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公一封急信送往京城,誰也沒料到回復來得這麼快,才送出沒幾天,回信已快馬加鞭的送到了驛館。
以往返的腳程而言,最少要一個月才能收到京里的消息,若是路上恰逢大雨或落石擋路,只怕又要遲上數日。
這一回周公公是氣狠了,被段玉聿一腳踹傷顏面,他也不管是不是違法亂紀,直接動用了他在宮里的關系,以軍隊傳訊的信鴿飛回京城,大書特書長樂王的不是,以及他準備娶民間女子一事。
可是周公公這一回失算了,段玉聿做得再不對也是太皇太後十月懷胎生下的親生子,當娘的看兒子是樣樣好,哪有一點不是,他就是貪玩了些,做不來循規蹈矩的事。
燒懿旨?
好,燒得好,這樣才有皇家子孫的氣度,咱們不來虛的,男兒當有真性情。
出身商戶的準王妃?
嗯,再商議商議,不是不行,而是先看看容貌、言行,她那浪子一般的皇兒生性倨傲,傲慢無禮又不喜見人,難得他開了竅看上一名女子,她是歡喜得多,想快快見人。
至于玉妝公主嘛……
此事先擱置,與兒子的終身大事比較,小姑娘那邊只得緩一緩,遠近親疏她還分得清楚。
于是乎,一事不煩二主,新的太皇太後懿旨再次由周公公送到段玉聿手中,這一次他不敢再囂張猖狂,目中無人了,戰戰兢兢,畢恭畢敬地雙手奉上。
「請長樂王即刻啟程。」周公公內心還有恨意,語氣難免帶了些催促之意,他想回京後自有太皇太後為他做主。
「等本王把一些事處理好再說。」
段玉聿所謂的處理叫人動容,讓原本心里還有些動搖的夏和若堅定了本心,決心與他共進退。
首先他先派王府的人進駐酒坊,挑出一人為管事管理酒坊釀酒、出酒的運作,還把周遭十幾畝的土地都買下,擴大經營,蓋了不少房舍,又調了二十多名王府下人幫忙釀酒的活,讓原本只供應東興一帶的私酒產量大增,能賣到更遠的縣城。
酒坊出入貨穩定,釀酒方子沒外泄,人手足了,酒照出,夏和若的心也安了,看著欣欣向榮的景況十分開心。
這些全是她的產業,在她的名下,如次一來,每年光是賣酒的銀子就能有十萬兩,夠她一生花用不完了。
為了抬她的身價和讓她無顧之憂,段玉聿用了心,只因心中所愛。
但這還不是最令夏和若感動的,他做的另一件事才徹底瓦解她的防心,讓她心甘情願接受他。
「若姐兒,你這次到京城要將過去的事放開,不要再想著之前那些事,那事黃了也不是你的過錯,是對方太混賬了,要不是你哥哥嫂嫂攔著,娘早打上門了。」哪能容他們娼狂,說退婚就退婚,連點轉圜的余地也沒有。
想起女兒接連三次婚事艱難,夏夫人忍不住紅了眼眶,明明一樁樁都是好親事,可到頭來都出了變卦,真不知是祖上墳塋沒修好還是少給祖先上香。
她呀,真是愁白了發,求神拜佛希望給女兒賜個好姻緣,好了了她一樁心事,不用日日愁眉苦臉窮操心。
這會兒老天開眼,峰回路轉了,漫天神佛降下好機緣,讓女兒有一條絕處逢生的好出路。
「娘,女兒沒事了,您不用再提,幸好女兒尚未過門,不然還不讓人家欺負死,那一家子壞得很呢!」退得好,一家子豺狼虎豹,明明心有所屬還來提親,存心騙婚。
那戶人家不知打哪听來她嫁妝豐富,銀子用匣子裝得滿出來,那些人打著壞心眼欲先拐人入門,再享齊人之福。
「嗯,是很壞,沒安好心。你到了京里要听舅舅們的話,不要到處亂跑,若是有好對象也不要擔心,娘不在就讓你大舅、二舅做主。」希望這次能結個善緣,把女兒嫁出去。
段玉聿著實神通廣大,他只說了一句話便讓發配邊關守城的洪家人回到京城,不只官復原職,還一門三將軍,包含從三品的雲麾將軍、正四品的忠武將軍,以及從四品宣武將軍。
也就皇家人敢做這種事,只要不造反,沒什麼不敢做的,一紙軍令就將人調走,連皇上也睜一眼、閉一眼由他去。
誰管得住長樂王,他就是個目無法紀的主兒,他不將人的頭踩入泥里就是他的寬厚了,別指望他還有良心這玩意。
