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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釀酒 第八章 燒毀懿音拒賜婚(1)

廳堂中,一個年過半百仍面白無須的太監端坐正位,喝著進貢的龍井茶,看到段玉聿大步走來,竟未立即起身,而是傲慢的看了他一眼才站起來,慢條斯理地拿起懿旨。

「長樂王還不快跪下接旨,太皇太後……」

周公公話才一開頭,一只腳往他心窩踹,將他整個人踹飛,他撞到廳中的主柱,一口血用噴的。

「一個沒卵蛋的奴才也敢叫本王跪,你可真是好大的派頭呀!要不要把段氏江山也送給你玩玩?」

「這是爺的準王妃,看清楚了沒?爺準備迎娶她為妃,太皇太後的懿旨來遲了一步,真是遺憾。」

「準……準王妃?」

震驚不已的周公公又吐了一口血,讓原本失了血色的老臉更為蒼白,彷佛吐口氣就要斷氣似的,那睜大的眼珠子像死魚眼,眼白多、瞳黑少,怪是嚇人。

先前還把自個兒端得高高的,不可一世地以鼻孔睨人,把別院的下人當他的徒子徒孫使喚,氣勢十足,一副一品官員出巡一般,人人都得好好捧著,不能有一絲怠慢。

他代表的可是太皇太後她老人家,本朝地位最崇高的皇族,誰敢不敬誰就等著抄家滅族,禮法不容人。

誰知段玉聿那一腳讓他去了半條命,他又被段玉聿的粗暴給嚇個半死,這會兒是下山猛虎成一條,風中落葉似的全身顫抖,大氣不敢喘一聲的抱著身子縮著。

在宮里,他的確是橫著走,連後宮嬪妃都不敢給他臉色看,巴著他、哄著他,涎著臉奉承,把他抬得不知天高地厚,樂陶陶地不分東南西北,誰給的孝敬都敢收。

可惜呀!惹上霸氣煞星,總算嘗到什麼是自食惡果,他悔之不及。

「怎麼,質疑爺的話?」段玉聿丹鳳眼一斜睨,邪邪一笑,渾然是混世魔王再世。

「沒……沒有,奴才不敢,爺的話奴才哪敢有半句不是,只是太皇太後懿旨……」明明眼神驚恐,卻仍高舉手上的懿旨。

大半輩子在宮中打滾,他還沒像今日這樣被當面下臉子,毫無自覺身分低賤的他心中有著恨意,還想扳回面子,給長年在外的長樂王一點顏色瞧瞧,他是太皇太後的人,誰都不能得罪。

可他眼中的得意尚未消退,明黃色的懿旨不見了,眼楮再一睜,一把火燒得正熱鬧,劈啪作響。

「懿旨在哪里?本王沒瞧見。」毀尸滅跡。

「您……您把懿旨燒……燒了!」他瞠目結舌。

「本王燒不得嗎?」段玉聿聲一沉,一股煞氣直沖而去。

周公公一下子就聳了,哭喪著臉直呼太皇太後,「老奴對不住您呀!沒能把您的意思傳出去,老奴愧對您老人家,老奴不活了,要去地下侍候武帝……」

「要本王送你一程嗎?」他十分樂意。

見段玉聿又將長腿高高抬起,他當下也不嚎了,兩眼一翻,假死,再來一腳他肯定沒命的。

「長英,潑水。」

「是。」老受周公公窩囊氣的長英樂顛顛地讓人提一桶水來,毫不客氣地整桶往他身上潑。

一身濕的周公公不想醒也得醒,灰溜溜地帶著一行人離開別院,住進沒熱飯熱湯,連被子都有霉味的驛館。

他倒不急著走,連忙給京里寄信,一臉嫌棄地待在什麼都沒有的驛館里,等宮里的回信。

不過他得養傷倒是真的,段玉聿就是個狠人,哪管他背後站的是誰,九節金鞭連皇上都打的,何況是一個不識抬舉的太監。

「你怎麼能信口開河胡審一通,若是太皇太後當真可如何是好?話一出口收不回,會給自己惹麻煩的。」他又在鬧哪一出呀,硬生生拖她下水,唯恐她命太長是吧!

