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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食姑娘 第四章 貪婪陰險的巡撫(2)

白露的心事左安陽並不清楚,也沒心情顧及,因為那個听說入冬才會到來的直隸巡撫居然提早出發了,而且來的是他想都想不到的人——

那個人便是兵部尚書嚴明松,也就是左安陽未來的岳父大人,奉命巡查北直隸一帶,而張平鎮更是重中之重。

左安陽不得不提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準備,他並不打算討好嚴明松,但也不能被對方抓出什麼大錯,于是這陣子他又住到了軍帳之中。

兩個月後,嚴明松的車隊浩浩蕩蕩地抵達了張平鎮,左安陽率三百兵將于城門親自迎接,算是給足了面子,只是他仔細瞧瞧,覺得嚴明松的臉色似乎不太好。

左安陽本以為這種態度是嚴明松想避嫌有意為之,故不以為意,但事實上令嚴明松不悅的卻是另一個人——白露。

在來到張平鎮前,嚴明松去的就是宣鎮,宣鎮的首富賈家負責一切招待事宜,難得來了一個比總兵還大的官,賈容的父親自然是帶著兒子好一頓訴苦,將左安陽說成十惡不赦之徒,白露則是那狐媚惑主的女子。

老實說,左安陽就算逢場作戲,或是再仗勢揍個賈容十次,嚴明松都不會皺皺眉頭,不過獨寵一個女人他就不能接受了,他不禁問起白露的來歷,而賈家早就密謀對付白露許久,自然是將她的來歷查得清清楚楚,加油添醋地告訴嚴明松。

賈家家主說,白露是左安陽三年前在寧夏當參將時救回來的孤女,由于朝夕相處才得了左安陽的歡心,甚至調職張平鎮時還將她帶了過來,如今她在官道旁開的點心鋪還是左安陽給她的本錢,對她寵溺至極。

于是嚴明松還沒見到白露就已經在心里把她打上了必須除去的記號,抱著這種心情,他風塵僕僕的來到了張平鎮,一見面就沒給左安陽好臉色看。

休整一日後,左安陽便帶著嚴明松巡視張平鎮,他並沒有像賈家那樣好吃好住的巴結嚴明松,更讓嚴明松心懷不悅。

一行人由中央大街行去,能住在中央大街的都是生活比較過得去的百姓,而從好幾個月前,白露的作坊就已開辦,也向百姓收購牛乳,大家的生活有所改善,有些人見生活穩定,便咬牙蓋起新房,有人起了頭,就有更多人蓋新房,幾個月下來,中央大街兩旁的房舍,青磚房竟比泥坯茅草房還多了,百姓的衣服也不再破破爛爛。

來到了地里,由于西瓜苗早已下種月余,爬了滿地的藤看起來長勢喜人;葡萄也扦插完畢,連架子都搭了起來,葡萄藤正努力地往上爬,一片欣欣向榮。

「張平鎮看起來不像很窮的樣子?」嚴明松納悶問道。

「由于朝廷不理,我們只好自力更生。」左安陽知道嚴明松為官不甚清廉,也不打算細說。「我們成立了作坊,收購百姓家產的牛乳,制成乳酪等物銷售出去,有了額外收入自然能改善百姓的生活。」

他又指著田里的作物說道︰「這些是西瓜,還有葡萄,雖說是些稀罕水果,但只是試種,未來會不會豐收還未可知,但至少讓百姓有了些盼頭。」

「西瓜和葡萄?」嚴明松來了興趣,「若是這些都長成了,可是一筆好大的收入!」

「我們也是如此希望。」左安陽嚴肅地說。「張平鎮其實仍是窮困,只是眼下情況稍好一點而已,如果這些水果豐收,不只百姓能過得好,重點是我們張平守軍的軍需也能勉強得到滿足,要知道冬日可是韃子進犯的時節,如今軍營里的兵將連棉衣都還沒能備齊……」

「行了行了,我不想听你說這些。」嚴明松極為不耐揮了揮手,他原就不想走這一趟,張平鎮很窮,守軍缺軍備,不正說明了是他這個兵部尚書無能?

