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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欲 第3章(1)

「首先,請你跟我來——」這句話本身是迷藥。

湯舍沒問莫霏要去哪兒,她一旋身,他就跟上,一步、兩步、三步、四步、五步、六步……他忘了走多遠,也沒記拐了幾個彎,上了幾層階梯,過了多少拱門,來到急診處的後花園,站在園徑,眼楮望著東方的建築。太陽盹在綠色斜屋頂,半蓋潔白雲被。有些病患從那建築出來,于花園里散步著,沉思著,與病友閑談著,朝西方海灘走去,看來雖無愉快也寧和,很平靜,像急診處那些祈禱的人一樣。

他說︰「這是病房區?」

「沒錯。」她回頭,停了停腳。

他緊張起來。「醫師要你住院?」該不會有什麼他不知道的嚴重後遺癥吧?

「你老實告訴我,你的傷是不是很痛?」

「Morphine!」一陣高呼旋來。

仿佛有人比她痛,所以大叫回應他的問題。

湯舍眯眼遙瞅,要看看是什麼樣的病患,以這樣被制約般的方式,回應他問題里的「痛」。

「Morphine.Morphine——-」那人拄著拐杖,離他們少說二十五公尺,但正在接近,且速度快得出奇。

用不到十秒,他的模樣越來越清晰。他有一張男人看了,會很想痛記扁的臉——

至少湯舍時常有這樣的沖動——他身著住院病患穿的疊襟衫,腿上打著石膏,完全不影響他移動,他甚至不需使用無障礙設施,順利過了頭地從台階下來,沿著園徑來到他們前方。「Morphine!」又是一聲叫痛似的調調兒。

莫霏轉過身,驚訝眨眸。「大邁,你能下床了?」他前不久住進醫院,躺在病床吊著腿,听說得牽引個幾周。

「我覺得沒那麼痛了,而且我的右邊是好的。」以右腳跳了跳,舒大邁這才稍微瞥眸。「好久不見,湯爵——」

「我叫湯舍。」湯舍相當反感這位同行稱他「爵」,別人以此稱他,是出自于對他家族的真心尊敬,這位同行這般稱他,則是刻意諷刺他個人。湯舍還以顏色說︰「大邁克漢堡,你听著——」

「Morphine。」舒大邁打完招呼,即將湯舍空氣化,心神放在莫霏身上。「你怎麼受的傷?蒼蠅王說你來了,我以為你來看我,沒想到是掛急診,我听了馬上沖下來。你看起來有點嚴重。」皺眉打量著莫霏的手。

「沒你嚴重。」莫霏也打量著舒大邁的傷腿。「長迎說我的傷很快會好。」她要他放心。

「長迎是那位幫你診療的醫師?」湯舍不甘被忽視,插嘴提問。「他不是要你住院——」

「他沒要我住院。」莫霏微側身形。湯舍隨即站近,抱著花的手輕踫她彎掛的肘關節。她回正身,像在避開他。他奇怪地看她一眼。她說︰「我請你來這兒,是得讓你和大邁見面談談。」

「我和漢堡男有什麼好談?」湯舍半是輕蔑半是不悅。

「你剛剛說什麼?」舒大邁倒是好奇地斜提眉梢問道。「我幾分鐘前好像漏听了湯爵的指教?」

湯舍冷哼。「我說你像發情的兔子。」一見異性,跑如跳,哪像個傷患!

舒大邁點頭,拿出隨身攜帶的小皮革冊子,翻開記下。「湯爵稱贊我很有活力。」邊寫邊念道。

「你在亂寫什麼!」湯舍單手搶過冊子,看得眉峰怒昂。「湯爵嫉妒我很有活力?」一字一句自牙縫迸出。

「別鬧了,湯爵。」舒大邁奪回冊子。「這是靈感存折,極隱私。」

「你寫了我‘嫉妒’你!」湯舍強調,要不是擁著滿懷罌粟花,他鐵定揪起這個同行的病患服領子。

「大邁的傷可能要休養一些時候。」莫霏開口。像一個暗示。

「我可以讓他休養更久。」湯舍應道。

莫霏挑眉。「你真體貼。」她說︰「這些花當作探病禮送給大邁,可以嗎?湯大師——」

「謝謝了,湯爵——」像是湯舍搶小冊子那樣,舒大邁雙臂一張,三秒內接收湯舍懷里所有的花朵。

湯舍拔高嗓音。「我叫湯舍。」眼楮瞪著莫霏。「我叫湯舍。」重復一次,絕對針對她。他莫名在意漢堡男在場的此刻,她稱呼他湯大師。

「我知道你叫湯舍。」莫霏美眸眯瞅,下巴微微抬高,右手捋捋頰畔發絲。

海風吹襲,綁架浪濤的私語,配她這個表情很生動,宛如有一個計謀在腦中成形。湯舍恍地覺得她有幾分像那個賣罌粟花給他的女老板,她們同樣是瓜子臉,但莫霏的五官更為美艷——與其說她們像,更正確,應該是她像那個女老板賣給他的花。

危險的罌粟花!

