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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進富貴窩 第9章(1)

左勝琪真沒見過賀行之這個樣子——大夫在的時候還算冷靜,大夫一走,情緒馬上大爆炸。

他盯著她的肚子,表情激動,「真有了?」連聲音都小小的,像是怕嚇到孩子似的。

她笑說︰「大夫不是說了嗎,一個多月。」

「對,說是過年前後。」他喃喃自語,「過年前後就要當爹了。」

「是啊,我孩子可聰明了,不管年前還是年初,都能領紅包。」

賀行之被她逗笑,伸出手撫著她的肚子,不敢用力,很輕很輕,「我——很高興。」

「我也很高興。」

「不是,你的高興肯定跟我不同。」

「不都是為了這小家伙麼,哪里不同了?」

當然不同。

成親年余,他能感受到她的努力以及不習慣——譬如說,每天早上比他還早起床,親自端水給他梳洗,替他更衣,她很盡心地在擔任一個妻子。

她做得很好,但看得出來她做不慣。

就像那一次他在將軍府中的水榭見她,她跟自己行禮一樣,脊梁直,屈膝深,但就有種說不出的別扭。

還有,她在鄉間時說了一個奇怪的詞匯……

成親後因為女人的事情不高興,寧願被休回鄉下……

這一項一項都證明一件事情,他的直覺是對的。

賀行之拉起她的手,坐上美人榻,「既然有了孩子,這輩子的關系就斷不了,你總該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了吧?」

左勝琪內心一震,盡量讓自己鎮定,「我還能是誰,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左家的賞花宴,第二次見面是左家的水榭,第三次見面是左家的莊子,你說我是誰?」

「在左家莊子時,你提起後山花開遍地,說,『綿延桃樹像粉紅色的海浪,真美』,海浪?你在哪里見過?」

她說過這句話?

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

「我不介意你是誰,但你該告訴我你是誰。」

「我,我……」

「我們成親,現在都有孩子了,小事你盡可以藏著,你那些奇怪的畫,奇怪的書,我都不介意,但只有這個你要告訴我。」

「我說了那是西瑤的文字跟繪畫……」其實是英文日記跟一些她記得的現代景色,巴黎鐵塔,凱旋門,自由女神,實在怕自己忘了,所以盡可能記錄下來,卻沒想到賀行之有一日找書時看到那迭東西,她情急之下只得隨便掰。

「我會讀一點西瑤文,西瑤文不是那樣。」

左勝琪一陣傻眼,早知道說是南召文……

想再糊弄,但看他表情大概有點困難——如果繼續裝傻,兩人之間便會開始產生裂痕,這樣下去也沒意思,好唄,想听她就說,如果他把她當成妖怪趕去鄉下,那也是命。

「我這麼說吧,你記不記得去年宮中秋宴時請了戲班子,當時連唱了幾出,其中一出〈桃花春〉,講官家女子桃花遇難,魂魄游離之際剛好遇上鄉下女子阿春病危,神仙跟桃花說你命數未盡,就上此女的身子過完陽壽吧,桃花原以為是夢,醒來時卻發現自己真成了阿春,因掛記父母,千里迢迢上京的故事。」

「有些印象。」

「我,我跟桃花也是一樣……遇難後魂魄還陽……」她怕嚇到他,因此先說了個故事鋪陳,讓他心里有點底,掀牌時又說得很慢很慢。

沒想到他神色如常,點點頭道︰「原來是這樣。」

這下換她驚了,「你不驚訝嗎?」

「驚訝。」

「那為什麼面無表情?」不對,還有點在笑,現在是笑的時候嗎。

解除內心疑惑,賀行之覺得心情頗輕松,「還以為你是來路不明的女子頂替身分,居然只是離魂而已。」

她拉高聲音,「而已?」這很嚴重好不好。

「若是頂替身分,會有兩個以上的經手嬤嬤,兩個以上的人牙子,包括你母親身邊幾個親信,這實在太多人,不可能永遠瞞住,等你生下孩子,皇後勢必封賞,若是封賞過後發現你是冒牌的左家小姐,誰也保不了你。」

