苎萝与施南的这一战足足打了三个月。
而这三个月期间,皇宫之中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易微尘快步跟上公主,忙着将她从头上扭落的仪环首饰,一件一件地从地上捡起来。
“父皇在开什么玩笑!居然要让我嫁到施南国去?”岳云霓气得脸都扭曲了,回头瞪着她问:“微尘!你觉得我是那种不值钱的和亲公主吗?”
她自知身分不好发表意见,只得轻声说:“公主,这件事应该还有转园余地。只要您和陛下再好好谈谈……您毕竟是陛下的亲骨肉啊,陛下肯定是舍不得的。”
“父皇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明明咱们苎萝打了胜仗,只不过是战局拖得久了一点,他就沉不住气了。施南这回明显是在挑衅,既然我们占了优势,为何非要把我嫁过去?这不就显得我们矮人一截,要去巴结他们似的。哼,施南的二皇子?鬼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为什么要嫁给连见都没见过的异族人?”
虽然自家主子正为和亲之事心烦,但她心里头想着的却是另一件事。易微尘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担忧而开口,“公主……楚大人……的部队,几时能回来呢?”
提到他,原本气得火胃三丈的岳云霓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叹气道:“父皇让他巡视边境,说是还要半个月左右才能回来呢。到时候,父皇这边肯定已经谈妥了我和亲的事情。若真是如此……不知道走之前还能不能见他一面?”
易微尘悄悄看了眼公主满是惆怅的眼神。
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看出了主子的心思,公主对楚澜光这少年英雄是芳心暗许,随着他一次次惊人之举,而加深心中的崇拜与期望。
自从楚澜光走后,公主总是去太子那里打听战况和他的侍况。
虽然跟着公主进进出出,她也可以听到让她极为惦记的楚澜光的消息,但是每次看到公主一提到他就双颊晕红、双脾闪亮,她的心里就没由来地泛起酸楚。
岳云霓可是责为公主啊……反观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而且她没多久就要出宫了,能见到楚澜光的时间已经有限。
原本若是等他立下战功,凯旋而归,他肯定会成驸马的。
可是,谁能料到皇上突然要让公主和施南国的二皇子朕姻……倘若此事成真,此后的一切又更加说不准了。
易微尘从睡梦中被吵醒,原来是公主破天荒起了个大早,还大声哭间,头发也不好好梳,就吵着要去面见皇后。
她听说之后,草草梳洗一春,便急忙冲到公主寝房阻拦道:“公主,好歹要把头梳好……”
“我就要这样去见母后。”岳云霓满眼通红,显然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而她说到做到,果然就这样跑往皇后的寝宫,易微尘放心不下,立刻跟了公主过去。
一进皇后的太平殿殿门,岳云霓就放声大哭起来,然后朝皇后所在的正殿狂奔而去。
这时,皇后正在用早膳,听到哭声先是一愣,再看到女儿以这副狼狈的样子跑了进来,便立刻拉下脸说:“云霓,你忘了自己的身分吗?”
她一下子跪倒在母后身前,大声哭道:“女儿就是因为这个身分,才要被害了终生!母后想骂就骂吧,日后再想骂我可骂不到了。”
皇后征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父皇难道没和母后说吗?父皇要把我许配给施南国的二皇子,女儿就要远嫁到敌国去了。这一去必是有去无回,母后此生再也见不到我了。”
皇后被她这毒话吓了一大跳,赶快把女儿扶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岳云霓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父皇昨日召女儿过去,说战事虽然告捷,但战事拖得这么久,国库日渐空虚,粮食也不多了。既然施南国已经有了求和的意愿,他决定把我嫁给他们的二皇子,以和亲巩固两国的和平。”
“真是胡闹!”皇后听了勃然大怒,“你父皇是老糊涂了吗?怎么拿自己的女儿去做交易?”
