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苦涩一笑忽然转了话题,问:“公主,代嫁施南之事……可有定夺了?”
岳云霓一皱眉,“今天是好日子,别拿那件事来烦我。”
“若是有人肯自请代嫁,公主同意吗?”
“有人肯?谁肯?这宫里哪个傻丫头终于想通了吗。”
易微尘跪在她的脚边,突然重重一叩首,“是奴婢。”
愣住,岳云霓好一阵没有反应过来。“微尘……你……你要代嫁?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你再熬几个月就可以出宫了,你不是一直等着回家乡去看望你娘和你弟弟?”
“我娘月前病重,只怕已熬不到我返乡见她最后一面了声我弟弟也已娶妻,算是成家立业。家乡那边,我已没有牵挂。既然公主这里需要人代为分忧,微尘……愿意代公主远嫁。”
岳云霓怔征地看着她,良久之后眼眶一红,拉起她,把手盖在她的手上,“微尘,我知道你们心中必然都在骂我自私霸道,为了自己不去受苦,就逼着下人去代嫁。可是……人不为已天诛地天,在这宫里生活久了,你应该知道这个道理。”
“我虽然平对常骂你,但心中还是喜欢你的,否则我为何算计了这个、那个,偏偏不算计你?远嫁之事非同小可,你嫁过去,虽然锦衣玉食少不了,却也要受不少罪。头一条,背井离乡,永难回家,你受得了吗?”
“奴婢愿意。”在苎萝或在施南有什么分别?她的家早没了。
岳云霓见她神情郑重,并没有一丝玩笑轻率之意,先是惊讶,直到一个念头闪过,不禁在心中冷笑一声。
这丫头也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吧?也罢,她算是尽心劝过她了,她还如此执意,又何不成全,也解决了自已的麻烦?
想到这里,她用才握住易微尘的手,“那,明日与我去面见父皇请旨,你这般心意敢当面和他说吗?”
“公主请放心,奴婢决定的事倍,绝不改变,不会给公主添任何的麻烦。”
她微微勾起唇角,“好,你若是肯嫁,就算是帮丁我一个大忙,你放心,我一定让父皇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让施南国的人绝不敢小看你,把你当做真正的公主一样对待!”
易微尘再次叩首谢恩,虽然明朝就能享受恩宠荣华,但是她的心底却冷得如寒潭一样。
她知道自已是太冲动了,如此轻率的决定自已的终身,可那又如何?
反正,她与心中挚爱的亲人,已无交集。
她和情窦初开的对象,已无缘分。
以后的人生是什么样子,不用经历,她已可以想像。但哀莫大于心死,她已失了一切希望,生与死,在此时的她看来都淡得像水,冷得似冰,了无差异。
自太子为他举行的庆功宴月兑身,楚澜光悠闲自得地走出皇宫,看了眼属下为他牵过来的马……笑说:“难得月色这么好,不如走走吧。”
没有人敢说什么,他的随行护卫于是逮远的缓步跟随。这是他的规矩,没有他的命令,不许靠他太近。
忽然夜空中风声一响,一道黑影落到了他的面前,恰好隐身在随从们无法瞧见的角度。
楚澜光抬起眼皮看了那人一眼,淡笑道:“你跟得还真紧,我才刚刚回来。”
为了不令人起疑,他缓步走着,而黑影亦在幽暗处紧随,悄声交谈。
“殿下吩咐我在您回到苎萝之后就立刻前来,有些事情不便在前线对告知。”
“是啊,前线那里人多嘴杂,熊国志虽然是个莽夫却不是真的笨,何为远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要瞒过他们的眼睛并不容易。”他踢了下脚边的石子,“二皇子那里的情况如何?我输了他两阵,总算帮他扳回些颜面了吧?”