「你在責問本王?」段玉聿眉一挑高,似在不悅。

一見他自稱「本王」而非「我」,夏和若本能地一縮玉頸,語氣沒敢太直接。「我是擔心你受責罰,畢竟是太皇太後的懿旨,見旨如見人,你的作法太輕慢了,為人話病。」

說實在話,他輕率的舉動讓她嚇一大跳,宮里的東西哪能說燒就燒,這是犯大忌諱的,有蔑視太皇太後之意。

宗族子弟一向這般任性,他不怕太皇太後怪罪,我行我素,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可她不行,商家女的身分便是一大錯,又無當官的親眷,她就是油鍋里的死魚任人煎。

「沒事,母後這把戲不知玩過幾回了,她不膩我都煩了,她一年不賜幾次婚就渾身不對勁,也虧得她老人家還有這份氣力。」閑的吧!宮中無歲月,把人悶得無所事事。

段玉聿想著,該不該在屬地再找幾個能言善道的美男子,送到京城給母後解解悶?

人若太閑就會胡思亂想,忙一點也省得給人當槍使。

「可是你把懿旨給燒了……」大不敬。

見她小臉皺成一團,憂心忡忡,他失笑地將人拉近,擁入懷中。「燒就燒了,還能把我給殺了嗎?她是我母後,不是仇人,頂多不快的念上兩句,過陣子又興沖沖的作媒。」

同樣的事周而復始,他一日不成親,不找個皇家認同的王妃,不只母後急,京城那些權貴更急。

「你不想知道賜婚的對象是誰嗎?」夏和若有些忸怩的問著,一點也沒發現自己毫無戒心的和段玉聿靠得很近。

以往的她會把人推開,表示抗拒,但是此時她心事重重,根本未察覺她的心已向身邊的男人靠攏。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笑笑地在她唇上一啄。「不是你就不行。」

她臉一紅,全身熱了起來。「我配不上你……」

「我說行就行,這天下還有我不能做的事嗎?」段玉聿娼狂的宣示,他覺得自己真睿智。

夏和若為之動容,但心里仍有小小的掙扎。「皇家規矩容不下我吧,你太天真了。」

他嘖一聲。「腦子空空的人也敢說我天真,你多吃點豬腦,以形補形。」

「誰腦袋空空了I?我是為你著想,你是一方藩王,離京城很遠,若有個什麼動靜,鞭長莫及,別人想算計你,你根本來不及回防。」

她重生前的那一世和長樂王沒有任何交集,卻知幾年後宮闈爭斗劇烈,他在大婚中遭到剌殺。

到底死沒死她不清楚,因為此事與她無關,只是听府里下人閑聊了兩句,說傷得很重,命在旦夕。

不知這次的燒懿旨行徑會不會有所影響?她的重生成了變量,讓一切都變得不確定,她也不知道該發生的事會不會發生,譬如兩年後的蝗災,譬如寸草不生的冬日將有一場嚴重的雪患,凍死無數人和牲畜,成千上萬的百姓無家可歸,屋子都被大雪壓垮了。

這些她都不敢和別人說,太玄幻了,說了也沒人相信,她人微言輕,只會被當成危言聳听,說不定還會被關入牢里。

聞言,段玉聿低聲輕笑。「你才該為自己打算打算。」

「我?」她不解。

「我打了傳旨太監,又直言你是未來的王妃,你認為宮中會無動于衷嗎?」很多人都慌了手腳吧,計劃被打亂了。

「你的意思是?」她突然有些不安。

他面露柔意,撫著她的粉女敕面頰。「我想再過不久會有傳你入宮的懿旨,那時才是真正的考驗。」

「什麼!」她大驚。

為什麼是她!