语毕,气恼的立刻起身就要出去,岳云霓急忙拉住她,“母后忘记了吗?父皇说过,不许后宫干政。母后现在替女儿去说情,父皇肯定不高兴。”她抽抽噎噎地说:“就算是女儿命苦吧。”
皇后见她哭戍了泪人儿,更加心疼,轻拭着她脸颇的泪痕道,“你放心,你父皇定是被谁的鬼话迷了心窍,才会做出这样的坏决定。有母后在,绝对不会让你嫁到异邦去的。晚点你父皇会过来和我一起用午膳,到时候我再劝劝他。”
听到母后的保证,岳云霓总算是放了心,依偎在母后的怀里撒娇,说自己有两顿饭设好好吃了。
向来宠爱女儿的皇后一听,就赶快让人摆上一副碗筷,又让御膳房送了几道女儿喜欢吃的菜上来。
“看你这孩子,就算是为了和亲之事烦恼,也不能糟踢自己的身子啊。饭也不吃,觉也不睡的!再说,这事既然紧急,昨天你就该来告诉母后了,怎么拖到现在才说?微尘,你越来越不会伺候了,竟然让公主蓬头散发地跑了出来!”
易微尘一直在旁边垂手肃立,听到皇后教训,连忙躬身赔罪,然后走上前帮公主梳头。
岳云霓笑道:“我昨天得知此事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想着万一父皇真要逼我出嫁,我就去死……”
“别胡说!”皇后堆允起脸来,“小小年纪,说什么死啊?你放心,有母后为你做主呢。”
她眼珠一转,“对了,母后,你说这办法行不行?干脆从宗族当中找位女孩,封她做公主,让她代替我去朕姻不就行了?”
“这个办法……”皇后也想了想,忽然笑着点头,“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岳云霓得意地扬着头,“母后别看我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我也是读过书的。听说中原自汉朝起,朕姻之事不只一桩,但皇帝哪有那么多的女儿可供外嫁啊?有不少就是找宗族中的其他女子。”
易微尘听得心中叹气。难道别人家的女儿就愿意和父母骨肉分离吗?
但是公主提出这个想法之后,皇后也万分高兴,“这样,等我先想想宗族中还有哪些和你年纪差不多的未婚女孩,再和你父皇商量。你父皇也真是物涂了,竟忘了还有这个办法。”
在旁边静静伺候着,易微尘直到公主高高兴兴地走出太平殿,才开口问:“公主殿下,若是陛下不同意那个办法怎么办?”
岳云霓瞪了她一眼,“少乌鸦嘴!案皇肯定会同意的。有谁再的愿意把亲生女儿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好吧,就算父皇不准……”她紧咬银牙,“我也会另想办法的!”
消息很快传来——岳云霓的希望落空了。
落空的原因不是因为皇帝不同意她的提议,丽是因为——宗族内没有合适的女孩可以代她出嫁。
宗族内十五岁以上的未婚女孩总共有六名,其中三名已经仃亲,一名体质较弱不适远行,剩余的两位实在是容貌欠佳。
这样一来,一切又烧回到原点。
岳云霓听到这个消息并未就此认命放弃,她咬着牙在寝宫中坐了很久,忽然抬起头盯着殿中的一位宫女,接着,她转头对易微尘吩咐,“叫皓月宫里的宫女都进来!”
易微尘不明就里,但公主有命,她仍是转身出去把皓月宫内外值守的宫女们都叫了过来。
岳云霓盯着她们看了半晌,忽地嫣然笑道:“你们每个人的家境都不好,所以卖身入宫。现在我有一个让你们光宗耀祖的机会,你们愿不愿意要这机会?”
每个宫女都面面相,不知道她此番话是什么意思。只有易微尘心头一沉,明白了公主心中在打什么主意。
“若是你们哪个人愿意就点头,我立刻请父皇封做公主。和我一样的身分,你们想不想啊?”
爆女们都愣住了,有的人的眼中甚至放出期待的神采,但是谁也不相信这样的好事真能落在自己头上。
“没人想要吗?那我就自己挑了。”岳云霓眼光一扫,落在一名貌美的宫女脸上,用手一指,“你叫絮莹是吧?来,站得再近一点。”
那名宫女战战兢兢地向前走了几步。
她笑眯眯地问:“你想不想做公主啊?”
絮莹吓得急忙跪倒,连声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我说你能做,就可以做。”岳云霓低着头看着她,“我以前还真的没有泣意到,你这个丫头还真有些姿色。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除了爹娘……还有一个弟弟。”
“好,你的爹娘有人奉养,这机会给你正好,你若当了公主,可是光耀河循,鸡火升天。”岳云霓一边说笑着,一边还拍着手。
絮莹却吓得浑身哆嗦,连连叩首推辞,“公主殿下,奴婢不想当公主,不想嫁到施南去……奴婢的弟弟年纪还小,爹娘还在等着我将来出宫回家孝敬他们。”
岳云霓一下子变了脸色,她没想到自己暗中打的小算盘,竟然被对方一下子揭露了。
她扬着脸狠狠瞪着一干宫女,皱眉说:“你们既然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们,但我是绝对不可能嫁到施南去的。而你们摆什么苦脸?这种事情无论落到你们之中谁的头上,都是天大的恩赐,该兴高采烈地领旨才对。絮莹,你若是懂事,就不要让我再费口舌,否则你这一辈子都休想出宫!”