她一下說不出話來。

原來他在知道有孩子後非得問個清楚,是因為這個——擔心她是冒名領賞,損及皇家顏面,而把命給賠進去。

「離魂還陽啊,那麼應該就是發生在賞花宴跟我奉祖母之命上門探視的中間吧?」

她點點頭,真不能小看這古代人,直覺太敏銳了。

「阿春是陽壽盡,這才讓桃花有了機會,所以原本的左七……」

「原主那日求嫁,惹惱康氏,田氏擔心禍及親子,所以直接下毒,想藉此跟康氏討饒。」既然已經知道她的來處,她也就不用再稱呼田氏為母親了。

「你既非左七小姐,又怎知道這許多事物?」

「離魂之際見了許多,包括田氏跟趙嬤嬤怎麼商談,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就覺得奇怪,你不像信鬼神的人,可每次陪祖母上山禮佛,都會特意準備供品,是給原主的吧。」

「嗯,一來是受了她的身恩,二來也是覺得她可憐——我都嫁入賀家快一年了,田氏居然沒有一次來信問我過得如何,想來原主在仰熙院也沒得到太多關愛,我幾次在幫她設的無名牌位前問有沒有心事未了,需不需要插手一下左雷進學堂的事情,可感覺上都不需要……

「那種感覺很難說清楚,她好像只希望我能常常替她祭拜父親,善待麗姑,蘭秀,菊芳,這樣就可以,哪日如果田氏跟左雷被趕出戶,伸手照顧一下衣食就好,現在的話不需要……話說,你也太平靜了……」

當初她游離之際不知道逃避了幾天,穿越過後又不知道逃避了幾天,賀行之听到這些,怎麼能一臉沒事的跟她討論呢,就算只是彈開一下表示詫異,那都比較正常吧。

「我原本只擔心你是冒充的,既然不是,其他的就算了,不過因為第一次知道這種事情,所以多問了兩句。」

還,是,這,麼,平,靜。

「桃花成了阿春後,千方百計想回去找親生父母,你呢,出自哪州哪府,這事情說來有違世道,為了避免後患,你不能跟家人相認,但請人多加照顧倒是可以,把名字出身給我,我派人去查察。」

她聞言,有點感動,有點尷尬,因為穿越比離魂更復雜,「倒、倒是不用。」

「不用?」

「我不是大黎國的人……」

「那個假西瑤文,才是你原本的國土吧?」

「也不是……」

「還有話沒說完是吧,一次講清楚。」

「這麼說吧,這片疆土現在是大黎國,兩百多年前是高奚朝,高奚朝再往前是農發朝,如果你從大黎國突然到了農發朝……」

賀行之臉上第一次出現微妙的神色,「你是說……」

「我來自大黎國之後的百年,我的國家沒有男尊女卑,而是男女平等,只要你是人,就是平等的,所以我真不愛下跪,那與孝道無關,因為不習慣,我的國家對女人可好了,不用穿繡鞋,不用學繡花,六七歲起就外出上學,能讀書就一直讀,長大了要是有本事,也能自己開店當掌櫃,甚至當官。

「男孩不一定值錢,女孩也不一定賠錢,婚事嫁娶可不是爹娘說了算,女孩如果不願,那就什麼都不能成,還有,媳婦兒就算肚皮不爭氣也不要緊,盡生女孩也沒事,要嫌夫家不好就和離,也不會有人看不起,照樣逛大街。」

