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氏一怔,什么提亲,就那破相丫头还有人要?她嫁出去了,姜家食堂怎么办?谁来工作养他们全家,不管是谁,她这嫡母都不允许,于是问:“什么朱家?”
“娘,就是城东皇商朱家,现在京城都在传,朱二少爷对姊姊情有独钟呢。”姜启文喜孜孜的回答。
汪氏张大嘴巴,“皇皇皇皇商朱家?”
“是啊。”想起姜吉时的聘礼,姜启文都快飞起来,“听说有好几个登徒子在食堂骚扰姊姊,那朱二少爷以一敌四,把那四人都打得跪地求饶,其中一人还断了胳膊,威风凛凛,众人都拍手叫好,还让家中会武的食客轮流到食堂去吃东西,好保护姊姊,说了让姊姊等他,待江南之事处理完毕,就上门提亲——朱二少爷冷淡的性子我也有所耳闻,能给姊姊出气,那想必是非常喜欢,娘,我们就等着朱家上门提亲,跟皇商当亲戚。”
汪氏又惊又喜,“原来是那个朱家,那聘礼得有多少啊?”
“朱家年收十万两银子,给我们一万两银子当聘礼,也不算过分。”
“一万两!”汪氏摀着胸口。
小汪氏也跟着惊呼,“夫君没开玩笑,一万两?”
一万两?他们姜家可要发财了,喔不,可要发家了,以后跟着朱家做生意,子子孙孙都不用愁。
想到白花花的银子,一向刻薄的汪氏马上换了脸孔,只不过板着脸久了,笑起来有点不自然,“吉时,你可得赶紧生孩子,如果是女儿,就带着大笔嫁妆嫁给家里的喜哥儿,如果是儿子,就娶多金的琪姐儿,当然聘礼要多,这样你妹妹晚年日子才好过,知道吗?”
嫡女姜多金十七,已经出嫁,就嫁在隔壁巷子,所以常常回娘家。
姜吉时简直傻眼,不过一个流言而已,姜家已经在想着要怎么吸乾朱家的血,姜家不是自诩书香门第吗?
“不是的。”姜吉时开口就想解释,“我跟朱二少爷——”
“爹知道。”姜大富打断了女儿的话,模模胡子,笑咪咪的看着小儿子,“我看,识文也该是进学堂的时候了。”
就见游姨娘眼中惊喜,“老爷可是说真的?”
姜识文也是满脸高兴,“爹没骗我?我可以进学堂?”
“该进,该进。”姜大富笑意盎然,“你九岁了,现在进学堂虽然有些晚,但好好读书,还是能读出个前程。”
姜识文大喜,“姨娘,我可以进学堂了。”
游姨娘当场红了眼眶——姜大富觉得愧对正妻汪氏,所以弥补的方式是不让她的儿子进学堂,孩子无辜,但姜大富只让她别争,说家和万事兴。
现在乍听到儿子能进学堂,多年梦想成真,游姨娘如何不高兴?