就連左安陽那封請求撥款的摺子,他也扣在了兵部,萬一讓脾氣暴躁的皇帝知道兵部缺了北方軍餉,他這個尚書能好過?

當然,這其中涉及的貪墨,嚴明松是不會透露一絲半毫的。

然而今日見到張平鎮漸漸興起的盛況,他不由得有了些想法。那些西瓜與葡萄他可是知道有多大價值,夏日時一顆西瓜就能賣到幾兩銀,葡萄那更是稀奇,宮里的娘娘可愛吃了,一串就抵得一支一兩足金的金釵。

如今時機正巧,他身兼直隸巡撫,這張平鎮的收入自然也管得,而他的未來女婿則是張平鎮總兵,左安陽要是聰明一點,未來在賣水果這件事情上給他點好處,那麼他不排斥日後替左安陽走動走動,在京里謀個更高的官職,畢竟女兒是要嫁給他,若隨夫君來到張平鎮這等邊疆苦寒之地,他也是會心疼的。

「你說的那些作坊什麼的,怎不帶我去看看?」嚴明松突然開口問,光憑那作坊就能支撐如今的張平鎮,不知道又是如何賺錢,讓人心癢癢的。

作坊勉強算是公家的財產,但點心坊那就絕對不是了,兩者都是白露一點一滴自己做出來的成績,左安陽頂多用自己的私產支持了她起始的經費。

她能將作坊和點心坊的收入投入張平鎮的建設及軍需,已經算是達到當初興建的需求,再向她要求更多,左安陽都要慚愧了,所以他並不想說。

可是左安陽身邊的劉達及陳、方兩位參將,並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尤其是陳參將,那就是個平時沒把腦子帶在身上的人,劈頭就說道︰「那作坊如今生意可旺啦!做出來的東西好吃又實惠,訂單都不知道排到幾個月外去了,都是我們白露姑娘的功勞!」

「白露?」終于在張平鎮听到這個名字,嚴明松眼楮一眯。

「是啊!白露姑娘開了家點心坊,那里頭的甜點口味空前絕後,說有多好吃就有多好吃,為了有充足的貨源,白露姑娘向百姓收牛乳,又開了作坊,聘請咱們張平鎮的人,讓大伙兒都有錢賺,最近街上可是越來越熱鬧,和去年的光景大不相同啊!」陳參將憨憨地道。

左安陽一听他開口,臉色微沉,卻已來不及阻止他。

嚴明松別有他意的瞄了一眼左安陽,「白露這名字我倒在宣鎮听過,還有左總兵沖冠一怒為紅顏的事蹟……」

「那只是百姓傳得夸大了。」左安陽淡淡解釋。

他的輕描淡寫讓陳參將有些不服,還想再說,卻被劉達暗暗用肘頂了下側月復,痛得他齜牙咧嘴,無法再說。

嚴明松卻是笑了,笑容卻有些陰惻惻的,「听說白露只是個被左總兵撿到的孤女,竟能如此自立自強,倒令人佩服,不知本官能不能見見這個奇女子?」

左安陽無奈,只能帶嚴明松來到珍饌點心坊。

一進門那明亮潔淨的鋪面,還有櫥櫃里精致又充滿香氣的點心,伙計殷勤有禮的招呼聲,都讓嚴明松頓時心生好感,但下一個眨眼就又緊繃起來。

連他都這麼容易生出好感了,難怪這里賓客如雲。這樣好的一門生意,進項應當是不少,听說這里能夠開設點心坊,有左安陽的一分力,那身為未來岳父的他是不是可以……嚴明松不由得斂了目光,掩去了貪欲。

恰好白露今日正來查帳,左安陽便將她喚到跟前,和嚴明松介紹道︰「嚴尚書,這位便是白露。」

嚴尚書?左安陽未來的岳父?

