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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見大俠不癲狂 第2章(2)

想了片刻,薛飛忽然眼楮一亮,扭頭沖回客棧里頭,笑眯眯地問店小二︰「小二哥,您這兒有沒有不用的廢抹布,能給我嗎?」

小二忙點頭,「客官,這個‘您’字我可不敢當!咱就一跑堂的,客官您跟我客氣什麼?您要,我這就給您取去!」

薛飛忙說兩句「多謝」,繼而笑道︰「呼呼,您不也跟我‘您’來‘您’去的嗎?」

小二點頭哈腰,「這是應該的,應該的!」

薛飛跟著點頭哈腰地笑,「呼呼,就您跑堂的是人,我還不一樣是人?哪還分什麼三六九等的?多謝多謝,我等著抹布哪!」

店小二趕緊進廚房為薛飛取了抹布,遞了過來。眼看這抹布油不溜丟毛毛躁躁的,聞著還有股味道,薛飛倒也不嫌髒,就這麼往肩膀上一搭,喜笑顏開地又沖小二說了聲︰「哈!小二哥,謝了!」

說罷這才趕緊往外走。楚芳星早已等不及上路了,瞥他一眼念了句「??嗦嗦,慢得跟烏龜似的」。剛念完覺得不對勁兒,忙用手捂了鼻子,「你這呆子,帶這個做什麼?」

薛飛「刷」地把抹布扯下來,舞了兩圈,咧嘴沖楚芳星笑,「嘿嘿,這不就是防身的武器嗎?」

楚芳星瞪大了眼望著薛飛,似乎是從來沒見過這個人一樣,半晌才憋出一句︰「真、真虧你想得出來!這髒抹布,武器?!」

薛飛咧開嘴角,不好意思地笑笑,「呃……那個,不花錢的,只好將就些了……」

楚芳星瞪他一眼,本來還想說些什麼,一聞那個味道,實在忍無可忍地快步走到前頭,再也不跟薛飛?嗦了。

這邊的楚青靜靜地看著。听了薛飛和小二的對話,倒對這薛小兄弟有些贊賞。是說,這武林上的人,是凡有些武功的,大多都覺著自個兒高人一等了,恨不能斜著眼楮看這普通老百姓。可薛飛,說他傻也好,說他單純也好,說他沒性子也好,全然不在意什麼劍、什麼身份、什麼武功高低。

究竟是薛飛天性如此,還是他師父教導有方?一時之間,楚青甚是好奇,更想見見那傳說中的「瘋師父」——不戒劍吳子風前輩了。

見楚青望著他,薛飛只當這抹布武器味道太重,只好尷尬地撓撓後腦勺,「那個……楚大哥你莫介意,回頭我趕緊找個地方洗洗干淨就是!你別嫌棄哈!」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最後一句「你別嫌棄(抹布)哈」被楚青自動理解成了「你別嫌棄(我)哈」。這頓時讓楚青一陣惡寒,先前那點兒好感,頓時凍結成冰。楚青抽搐了一下嘴角,半天湊出兩個字︰「沒事。」

薛飛一听,笑呵呵地追著楚芳星的步子,往道上走去。這邊楚青望著薛飛急急忙忙的背影,頓時在心中一陣感嘆︰唉……這薛小兄弟,好端端一個大好青年,怎麼偏偏要喜歡男人呢……

三人一路向李鎮趕去。所幸這一路倒算是太平,沒遇上什麼惹事的江湖人士。三人走了大半天,過了晌午,才趕到李鎮鎮郊。

罷到鎮郊,就覺得氣氛不太對勁。明明是陽光熠熠的大中午,家家戶戶卻都將門窗閉得緊緊。一個婦人本在門外剝毛豆,一見身佩長劍的楚芳星一行三人進了鎮,立馬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奔回家中,「 」的一聲關上門,震得門頭上的照妖鏡晃蕩晃蕩的,差點沒跌下來。

楚青四下打量,想找個路人問問都找不到。楚芳星斂了眉頭。薛飛懷疑是自個兒的抹布味道太大嚇跑了人家大媽,忙偏了頭狠狠地沖肩膀上的抹布抽鼻子,可聞習慣了那餿味兒竟然也不覺得了。