姜识文脸上的喜悦更藏不住,他也想读书,话本中的那些少爷后来都考上状元,光宗耀祖,风光得很。
若是从前,汪氏跟小汪氏这对婆媳一定会跳出来反对,一个庶子而已,读什么书,光是入学束修就要六十两,以后还要每个月一两的书钱,家里哪来的闲钱给他读书,但现在不同,把姜吉时嫁给朱家,马上有白花花的银子,而且等姜吉时当了太太掌家,又可以把朱家的中馈挪一点给姜家,朱家那么豪奢,哪怕只是一点,姜家都吃喝不尽了,当然要对游姨娘跟姜识文好一点。
汪氏马上就坐到游姨娘身边,拉着她的手,一脸姊妹亲热,“妹妹这几年也辛苦了,我想,以后就不用来服侍我起床睡觉,你也好好休息,我房里还有一罐人参片,回头拿来给你,你每天含一片,养养身子,这样以后冬天就不会怕冷了,你是南方人,最怕京城的雪天,这姊姊都知道,以前过去都不用再提,以后我们就当好姊妹。”
游姨娘不过是个乡下渔女,性子朴实的很,见汪氏突然示好,也没怀疑,只以为是自己运气来了,老爷跟太太今日都对自己母子三人好,于是乖巧的说:“知道了,太太。”
汪氏假装责怪道:“怎么还叫太太,叫姊姊。”
游姨娘怯怯的喊了一声,“姊……姊姊。”
“是了,以后我是你姊姊,你是我妹妹。”
姜吉时见自己姨娘受宠若惊的模样,内心心疼,知道姜大富跟汪氏之所以态度丕变,完全是以为朱子衿喜欢她。
她现在也说不出口那是误会一场,别的不讲,至少等弟弟进入学堂再说,束修缴了,总不可能要学堂吐出来,姜大富跟姜启文还在同一个学堂里,真要退学跟学堂讨回束修,姜大富跟姜启文也不用做人了。
到时候木已成舟,姜大富就算生气,也只能硬着头皮让识文继续去学堂。
然后是家里的事情,汪氏不用游姨娘服侍了,这样的大恩,汪氏自然会到处去说,届时就算知道误会一场,也不好意思再叫游姨娘去服侍——家里的两个粗使婆子只是过来帮忙,并没有打卖身契,晚上会回自己的家,若是汪氏白天又叫游姨娘去服侍,那两个粗使婆子也会八卦的。
好消息跑得慢,但八卦就跟长了翅膀一样,一天就飞越整个京城。汪氏为了自己,为了万一有一天姜大富或者姜启文高中,自己当上官夫人,为了避免被人抓住小辫子,是绝对不会再让游姨娘去服侍了。
退后一步说,自己也没骗他们,是他们听朋友起哄,然后想得太美——回京十年,她已经太懂姜大富跟汪氏了。
他们会等朱家上门提亲,至少可以等一两年,然后还不敢跟她这个准新娘子翻脸,因为内心抱持着期待,她呢,只要在朱子衿上门时再对他亲切一点,维持住流言就好,等再过个几年,识文长大,她也存够了钱,一家三口搬出去,她另外开个食堂维持生活,再给识文娶个媳妇,也能一家和乐,到时候再也不用看姜家脸色。
快到冬至,姜吉时更忙了。
她现在已经知道很多人都是来看朱子衿的意中人,她知道别人误会,但也因为这样,弟弟能进学堂,姨娘能好好休息,有这样大的好处,她觉得误会也没什么,名声不要紧,反正她额上有疤,是不可能嫁出去的。
在江南时,为了保护一个瘦弱的玩伴,被两个小乞丐围殴,她以一敌三,头上挨了一记石头,登时血流如注,两个小乞丐被吓跑了,她要保护的小玩伴则放声大哭。
小玩伴叫做包子,六岁大,听说是京城贵人,病后瘦弱,来江南养身体,取个糙名字,希望他好养活。包子就住在里正家,每天跟里正的孙子招福钻狗洞出来跟他们玩。
第一次见到包子,她很惊讶,怎么有人这么白。
夏天,每个孩子都晒成黑炭似的,从京城来的包子的皮肤,真的像包子一样白。
说起江南种种,包子,阿祥,阿四,招福,大莲,真是好玩的事情说不完,每天吃饱玩,玩累了吃,真不知道什么叫做忧愁,当时还没入姜家户籍,只叫做大妞的她,也从来不曾有人笑她没爹。
包子说有爹也没什么,他有爹,可是他爹有好多姨娘,他的亲娘很烦。
她没读书,包子用树枝在沙地上教她写字,她就这样认得了大妞,认得了江南,认得了梅花府,知道云霞飞鹭怎么写,知道求子观音怎么写,包子也教了他的名字,笔画不多,很简单,但时间太久她忘了。
到京城后,有爹了,然后姜启文,姜多金,姜多银会笑她姨娘不自爱,还没过门就跟人生孩子,她既是长女,自然力气大,就揍人,然后那三人又会跟亲娘汪氏告状,汪氏就会打骂游姨娘,这时候姜老头跟姜婆子又会出来说——好歹接回游姨娘,大富的身子这才慢慢康复,别对游姨娘太过分了。
一家子没一刻安静。
姜吉时很希望姜识文快点长大,这样他们就能搬出去——游姨娘性子弱,非得有个依靠不可,只有等弟弟成长为依靠,她才会愿意搬出来……
“吉时啊,吉时。”
一个熟悉的声音把姜吉时拉回现实。
一看来人,眼珠子差点凸出来,“爹?”