晚上,易微尘听到宫院内的角落里传出抽抽噎噎的哭泣声,好奇地走近一看,发现竟是絮莹。
她轻声叫唤,“絮莹,怎么还不去睡觉?”
絮莹比她小一岁,在宫里也算是“老人”了。
除了刚入宫那对,她甚少见絮莹哭过。见到是她,絮莹只是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易姊姊”便抱着她泪流满面。
易微尘轻轻拍拍她的肩磅,问道:“你这么不想嫁到施南国吗?”
“我明年就能出宫了,爹娘现在每个月都给我写信,盼着我早点回家去、弟弟越来越大了,再过几年就要考科举,没办法照顾爹娘,我回去了,还可以帮爹娘干活,若能嫁个好男人,也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可我若嫁到施南国去……说不定就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也许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易微尘勉强安慰道:“好歹你也是以公主的身分嫁过去的……”
“咱们这种冒牌公主,谁会当一回事?”絮莹抹了把眼泪,恨恨地说:“她正牌公主不肯嫁,就要我们这些下人顶替。可咱们的身分来历难道人家就不知道吗?就算施南国同意,到了那里又有谁会真的把我看在眼里?到时候别说做什么王妃,只怕连奴婢都不如!而且,再也不可能回家去看爹娘……”
絮莹越是激动,易微尘的心就。越往下沉。在她的印象里,絮莹平时说话总是轻声细语,不和其他宫女结党结派,她以为絮莹就是个木讷单纯的小泵娘,没想到对方的心竟是如此聪明细腻。
“应该还有转机……这只是公主一厢情愿的想法,陛下未必肯答应,而施南国那边也未必会同意。再等等看……”
但是转机并没有出现。
第二天,皇帝就下了道圣旨——宫女絮莹忠心侍主,孝佛感天,特封絮莹为静锦公主。
这道圣旨宣布之后,絮莹在自已的房间里哭了整整一天,无论谁叫门都不开。
易微尘在门外开导了她半天,她依旧不理。
听说此事,岳云霓只是冷笑道:“别管她,这傻丫头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鲍主这句话看似有道理,但是听在她耳里心更寒了,因她对絮莹那晚的心里话颇为认同且感同身受。
第二天一早,她因为放心不下,又去敲了絮莹的房门,但是门内没有任何的动静,而且她轻轻一推,房门就开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易微尘心中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猛然间,她看到桌上有张纸条,连忙走过去将那纸一把由初起,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血红的字——
爹、娘,对不起。
她顿对知道大事不妙,边喊着絮莹的名字边跑了出去,在宫内一番寻找,最后在宫院西角的井台边看到了一双鞋。
易微尘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被她的喊声惊动的宫女们都跑了出来,忙问着发生了什么事。
她声音发颤,用手指着那井台,“快去……找几个有才气的太监,一把水桶拉起来,看看下面……有没有人……”
井里果然有人,而且就是易微尘最不希望以这种方式见到的絮莹。
爆人们围在絮莹的尸体前,或唏嘘,或哭泣。
岳云霓听到消息也赶来,见了死状甚惨的絮莹,她不禁吓得倒退几步,喃喃自语,“她为什么这样想不开啊?”
絮莹为何想不开?