「放心,有我在,誰也動不了你。」他的聲音中多了一絲冷意,但撫模懷中人兒的手卻異常溫柔。

「我能不能不去?」她小聲地回。

段玉聿憐憫的看著她。「只要和我扯上關系就休想逃過去,我得罪的人挺多的,你得小心應付。」

「你……你不要嚇我。」她臉一白,完全沒意識到她已經和他站在一艘船上,兩人的將來緊緊相連。

他哈哈大笑。「不過在我的婬威下你安穩得很,敢得罪我的人不多,他們都吃過我給的苦頭。」

「段玉聿,你的惡趣味越來越惡劣了。」夏和若心里氣憤,沒好氣地一橫眼,她覺得自己跌入了坑里。

他不以為然地揚起邪肆的笑。「我喜歡你直喊我名字的潑辣,多喊幾回,我全身舒爽。」

被虐體質。

她面一赧紅,有些羞臊。「真的沒事嗎?你把傳旨公公都踢得吐血了,他不會告你一狀?」

「他敢!」告狀?也要看他有幾個膽。

夏和若心有不安的說著。「不防君子防小人,我听說宮里的太監都很陰險,為了在宮中佔有一席之地,不惜害人……」

「你看到了什麼?」他問。

她遲疑了一下,面色為難地看了他一眼。「灰色。」

不是好人。

段玉聿不在意地輕踫她的鼻頭。「善良的人在宮里面是活不下去的,稍有地位的人手上多多少少有幾條人命。」

周公公亦不例外,否則他不會在那場奪位的宮變中幸存,成為太皇太後寵信之人。

「那你還害我。」她不滿的嚷嚷。

「我害你什麼了?」他一臉壞笑的瞅著她,眼底盛滿笑意和揶揄,深意在眼眸間流轉。

「害我……」她忽地臉漲紅,說不出口,憋著一口不上不下的氣。「你不能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你是指長樂王妃這件事?」他一語道破。

夏和若先是一頷首,繼而神色一暗,被退了三次婚的人不敢奢望有一段好姻緣,但也不希望遭到戲弄,他的隨口一言似真似假,讓她的心七上八下,非常煩躁且困擾。

「我這麼做自然有我的盤算,並非隨意一言,太多人想為我的婚事做主,而我卻不想讓人稱心如意。」娶了名門貴女,只怕有人要坐不住了,又要起防備心。

想起多疑的皇上,段玉聿不免苦笑,他都已經退讓到封地了還不能減去皇上的疑心,皇上多次以各種方式試探,想知道他是否有問鼎江山的野心,或是先帝是否真留有遺旨,而他有意取而代之。

這種事一旦生了根,想要根除就十分困難,他說再多也無人相信,即便不婚不生也啟人疑竇。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為他人多做著想,京城那灘死水也該有人出來攪一攪了,渾水模魚,看能便宜誰。

「你要拿我當擋箭牌?」夏和若內心悶悶的抽緊,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有些酸澀。

「你怎麼不說順水推舟,我想要的人是你,何不就此落實了,你我合意,省得京里那些人找我麻煩。」他打的是讓人閉嘴的主意,有了現成的王妃後,耳根子也清靜多了。

不是不娶,一娶驚天動地。

身分不合宜又怎樣,以他此時的身分、地位,還需要顧及門當戶對嗎?身為皇叔,他能考慮的對象並不多,而他能娶的大多是皇室中人,礙于輩分之高,他也拉不下臉面求娶,因此耽擱至今。

小酒娘很好,背後沒有那麼多復雜的盤根錯節,干干淨淨的商戶人家之女,父兄開著一間酒樓,未滲入各方關系。

最重要的是千金難買心頭好,他中意她,看她順眼,想把她留在身邊,許她一個王妃之位又何妨。

「皇上、太皇太後他們會同意嗎?別是你一廂情願,剃頭擔子一頭熱。懿旨都下了,肯定為你備了金枝玉葉,哪由得你拒絕。」她不看好他的順理成章,即使她只是一個沒見過大世面的民女,卻也知曉皇室規矩大如天,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你擔心我始亂終棄?」他取笑著,但目光里有一份堅持,他獨斷獨行,沒有人可以更改。

她面龐染上一層薄紅。「我的名聲已經夠糟了,不希望雪上加霜,你總得讓我體面做人。」

「只怕來不及了。」她只能認命。

「什麼來不及?」她一頭霧水。

「當我親口說出你是我的準王妃時,周公公已當真了,此時他應該已把我們的事傳回京里,不用多久,母後便知情了。」母後對他的婚事相當熱衷,一有風吹草動便會招來欽天監查看最近的良辰吉日。

