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時在廳堂里的氛圍卻一點也不輕松,鹿璃離開前的那句話,著實讓鹿書逸等人感到不喜,他們都覺得鹿璃只是被宋鈞那張出色的容貌勾引了,因此對姚氏及宋鈞說話不太客氣。
鹿書逸直言,鹿璃失蹤一事若傳了出去,會損了她清譽,被人詬病,因而希望他們能保密,「另外,小女早已經與人議親,若有不好的言論傳出,小女的終身幸福堪憂,這點也請二位體諒。」
聞音知意,姚氏跟宋鈞都听得出鹿家不願與他們再有往來,顧及鹿璃的閨譽是其一,其二就是看不上他們。
此時,聶嬤嬤走過來,將手上的兩個小錦盒放在他們面前,緩緩打開。
母子倆粗略一看,第一個錦盒里有鋪子及房產,雖然地點非京城之處,而是離白水村最近的大城市;另一個小錦盒里裝的是一疊銀票,面額還不小,加起來少說也有幾萬兩。
母子倆對看一眼,神色十分不好看,都感到自尊被踐踏了。
「我們救下璃兒並非為求財。」宋鈞的聲音極冷。
葉氏連忙道︰「不,這只是我們的一點心意,是你們救了落難的璃兒,又殷殷照顧,我才能再見到璃兒。」
「沒錯。」鹿書逸也附和,只是眼神中卻有著輕蔑之意。
宋鈞的模樣的確不輸京中權貴家的公子,只可惜是一名獵戶,再者他原本讓聶嬤嬤送到宋家的十萬兩銀票他們不但不要,還堅持一路跟來京城,加上剛剛女兒的那句話,他心中覺得這對母子肯定是想傍上靖天侯府,畢竟一旦娶了璃兒,他們的身分也會跟著水漲船高。
「總之,這些東西我們不願收,那只會讓我們跟璃兒之間的一切變得廉價。」宋鈞神情嚴肅的看著鹿書逸,「璃兒的一條命你們可以用這些金銀錢財來衡量,但對我們而言,璃兒是無價之寶。」
他說的情真意切,廳堂里瞬間陷入一片沉靜,葉氏和鹿家四兄弟的神情也有了變化。
可惜這話顯然無法動搖鹿書逸的決定,「不管如何,這些心意還是請你們收下,何升,送客。」
「爹——」
「侯爺——」
鹿家四兄弟跟葉氏同時喊了出來。
「侯爺不必心急,再說一件事我們就走。」宋鈞看向母親。
姚氏點頭,從袖里拿出一只荷包放到桌上。
鹿家人有點懵,這什麼意思?
姚氏神情平靜,「這是棠兒,不,是璃兒在白水村這一年為善工坊工作所領的薪酬,除了她堅持要我收下的伙食費外,其他的我都替她存起來了,上京前我才到錢莊領了出來,這里總共有六百兩。」
鹿家人面面相覷,突然覺得羞愧,人家救了鹿璃一命,不但沒有挾恩以報,還替她存下這筆銀兩,而自己卻只想用錢來打發他們。
鹿書逸接收到妻子及兒子們愧疚的目光,他正想著該說什麼,宋鈞已然起身。
「請侯爺將這些錢轉交給璃兒,至于春花,她的確是璃兒花錢買下的,她的去留自然由璃兒決定,若不想她一個村姑跟著璃兒,那便派人轉告,我們會來帶走春花。」
說完,母子倆隨即告辭離去。
「侯爺對他們也太不客氣了,畢竟是璃兒的救命恩人。」葉氏忍不住開了口,心里終是愧疚。
四個兒子也是一致的點頭贊同。
「不然呢?你也不想想,如果宋家母子繼續與女兒藕斷絲連,萬一女兒遭難住在宋家的事傳出去,她的名聲盡毀,還能指望有好婚事嗎?」鹿書逸雖然覺得對不起宋家人,但一思及女兒,他的心便硬了起來,「屆時只能尋續弦或非正室的婚配,你可舍得?」
鹿凡想了想,跟著點頭,「娘,怠慢宋家母子絕非我們所願,只希望他們能多替璃兒想想,趕緊回白水村去,別再留在京城,免得再生波瀾。」
其他三兄弟心中並不贊同,父親此舉確實不妥,只是到底沒有說出口。
而不知姚氏跟宋鈞已經離開的鹿璃,此時正來到她住的院子琉璃齋。
這是一處極為雅致又不失華麗的院落,滿園美景不說,讓鹿璃最喜歡的是院子里設了一處燒窯,一旁的小屋子內還備有釉彩及相關的泥土顏料毛筆等等,簡直就像是一個小型的工坊。
而且這一看就不是新造的,而是先前便有,這樣看來,要說侯府上下是如何疼寵她,她是絕對相信的。
「再過去就是二房住的地方,不過現在都已經空下來了。」羅氏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