那人答道:“殿下说他那边的事情您不用担心,他自已可以处理。只是最近苎萝的皇帝不知在打什么算盘?说是想将自已的公主嫁过来,与施南朕姻。您知道,施南已到适婚年龄却一直没有立正妃的就只有二殿下了,他很不想应这门亲事,可是陛下似乎乐见其成。”
“朕姻?”楚澜光挑着眉喃喃自语,“难怪今天晚上岳云霓对我特别殷勤,大概是怕被拉去和亲,所以想让我救她吧?”他又想了想,眨眼笑道:“这样也好,逼着他早做决定,明明心中有人,却在那里玩另一套,累不累啊。”
“二皇子还说,若是您这边的地位稳固了,他还可以挑选几个得力的人派过来协助,用起来较能信任。”
“他是不相信我,所以要找个人看着我罢了。”楚澜光悠然一笑,“随他吧,这边的人我的确也用得不是很放心,依我的意思,你过来帮我就好,只怕他会舍不得。”
他又走了几步,忽然站住,想起……“哎哟,倒忘了一件重要的事,还没去看那个丫头。你先走吧,回头去老地方找你。”
说着,他又囤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已身后的护卫们,“天色不早了,你们先回去休息,我要找个地方再喝两杯,就不让你们陪了。”说罢,他反身就往回走。
而躲在隐密处的那道黑影已经倏然离开,不见踪影了。
易微尘在得到公主的首肯,回到房间后,只觉得双脚都是软的,一下子晃坐在房内的登子上。
她刚才做了什么?把自已卖掉了?
她忽然很想笑,于是就咯咯咯地笑了出来,而且越笑越止不住,到最后连眼泪都流出来了,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易微尘,你真的很有种!
还记得娘怎么和你说的吗?
你的名字叫“微尘”,就是说你小得像一粗沙尘。这一生都不可能变成珍珠,你只要安安分分,小心谨慎地做好一颗微尘,任由别人从你身上踩过就好了,这就是你的命啊……
她止住了笑,眼底却盈满伤戚,在心底默默说着——
娘,女儿记得您的话,我一直在谨慎地做好我这杠“微尘”,我以前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可当我第一次想争取什么对,才发现这样的自已有多态哀,即使我今天如此大胆地决定了自己的终身,像是做了反抗,但是我知道,无论走到哪里,我仍是一粗毫不起眼的、
永远不会被人放在心头的微尘……没有光泽、没有呼吸、无人在意、任人践踏的微尘……
窗户忽然响起了奇怪的咚咚声,像是被人敲响。易微尘抬起沉重的脖子,殊起眼看向窗户那边,那个敲窗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她不解地走到窗户边。是风声吗?如果是宫里的人,应该会直接敲门才对,谁会敲窗呢?
打开窗户,外面的冷风骤然扑到她的脸上,让她打了一个寒颤,但漆黑的夜色中什么也没有,只有树枝轻摇的黑影。
是风吹动窗子的声音吗?易微尘叹了口气,刚要把窗户关上,忽然迎面见到个黑影,一只大手捂住了她将要发出惊呼的嘴。
“嘘——别叫,是我。”
那熟悉的,带着温暖气息的声音骤然盖过了冷风,扑到她的耳边。她征征地看着那鬼魅一般站在窗外的修长身影,不知怎的,眼泪倏然夺眶而出。
“看到找平安归来,怎么不笑反哭了?”楚澜光不解的问,笑眯眯地放开手,又向左右看了看,“你们皓月宫晚上怎没个侍卫守在宫里?这可不行,万一我是刺客,一下子就能潜入进来了,你们连抵挡之力都没有。”
易微尘有想白他一眼的冲动。这个刚刚才像刺客般潜入的家伙,此时却说得好像很为这里的安全担心似的。
拿开手,他一下子翻窗而入,模着自已的肚子笑道:“有点饿了,你这里有吃的吗?”
她看看他,一声不响地走出房去,不忘将门关好,过了一会儿,又闪身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几块不知道她从哪里弄到的点心。
他看到点心时眼睛都亮了,也不管手干净不干净,拿起一块就往嘴里塞,“那天在皇上面前不好和你打招呼,还想着下回见面要好好和你说说话,可怎么今天设在夜宴时见到你?被罚在宫里干活了?”
楚澜光就坐在床边开开心心地吃着那几块点心,嘴里含含糊物地和她说着话,她则站在一边专注地望着他。
他突然的出现,搅乱了她自以为平静的心湖,而他依旧熟悉热络的招呼,仿佛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不曾变过。可她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终于将那几块点心吃完,楚澜光满足地拍了拍肚子,“宫里的晚宴虽然热闹,但根本设工失吃东西,那么多的文臣武将,非要和你说话,却又不得不打点起精神应付,实在让人倒胃口。”
一直是他在自说自话,她却一句回应也无。
他终于发现到她诡异的沉默,抬眼看向她,“怎么这么愁眉苦脸的,因为我来的时间晚了吗?怎么突然不愿意理人了?”
