道︰「不瞞薛小兄弟,我與小妹也正欲尋薛無名前輩商談。若你不介意,可否同行?我听說無名劍最近曾于李鎮一帶出沒。」

同行,就代表有肉吃,有茶喝,就代表一個銅板也不會被餓死了!好人,好人啊,好人啊啊啊!

薛飛頓時流下了感動的淚水,然而感動完了,想想又覺著奇怪,為什麼明明瘋師父是他的瘋師父,二師傅是他的二師傅,別人竟然比他還要了解他們在哪里呢?這世道,真是沒愛了……

今天的天氣很晴朗,今天的陽光很明亮,今天的大道很寬敞,今天的春風很舒暢,今天的薛飛……很不爽。

行走在通往李鎮的小道上,薛飛抱著那壇二鍋頭,豎著耳朵听那邊的楚芳星姑娘,嘰嘰喳喳地講述著「不戒劍無名劍挑寨天一流」的故事。

听著听著,咱們的薛少俠,就在他那一張女圭女圭臉上,直把眉頭皺成了崇山峻嶺。

走在一邊的楚青見了,挑眉問道︰「薛小兄弟,怎麼,可有不適之處?」

薛飛抱著酒壇子,一邊走一邊敲著壇子邊兒,撇了撇嘴哀怨道︰「那個……楚姑娘,我是非常非常想跟你一路同行下去沒錯啦!可是,可是你們說的那個,你們要找的那個,真的是我家的瘋師父和二師傅嗎?」

「咳!」清秀少年對少女太過直白的心意,讓楚青不由得咳嗽了一聲。可他家小妹卻絲毫不在意,丟給薛飛一個白眼,「廢話!天下的不戒劍吳子風,難道還有別人嗎?」

「可是……楚姑娘你說的那個吳子風,是看不慣天一流欺壓邊鎮百姓所以為民除害,所以才與無名劍二人全滅天一流主寨四十余名高手……」說到這里,薛飛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可是,瘋師父跟我說的是……」薛飛不管不顧地往地上一坐,蹺起一只腳來,一手抓著酒壇子,惡狠狠地沖地上「呸」了一聲,「靠!那群沒眼色的家伙,竟然敢在我烤肉的時候,讓我挪出地方來給他們什麼倒頭流內訌打架?哼!還天一流?!不把他們打成地府十八樓,對不起我的烤肉!」

話剛說完,後腦勺突然一疼。薛飛一邊嘀咕著「疼!誰砸我」,一邊捂著後腦勺往後看,只見小道之上空蕩蕩的,連半個人影也無。

如果楚青和楚芳星見過吳子風,一定會拍著巴掌大贊薛飛模仿得惟妙惟肖,可對于長久以來一直憧憬著不戒劍吳子風的楚芳星楚姑娘來說,薛飛的表演,只是讓她瞪大了眼張大了嘴形象而徹底地表現出「目瞪口呆」這個成語的含義來。

「咳!」楚青重重地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企圖轉移話題。

可還沒等他把話說出口,就見善良熱心的好少年——薛少俠一臉擔心地望過來,「楚兄,你嗓子疼嗎?這都咳嗽好幾聲了,染了風寒那得趕緊瞧大夫啊!」

楚青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再一下。剛將右手握成拳,打算以咳嗽掩飾對薛飛發自肺腑的無言,可咳嗽聲剛到喉嚨眼兒,硬生生地給他吞下去了,「呃,多謝薛小兄弟掛心,在下無礙。」

「哦哦,那就好。」薛飛拍拍爬起來,抱著酒壇子又走。走了半天兒,突然想到了問題的重點,「噯!我都忘了問了,你們找瘋師父和二師傅干嗎?」

楚青笑道︰「實不相瞞,家父正是徐州府尹。受皇命前來相勸,但請吳子風和薛無名二位前輩,訂下這《太平約》。」

薛飛瞪大了眼,顯然是有听沒有懂。他愣了半晌,忽然伸出一手,顫抖地指向楚青,「皇……皇命?你們說的‘皇’,是不是那個穿龍袍坐金殿的皇帝?啊啊啊啊啊,你們竟然見過皇帝?!不……不對!皇帝竟然也知道瘋師父和二師傅?!啊炳哈哈哈哈哈哈,瘋師父和二師傅的名頭就是大嘛!」