「民女見過嚴大人。」白露有禮地一福,垂首斂目,態度上抓不出一點錯處。

她知道嚴明松身兼直隸巡撫,前日嚴明松的車隊經過官道,還有客人特地為她介紹了一番,如今找上門來,白露有種不祥的感覺。

而嚴明松審視她片刻就將目光移開了,並沒有將眼光放在她身上太久,他雖貪財,卻不是喜好漁色之人,這一眼他便瞧出白露不只容貌不凡,舉手投足間嫵媚卻沒有半絲挑逗,顯然並非心思不正之人,而能成功開辦一個點心坊,自有其強韌之處,他的女兒恐怕比不過。

不過他的女兒嬌嬌可是從小在蜜罐子里嬌養起來的,那身貴氣也不是白露這個民女可以比得上的!

「這麼風格獨特的一家店,竟是由你這麼一個弱女子撐起來的,令本官大為驚訝。這些點心及乳酪等物可都是你想出來,親手制作的?」他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這試探意味實在太濃了,白露眼角余光偷偷地瞄了一眼左安陽,見他幾不可見地搖搖頭,心領神會,便抿唇一笑回答,「稟大人,有些是民女想的,不過店里已有學徒,也會提供意見,至于做倒不全是民女做的,數量多的部分由作坊生產。」白露倒也沒有扯謊,只是說得比較簡潔籠統罷了。

不過嚴明松已經得到了他要的答案,並沒有追問,有學徒便好,作坊能做出更好,這代表少了她,也不會太影響這家店鋪的收入。

「嚴大人可要品嘗看看小店的點心?」她順勢岔開話題。

「可以。」嚴明松架子擺得十足,這是他看上的東西,試試口味也不錯。

左安陽代替白露引嚴明松到屏風後落坐,白露端來幾個店里熱銷的商品便退下了,在嚴明松面前讓她不自在。

乳酪蛋糕,杏桃女乃酪,以及她最近新做出來的女乃油千層派,賣相高雅細致,口感甜美柔滑,搭配一杯熱茶,就連嚴明松這心存偏見的人也不由得贊了聲好吃,只道是人間享受。

左安陽陪著嚴明松,其實心里已經有些厭煩,他以為嚴明松多少會做些實事,關心一下軍營的將士,但他一整日除了看了幾個地方,就是一直吃喝玩樂,這簡直就是無用的應酬。此時原本尚稱清靜的點心坊突然嘈雜起來,還傳來陣陣哭聲,令人心生狐疑。

「發生什麼事了?」嚴明松皺眉。

「嚴尚書稍安勿躁,末將去看看。」

左安陽起身,但嚴明松竟也跟著起來,道︰「我和你一起去。」

即使心中不願,但左安陽也不能駁斥他,所以只能和他一起走出屏風。

入目的是一名年約三十許的婦女,濃妝艷抹,身上衣裙是桃紅色與鵝黃的搭配,顯得有些庸俗,正抓著白露哭個不休。

「嗚嗚……你瞧瞧,你這模樣與我年輕時一模一樣,嬌俏可愛,溫柔婉約,嗚嗚嗚嗚嗚,我年輕也是鄉里間的一朵花,誰知道就……嗚嗚……」

「對不起,這位大娘……」白露想抽回自己的手卻抽不回,手腕被抓得都發痛了,想來等會兒該會有一圈淤青。「我听不懂你在說什麼,你能先放開我嗎?」

「我不能放,放了你又不見了怎麼辦?」那婦女吸了吸鼻子,石破天驚地突然開口道︰「你就是我的女兒啊!芸兒啊!娘找得你好苦啊……」

此話一出眾人大驚,白露本能的很是排斥,左安陽皺起了眉,嚴明松卻是見獵心喜。他正想除掉白露,得到這家珍饌點心坊,卻不知從何下手,這婦人出現認親倒是一個好的借口。

「你怎麼會覺得……我是你的女兒?」白露臉色有些難看。

那婦人已經不哭了,面帶哀戚地道︰「你爹早死,你舅舅在寧夏花馬池附近的軍營里當兵,約莫三年前我帶你去投奔他,怎知走著走著你就丟了,也不知道人去了哪里。後來你舅舅戰死,我獨身一人,這幾年來沒有一天睡好的,都在找你啊,你怎麼就不認我了呢……」左安陽把話听在耳中,思索起來,這婦人說的地點與他撿到白露的地點倒是符合,時間上也差異不大,不過太多人知道白露是如何來到他身邊的,要胡謅出這番話也不難,何況這婦人冷不防地出現要認女兒,怎麼看怎麼怪異。