想起什么似的,他从怀中模出一个小布包。
“你的耳环我好好地收着呢,你看,这耳环还真有效力,我这不是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他笑着打开布包,那只耳环就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过来,我帮你戴回去。”他朝她勾了勾手指头。
易微尘犹豫了一下,设有走过去,却将另一只耳环也摘了下来,放到他手中。
他困惑地看着她,“这是什么意思?”
“你那块玉玦太贵重了,还是把它换回去吧。”她低声说。
楚澜光笑道:“傻丫头,你以为还换得回来吗?那个掌柜难道是傻子?我一块玉玦可从买下他一间店了,他占了那么大的便宜,怎可能愿意让我们换回来?”
“可是……”易微尘急切地还要说话,忽然门口有人问道:“微尘……你在和谁说话吗?”
她愣住不知如何反应,幸亏楚澜光伸臂一揽将她抓到床上,抬手放下帐帘。
此时屋外的人也推开门走进来,是个和易微尘年纪差不多大的宫女,她好奇地又问:“微尘,我怎么听你屋中好像有说话声?”
易微尘尴尬地报开帐帘一角,露出自已的半个身子,“是我闲来无事嘀嘀咕咕地在自言自语,被你听到了?”
“哦,那还好。我还以为有什么人偷溜进来呢。”那宫女傻傻地笑着,“怎么这窗子还开着?这么冷的天,你就不怕冻病了?”
“刚才……我想看看月亮,就把窗子打开了。”她信口编着谎言,心头跳得厉害。万一让别人看见楚澜光在自已的床上,这可真是大事了。她被怎样责罚都无所谓,但楚澜光肯定也得背了罪名,那他的大好前途也要毁了。
易微尘心中紧张得很,偏偏那名宫女很多事,非得去帮她把窗子关好,然后吓嘱她道:“絮莹死了之后,好多人都说这宫里有她的鬼魂……听着真是吓人。”
“嗯,多谢你提醒。”提到絮莹,她的心头一沉再沉。
等那宫女出了房门,她刚要去把房门关好,却被楚澜光从后面一把抓住:“絮莹是谁?她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她也曾是这宫里的婢女,由于公主向陛下请旨,让她做郡主代公主远嫁。她不肯,就跳了井。”
“哦……还真是个好计策,可惜找了个傻丫头。”
他漫不经心的话语却让易微尘听得心头叫结。他也认为絮莹自杀是因为傻吗?
她陷入思素,楚澜光则将那对耳环亲手戴到她的耳朵上,低声提醒,“送你的东西就别拿下来了,否则显得我送的东西多不值钱似的。”
“你……该走了吧?”她垂着头,明明应该脸红的,可这时候却觉得脸颊是冰凉的,“让别人看到你出现在这里,我会说不清的。”
“是啊,我也知道这违反宫规,不过一直惦记你,不来看看你,总觉得放心不下。”他笑着,伸手碰了碰她的耳环,“好好戴着,以后别再拿下来了,我很少送人东西的。”
楚澜光报开床慢,先去帮地把门锁好,免得又有人闯迁来。
然后,他走到窗边,回头又看她一眼,若有所思地说:“微尘,你相信吗?我在外面打仗的这几个月,经常梦到你。”
易微尘一怔,呆呆地看着他。
他紧接着笑道:“就梦到你这副傻傻呆呆的样子,害得我没睡好打败仗。好在今天总算见到真人了,免得你老到我梦里骚扰我。”
他的嘴角上挑,笑得态意,但是看在她的心里全是一片伤痛。
以后,她再也看不到这样的笑容了,那些曾经让她心底感动过的、窃喜过的、偷偷幻想过的笑容,都将与她无关了。
她一发狠,咬牙说:“你快走吧。”
他轻轻纵身出了窗扇,她立刻将两扇窗户紧闭,然后将背靠在窗子上,双手紧紧捂住唇,用力地、无声地哭出来——
因为长途返京很是疲劳,楚澜光这天也是睡了许久,才伸着懒腰起身。
现在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府邸,这是在他回京前,皇帝就已经命人收拾出来的。就坐落在京城的城东,紧挨着熊国志的护国侯府。
这处宅邸原本是个被抄了家的礼部侍郎的府邸,前主人是个风雅的人,庭院敞亮而雅致,所有家具摆设都还在,又打扫得极为干净,他还挺喜欢的。
楚澜光起身之后,又在院子里绕了两圈,才心满意足地换了朝服去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