楚青心覺有異,加快步子越過楚芳星,走在最前面。越向鎮中進,周圍住戶就越是禁閉門扉。街上連個賣燒餅的小販兒都沒有,跟全城都戒了嚴似的。

就在三人暗暗生疑之時,忽听遠處有叫罵之聲。楚青與楚芳星對望一眼,二話不說,立即提氣,急急向那里奔去。

一路疾行,越向鎮中,那罵聲越響,還不時伴隨兵刃相接的聲音。伴著一句「狗官」,楚青越听,眉頭斂得越緊。

後面的薛飛越听,倒是將嘴角咧得更大了。太……太強了!不知什麼人一邊打一邊罵,罵了有一盞茶的時間竟然還沒停。更強悍的是,從「他大爺的」到「女乃女乃個熊」,這人罵遍了五湖四海,罵了這麼久都沒有一句是重復的!瘋師父喜歡罵人,來來回回也就只會罵「臭小子」和「死小子」。這人可比瘋師父厲害多了!

想到這里,薛飛不禁升起了強烈的好奇心,越發想見見那個一邊打架還能一邊罵街顯得肺活量異常驚人的不知名人士。他干脆縱身直接跳上房頂,連蹦帶跳一路飛奔,身體力行地驗證了「兩點之間直線最短」的原理。

在踩過五間房頂、跳過兩條街之後,薛飛終于看見了那個令他佩服不已的強人。只見鎮街之上,兩撥人打得不可開交——

一邊是清一色身穿紅衣、手持佩刀的家伙,那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官府衙役。另一邊則顯得雜七雜八,穿啥樣的都有,武器也都是五花八門,明顯是江湖草莽。

一見這架勢,薛飛興奮地瞪大了眼,眨都不敢眨一下的。這這這這,這可是他頭一次看見江湖紛爭!以前在家的時候連江湖在哪兒都模不著,後來山上拜了師,瘋師父只會叫他下山打醬油,哪里踫得到這等武林人士打群架的陣仗?!

就在薛飛蹲在房頂上、睜大了眼權當看武打片的時候,那一頭楚青與楚芳星也奔至戰局之處。一見這形勢,楚青與楚芳星二人,想也不想地投身迎戰,幫著諸多衙役共同對敵。

楚芳星長劍如風,直擊一名用判官筆的江湖人士。一招「古道長風」氣勢如虹,那人不敵,立刻退下一步欲避開。旁邊那名操釘耙的大漢,立刻迎上來幫那判官筆格開長劍,一邊打一邊繼續罵︰「他女乃女乃的!你們這群當官的走狗,咱們礙著你們了?什麼《太平約》,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多管閑事多吃屁!」眼見楚芳星招招攻來,那大漢「呸」的一聲,又罵︰「呸!好端端的大妹子,跟他媽狗日的官府搞在一起,今兒個不好好教教你,我秦老三整兒就白活了!」

這句罵得難听,听自家小妹受委屈,楚青臉色一變,原本出掌勢緩,此時忽變愈急。運氣一掌擊出,引開那釘耙秦老三的注意,自個兒跟他對上了。

那頭楚芳星得了空,氣得臉漲得通紅,抬眼就沖房頂上的薛飛吼︰「薛呆子!還不快下來幫忙?!」

「幫忙?」薛飛盤腿坐在屋頂上看戲,偏了偏頭疑惑道,「幫誰啊?」

楚芳星一听差點沒氣得吐血,「當然是幫官差!」

「為什麼?」薛飛更奇怪了,疑惑地撓了撓後腦勺,「你怎麼知道官差是對的,他們是錯的?」

正與姓秦的纏斗著的楚青,一听這話頓時一愣。他與芳星都是官宦子女,自然想也不想地就幫了官府這邊。可听那秦老三先前所罵,怕是此事與《太平約》有關,孰是孰非,一時倒也難說。

就在楚青微一失神之時,那秦老三趁機一釘耙狠擊過來。待到楚青回身,只來得及急退數步,以一招雲手化解此招猛勢。一旁先前被楚芳星所敗的「判官筆」,一看機不可失,立刻翻身欺近,直點楚青大穴。

坐在房頂上的薛飛看得明白,一見這情勢,不假思索地從肩上「刷」的抽出抹布,竟似耍飛鏢一般,直沖那「判官筆」抽去。

那「判官筆」慌忙伸筆去擋。誰知這抹布又油又滑,竟蹭著他的筆尖滑了開,直沖他面門而去。「判官筆」忙伸手去擋,可那抹布剛一近身,就讓他立刻變了臉色︰他萬萬沒想到,一股難耐的餿味兒撲面而來,立刻讓他斗志全無。

