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東胡。
胡人雖是慣于遷徙的游牧民族,但在一處背山面湖的遼闊草原上卻有著以各式帳篷排列為城的東胡皇鑾。此刻所有帳篷均掛上了紅幡巾,其中那頂最大也最美輪美奐的皇帳里更是布置得喜氣洋洋,全因今日是才成為汗王不久的烏圖迎娶天朝長公主的大日子。
蹲縮在離皇帳幾尺之遙那不甚起眼的小賬門邊,平曦眼巴巴地看著廣場上數萬人高歌唱跳,飲酒作樂的歡快模樣,禁不住欣羨地開口︰「玄哥哥,為什麼曦兒不可以去哪里玩?」
「因為那些都是壞人,會害曦兒有危險的。」知道帳外有冬默守著,離帳不遠處也有八位隨行的頂尖護衛,再加上派隱于胡人中的十二斂影衛,所以玄殷只簡單回答平曦,心思仍專注于眼前的東胡輿圖。
這該死的嚴熾書,竟然讓白鶚傳了急訊,說什麼若與烏圖汗王的婚典儀式沒能激嚇醒平曦,那麼就讓她繼續待在東胡,還讓他試圖覓著良機給予刺激。這是哪門子愛妹心切的兄長呀!明明都跟他說過當年平曦成了痴兒後見著龐邑那回事的始末了,他卻怎麼都听不進去,他娘的是當了皇帝就沒了腦袋還是根本瘋了?
「那為什麼跟曦兒一起來的役姊姊就可以去?而且還穿得好漂亮的進了那大帳耶,曦兒也好想進去瞧瞧哦。」
「進去的那人頭上蓋著紅巾,你怎麼能確定她是你役姊姊呢?」輕嘆一聲,玄殷放下輿圖走到帳邊牽起平曦的手,順手將被她掀開的面紗在她耳後掛好,「曦兒听話,那些熱鬧沒什麼好瞧的。玄哥哥要去捎個信,你乖乖地待在這帳里,不許亂跑也不許再將面紗掀開或拿下,知道嗎?」
「噢……」失望地拉長了聲,平曦乖巧認分地在滿是枕墊的臥處坐了下來。
哄寵地揉揉她的發頂,玄殷確認冬默守在帳外後,便戴上丑疤的人皮面具,然後離開了小賬。正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他可是任性地丟下官職,私自隨著和親婚輦前來的丞相,所以玄殷要讓白鶚捎回的信里就只寫了三個字——辦不到!
豈料玄殷才離帳不久,裝乖的平曦便覷著了冬默去解手的空檔,縮著身便溜出了帳。出宮前皇兄有說過,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都會有人保護她,要她想做什麼盡避去做。所以她決定要去那頂好漂亮的帳篷,看看她役姊姊到底有沒有在里頭。
喜帳內,頂著平曦模樣的避役正被烏圖汗王壓在身下,那惡心的感覺讓她很不好受,可一想到若自己不頂著,那受罪的就是善良的平曦,她就更不能忍受。
還好玄殷跟她說過,扮不來平曦的痴癥沒關系,只要不開口,睜著雙眼裝無辜地任人擺弄就成了。于是她也就不說話,連個聲都不吭,默默承受著男人野蠻且變態的逞欲。
只是當避役一個偏頭,與自己幻出的臉如出一轍,表情卻明顯驚疑不解的平曦蹲在帳簾邊與她對上眼,讓她大感意外的受到驚嚇,面容剎那間變回了平凡的長相。她怎麼會在這里?玄殷呢?