原因大家心知肚明。
宁做鸡头生,不做凤尾死——在苎萝,这句俗语人人皆知,虽然被许多老学究视为不求上进,却也是很多人的心声。
而絮莹的死,就恰好印证了这句话。
絮莹死后,她所住的房间很快被人清理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的东西,只有她亲手绣的一块手帕,当做是她的遗物,被送回了她的家乡。
易微尘不敢想像,当絮莹年迈的父母得知了女儿的死讯,并且看到她留下的那块手帕时,会是怎样一幅令人心碎的场景。
而宫女们在私下议论着这件事的同对,也都惴惴不安地为自己的前途担心,因为大家都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絮莹。
易微尘也越来越沉默了,她甚至不敢再像以前一样和那些小爆女们打闹。
都说在宫里生活久了,人心会冷,可是她却是个最易动情的人。
絮莹生前的样子近来总是在她的梦中出现,让她在半夜惊醒,抱着被子一次次地流泪,这种感觉太疼,所以,她开始教导自己要远离人群,和人的距离远了,感情也就会生硫:心才会真的冷下去,才能少一些伤心。
在絮莹死后,关于让谁顶替絮莹的位置,或者说,让谁顶替岳云霓,去当和亲公主远嫁施南,则成了宫中禁忌的话题。毕竟苎萝国的皇宫中,虽然规矩多,但对宫人并不算坏,只要安分守己地熬到一定年纪,不仅可以顺顺利利地出宫,还可以得到一笔不少的赏银。
而絮莹以死抗封的做法不仅打击了公主,也惊动了皇后和皇帝。
皇帝将此事视为皇家耻辱,将当初谎称絮莹自愿代嫁的公主教训了一番,说她自私自利,不懂体恤,才导致下人之死。
鲍主虽然不服气,却也只能板着脸聆训,只是回宫后,变得更加暴躁沉郁。
易微尘因此比以往更加小心地伺候着,但主仆两人的谈话也是越来越少。
直到两日后,她们终于得到了一个让人振奋的好消息——楚澜光回来了!
楚澜光出兵作战三个多月,有胜绩,也有败绩。但总的来说,还是胜绩为多。
毕竟他平安带回了熊国志和何为逮,却只折损三成兵才。
纵使军队还未抵达京城,但是皇帝不仅加封他为“平疆将军”,更一声令下让文武百官都出城相迎,场面甚是壮观。
岳云霓本来也想出城迎接的,可是因为絮莹之事,父皇命她反省七日,此刻除了待在内宫,哪儿都不能去,令她非常郁间。
等到楚澜光入宫谢恩的那日一早,熬过七日惩处的她,就迫不及待命易微尘给她梳妆打扮,光是要穿什么衣服就换了四、五套都无法决定。
易微尘的心头也是卜通卜通地跳个不停,说不出的欢喜。
楚澜光进宫的消息刚刚传来,公主就赶快出了皓月宫要去迎接,而她做为贴身宫女自然也得随行。
罢走到议事殿的门口,太监就笑眯眯地迎上来,“公主殿下要面见陛下吗?陛下正在召见来谢恩的楚大人,可能没空见您。”
岳云霓扬起下巴,“我也是来给楚大人道贺的。”说着,提起裙子就往里闯。
皇帝正在和楚澜光说话,乍见公主跑了进来,立刻沉下脸道:“云霓,怎么这么没规矩?父皇正在和人议事,你来做什么?”
岳云霓启唇回答,“女儿也是来给楚大人道贺的。若非楚大人一才抗敌,我也不能这样安心地在宫中坐享荣华富贵啊,所以女儿要来跟楚大人道谢。”说着,竟真的对他屈膝一拜。
楚澜光吓得连忙闪身回避,还礼道:“公主何必这样客气,这种大礼微臣可担当不起。”
岳郁庭的脸色微暖,“这几日看来是没有白反省了,难得她有这份心,你就大方地受她一拜吧。你于国家是有功之臣,让她拜一拜有何妨?这也算是她替朕谢你了。”
楚澜光又连接说着谦词,而站在不远处的易微尘一直静静地关注着他。
上战场才不过几个月,他看上去已黝黑了些,以前他的皮朕很白暂,容貌精致如雪一般。但现在的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穿着盔甲,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英武的气质,也多了几分她所陌生的凛然杀气。
她瞧着他:心却是有些惆怅。如今他是得胜归来的大将,而她……还是个渺小卑微的宫女。
在皇上和公主眼中,她是卑微得无须泣意的存在,而在他的眼里……大概也越发地看不到她了吧?否则,为什么从头至尾,他都没看她一眼呢?
这一天,易微尘的心情很低落。
不仅因她没能和楚澜光说上一句话,让他。陶走前的那个拥抱和那句温暖的“一言为定”都变得像是一场美丽的幻影,还因为晚膳时,公主向皇后婉转提出想给自己找个驸马,以已有婚约做为拒绝和亲的理由,这主意得到了皇后的支持。
虽然皇后说,还不知道该给公主找一个什么样的好男人当驸马,但是她知道,那个人选早就在公主的心中了——楚澜光,除了楚澜光还能是谁呢?