提到當朝天子就立刻顛三倒四腦袋瓜子變成糨糊的薛飛,一開始還對皇帝老兒的存在表現出極大的敬意和驚異,然而沒多久就轉換成了對自家師父無與倫比的欽佩和尊敬。

然而,這樣沒常識的發言和師父崇拜,讓就算是對吳子風早有憧憬的楚芳星也頓時感覺到受不了,繼而忍無可忍地一巴掌拍上薛飛的後腦勺,「冷靜點!誰說皇帝認識吳子風了?呆子,咱們小老百姓哪有可能見過皇帝?你搞清楚狀況好不好?!」

這一巴掌又準又狠,正砸在薛飛後腦勺的正中央。這種感覺,這種感覺和瘋師父拿那把不戒劍的劍鞘敲他的感覺,真正是如出一轍!

薛飛頓時一臉崇拜地望過去,一邊閃爍著星星眼一邊模著腦袋瓜子,過了好半晌才想起來問正事,「呃……不對,可剛才楚大哥分明是說受皇命來找瘋師父和二師傅啊。」

楚芳星驚訝地瞪大眼,「你竟然沒听說過《太平約》?!武林上沸沸揚揚的《太平約》,你竟然沒听說過?!」

「呃……」薛飛努力地回想,確定自己對這個概念沒印象,只有誠實地搖了搖頭。然而下一刻,他突然靈光一現地拍了巴掌,「啊!我有听說過‘太平間’!」

「啪!」又是一巴掌,快!準!狠!

捂著後腦勺默默流淚的薛飛,委屈地撇了撇嘴,「楚姑娘,就算你仰慕瘋師父已久,也不能連抽人都跟他學啊……」

「我不是學,」楚芳星抱著膀子冷冷拋來一個白眼,「而是你,太、欠、抽!安靜!要不給我閉嘴好好听,要麼就什麼都不要問!」

薛飛立馬一個指令一個動作,捂住嘴開始听課。

楚芳星瞥他一眼,「呆子,听好了。這《太平約》是皇帝和武林高手之間的協約。凡與官府朝廷定下《太平約》的武林中人,則是造福萬民的正道。不願定下《太平約》的,則歸為黑道匪類,朝廷將派遣軍隊與武林正道一齊滅了他們。」

薛飛一拍巴掌,舉手發言︰「那這是好事啊,大家都簽《太平約》,不就真的天下太平了?我想瘋師父和二師傅也是一定願意的。」

走在一邊的楚青緩緩搖頭,苦笑道︰「《太平約》乃是當朝天子與朝中重臣定下的規則,為的是天下太平,自然是好事。可若執行下來,卻是不易。其一,就算是正道中人,也是江湖草莽,閑散慣了的。簽下這《太平約》,除了講武林道義之外,便還需要奉行國法朝規,不可當街斗毆動武,不可殺人,武林人士集會需向官府報告。這些,就是正道中人也未必能夠容下。」

「是啊是啊,」薛飛把酒壇子抱在懷里,猛點頭,「瘋師父最討厭什麼規啊矩啊的,除了二師傅的話,誰也不听,他最討厭有人管。這個《太平約》這麼麻煩,瘋師父肯定不樂意簽。再說了,瘋師父說過︰‘礙眼的狗就要打!’。光這條不可當街斗毆動武,他就肯定做不到。」

「正是如此,」楚青斂眉道,「所以在下與小妹,才想當面拜訪,向兩位前輩說明,請兩位前輩權衡利弊,不管怎麼說,這《太平約》不得不簽。」

薛飛月兌口而出︰「為什麼?不能不簽嗎?」

「敢情剛才大哥說了半天,都是對牛彈琴?」楚芳星一記眼刀殺過來,「剛才不是說了,如果不願定這《太平約》,就是黑道匪類,官府和正道要合力剿殺的。」

「……」薛飛立馬沒了言語,抱著酒壇子一臉苦悶,想了半天嘀嘀咕咕地說︰「怪了。其實這個《太平約》挺好的,可瘋師父和二師傅不簽也是挺好的,怎麼好到一塊兒去了,事情反而就壞了呢……」