心智如孩童的平曦,感知也同稚兒般潔淨單純,也因為這點她在無人引領下竟也胡里胡涂地闖過了守衛關卡,溜進了汗王的喜帳。看到長得像熊又滿臉胡須的男人走進來,平曦害怕地躲到了滿是枕墊的臥鋪與帳簾邊,將自己縮成一團。
當她看到與自己長相一模一樣的人瞬間變成她認得的臉時,雙眼發亮地興奮喊道︰「役姊……唔!」
避役情急之下,連忙伸手搗住平曦的嘴,但因為緊張而分神的她一個慌亂,
幻變的異能受到影響,一下是平曦的臉蛋,一下又是自身平凡的長相,看得平曦驚訝不已,躁動地想扳開避役搗在她嘴上的掌。
頭頂上的動靜讓正在性頭上的烏圖抬起頭,卻看到身下女人平凡的長相,以及蜷縮在旁的真平曦,登時一掌拍飛避役,同時怒吼出聲︰「好你個中原皇帝,竟然拿替身來耍我!」
「啊……哇!役姊姊……」看到避役被甩到另一頭,平曦嚇得哇一聲哭了出來,急著想跑到避役身邊去,卻被烏圖一把揪住她的頭發,將她扯過去,「呀……好痛!」
伸手搓捏那張與方才在身下承歡同樣的美麗臉蛋,烏圖泛開了婬怒邪笑,「看來你才是真正的痴公主!看老子今個兒怎麼玩死你!」刷地撕裂了平曦的衣裳——
而在帳外,玄殷與冬默正像無頭蒼蠅般在熱鬧的廣場里慌亂找著平曦。真的屋漏偏逢連夜雨,他也不過就是去捎個訊,根本連半盞茶都不到的時間,冬默偏要死不死地在這時候犯內急,結果就讓平曦給溜出去了。
當玄殷正心急如焚地想著要找到那不听話的平曦,他一定要狠狠打她時,冬默耳尖地听到了平曦的尖嚷,兩人便急忙往皇帳那頭趕去。
就在烏圖壓上平曦的電光石火之際,隱在鄰帳的斂影衛忽地從天而降,一劍刺進了烏圖的右肩,同時將平曦拉護在身後。
吃痛的烏圖踉蹌退了幾步,鄙夷地看了斂影衛一眼,「怎麼,那狗皇帝就只派了你一個護衛?老子今天讓你直得進來,橫得出去!」揚聲一吼,烏圖拿起大刀時,數十名東胡勇將同時沖了進來,將人團團圍住。
玄殷與冬默趕到時,十二名斂影衛正與保護汗王的勇將浴血奮戰,帳外則被近百士兵團團包圍。在冬默的掩護下,玄殷在刀光劍影、血花四濺的戰圈中,找到了縮在角落瑟瑟發抖、泣不成聲的平曦以及已化為原形奄奄一息的避役。
胡人素來彪悍善戰,十二名精挑慎選的斂影衛也寡難敵眾地只剩兩名,在玄殷月兌下外袍將平曦包覆在懷里,並將避役塞進袖擺時,身中數刀的冬默拼死拉著他殺出重圍。
冬默一邊舉劍抵御追兵,一邊催促抱著平曦的玄殷上馬,「相爺,快走!」
「冬默,你也一起走,快上來!」將平曦攬護在身前,拉著韁繩的玄殷朝冬默伸出了手。好歹也是跟在身邊多年的忠衛,玄殷說什麼也不可能丟下他自個兒逃命。
「來不及了,走!」低吼一聲,冬默鐵了心地空出手朝馬狠拍了記,一命的一刀同時穿透了他傷痕累累的身軀。
「冬默!」在奔馳馬背上的玄殷眼睜睜看著冬默倒地,禁不住心痛地嘶喊出聲,直到踩過冬默尸身的兵影越漸顯大,他才含恨地轉過頭,揮韁策馬狂奔。
此起彼落的打殺聲漸漸消弱,只剩風聲在耳際呼呼響著,摟著平曦伏低在馬背上的玄殷仍是不敢停下,也沒有余力去思索該朝何方逃命,只是不停地甩著韁繩策馬狂奔。
從夜里跑到清晨,再從天明奔到了黑夜,直到疲累不堪的馬在天光乍現時禁不住顛簸地跌倒。縱然身上有著幾道刀傷,一心護著平曦的玄殷在兩人從馬上摔落時,仍沒忘費勁扭了個身,把自己當肉墊般的先著地,好讓緊抱在懷的平曦不致跌疼了。
待揚起的塵土漸漸落停,玄殷連忙掀開包覆著平曦的外袍查看,「曦兒,你沒事吧?」除了臉上那被飛濺到的血跡以及輕微的瘀腫外,她沒有絲毫外傷,這讓他稍稍松了口氣。
「唔……」眉心輕攏,平曦勉力睜開眼輕吟了聲,隨即又痛苦的閉上了眼。