只不過百煉鋼化成繞指柔,遇到命里的克星,他也是柔情似水,表面上不屑一顧,語多調戲,可私底下卻為心上人做了不少窩心事,讓人知道他也是有軟肋的人。
「嗯,我听舅舅的。」夏和若面上應得乖順,心里卻想,舅舅們說不定還未到京城呢,她上哪投靠舅舅家。
這是她上京的借口,連舅舅接她上京游玩散心的書信也是偽造的,為的是不讓人知曉她是和長樂王同行,奉太皇太後懿旨進宮晉見。
這事她誰也沒有告知,人多口雜,萬一最終沒成,她還能少些流言,回到她出生的東興縣,重拾釀酒的活,正式從府中分出去,獨立門戶,不再多想婚嫁的事。
「好,行李都裝上車了嗎?丫頭你就帶幽草一個,不帶上香草?她活潑的性子挺討喜的。」有點笑聲才熱鬧。
「不了,她爹娘都在府里,讓人骨肉分離不好,而且她也該說親了,這一去一年半載,豈不耽誤她,娘若有合適的人選就替她說合說合,真的成了就替女兒送她副妝奩和二十兩壓箱銀。」主僕一場,好聚好散不結怨。
「好,娘都依你。」疼女兒的夏夫人萬般舍不得,可是為了女兒好,她還是放了手,任她遠走高飛。
「娘,爹呢?」他不出來送她嗎?
一提到那個冤家,夏夫人刷地臉一沉。「在外頭養了個唱戲的小伶人,伸手跟我要銀子,我沒給,打了他一頓,他氣呼呼地走了,還說我是焊婦,不如外面的女人小意溫柔。」
都幾十年了還死性不改,兒子都娶妻生子了,他不累她都累了,真想把他趕出去,從此再不理會。
夏夫人真的有疲憊的感覺,吵吵鬧鬧一輩子脊什麼意思,她管得越多,人家越嫌棄,苦的還不是自己。
「娘,爹那性子您打也沒用,不如隨他去吧。您過幾年清心的日子,咱們有銀子還跟他賭什麼氣,誰來要都不給,留著當您的養老銀子。」夏和若語帶深意,暗示母親別太早讓嫂嫂們掌權當家,銀子攢在手掌心才是自己的。
「我也想啥事都不理,做我的富貴夫人,可是你一天不出嫁,娘就無法寬心,我……唉!不說了,像是訴苦,你早點出發早點到達,天色不早了,趕趕路還能在入夜前到下一個縣城。」女兒從沒離開過,此番遠行,真是揪心呀!
「好,我走了,娘也回府吧,別在門口送我,風大。」娘的眼角都有細紋了,她一輩子就為兒女操心。
夏和若眼角一瞟,瞧見門後的大嫂、二嫂假意拭淚,似乎不舍她的離去,可是不難看見眼里的妒意和不甘以及一絲欣喜。她們嫉妒她能到京城見識天子腳下的繁華和富裕,不甘心只有她能去而她們去不得,同時歡喜人不在了,那鎖在庫房里的嫁妝是不是能「借用」一下。
百人百樣心思,各個不同,她們的算計夏和若已經不在意了,她有她的路要走,幾人不在同一條路上。
「嗯,小心點,早晚要多穿衣,別著涼了……」
母親的話猶在耳際,被風吹散了,她依依不舍的向母親道別,轉身走向兩匹高頭大馬的馬車。
她剛上車,還沒瞧清車里的情形,一只手朝她一拉,她驚訝的叫出聲。
「怎麼了,若姐兒,發生什麼事?」听到女兒的叫聲,回到門內的夏夫人趕緊回身一問。
「沒……沒事,剛剛踢到腳了。」
你在這里干什麼?這里是我的馬車!夏和若瞪著大眼。
你的就是我的,共乘才有趣味。一雙丹鳳眼透著玩世不恭的邪笑,似在提醒她,他才是馬車的主人。
「你呀!粗心大意的,什麼時候才讓娘安心……」夏夫人叨念著跨過門坎,回頭看了一眼緩緩離去的馬車,她真的認為這是她兄長派來接女兒的車,還想著女兒打一出生就沒見過舅舅,不知認不認得出來。
洪家人都長得十分相似,濃眉大眼,骨架略大,有學武者的身材,但臉型長得秀氣。
「你怎麼跟我坐一輛車,萬一被人發覺,我的名聲全毀了。」她就剩下一點點清白了,再被染污了就真的無路可走。
「那不正好,跟我回王府,當我的管家婆。」他的人、他的王府全交給她打理,她坐享其成。
「京城不去了?」她問。
段玉聿輕哼一聲,捉住了身側女子,往她腿上一躺。「去呀!帶你開開眼界,見見那些蹦的青蛙。」
「你可別給我找麻煩,我不想跟你一樣出風頭。」她還想全須全尾地回東興,釀她的酒。
「我就是麻煩,你不是惹上了嗎?」他失笑,調侃她識人不清,如在疾風閃電下的他還能被忽略嗎?