秦老三抬頭就沖薛飛罵︰「格老子的!罷才你這小表不是說,誰都不幫嗎?!才說完就反悔,真他媽不是個東西!」

薛飛笑呵呵地從牆頭上翻身跳下,抬手接過回旋而來的抹布,繼而沖那秦老三咧了咧嘴角,「那個,我確實不知道誰對誰錯啊,所以誰都不幫。不過瘋師父說了︰誰對我好,誰就是對的。楚大哥對我好而且還借我錢,你們怎麼打都行,就是不能傷他。」

「……」楚青頓時無言,不知是該感嘆薛小兄弟太過單純的好,還是該感動于他的挺身相助。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一個無法出聲的吶喊在楚青心底澎湃。什麼叫「對我好」,這次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薛小兄弟啊,就算你一片心意拳拳,但話也不能講這麼明白啊啊啊啊啊!這讓他還怎麼做人啊……

薛飛哪里知道此時的楚青心底已經「無語淚千行」,只是笑呵呵地跟那個秦老三過招。秦老三的釘耙招招生猛,而薛飛則絲毫不願硬拼,仗著身法靈活竄來條去,一條抹布給他舞得倒像是長鞭一般。那秦老三修為雖在薛飛之上,可一時半會兒也打不著薛飛。

那一頭,衙役們皆是訓練有素,終于漸漸將其余江湖草莽一一制服。楚青楚芳星配合薛飛,三人齊上,終將那秦老三也打趴下了。

眾衙役們一窩蜂地沖上來,將秦老三捆得跟粽子似的。捆完,為首的捕快一扭頭,先說一句「多謝」,隨即將三人打量一遍,「你們也是武林人士?」

薛飛猛點頭,「哈,不客氣啦!既然要做大俠,行俠仗義,應該的嘛!」

捕快挑眉,「可有簽下《太平約》?」

楚青一听覺得不對,立刻拽薛飛袖子。誰知薛飛口快,攔也攔不住他。眨眼的工夫,就听薛飛笑呵呵地、就這麼將「誠信」二字落實到底,「還沒。」

捕快一抬手,沖身後的衙役們吆喝,「來人!傍我拿下!」

二十多名衙役立刻將三人團團圍住。

那邊像捆豬一樣被捆在地上四腳朝天的秦老三,「噗哈哈哈哈」的大笑出聲,「操他大爺的!讓你們多管閑事,報應!報應!」

薛飛頓時垮下臉來,沖那捕快道︰「那啥,你剛剛也看見了,我們不是壞人啊。楚姑娘和楚大哥他們兩個還幫你逮人呢,對不對?」

捕快冷哼一聲,「不簽《太平約》的,都是黑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不除不得天下太平!來人,上!」

眼見訓練有素的衙役,各個提刀步步逼近,楚青剛想辯解,忽覺身後狂風驟起,沙塵肆虐。他忙回身去看,只見街口立著一人。

那人身形瘦削,面色森冷,斜眼望來滿臉蔑視神色。一手持劍劍尖點地,身後狂風揚起那人斗篷,也將一頭亂發吹得揚起。

「瘋師父!」薛飛驚道,「那個,不是徒兒要抱怨,可是能不能拜托瘋師父你不要有事沒事就使內力運氣擺譜啦,每次吹得滿地灰啊沙啊樹葉子,都是我在掃啊……哎呦!」

劍鞘破空而來,直擊薛飛腦門。薛飛只來得及「哎呦」一聲,立刻給砸得眼冒金星,只有捂著腦門蹲地上了。

「臭小子,要你多嘴!」吳子風冷冷道。剎那之間,身形已近。

薛飛模著額頭爬起來,揀起劍鞘,乖乖地雙手奉上,「瘋師父啊,你怎麼會來這里?來請二師傅回山上吃飯嗎?」

「哼!」吳子風冷哼一聲,「扯淡!你何時看見過我請人?!」

「呃……」薛飛愣了片刻,忽然猛地拍了巴掌,笑呵呵地蹭過去,「啊!我知道了!瘋師父一定是擔心徒兒的安危……哎呦!」

一拳頭又準又狠,直砸腦袋瓜子。吳子風提起薛飛的耳朵就擰,「你個死小子,讓你去買酒,人都買丟了!買了二年半也沒見個酒影子!回去馬步管夠!」

薛飛給擰得腦袋都偏到了一邊,「疼疼……要掉了要掉了……」

眼見薛飛疼得眉眼都皺到了一起,楚青忍不住上前打岔︰「前輩,吳子風前輩……」

「你小子少?嗦!」吳子風狠狠瞪來一眼,「白吃豆腐的賬,回頭再跟你算!」

白……白吃豆腐?!楚青愣了一愣,半天才反應過來究竟是怎樣的「豆腐」。這一想明白,立刻讓他在心底大聲喊冤。冤!真冤!到底是誰吃誰豆腐啊!