鹿璃順著羅氏指的方向看過去,她失蹤的緣由,在回京路上聶嬤嬤都跟她說了,想到自己遭受危險、失憶的原因竟然是一門婚事,她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不過轉念一想,馮雅捷當初也是因為想嫁鈞哥哥而設計陷害她,和鹿家二房的行為差不多。
「大嫂,我跟鈞哥哥真的是兩情相悅,爹娘會答應我們的婚事吧?」她心心念念的還是這件事。
春花連忙說一句,「真的,大嫂,我是證人,璃兒嫁給宋鈞一定會既幸福又美滿。」
春花本身就是個自來熟的,一開始的驚嚇過後,她的大膽就回籠了,何況鹿璃說了,從此以後她就跟著她吃香喝辣當姊妹,她當然也跟著叫大嫂。
羅氏看著兩個小姑娘期盼的眼楮,卻說不出話來,因為她知道侯爺絕對不會答應讓宋鈞跟鹿璃在一起的。
宋鈞跟姚氏離開侯府後,便在京城選了一處客棧下榻,姚氏過來宋鈞的房間時,他正在簾後沐浴。
她在桌前坐下,靜靜听著身後的水聲,一直等到水聲停,又過了一會兒,宋鈞穿著內衫走出來,一手正拿著毛巾擦著頭發。
姚氏起身要接手,他搖搖頭,「我自己來。」
姚氏忍住喉間的酸意,想著若鹿璃的家人再晚一會兒才來到白水村,兩人就成親了,終是命中注定,半點不由人,她低下頭,輕輕拭去眼眶的淚水。
稍後,店小二送來晚膳,兩人安安靜靜的吃著,姚氏知道她得開解兒子,雖然她也舍不得鹿璃,但如今不舍也得舍了。
她放下碗筷,看著兒子,「其實侯府的態度我們也能理解,再大的救命恩情總不能以閨女的終身來報答,說白了還是咱們兩家的家世背景差距太大,一個是京中權貴人家,一個是偏鄉村落的獵戶,兒子,咱們是高攀啊。」
她說了很多,但宋鈞只是靜靜的吃著飯,直到放下碗筷也沒說話。
姚氏急了,拍拍他的手臂,「你有什麼打算?」
宋鈞微微凝眸,心底滋生的思念已如藤蔓纏繞住他的心,他很想很想將鹿璃搶回來,但他知道那只是妄想。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兒子想再去見璃兒一面,除非她舍棄我們之間的感情,不然,我絕不會放棄她。」
他不相信兩人之間的相遇相知相愛,在鹿璃的身分被揭開後就成了鏡中花、水中月。
但接下來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甚至之後的很多天,宋鈞來到靖天侯府想要見鹿璃,都吃了閉門羹。
宋鈞是不甘的,見不到鹿璃不說,還一而再再而三被門房的人草草打發,姚氏見他受挫,也曾登門求見鹿璃甚至是春花,但一樣被阻隔在大門外。
姚氏母子從未感到這般屈辱,那些下人的目光是輕視的,彷佛他們是想要討得好處的貪婪之人。
這一日,姚氏看著沉默不語的兒子,嘆了一聲,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們帶來京城的銀兩一日日減少,雖然在他們下榻客棧的第三日,靖天侯府派人送來了十萬兩銀票,他們卻不打算動用這筆錢。
「鈞兒,我想我們還是回白水村吧。」她終究還是開了口。
宋鈞放下手中的茶杯,「娘,我——」
「我知道你舍不下璃兒,但我們是什麼身分,棠兒又是什麼身分?」她覺得嗓子眼發乾,見兒子又沉默下來,她心里也難受,咽下梗在喉間的酸澀,站起身,「我出去走走,你好好想想。」
大丈夫何患無妻,雖然她也舍不得璃兒,但易地而處,她也舍不得將一個捧在掌心里疼寵的閨女下嫁給一個偏鄉獵戶。
姚氏走出客棧,漫無目的的在繁華大街上走著,她的心情是沉重的,本以為來這一趟可以為小倆口談妥婚事,眼下卻連人家的大門都跨不進去。
「快去看看啊,朝廷貼公告羅。」
有人突然大喊,接著就見不少人快步越過姚氏身邊,但她沒有多加理會,她滿腦子只想著兒子頭一回動心,一定很難放手。
她心里替兒子感到難過,只是她更明白再堅持下去,受辱更多不說,也近不了甘棠的身,值得嗎?