听他這一番話,楚青微微揚起唇角,伸手拍上薛飛的肩膀,「尋常百姓看江湖中人,大多是非黑即白、非白即黑,也難免會想要一個《太平約》更安心些罷了。」

薛飛抬眼望他,「那瘋師父和二師傅算白的還是黑的?」

「廢話!當然是白的啦!」楚芳星斜眼過來,「挑掉天一流的英雄,怎麼可能是黑道?」

「咳,」楚青輕咳一聲,提醒自家小妹,「可那次正道于少室山集會,吳子風前輩卻不請自來、挑著兩缸酒步上佛門清淨地,並大鬧會場。正道中人怕是,不會承認他是白道吧。」

一听這個,薛飛更迷糊了,「這麼說,瘋師父不是白道也不是黑道……啊啊啊,怎麼這麼麻煩!明明一眼看過去就知道,二師傅是白皮兒的,瘋師父一生氣那臉就黑的跟茶葉蛋似的。」

楚青忍俊不禁,笑道︰「這正邪之分,哪里能用皮相上的事來判斷。難不成惡人都是黑皮的不成?」

薛飛猛搖頭,「瘋師父說了,對自個兒不好的,都是惡人。」

「照這說法,」楚青斂了笑容,「惡人便已來了。」

說罷,楚青伸手將楚芳星和薛飛攔于身後,面向來時之小道,靜靜而立。

楚芳星抽出長劍,挺直背脊,立于一邊,擺出起劍之勢。風揚起她的鬢角,楚芳星目光如炬。這看得薛飛頓時閃亮了星星眼,這這這這……這就是傳說中的……女俠?!

從小對大俠的故事有著無限憧憬的薛飛,立馬陷入了幻想當中。眼見楚芳星如此氣勢的女俠做派,再想想之前楚姑娘那些個酷似瘋師父的巴掌,薛飛頓時覺得,楚姑娘是如此親切,又是如此崇高而偉大!

正當薛飛痴呆狀地凝視著楚芳星的側影之時,已有數人疾疾而行,將三人圍住。一共七人,服飾打扮皆是相似,顯然是一個派別來的。

楚青跨前一步,抱拳道︰「敢問各位前輩,有何指教?」

其中一人「呸」出一聲來,「當官的走狗,納命來!」

話音未落,招式已相接。那人長槍已出,直劈楚青天靈。楚青退走一步,掌微揚,以野馬分鬃之勢化解敵手長槍直攻。那人旋身扎馬步,橫槍于胸,平扎而來。楚青側身避過,「海底針」塌腰沉肩,一把按住長槍槍頭,任對手如何使勁兒自不動如山。片刻之後,楚青緊接「閃通背」出掌相迎,將敵手長槍擊飛了出去。

那邊楚芳星與敵手槍劍相接之聲不絕于耳,打得煞是好看。面對銀槍猛攻,楚芳星提膝直刺,回身平崩,虛步點劍,弓步掛劈。一套劍舞得密不透風,敵手一時半會竟瞧不出破綻可攻。

「呆子,躲一邊去!」眼見又有一人圍了上來,楚芳星頭也不回地沖薛飛道。然而回應她的,並非預期中的感激之聲,而是一聲慘呼︰「哎呦!」

楚芳星趕緊扭頭去看,剛想說「你這沒用的家伙」,一見眼前的情景,她卻呆住了。

只見薛飛一手提著褲子,一手揮舞著腰帶。腰帶那頭綁的是那二鍋頭的酒壇子,直砸敵方腦門!

