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雲,我們有銀子了!」
看杜巧喬興高采烈的樣子,老繃著臉的莫雲也露出淡淡笑意,不著痕跡的護著她以免被橫沖直撞的路人踫觸。
「我們開始大采購,我要買買買,把家里欠缺的全買齊,不讓勤哥兒他們餓肚子……」
「好,想買就買,我不攔你。」
莫雲一點頭,杜巧喬掃街似的每一間鋪子都「到此一游」。
她先去糧鋪,一口氣買了五十斤白米、五十斤白面,黑糯米、黃豆、紅豆、綠豆都也沒放過,她覺得能吃的全買,一樣也不落下。
買這麼多根本扛不回去,糧鋪老板同意送貨到家,因此又多買了二十斤的糧食,把老板喜得見牙不見眼。
而後去了布莊,現成的成衣每個孩子各買四套,厚薄衣物和棉襖以及瓖毛邊的斗篷,含換洗的被褥共計十二套,粉紫、淺青、松綠、月白、緋紅、鵝黃等各色布料各三匹。
去了糕餅店買糕餅,雜貨鋪里買雜貨,蜜餞鋪子一買十來包,還買了糖果和小孩子喜歡的玩意兒。
銀子不禁花用,兩張百兩銀票就這麼沒了。
燒錢的還不只這些,一入了專賣文房四寶的四寶居,筆墨紙硯和書籍才真的是貴得嚇人,十刀紙、五套文房四寶、七本啟蒙書、五本游記、四書五經全湊齊,一張銀票又飛了。
之後她花二兩銀子買了半扇豬肉、十斤排骨,這居然是最便宜的,還附送一副下水和三斤豬板油、五根大骨。
價格差距真大,知識重于吃食,難怪尋常老百姓家養不起一個讀書人,買個最基本的筆墨紙硯加四書五經,二兩銀子哪夠?
因為實在買得太多了,根本扛不回去,牛車又太慢,她和莫雲直接雇了一輛馬車,把被褥和幾件成衣以及所買的吃食零嘴全搬上車,趕在日落之前回到山里村,其余的部分就由商家直接送貨。
難得財大氣粗一回,杜巧喬使勁的花銀子,在莫雲的縱容下,連農具、種子都買齊了,一共花了五百五十七兩。
忘了一提,杜南勤腰上多了碧色玉佩,杜南拙是听獄玉扣,杜巧瓶是金鈴鐺手串,杜南崖的是長命鎖,連莫雲也有玉瓖綠松石的指環,每一個人都有。
杜巧喬給自己的是一把鋒利的匕首,她親自上鐵匠鋪挑的,原本想阻止她的莫雲想到她一身「揍人」的功夫,頓時沉默。
她是需要防身的武器,以她一言不和就開揍的性子遲早會遇上難纏的對手,有備無患,別人受傷好過她受傷。
又是一個護短的。
「哇哇哇!這些都是我們的嗎?大姊,是不是真的,我的鈴鐺真好看,叮叮當當的響著。」搖著腕上的鈴鐺,杜巧瓶開心得直打轉,像只陀螺停不下來。
「好了,別轉了,轉得我眼花,不信問你莫哥哥,他從不騙人。」只是不開口,讓人信以為真。
「莫哥哥……」杜巧瓶仰起頭,小臉兒興奮得粉女敕粉女敕的。
「買給你們的,盡管拿去。」撫著指環上的綠松石,莫雲眼中浮現淡淡柔情。
「嗯!莫哥哥好,大姊更好,我喜歡你們。」她永遠永遠都不要跟他們分開。
「小馬屁精,就愛撒嬌。」杜南拙湊過來捏捏妹妹,大姊的好誰都知道,沒有大姊他們早死在半路了。
「二哥壞,捏我鼻子。」她要跟他絕交,壞哥哥。
杜南勤笑著輕點妹妹眉心,轉過頭看向大姊卻是一臉憂色。「你們哪來這麼多的銀子?大姊,你不會帶莫哥哥去洗劫富戶吧!」
「為什麼不是他帶我?」吃里扒外的叛徒,她臉上寫著「女飛賊」三個字嗎?專做打家劫舍。
「因為莫哥哥不會去干那種無聊的事,他只會听你的慫恿……」大姊是暴君,常把莫哥哥使喚來使喚去。
「我慫恿?」是誰灌輸他錯誤的想法,堂堂軍校教官豈是雞鳴狗盜之輩?他的眼楮得多瞎。
「春風化雨」的目光一掃,打個哆嗦的杜南勤趕緊改口。「大姊,我說錯了,是莫哥哥閑著沒事做,朝別人家屋頂練飛檐走壁的功夫,和你一點關系也沒有。」
他們家誰最大,不用說,大姊最大,大姊威武。
節操呢!往土里埋了嗎?
莫雲好笑的一睨變節變得很快的家伙,鼻翼輕輕一哼。
「瞧你說的,我們都成了是非不明的人了,莫雲……表哥,你跟他們說說銀子的來處,省得他們胡亂猜測,疑神疑鬼。」她平日並無偏差行為吧,怎麼就成了他們眼中的女惡剎?