「居然有這種地方!」

「幾百年之後呢,什麼都可能。」左勝琪很滿意的看到賀行之終于出現一絲驚異,「厲害了吧?」

卻沒想到他伸手揉揉她的頭。

相處了這麼段時間,她能明白他在跟自己說,從女子地位那樣高的地方到了這個男尊女卑的地方,辛苦你了。

她靠過去,把下巴擱在他肩膀上,「說實話,你從剛剛到現在,心里有沒有一點點的,一點點的害怕?」

「驚訝有,害怕沒有,天下之大,不用太局限于自己的人生經驗。」

嘩,少年好氣魄。

繼續蹭,「還是說你覺得我果然非凡?」

他被她逗笑,「真不知道你那嬤嬤跟蘭秀,菊芳心眼怎麼這樣粗,都沒發現你行為舉止不太一樣。」

「當然有發現,但我身子大病一場,又是被母親下毒,如此雙重打擊,不太一樣也不算奇怪,再者,以往的事情我都能詳述,不是左勝琪又有誰?」

「那你原本叫什麼名字?」

「左勝琪,一模一樣的三個字。」

賀行之露出了然神色,那就是冥冥之中注定了,「跟桃花一樣,也是遭遇劫難?」

「嗯,溺水。」

難怪當時要跳水她那樣驚慌,就連被救出來還是很失常,曾經溺水而亡,嗯?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正色道︰「那你以後可切莫乘船泛舟,萬一不小心你回去了,我要上哪找你去。」

她一陣暖心,伸手環抱住他的腰,「知道了。」

時間過得很快,肚子一日大過一日,春來秋去,大年初一,左勝琪順利生下一個胖小子。

對于人丁不旺的賀家來說,這絕對是個好消息,就連柳氏都有點高興起來——

她雖然沒能生兒子,但卻有兩個女兒,最小的外孫女六個月大,將來就讓這兩娃訂親,既是外孫女,也是孫媳婦。

孩子由賀槭取名為賀躍。

賀躍是個很乖的孩子,吃飽睡,睡飽吃,長得白白胖胖,力氣還挺大,賀老太太愛極了不說,就連一向嚴肅的賀槭在抱起賀躍時,臉上也會出現迪士尼吉祥物那種笑容。

六月多時,她又懷孕了,隔年生下來的也是男孩,取名賀揚。

連同生賀躍時雙份賞賜一下下來,皇上賞的比較官樣,就是書啊,文房四寶,玉器等等,陳皇後賞賜的就實際多了——那塊左豐過世時被康氏奪走的鹽田,皇後春宴時輕飄飄一句「本宮怎麼听聞將軍府的故老太太賞給了左豐將軍,左豐將軍還說要給女兒當嫁妝?」,嚇得康氏連夜把那塊鹽田的地契連同這幾年霸佔的租金都送入重馨侯府。

賀躍三歲時,賀槭由于身體不大好,稟明朝廷之後,挑了好日子,由獨子襲了爵位。

賀行之從世子爺成了重馨侯爺,而嫡長子賀躍也由賀老太太拍板定下名分,文章呈送禮部後,由禮部三印三蓋,送回了官樣書,成了新一代的世子。

賀行之有身分,年輕襲爵,樣貌端正,府內人口簡單,又沒正妻,照說會有不少官家想結親,只是卡著這個左勝琪,倒讓人猶豫。

平妻也是妻,兒子也是嫡子,嫡長子出生就已經奪了先機,現在還封了世子,且誰不知道賀老太太偏疼這孫媳婦,跳過柳氏把家權給了她,那正妻算啥?也不過佔了「姊姊」這口頭便宜,其他什麼都沒有啊。

退後一步說,就算賀躍將來不成器,底下還有個賀揚呢,賀揚不爭氣,左勝琪肚子里還有一個,她這麼能生兒子,這胎十之八九又是男胎,得連著三個兒子犯大錯,世子之位才可能掉在正妻這邊,機會不好搏。

再者,正妻有沒有生兒子的命還難說——賀家向來男丁不旺,太侯爺只有賀槭,賀松兩子,賀槭只有賀行之,賀松名下沒兒子,現在這個左勝琪說不定就把賀行之的兒子給生完了,正妻入門只能生女兒,女兒又能干麼,將來出嫁了,自己便無依無靠,還得看有子的平妻臉色。

想想實在悲慘,因此高門大戶的女兒不願嫁,身分低些,願意跟命運賭上一把的,賀家又不願娶,如此拖來拖去,正妻之位竟是一直懸著——直到「正妻」出現為止。

前一刻,左勝琪還在跟賀行之討論肚子里的這個要叫什麼,平常的夫妻對話混著躍兒揚兒的笑鬧,就像一般家庭一樣,她還在想,自己活了三十三年,兩世人,老天總算補償給她一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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