那人趕緊以長槍格擋,薛飛抽手回身,酒壇子在空中劃開一個半圓,竟繞到那人的後背去了。只听「咚」一聲悶響,那人後背正中被砸中,踉踉蹌蹌往前跌了好幾步,一頭往薛飛面前栽倒了。

薛飛趕緊避開,可這一走,沒了腰帶的褲子就往地上掉。他苦著一張臉死死拽住褲子,一抬頭正好瞥見楚芳星在看他,薛飛頓時鬧了個大紅臉,「楚、楚姑娘,我不是故意的!你你、我、我我我不是故意耍流氓的啊!」

說話的工夫,又有一人持長槍攻過來。薛飛剛想閃,卻給往下掉的褲腳絆了一下,一個趔趄搖搖晃晃了好幾步才穩住身子。眼看那一槍當頭要來,薛飛攥緊手中腰帶,回身一抽,竟纏上那銀槍槍頭,微一用力就將那銀槍繳得月兌手而出。

那人惱羞成怒,揮著拳頭沖上來。薛飛垮下一張臉來,怕褲子掉又不好躲,就只好站定在那里,以酒壇為攻,一抽抽在那人肚子上。一邊打,薛飛口中念念有詞︰「一劍打大黃,二劍打阿汪……啊!不對,現在不是劍是酒壇啊。那就,一酒壇打大黃,二酒壇打阿汪,三酒壇打小黑……」

每念一句,他手中腰帶就隨之揮動,前端酒壇正擊敵手。而那邊楚青也打趴下三個人。其中為首的一見形勢不對,吼了一聲︰「撤!」七人跌跌爬爬地站起來,落荒而逃。

一見人都逃了,薛飛趕緊空出手來提褲子。可剛抽了腰帶,就听「啪」的一聲,酒壇子砸在地上,開了花。

「啊!完,完蛋了!」這下子連褲子也忘記提了,薛飛瞪著一地二鍋頭,傻了,「瘋師父會打死我啊啊啊!完了完了,這下子肯定要被瘋師父用劍鞘抽了……沒活路了,沒活路了,瘋師父非發火不可。二師傅說得對,瘋師父一發火起來,那不是吳子風,根本就應該改名叫羊癲瘋……哎呦!」

後腦勺上一疼,薛飛伸手捂頭往後看去,只見小道之上空無一人,而他的腳邊則躺了一片樹葉子。

這一抬手捂頭,自然就沒空去管褲腰帶。眼見褲子「嘩啦」一下自由落體。

楚芳星憤憤地一跺腳,趕緊轉過身去,狠狠地罵了一句︰「白痴!」

楚青彎腰拾起地上的褲帶,遞給薛飛。待他整理好了衣服,這才輕輕咳嗽一聲,示意自家小妹可以轉身了。

楚芳星一回頭,劈頭蓋臉就似乎一頓罵︰「呆子!你那是什麼招式啊?一點章法都沒有!你師父是不戒劍耶,你竟然連把劍都不帶,真給他丟臉!」

薛飛一臉無辜,「可、可是瘋師父從來不教我什麼招式,也不教我用劍啊。他就叫我成天蹲馬步還有劈柴。瘋師父說了,什麼招式不招式,能打人的就是管用的招式。什麼劍不劍刀不刀的,能趁手砍人的就是好東西。」

楚芳星皺起眉頭,「那你剛才念的是什麼?口訣?」

薛飛一拍腦門,咧開嘴角,「那個啊,瘋師父說我注意力不集中,打架的時候就得想著揍人。所以我就想著揍我家那個大黃,想著揍它我就力氣足了。」

「……」楚青與楚芳星同時無言以對,只能望著薛飛那張笑臉沉默,再沉默。

「啊,對了,」薛飛笑眯眯地迎上來,極其禮貌地望著楚青笑,「那個,楚,楚大哥,能不能跟您商量一件事兒?」

楚青勉強以笑回應︰「請直說,只要我能辦得到的。」

「啊,我也知道咱們才認識兩天,這麼說很唐突啦。那個,這麼大的事兒我本來也不想麻煩您,可是,可是……」薛飛撓撓腦袋瓜子,「那個,酒都潑了,能不能麻煩您……那個,借我點錢?」

「……」

這就是所謂的「大事兒」?楚青的眼角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再一下。好半天,他才憋出一個字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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