杜巧喬沒想到,正是她的剽悍作風讓人對她的作為深信不疑,她身為軍人的強悍性子跟著她來到原主身上,原本的清婉柔弱不復見,只剩下為了護住弟妹的悍勇,為了他們,她什麼都敢做,無所畏懼。
也是這份無懼打開了莫雲的心結,讓他暫時放下仇恨先充實自己,人生不只報仇這件事,自身不夠強悍,沒有一定的實力,如何向良心泯滅的畜生討回公道?
「賣靈芝所得。」
「那些靈芝能賣這麼多錢?」
「你們大姊冒著生命危險采回來的,可不是普通的靈芝。」若非他發現杜巧喬不見人影,先叮囑幾個小的原地待著,他趕忙循跡找去,她不知道要吃多少苦頭。
想到杜巧喬落崖的擦傷瘀青,以及抓住藤蔓努力從山崖攀爬上來造成的各種傷口,血跡斑斑,莫雲心里十分自責,若是他看牢她就不會受傷了。
她的拼命和隱忍都是為了這個家,包含他在內,他是她不得不擔的負擔,可她甘之如貽。
汝之毒藥,彼之蜜糖。
「大姊……」
一听上回大姊差點丟了命,幾個小的都被嚇到了,沒想到這麼驚險,他們只以為大姊為了采靈芝迷路而已,頓時眼中泛起淚光。
「別听你莫哥哥胡說,小題大做,他嚇唬你們的,大姊沒事,誰要不听話,大姊照樣揍人。」她握緊右手,做出揮拳的動作,眼眶掛著淚珠的弟妹紛紛噗哧笑出聲。
「大姊,靈芝從哪里采的,還有沒有?以後我去,我是長子,再不讓大姊冒險了。」他們不能沒有大姊,她若有事誰也活不了。
逃難中遭遇的事在杜南勤心中留下很深的陰影,不只是他,杜家的幾個孩子亦然,原本是蜜罐中天真無邪的小鳥,爹疼娘寵,無憂無慮的等著長大就好,誰也想不到一場風雨毀了幸福美滿的家。
父親的死令人難過,母親的自我了斷卻是壓垮他們的最後一根稻草,原來「為母則強」是一句空談,沒想到母親有如養在屋里的蘭花,一點點風雨也禁不起,要不是大姊帶著他們往前走,用她瘦弱的身子擋在前面,哪有今日的他們?
「哪那麼多靈芝可采,小豆丁別多想,等開春後大姊送你和拙哥兒去學堂讀書,學點知識,壯實自身。」靈芝是有,但她不會在賣,懷璧其罪,一夕乍富容易引人惦記。
杜巧喬不要求弟弟們考個功名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她自己就是填鴨式教育制度下的受害者,每個人有每個人想做的事,她不強求,只要平安喜樂,當個販夫走卒又何妨。
「讀書?」
杜南勤、杜南拙一愣,他們沒想到還能念書,兩人的啟蒙者是父親,當爹也當夫子。
「高興傻了?」杜巧喬笑著揉亂兩個弟弟的頭發。
「大姊,我們的銀子夠嗎?」讀書要花很多錢。
一听哥哥問銀子夠不夠兩人上學堂,杜南拙忍住奪眶而出的眼淚嚅嚅著聲音,「讓哥哥去,我不讀,我在家里幫大姊干活。」
「不行,我是哥哥,我讀的書比你多,認的字也比你多,所以我不用再讀,你才要多讀書長點腦子。」他是哥哥,要讓弟弟,以後賺很多很多的銀子讓崖哥兒也去念書。
「不要,我笨,哥哥聰明,哥哥學得又快又好……」杜南拙說著說著就淚流滿面,他也想讀書。
「拙哥兒別哭……」一看弟弟哭了,杜南勤也急紅了眼。
「表哥你看,兩個傻子。」淚腺真發達,說哭就哭。
「是挺傻的。」莫雲贊同的點頭。
「大姊……」
「莫哥哥……」
他們哪有傻,欺負人。
「你們大姊不是說賣了靈芝,還帶回這麼多東西。」這兩人的腦子進水了不成,為顯而易見的事在那兒苦惱不已。
「嘎?」
什麼意思?哥兒倆還轉不過來,一直困在家里沒錢的死胡同。
「那靈芝比普通靈芝更值錢,賣了……」莫雲頓了頓,朝杜巧喬看了一眼,眼神交會,心領神會,他慢悠悠的接下去。「好幾百兩,買了糧食和你們眼前看見的這些,還剩下很多。」
「哇!幾百兩……」
「好多銀子喔!」
幾個孩子驚喜的笑著,杜南勤、杜南拙高興得抱在一起大叫——
「可以讀書了、可以讀書了,我們要去讀書……」
「真的很傻。」一群傻子,杜巧喬忍不住嫌棄。
「因為有個甘願為他們付出的傻姊姊。」她也傻,傻得教人心疼。
「莫雲,沉默是金。」不會說話就別開口。
誰傻,他才傻,傻里傻氣,傻到無藥可救。
「不喊我表哥了?」母老虎一生氣就連名帶姓的喊。
她沒好氣的撇開頭,冷哼一聲。「我是給弟妹們做榜樣,怕他們在外人面前叫錯了,你別真當回事。」