「所以我悔之已晚……」她一直想不通怎會遇上他,當初也就是去賣壇酒而已,誰知會引來偷酒賊。
「你說什麼?」他聲音一低。
夏和若淘氣地捏住他的鼻子。「我說你太壞了,壞到靈丹妙藥也救不了,我這麼一個好姑娘豈會與壞人同行。」
「因為你上了賊船,只能當個賊婆,日後給我生幾個孩子喊我賊老爹。」他也該當爹了,養幾個霸氣朝天的臭小子,整天胡耍鬧事,再生個嬌滴滴的小女娃,他捧在手心里當寶。
從沒想過有兒有女的段玉聿忽生向往,嘴角不知不覺的上揚,多年來無所事事,如今他也想妻小圍繞。
年歲不高卻開始感慨老了的段玉聿拉著玉白小手,把玩般撫模著,不時在指節上畫圈,又與她十指交握,像是剛得到新玩意的孩子,對這小東西十分滿意,愛不釋手。
「你想的倒美,到時我跳下賊船喊救命,看誰來英雄救美。」戲文上不是到處有行俠仗義的大俠嗎?也許她有幸遇到一個。
「誰敢救?」他一用力,差點捏碎她的手骨。
「你呀!」好疼。
段玉聿被取悅了,眉開眼笑。「下次別激怒我,我醋勁大,我的女人只有我能來疼,誰敢來搶就滅了他。」
「那你也別拿我練手勁,真把我的手捏壞了,看我理不理人。」她使性子的把手抽回,另一手揉按抽疼的痛處。
他訕然。「小若兒別生氣,我一時沒留神,平時身邊全是滿身臭汗的糙漢子,忘了你是水做的。」
「哼!難道你是石頭做的?才會鐵石心腸。」他有時狠起來真是六親不認,全憑自己的喜好。
「對你是柔如細絲,任憑揉捏,來模模硬不硬,試試手感。」女人要寵著、哄著,以後才會對他百依百順。
夏和若面臊的一啐。「不要臉。」
「你有臉就好,我要臉做什麼?」他的意思是,你的顏面爺來給,爺來給你抬轎。
若誰敢給你沒臉,爺打得那人連臉都沒有,在京城,他頂著天,腳下都是他能一腳踩死的蟲子。
「聿,我很怕。」她俯,將頭靠近他胸口。
「怕什麼?」姑娘家總是東怕西怕。
她輕聲低喃。「怕不能跟你在一起。」
他一頓,身子一翻,將她壓在身下,雙瞳幽深地望著她。「這事不會發生,有我在,誰也阻止不了我要你。」
「世事難以預料,誰能料想得到今日以後會如何?」害怕失去的夏和若眼中蒙上一層輕愁。
「要不我現在就要了你,把生米煮成熟飯,讓母後抱個孫子。」母憑子貴,挾孫固寵。
夏和若為他的提議笑出聲。「懷胎十月、懷胎十月,你幾時听過一個月就能蹦出個孩子的?母雞下蛋也沒那麼快。」
他狡猾一笑。「那就抱個農家小子假裝是你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