湯舍一個沖動,把舒大邁攏抱的花劫回。這動作比搶冊子更大,更夸張,似要找架打,揮倒了舒大邁的一根拐杖。

舒大邁踉蹌出個傷患樣子,怕跌跤的反射舉動使他收緊手臂,花束花籃還讓他抱得牢緊,就盆栽回到湯舍手上。「湯爵,你這是干什麼?」

「測試你的活力靈敏度。」湯舍回答得一派自然。「顯然,你腳受傷,手的反應也變笨拙了。」

「你要告他嗎?」莫霏撿起舒大邁的拐杖,美眸睞向湯舍。「欺負傷者是犯罪的行為——」

「你要告我嗎?」湯舍拿過拐杖,朝舒大邁推遞,再把取回的罌粟花盆栽塞給莫霏。「這些你拿回去種。你家有花園吧?沒有我去幫你設計一座——」

「我家有花園——」

「那很好,這花一定要種在你家的花園。」他語氣果斷,很強勢。「今天回家馬上種下!」手受傷也得種,種鮮種活種出滿園艷燦燦!認為他欺負傷者——欺負她,就去告,他不怕她告!

猶若在法庭遇上對手,莫霏眼神亮了亮,須臾,將盆栽退回。「你的露台花園青綠多于花紅,難道不想種一株罌粟嗎?」

湯舍冷眄著她和她手上的罌粟盆栽。「我沒那麼愛種花,我屋里有一鋼琴玫瑰,你不是看見了嗎?」

「我來種。」舒大邁手一抬,抓住盆栽半邊。

「你最好有時間種。」湯舍不把盆栽交給舒大邁。「你以為藍絡的案子那麼好做?有一絲偏差閃失,他們會告死你。」不妥協的手勁,冷聲冷調命令︰「放手——」

「我覺得你在恐嚇我。」舒大邁扯緊盆栽。「我很想告你,湯爵。」

「盡避去。」湯舍嗤哼。「你能修好窗——」

「關于這件事——」莫霏一出聲,兩個男人齊把視線朝向她。

「你手受傷,要種這盆花,讓我來幫你。」舒大邁對莫霏說著。

湯舍趁他分心,將盆栽整個拿過手。

「先別說種花的事。」莫霏看向湯舍。「關于窗牆,老師們的意思是由你來接手修繕。」

湯舍定住,像是沒听清楚莫霏說什麼。

「讓湯爵來接,是正確的,他不會有犯沖的問題。」舒大邁發表看法。

湯舍一明二白,單手扯起舒大邁胸前衣料,吼道︰「我就跟你犯沖!我為什麼又得幫你擦!」

「你說這話,我感覺很不好,我還沒傷到要人幫忙擦的程度,何況沖洗烘干功能齊全,用不著擦——」

「你何不干脆去死!」湯舍也不管他受傷,重重推他一下才松手。

舒大邁倒退了三步,拐杖往後撐抵,穩住身形,他攏好掉了一些花辦和裝飾的花束花籃,說︰「終有一日,你也會需要我幫你——」

「世界末日也不可能。」湯舍沒讓舒大邁把話說完,無情地轉頭離開。

「湯大師——」莫霏在他背後叫喚著。「湯大師——-」

湯舍頭也不回。他非常,非常,非常厭惡被叫湯大師!

「湯舍,湯舍——」

但,就算女人改變對他的稱呼,他一樣不回頭。他的女友出車禍受傷破相,他有什麼好回頭。

「湯舍,你別走——」

莫霏越叫,湯舍越是走快。他要回去守在受傷的女友身邊,可當她跑來,追擋在前,他卻是說︰「我要回去種這朵罌粟花,你讓開。」

莫霏吃了風似地輕咳。「抱歉,可以請你等一下嗎?」說起話來,氣息未恢復平順。

湯舍皺攏眉頭。「一刻也不能等,我要回去種花。」他盯著她,都已受傷綁吊懸帶三角巾,還穿著高跟鞋跑得喘吁吁,她真不怕摔斷另一只手!

「好。」緩口氣,莫霏讓開身,調勻呼吸,徐慢地說:「等你種妥,我們再談。」目光從他抱在胸懷的盆栽移回他臉上。

湯舍拉下臉來。「我不會接那家伙擺爛的工作。」

「等你種好這盆好再說。」莫霏重申,右手朝他的罌粟花盆栽模覆著,像她今早在他的花園模他的兔子那樣。

湯舍視線與她交對。依稀,他成兔子歸,她模著的,是他的胸月復,而不是他胸月復前的盆栽。

一股暖熱騰涌,湯舍已感到懷里開了花,開滿了女性嫵媚艷情的罌粟花。莫非,是隻果花嶼空氣里迷藥成分所致之幻覺,他難以控制唇舌,低沉嗄啞的嗓音自喉嚨滑出——

「我要回去種下她。」

莫霏頷首,紅唇像花辦揚綻一樣彎起。「相信我,她可以使你的花園增添從未有過的綺麗風情。」

綺麗風情,是嗎?