「謝謝。」語輕,情意重。
「謝什麼,你和我們不是一家人嗎?」他比她更早進入這個家,她不過是佔據原主身體的異世幽魂。
「我是。」莫雲露出真心的笑容。
「日後有什麼事我們一起面對,不要藏著、掖著,家人是同甘共苦的,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就像在戰場上,再難她也會拖著受傷的戰友走,槍林炮火中絕不留下。
莫雲動容的垂目,掩住眼里閃動的淚光。「不說是為你們好,等有一天我能光明正大的站出來,你們就是我背後最大的力量,我願意為你們流盡身上最後一滴血。」
「呸呸呸!不能說句好听話嗎?偏要觸霉頭,你把血流干了對我們有什麼好處,還得挖坑埋你,造墓立碑,吃力不討好的事別找我。」木頭樁子,不懂人話。
他一滯,繼而低聲一笑。「好,我會保重,不讓自己死得太早,等我拿回屬于我的一切後便與你們共富貴。」
好話人人會說,卻不一定做得到,杜巧喬看著翻動著那堆買回來的東西的弟妹們,並未將「共富貴」听進耳里。
歲月會沉澱,他們的日子也會越過越好,真有那麼一天,誰幫誰還是未知數。
前世,一名女明星曾經豪氣干雲的說過——「誰說女星一定要嫁豪門,我就是豪門。」
這話說得磅礡大氣、快意人生,自己賺得多為何要委屈求全看人臉色,受盡他人嘲弄的眼神?豪門不一定真的有錢,有時負債累累,說破產就破產,還拖累妻小陪笑臉,幫著還債。
「大姊、大姊,為什麼硯台和墨條只有五套,你忘了買莫哥哥的嗎?」杜南拙好奇的問。
沒有我的?
莫雲眼帶笑意的偏過頭,無聲的詢問某人。
面上一陣發燙,杜巧喬不自在的輕咳兩聲,「我……呃!不用,我跟表哥共用一套就好。」
她實在難以啟齒,習慣用電腦的人誰還拿筆寫字,她連原子筆都很少用,更別提國粹毛筆,字丑得難以入目,還是別丟人現眼了,她有自知之明。
一開始她便沒打算買給自己用,連莫雲算在內有五人,她有空再練練字。
「大姊,我的分你用。」杜南拙很大方。
「我也是、我也是!」
「我的是大姊的,大姊想用就用。」
「大姊,我字寫得不好,你先用……」
大家爭先恐後的貢獻出文房四寶,看得杜巧喬哭笑不得,這股熱呼勁她真招架不住呀!
杜家的孩子啟蒙早,教書先生是自家的爹,三歲便念起《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四歲拿筆描紅、五歲都能朗朗上口詠詩背詞了,連腕力不足的瓶姐兒一天都能寫上二十個大字。
她一動筆就露餡了,狗爬式的字自己看了都汗顏。
「不用搶,把筆墨收好,別弄丟了,我和你們大姊共用一套,我們用到的機會不多,擱著當備用。」
莫雲特意強調「我們」,把杜巧喬臊得慌。
「呃,你們好好習字,把字練好,過兩年崖哥兒也跟哥哥去學堂,兄弟三人一起念書。」把人打發了她才好做自己的事,一群孩子圍著,她去山上鍛鏈也得偷偷模模。
「那我呢?大姊,我也想讀書……」一臉委屈的杜巧瓶扁著嘴,要哭不哭的抱著一本書。
摟著妹妹,她輕聲安撫,「學堂不收女學生也是莫可奈何的事,不過山不轉路轉,你現在多看點書,讓哥哥們回來教你,多讀多學習,博古通今,等你長大了開一間女子書院,只收姑娘家,除了讀書也教她們女子技藝,讓她們學習音律、女紅、刺繡、廚藝,甚至釀酒,只要肯學,女人也能頂起一片天,絲毫不遜于男子。」
「大姊,我做得到嗎?」杜巧瓶一臉驚奇,大姊這番話彷佛在她面前開闢出遼闊天地,讓她想要去追尋。
「為什麼做不到,事在人為,人定勝天,大姊努力賺錢,你用心學習,將來大姊出銀子買下一座山頭蓋書院,你當山長,咱們姊妹強強聯手,把對不起女人的男人踩在腳底下。」
就像她身為戰技教官,將那些無法無天的二世祖教得有如豬崽,哭天喊地卻也只有待宰的分。
「巧喬,瓶姐兒還小……」她這話太離經叛道了,還有點張狂,不適合用在教育妹妹上。
畢竟這是男人的天下,杜巧喬的狂語不可能實現,只是空話一場,不想杜巧瓶期望過高的莫雲想讓她冷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