“不是我还有谁?”姜大富笑容满面,“我的同学非得在出外踏青前过来看看你,你就给我们上一点白粥烧饼,不用特别招呼了。”
他们这次赶早出门,就是为了出外踏青,吟咏初升朝阳与晨雾。
姜吉时就看到姜大富带着七八人,年轻的不过二十几,老的还满头花白头发,众人都是一脸八卦的看着她,一个甚至还月兑口而出“要是我家丫头争气就好了”。
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人安慰,“这是缘分,我看姜兄家要时来运转了。”
姜大富也不委婉,直接拱手,“客气,客气。”
姜吉时心想,算了,为了姨娘跟弟弟,我忍。
一行七八人进入食堂,顿时拥挤起来。
春桃过来小声说:“怎么连老爷也这样?”
姜吉时叹了一口气,“去装烧饼,一盘两个。”
然后她自己舀白粥,一碗一杓,不多不少。
此时传来敲钟声,城门开了。
姜吉时振奋了一下,城门开,会再进来一拨人,这些都是她未来的希望,什么都是假的,手艺跟银子才是真的。
“姑娘,三十文给我配一份早点。”
“两个烧饼,不用白粥,给我水,我还要四个烧饼带走。”
“烧饼夹油条一份,白粥两碗。”
姜吉时,春桃,柳婆子忙了起来。
姜吉时正在舀粥,瞥见有人进来,连忙扬声招呼财神爷,“您早,请问要……点……什么?”
尴尬,太尴尬。因为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朱子衿。
朱子衿看来也是在城外等着进入的人,袖子口都沾了露水,但气色很好,头发梳得整齐,一身云锦丝袍,腰带上则别了块冰晶玉,最主要的是脸,五官神采飞扬的,怎么看怎么舒服,虽然已经看好几年了,姜吉时还是每次都会赞叹一声,真是画中人物。
皇商朱二少爷喜欢上姜姑娘的事情,是这个月来城东主要的八卦,这下子主角出现,让目睹的人又惊又喜,吵吵闹闹的小店瞬间安静,人人睁大眼睛,许是心中有定见,怎么看朱子衿都觉得他含情脉脉,怎么看姜吉时都觉得她娇羞怯怯,且不论身分天差地别,只看脸的话还算满登对。
朱子衿没被诡异的气氛所影响,还是态度朗然,“姜姑娘早,照旧。”
“……好。”
食堂内开始传出窸窸窣窣的讨论声音,声音不大,但姜吉时年轻耳朵尖,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是朱二少爷,是朱二少爷本人,他在看姜姑娘了。”
“唉喔,我看那眼神,如果我老婆子年轻四十岁,肯定要嫁给朱二少爷。”
“这朱二少爷确实喜欢姜姑娘,眼睛里都是感情,我今年六十几岁了,吃过的盐都比山高,我不会看错的。”
姜吉时觉得超级尴尬——万一朱子衿以后都不来了,她不就少了一笔收入?他不只脸蛋美,他给的金珠子更美啊,这些大婶婆子,论长短都不会小声点的吗,食堂这么小,当事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姜吉时端了白粥过去,试图解释,“那个……不是我自作多情,是那日那个秦少爷放出的风声……”
朱子衿歉然道:“这事情说来是我给姜姑娘惹了麻烦,与那厮有过节的是我,不是姜姑娘。”
“你知道?”
桔梗笑说:“自然是知道,我家少爷虽然离京,京城大小事情每日都是快马送到江南,少爷已经让人去揍了秦少爷一顿,只是没想到秦少爷有本事放火,却没本事灭火。”
是啊,姜吉时也有感觉传言越传越开,这半个月,居然有人从城西特别过来吃早餐,要知道,城东城西的距离就算搭马车也要一个时辰。
就在这时候,姜大富过来了,一脸兴奋,“您就是皇商朱二少爷?”
姜吉时大急,怕她爹说了什么,然后朱子衿又拒了,弟弟识文的上学梦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