「我要去。」一名少年大聲的拍著胸脯。
身旁的好友斜看他那單薄的小身子,「你行嗎你?」
「機會難得,如果我進入吳家軍,就有機會掙得軍功,飛黃騰達。」
「吳襄是皇上親封的磔騎大將軍,要進入他的吳家軍可難了,去年選拔過一次,上千名男丁從四面八方涌來,最後吳將軍只要了不到百人,競爭太激烈了。」
姚氏原本混沌的腦袋在听到這話後突然清明起來,她快步走上前,喊住了兩名邊走邊說的少年,「這兩位小兄弟,請問你們剛剛說什麼選拔?」
「喏,才剛貼上的公告呢。」黑面少年回頭指了指不少百姓仰頭看著的公告欄。姚氏稱謝後,連忙擠身向前一看,隨即又急急的擠出人群,三步並作兩步回到客棧,將公告上的事說給兒子听。
「娘是要我參加兩個月後吳襄將軍的新兵選拔?」宋鈞有些詫異。
「是,你一定可以的,娘對你有信心。」姚氏不願兒子繼續受辱,也不願看著兒子喪志,他既舍不下鹿璃,這就是他唯一且最好的機會。
宋鈞的表情變得認真,心里有了計劃。
這些年來,他的暗衛及舊部在各處活動,手上掌握的情報可不少,例如鏢騎大將軍吳襄出身將門世家,是京城有名的武痴,而且比起自家絕學吳家槍法,吳襄更欽佩趙家武學的精妙,曾經私下找人研究。
還有興王,他是皇上的族兄,當年他的曾祖父因為卷入趙家的案子而錯失皇位,費了一番周折才保住性命,所以他相當痛恨曹家,亦看不慣曹家把持朝堂,一直伺機要扳倒曹家。
而其中最重要的該是當今太後所出的慶王觀皇位,意圖謀反,他手里還握有證據。
他原想藉此來扳倒曹家,但葉伯父卻覺得此舉太過凶險,想要揭開此事,若無人幫忙將話或證據送到皇上手上,絕難成事,因而要他切勿輕舉妄動,後來在父兄消息全無下,葉伯父更是要他偃旗息鼓,守著母親好好過日子。
而眼前正好有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只要透過吳襄和興王,還怕證據到不了皇上手里?
他必須讓吳襄看到自己,才有機會為趙家平反冤情、恢復家族榮耀,到時候,所謂的門當戶對就不是問題了,鹿璃終將成為他的妻。
他看著母親,堅定的道︰「娘放心,我一定會入選吳家軍。」
這一晚,他喚來隨他進京的影子,吩咐了一些事,並要他派人告知葉真及葉騰文父子此次的計劃,要他們將該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送來京城,最後更交代一句話——
「不成功便成仁,你轉述我的話,葉家為趙家已做得太多,就好好的在景水鎮過日子,我以少主身分不準他們北上,這是命令!」
影子明白,少主這是不願再牽扯到葉家父子,畢竟為平反趙家冤情,死去的忠誠之人已經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