思及此,他冷聲打了岔,「你說白露是你的女兒,可是我撿到她後,她跟我在寧夏待了兩年,你為何不來尋?甚至我當初也為她找過親人,卻是一無所獲,怎麼反倒如今離開了寧夏,你倒是知道她的下落了,你是怎麼知道她在這里的?」

「這位是總兵大人?」婦人像是在左安陽面前有些畏縮,戰戰兢兢地道︰「在寧夏時,我因為失去了女兒心急如焚病倒了,只能拜托她舅舅,大人說的尋人之事我也听說過,當時她舅舅去了一趟,但只怕是多年沒見認不出來,他告訴我那不是我的女兒……早知道,我、我就親自去了……」

婦人說到這兒抽噎了聲,又小心翼翼地道︰「我本來也是不知道我女兒在這里的,只是前陣子我到了宣鎮,總兵大人教訓了賈家的兒子,說是為了一名女子,我听當地的人談論那名女子,說到她是總兵大人在寧夏救的孤女,就覺得她一定是我的芸兒,如今一見果然是這樣……」

她這麼說看似合情合理,但左安陽仍然不信,「除了這個呢?總不能每個人來說自己是白露的母親,我們就得認吧?」

他當年可是沒少費勁去查白露的背景,如果像這婦人說得這麼單純,為什麼他查不到?在他看來,這婦人比白露還可疑。

而他對那婦人咄咄逼人質問的態度落在嚴明松眼里,讓他內心更加不滿。

左安陽對白露越上心,他的嬌嬌就越委屈,他嚴明松的女兒,再怎麼樣都不能被個來歷不明的孤女壓一頭!

看著眼前的情況,嚴明松更堅定了要除掉白露的決心。

而那婦人被左安陽逼問後,突然用著只有站得近的幾個人听得到的聲音道︰「芸兒的左腰際後方有一顆紅色星形的胎記,大概這麼大。」

她比出了一個大小,她的話讓左安陽與白露都驚訝了。

「你怎麼知道?」左安陽直覺反問,因為他早已認為婦人是假貨,可偏偏這胎記是真的有的。

「你又怎麼知道?」白露還想問那婦人,听到左安陽的話,馬上轉向他,低聲質問。

左安陽被她這麼一問,不由得訕訕地模模鼻子,卻是沒有回答。

嚴明松自然也听到了,而左安陽及白露的反應讓他知道那婦人說的應該是真的,于是他在心中冷笑了起來,表面上卻大義凜然地道︰「既然如此,本官就來做個裁斷。」

在場還有不少人,只是離得遠沒听清那婦人最後說了什麼,嚴明松要介入,向前走了一步,眾人的目光自然而然便集中到他身上。

這種眾星拱月的情況令他滿意,遂擺足了架子道︰「方才此婦說出了白露的身體特征,不是母親必不能得知。既然如此,此婦應當是白露的母親無疑。白露,你母親為你受盡苦難,為表孝心,還不快些認下?」左安陽一听就想反駁,這簡直太兒戲了,嚴明松刁難白露的姿態太過明顯,然而他才一動,白露便偷偷地一扯他的衣袖,朝他搖頭。

她吸了口氣,朝嚴明松一福,「嚴大人,其實民女是真的認不出這位……這位大娘,因為當初總兵大人救下民女時,民女幾乎喪失了所有的記憶,所以無論大娘是不是我娘,事關重大,民女如今心慌意亂,能否請大人待民女細問之後再做定奪?」

白露失去記憶一事,同樣是眾所皆知,而她的理由也是光明正大,嚴明松倒是無法在眾目睽睽之下再強逼,否則就要落人話柄,覺得他與這婦人有什麼勾結了。

「嗯,就如你所願。」

嚴明松臉色同樣不太好,轉身便欲回到屏風後,方才白露緊緊拉著左安陽的衣袖,他是默默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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