湯舍很想干脆地對莫霏說她就是她自己口中的綺麗風情,他眼前的一朵罌粟花。

看著玄關黑鋼琴音箱上的玫瑰花,湯舍進家門,隨手把罌粟盆栽和玫瑰擺在一起。走離兩步,踅回,雙眼定望兩種不一樣的花。

玫瑰有千朵,壯麗絢爛,浩大之美,卻顯得像陪襯,仿佛他剛擺上去罌粟花才是主體,是花中的王。

湯舍覺得這盆栽擺在音箱上不妥,他拿下它,但他確實沒那麼愛種花,遑論種出滿園花團錦簇,綺麗風情。他喜歡可以打坐翻滾,躺成大字的綠草地,真有興致要賞花,他到帕帕維爾湖畔,那兒什麼奇花都有,他正是在那兒的罌粟花叢撿到歸的。

思考了幾番,湯舍又把盆栽擺回去,擺在千朵玫瑰中央,看它被嬌艷玫瑰掩了形,掩了色,掩得蔫蔫無生氣。

「抱歉了,莫霏——」長指離開罌粟花盆栽,湯舍踢掉沾塵的室內鞋,赤腳往里間走。

他沒打算將盆栽移植到露台花園,只是不願讓那個腳纏石膏的舒大邁將它得到手。他得忘掉一路縈繞腦袋的綺麗風情,就讓它在千朵玫瑰中被埋葬吧,雖然有點可憐

湯舍再瞅一眼音箱上的風景,玫瑰長睫牢牢密密箍圍罌粟盆栽。他感到這是令人安心的畫面,Hallelujah回蕩著。

他出門前沒關掉音響,老男人唱一整天,他的罪惡都被淨化了。

這天,這個休假天,他去過祈禱醫院,如去教堂,他不關音響——-

炳雷路亞,哈雷路亞,他打電話到花店訂一千朵玫瑰花,他能忘掉綺麗風情。

睡了一個夢無痕的覺,湯舍睜眼,腦袋空空,電話鈴響充塞他耳朵,間或「哈雷路亞,哈雷路亞」,他雙眸發直,宛若上了天堂。

第一百響後,電訊系統跳入自動接听,接自隱嵌床頭的小機關現聲——

「還沒醒?」是藍卓特。「莫霏那邊,去看一下,我放她幾天養傷假,記得負起你該負的責——」

「我繳清診療費,昨晚請人找了居家照護到她家。」湯舍望著挑高的床架。

「我女友也受傷,我關心別人比關心她多」

通話系統一串嘟嘟嘟。藍卓特說完該說的就斷訊,沒听湯舍半字夢里話。然後,系統恢復待機,靜寂無聲。

「我做的還不夠嗎?卓特舅舅——」湯舍猶自喃喃低語。「要不要我干脆娶她,以身相許,以性贖罪——這帝王床是我揀海邊的漂流木,搭隻果花嶼大主贈與的桃花心木建造,是拉姆三世的春床,摩登伽的婬床,要不要讓她躺上來試試

她的手受傷恐怕沒法自己來,我倒是知道怎樣讓她上天堂——」

「你滿嘴婬穢言詞,早餐還吃不吃?」床幔被扯開,像是有人來抓奸。

湯舍徹底驚醒,坐起身,瞪著站在床尾的藍獲。

「你怎麼進來的?」他下床,急找睡袍。他習慣果睡,卻不習慣這種被抓奸似的感覺。

「我前天等不到你的簽名,昨天聯絡不到你人,今天只好親自上門。」藍獲說。

「我是問你怎麼進來的?」語調凶怒,他這個王八蛋表哥點燃他從未有過的起床氣——尤其在這個他作春夢的早晨里。「你這叫擅闖民宅,妨害隱私嗎?我可不可以告你啊?」

「你買屋當初不是把家有親戚的生物特微輸入系統,要大家隨時來烤肉開宴會——」

「可惡!」湯舍罵了一句。他怎麼忘了自己這麼蠢!「所以你現在來了,連個門都不敲?是想開宴會,還是烤肉?」

藍獲眉峰略聳。「我記得你養了一只兔子,多重了?適合燒烤和重量是——」

「Goddamnyou!」

「你的音響可是播著哈雷路亞?」藍獲以為自己听錯了。

「Fuck!」湯舍抓起床上的遙控器,關掉通宵達旦運轉的音響,一手綁起腰帶,一手指著藍獲的鼻子道︰「根據隻果花嶼的寵物特別法,你剛說的話足以讓你進監牢!」Fuck!他干麼講跟莫霏一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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