楚青不由得在心中發出如上吶喊,喊到一半忽然心頭一緊。吳子風前輩怎麼會知道那晚上的事?難……難道他一路上一直跟著?就算跟著也不該知道得這麼清楚啊……難道吳前輩不只跟蹤,而且還……還偷窺……哎呦!

最後一聲「哎呦」是痛呼出聲的。楚青模著被不戒劍的劍鞘敲中的後腦勺,一抬眼,就見吳子風一張冷臉蔑視地看著他。楚青頓時再度石化。太……太神了,難不成這位前輩有讀心術不成?

不愧是傳說中的高手高手高高手,光憑這擺譜的氣勢,就讓人退避三舍了。眼見這人氣勢驚人,眾衙役暫未敢上前。過了好半晌兒,那捕快才鼓起勇氣,抬手沖下屬喝道︰「還愣著干什麼?這等匪類,還不抓人!」

眾衙役如夢初醒,提刀上前。吳子風冷笑一聲,眼看長劍將要出手——

就在此時,忽听一陣柔和笛音,下一刻,一道綠衫人影出現在眾人面前。

這人負手而立,正攔在吳子風劍前,背對于他。

「二師傅!」薛飛大喜,二師傅一來,他就有救了!也有肉了!

薛無名緩緩回身,轉望眾人。

原來這就是無名劍薛無名前輩。楚青將人打量一圈,心道︰與吳子風前輩的猖狂氣勢不同,這薛前輩相貌溫和,似是挺好相處。

「哼!攔我作甚!」吳子風揚手丟下薛飛,薛飛忙捂著耳朵蹲地上「嘶嘶」地直吸氣,抽完了抬眼望二師傅,做了個無聲的控訴。

薛無名看他一眼,隨即抬眼望向吳子風,「為何傷人?」

「哼!」吳子風輕蔑地掃視眾衙役一圈,「這群沒眼色的東西,欠打!」

「魯莽,」薛無名輕道,「你可知對付差役,自是被歸入外道,後患無窮。」

「靠!」吳子風破口大罵,「怎麼?你看不慣外道?既是如此,你去簽那個該死的《太平約》,你走你的白道,我走我的黑路!」

說完,吳子風轉身就走。蹲在地上的薛飛看得愣住了。他抬眼望望瘋師父的背影,又抬頭望望身側的二師傅,卻只見二師傅垂目不語。

薛飛頓時呆了。山上一年多,他從沒見過瘋師父和二師傅吵過架。听這口氣,難道瘋師父和二師傅不是第一次為了這《太平約》起爭執了?唉,那個《太平約》,不是為了天下太平嗎?挺好的事兒,怎麼鬧得瘋師父和二師傅都不太平了……

眼見瘋師父越走越遠,薛飛趕緊爬起來,三步兩步地趕上去。還沒等他趕上前,忽听風聲過耳,那抹綠影已然站定在瘋師父身側,「子風,你該知,我不是那個意思。」

「哼!那是什麼意思?」吳子風睨了身側薛無名一眼,「喂!你給說清楚!我是粗人,不說明白老子听不懂!」

薛無名有些好笑地望他,「同路而行,長伴相隨。」

吳子風「哼」了一聲,不吭聲了。

薛無名又道︰「只是,這《太平約》一事,你這般抵觸,必有後患。」

「老子怕他們?」說完,吳子風一扭頭,一劍鞘砸上後面幾步開外的薛飛的腦門,「臭小子,我讓你又听牆角!還不快跟上來,走了!」

「哦!來了!」薛飛上前數步,剛跟上瘋師父和二師傅的腳步,又覺得不對。啊?這就走了?那楚姑娘和楚大哥他們……

薛飛回頭去看,就見楚青忙追上來,沖兩位前輩抱了拳,「兩位前輩,在下楚青。請恕在下冒昧,關于《太平約》一事,在下想與二位前輩商量。」

吳子風白了楚青一眼,冷哼一聲︰「也好!你小子的賬我還沒慢慢清算。」

賬……算什麼賬?

楚青心頭一緊。一想到先前所提的那什麼「豆腐賬」,他,楚青,武林少俠,二十二歲的大好青年,再度嘗到石化的滋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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