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殿里,一片沉寂,寂靜得只能偶爾听到燭火燃燒燈蕊的聲音。
躺在龍床上的李淵已然沉沉睡去,然而,縱使置身于華服錦被之中,他的眉心依舊微蹙著,仿佛被某些夢魘所困,無法睡得安穩。
短短幾年的時候,他竟老了許多,雙鬢之間也已沾染上了幾縷銀白的發絲。
此刻,熟睡中的他並不是一名一統天下的王者,只是一個無法從噩夢中月兌困的老人……
案親,即使你已君臨于天下,但每日困在皇權的爭斗里,誰也無法相信,想必已是心力交瘁了吧?
李玄霸輕合上眼簾,掩去了眼底的那一片嘆息。
一切,已經無法回到從前了。他們已經無法像從前那樣,一家人坐在一起,賞月談心,把酒言歡……
皇宮里的人情是最冷漠的,無論是父子還是兄弟、夫妻還是朋友……人與人之間總是無法全心全意地信任。
而他,更加無法回到從前。
他是一個已死的人,就連他的親生父親也已潛意識地承認他死了。
因為他的死可以讓很多事情簡單化,可以再避免另一場悲劇……即使他很明白父親的苦衷與無奈,但剛才在殿外,听到父親跟瀟瀟講的那一席話,心底還是會隱隱地揪痛。
緩緩睜開了眼,他一步步走到床前,輕輕地為緊閉著雙眼的老人蓋上了滑落的錦被。
現在他能為父親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靜靜地坐在床前,一直等到天亮,當窗外,第一縷天光淡淡折射而入時,他才最後看了老人一眼,毅然站起,轉身離去。
在關上房門的那一刻,他並沒有看見,原本緊閉著雙眼沉睡的老人,緩緩睜開了眼楮。那蒼老落寞里的眼眸里寫滿了愧疚和歉意……
我拖著那個太監好一會兒,才肯放他離開。
那個太監可能是見李淵對我又是設宴款待,又是把酒談心,便猜想我可能是李淵身邊的什麼重要人物,雖然偶爾露出不耐的神色,卻也是對我客客氣氣。
當我離開行宮,趕到和李玄霸約定的地點時,已是凌晨了。
天空終于飄下了細雪,細細密密地漫天飛舞著。
遠遠的,我就看見李玄霸一個人站在寂靜的山林里,凝望著遠處的天空,那一身白衣勝雪,也卻是一身的落寞,就連細雪覆滿全身似也毫無所覺。
我輕搖了搖頭,走上前輕拍了下他的肩。
「就這樣站在這里發呆,也不懂得找個地方躲下嗎?」
李玄霸回過了頭,忽然輕聲道︰「瀟,謝謝。」
我知道他說的是我引開太監讓他去見李淵的事,不禁挑了挑眉,打趣道︰「既然你對我這麼客氣,那我可要索取報酬了。」
「你想要什麼報酬?」
我眨了眨眼,假裝思索了半天,「你的心吧。」
李玄霸挑唇一笑,沒有回答。
「怎麼?你舍不得啊?」我挽起他的手臂,親昵地靠著他,「你還真是小氣。」
走了一段,我抬頭看了他一眼。
「玄霸,我想我應該告訴你,其實你父親他已經知道——」我話還沒說完,便被李玄霸淡淡地打斷了。
「嗯。我知道。」
我瞪大了眼,望著依舊一臉平靜的李玄霸。
「你怎麼會知道了?」轉念一想,我不由輕嘆了口氣,「你不會一路暗暗跟著我進了行宮了吧?」
這家伙就是愛口是心非。
原來不只夜探李淵,看來連我和李淵的對話他也听得一絲不漏了。
「玄霸,你不怪你父親嗎?他明顯偏袒李建成。」雖然明白李淵的無奈,但我還是替李玄霸感到不值。
「早知道我跟你父親說,你沒死,現在好好活著,看他幫誰?」
「瀟,如今大唐初立,外患不斷——」
「嗯。我明白。」我知道他要說些什麼,這個男人總是想著大唐,想著別人,卻從未想過自己啊。
我嘆了口氣,越發挽緊了他的手臂。
我們繼續朝柏壁出發,離李淵的行宮也越來越遠了。
有了劉世讓的這份密報,李淵應該是逃過一劫了吧?只是不知那個獨孤懷恩的下場又會如何?怕也是死路一條。
李淵曾說過,他又要失去一個至親的人了!