少年英雄、殿前宠臣,于国有卓着功绩,虽然出身低微、毫无靠山,但是赤手空拳打天下,为自己建功立业,反倒让不少人对他极为看好。
所以一旦公主提出楚澜光的名字,皇后和皇上未必不会答应。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她与他的距离将更加遥远了吧?她凭什么去争呢?易微尘心里满是苦涩。
第四章
数日后的一晚,公主去了太子那里,参加特为楚澜光举行的庆功宴。
或许是有什么私密的事情要说,公主甚至没有带上一直随侍左右的她。
照理她该趁机处理一些宫内事务,可她没有。
易微尘在皓月宫算是老宫女了。
苎萝的宫女一般分为三个等级,初入宫的叫做“和源”,负责一些粗活,如打水做饭,收拾屋子,第二等名为“燕客”,可以随侍主子身边,吃穿用度也较一般宫女高一等,第三等是“清守”,每月的例银比别人多一两,而且等期满出宫对,可以领取普通宫女三倍的赏银。
她已经是清守了,宫内的宫女大都很敬重她,因为她为人谦和,不骄矜傲慢、不情宠而骄,还时常拿自己的银钱去照顾家中困难的姊妹。
所以她每天在皓月宫里,除了服侍公主之外,还得分配其他宫女的工作,但是今晚,她逃避了应尽的贵任,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在她那昏黄烛光照耀下的桌案上,摊放着一封被泪水打湿的信。
母病危,速归。
这是这封信唯一的内容,寄信的人是她的弟弟易微阳。
她七岁对父亲便去世了,母亲带着她和弟弟艰难度日。
十二岁时她入宫为婢,每月微薄的例银都辛苦赞下,寄回给远在家乡的母亲和弟弟。如今,她将出宫,弟弟也已经十六岁了,可母亲竟然病危……
且不论她能不能得到公主的准许返乡探亏,只看这封信上注明的日期——远在二十天前,便知道即使她现在赶回去,也为时已晚了。
一个病危的人,是不可能拖过二十天,甚至是更漫长的等待……母亲……应该已经和她永别了。
去年底,弟弟娶了妻子,已经另立门户,如今母亲又可能已病逝。
突然间,她仿佛变成了孤苦无依的人,就像是一片叶子,孤零零地随风飘移,连埋葬自己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也不知道在房内独坐了多久,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是公主回来了。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急忙出去迎接,只见公主一脸喜色,面颊泛红,显然是醉了,两个宫女搀扶左右,却几乎搀不住她。
易微尘忙架住她的胳膊,低声吩咐,“给公主备茶,用那壶昨天才彻了一次的碧螺春。”
岳云霓笑嘻嘻地说,“微尘,还是你会伺候,今晚我不该带这两个蠢丫头出门的,她们只会傻站在一边丢我的脸。不过你不在也好,听不到我今天和楚澜光说的话,你就不会去向父皇和母后偷偷告密。”
“公主,您醉了。”她无奈地说:“我从未和皇上、皇后告过公主的状。”
“哦,对了,告密的那个人是絮莹,她已经死了。”岳云霓楼着她冷笑,“你知道我为什么选她代替我远嫁吗?因为她总是去向父皇、母后告我的密,我实在很讨厌她。不像你……是我的心月复,我当然不会舍得把你嫁到那蛮荒之地了。”
她用力拍了下易微尘的肩磅,又说:“放心吧,微尘,等你出宫的那一天,我会多给你一笔赏银的,或者你要是看上了谁,偷偷告诉我,我给你做媒!”
看公主这副豪气干云的样子,易微尘的心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激动,她怅然地垂下头,沉默着将主子扶回了寝房,又服侍她喝了醒酒茶,更衣梳洗完毕,才将她扶到了床边躺下。
岳云霓轻轻哼道:“微尘,你知道吗?今天楚澜光一直冲着我笑,他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好看,我见过这么多的俊男美女,竟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
“是啊——”易微尘低声回应,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已听。
她靠着床架子微微晃头,“若是有哪家女子能嫁给他,可真是今生最大的福气了。”
抬头看了公主一眼,见那双眸子里满是奉水般的光泽,她心下完全了然。若说先前还存着一份奢望,此刻却是完全无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