「什麼!」夏和若驚到僵住。

「還有……」他同情地看了一眼。

「還有?」她幾乎要尖叫了。

「她會召你上京,看看你是何品性,生得如何,是否堪為皇家媳,再安排絕對會讓你叫苦連天的宮廷禮儀,從早到晚一睜開眼便是教養嬤嬤的晚娘面孔,一整天單調而乏味地做著行禮、行走、端坐、敬茶等動作……」

聞言,她眼前一黑,頓覺天地在晃動。「你……你在幸災樂禍。」

「有點。」他承認。

看她身子一晃,左搖右擺站不住,段玉聿直接將人抱起,坐在他的大腿上。

「我可以不去嗎?」她可憐兮兮的說道。

他想說「不去就不去,爺給你頂著」,但是……

「不行,不走這一趟,京里那些人不會死心,他們會暗中派人來除掉你,以確保安排的人能順利接近我,進而掌控我的一舉一動。」

她一听,驚得面色發白。「你說有人會……殺我?」

「有可能。」如果她造成威脅的話。

夏和若急了,語無倫次,慌了手腳。「那你快向太皇太後解釋呀!說你是開玩笑的,不是真的。」

「我會陪你上京。」對他而言,此行也是危險重重。

「這不是上不上京的問題,而是攸關我的生死,你不能坐視不理,快想辦法解決,我還要回酒坊釀酒。」她幾乎是大吼了,兩只手捉著他的前襟。

「你想掐死我?」看到她的手勢,段玉聿差一點笑出聲,他是走過血海戰場的人,她用上吃女乃的力也難動他分毫。

「很想。」她忿忿地一瞪。

「膽肥了,小若兒,在我的嬌慣下越來越膽大妄為了,連堂堂王爺也敢謀害。」他像是數落的話語中滿是縱容,樂見她的敢怒敢言,他的女人就是大無畏,無所懼之。

段玉聿滿意地笑了。

「官逼民反,你陷害我。」她氣悶。

「是。」

他直白的回答令夏和若怔住,她沒見過做了壞事的人會老實承認,還一副「我全是為了你好」的樣子。

見鬼的為了她好,分明是陷她入萬劫不復之地,她怎又胡涂了,相信他不會害她。

果然還是太天真了,由光來判斷此人是好人、壞人太不牢靠,她得多用點心,好人也會做壞事,壞人偶爾也會行善,善惡之間的界線很模糊,她都有些搞不清了。

「置之死地而後生。」非常手段。

「置之死地而後生……」她忽地心驚,雙眼愕然凝望他,他竟下了這麼大的決心……

只為她。

「是不是又想哭了?」看到她眼中的蒙蒙水霧,他忍不住心疼,她懂了他的用心。

「才沒哭,是眼楮飛進了蟲子,我眨掉它。」不敢問是否值得,她只是一個平凡無奇的小酒娘。

「是,好大的蟲子,要不要我幫你弄掉它?」他靠得很近,捧起她的臉,欲將她整個人吸入眼眸深處。

「不要。」她羞臊地垂下臉。

「本王的好心你敢拒絕?」他再次挑起她的下顎,兩人面對面近在咫尺,濃重的男人味混著馨香。

「哼!你分明想佔我便宜。」夏和若嬌聲一哼。

「沒錯,你說對了,乖乖就範。」他擺出一張惡霸的嘴臉想「強搶民女」,她不反抗就能少受一點苦。

「王爺,你……」不講理。

唇被封住。

「叫我聿。」他用沙啞的聲音引誘。

「……聿。」她眼神迷離。

「親王皆娶名門貴女為妃,以你的身分甚至連做側妃都沒資格,可我看上你了,想給你我身邊的位置,所以我們上京去玩一玩,把京里的水攪得更渾,讓他們分身乏術,暈頭轉向,不得不把我們當瘟神送走,到時我們想做什麼,他們只會說好……」

予取予求。

夏和若眉頭攏了攏,她在「肯不肯賭一把」間徘徊,贏了,她的將來會有天翻地覆的變化,不用再擔心嫂子們為了她的嫁妝大費周章,使手段佔為己有,而輸了……

她想了想,好像沒什麼損失,大不了賠上一條命而已。

而且,她似乎動了心,喜歡上老是愛欺負人的長樂王。

「好。」

這一聲「好」,夏和若彷佛放開了重生前的一切,重新擁有了自己,這一次她不會絕望的等待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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