細雪忽然越發大了起來,寒風凌冽。
我和李玄霸在雪中走了很久很久,忽然,他停了下來,看著遠處那一片白茫茫的雪景,「瀟,你說皇權是不是一個可怕的東西?」
我沉默了。
我知道,他指是的獨孤懷恩謀反一事。怎麼說,獨孤懷恩也是他的表叔,但如今為了爭奪那個皇位,連自己的表哥也要殺。
「也許,真的有些事情,我無能為力。」
听到李玄霸的嘆息,我心中不由一陣發緊。
他是指玄武門之變嗎?
「我們已經盡力了,不是嗎?」我輕輕靠著他的肩,輕聲道,「玄霸,我不是說過嗎,不要逼得自己太緊。」
「嗯。」他輕點了點頭。
驀地,他神色一凜,忽然把我推到了身後。
「玄霸?」我不明所以。
原本寂靜的山林里,突然冒出了十幾道人影。那些人皆是黑衣打扮,臉上還蒙著黑色面巾,手上握著鋒利的長劍。
我感覺到了冷冽的殺氣。
「你們是什麼人?」李玄霸冷然看著那些黑衣人。
「殺你們的人。」其中一名黑衣人冷冷一笑,朝旁邊的同伙使了個眼色,便紛涌而上。
李玄霸長劍一挑,交織成一道劍網,牢牢護住我。但畢竟人數太多,更何況,這些全是高手,總有一兩道劍光躲過李玄霸劍網朝我疾刺而來。
我一邊用三腳貓的功夫躲避追殺,一邊尋思著解困的方法。
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人?連話也不說清楚就要置我們于死地?
又一劍疾刺而來,我就地一滾,眼角的余光瞥見了樹下的枯枝,連忙抓起了一枝手杖般長度的枯枝,堪堪擋住了那致命的一劍。
然而,另一道劍芒緊接而至,「喀嚓」一聲,枯枝應聲而斷。
「瀟——」
李玄霸一聲急呼,已沖出包圍圈,掠至我身邊,替我擋住了那一劍。
我一邊喘著氣,一邊站起來與他背對背緊靠著,「玄霸,我早說過的嘛,讓你教我武功,你不教,現在倒好了,我這身三腳貓的功夫根本連一劍都擋不了啊——」
李玄霸眼眸微微一沉,「我不會讓這些人傷害你。」
暖意霎時涌上心頭,我甜甜一笑,「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黑衣人又紛涌而上。
李玄霸一劍挑向其中一名黑衣人的腰間,一塊腰牌頓時應聲而落。
我定楮一看,竟是太子府的腰牌。
丙然……又是李建成啊!
我不由暗暗嘆了口氣,那個陰險無比的太子看來這次是動真格了,非要置我們于死地不可。
我看見李玄霸原本明亮的眼眸微微黯淡了幾分,手上的動作也頓時慢了幾分下來。
林中,忽又冒出了兩名黑衣人,分別從兩個方向朝我們進攻而來。
李玄霸首先擋掉了我身前的那一道劍芒,卻又來不及回身自救。
「小心——」
眼見那一道劍光就要刺到李玄霸的背心,我想也不想,回身一擋,牢牢抱住他。
背上一陣火辣辣的鈍痛,我眼前一黑,一口氣幾乎喘不上來。
「瀟——」
迷糊間,我看見李玄霸驚痛的眼神。
「快——快逃——」
其實都是我連累了他,不然以他的身手早就逃出包圍圈了吧?
李玄霸黑玉似的眼眸閃過一道殺氣,他一邊扶著我,一邊揮劍擋住敵人的攻擊。
「瀟——我不會讓你有事,不會讓你有事——」
神志漸漸迷糊起來,眼前的情景也越來越模糊。
「玄霸,不要——不要管我——快逃啊——」好不容易振作起精神說出這句話,我便完全陷入了黑暗。
閉上眼楮的那一刻,我似乎听到了馬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