看著平曦神情痛苦的陷入半昏迷,玄殷真是急死了,只能將她身上的外袍再拉攏幾分,努力冷靜地看向四周。
看來他們是摔在一片樹林里,前方是座龍蟠虎踞的高山,憑著記在腦中的東胡輿圖,玄殷估計他們已離東胡那處皇鑾好一段距離,翻過那座山應該就是南蠻,而中原則在他們所處的右後方。
以他現在的狀況與體力,要帶著平曦往回走不只有難度,何況還得經過東胡人另一處帳城,恐怕那也早在烏圖的一聲令下全數戒備了。
駐扎在關外由端木領軍的兩萬精兵應該已攻進東胡皇鑾了,可胡軍為數不少,驃悍程度更是出乎意料,若再加上前來賀婚的北匈人馬,怕也是場苦戰了。
原想問問避役可有辦法的玄殷,一抬起袖擺才發現它已不見蹤影,連忙四下找,想來它在烏圖那一擊下想必也傷得不輕。
餅了好一會兒,始終找不著避役,玄殷不禁心頭沉重,如果不是有避役,現在平曦也不可能安然無恙。輕嘆一聲,玄殷只能希望避役是自個兒爬去求生了,誠心祈望老天眷顧,薄…安好。
既然沒回頭路可走,那麼就只好朝未知的前方去了,要不待在這枯等,怕是還沒等到羅修武親自領兵大敗胡匈,他和平曦就得先成了對餓死的苦命鴛鴦了。幾番思量後,玄殷大大地吸了幾口氣,背著平曦朝前方那座山走去。
晌午的烈陽曬得他有些暈眩,咸濕的汗水滑過刀傷的刺痛、從馬背摔跌傷到的筋骨酸痛都讓他舉步維艱,可背上的重量卻讓他咬緊牙關,艱難地邁著步伐。
這麼一走便走到了天黑,在月亮升起時,玄殷在一株有著樹洞的老樹下停了腳步。將平曦妥適地藏進樹洞後,他便循著水聲找到了山溪。
本想捉條魚來吃,可又突然想到他根本不會生火,怎麼烤?于是他只好用大芋葉盛了些溪水,再摘了些果子就趕忙回去。
當玄殷回到樹洞里時,便看到醒來的平曦縮著身,看著他的眼里有著明顯的恐懼,壓根兒不認為刺激能治好痴癥的玄殷只當她是被嚇壞了,連忙道︰「曦兒醒了,別怕,都沒事了,有玄哥哥在呢。」攬在懷里的身軀仍在輕顫,讓他心疼得緊。
「玄、玄哥哥……」張唇輕喃,平曦看著玄殷的眼神有著迷茫與無措。
「對,我是你玄哥哥。別怕,沒有人會傷害你的。」安撫地拍著平曦的背,玄殷撕了衣擺浸水,輕柔地幫她拭去臉上的血跡與塵污,然後將洗過的果子塞到她手上,「曦兒餓了吧,乖,先吃點果子充饑。」
玄殷呵護的舉止讓平曦說不出話來,拿著果子怔怔地看著他發愣。
本來就是個傻的,被這麼一嚇恐怕連魂都要歸不了位了,玄殷著實心疼得緊,「曦兒乖,快吃。」
咬了口果子,酸澀的滋味讓平曦眼眶也跟著發酸,卻仍是低下頭一口一口地咬著。
「不管如何,玄哥哥都會陪著你的,曦兒別怕啊。」微笑說著,玄殷忙著搜集落葉好充當臥鋪,以至于錯過了平曦抬頭看他的眼神,以及將滾落頰畔的淚水連同果子一並吞下的舉動。
「曦兒乖,快上來,玄哥哥背你。」
「玄……玄哥哥痛,曦兒自己走。」站在玄殷蹲低的身後,平曦有些遲疑的開口。雖然那傷口看來不深也不再泛血,可還是會痛的吧。
雖然覺得平曦話少得有些怪,可一心只想帶她月兌離險困的玄殷無心多思,只能更憐惜更呵護地照顧著,「曦兒好乖。那玄哥哥牽著你走,這山路不好走,你千萬不能松開玄哥哥的手,知道嗎?」
「嗯,曦兒會听話。」垂眸應聲,平曦像往常一樣任由玄殷牽著,心思卻波濤洶涌地難以止息。
就這麼步步相護地走了一天,玄殷時不時開口問著渴不渴、餓不餓、要不要歇歇腿這類擔心話,讓始終保持沉默的平曦都想翻白眼了,有些不自在的回道︰「只要有玄哥哥在,曦兒就不怕累。」
「你呀,就這張小嘴甜。」一句話窩心地讓玄殷樂得停下腳步,轉身輕擰了下平曦小巧的俏鼻。「天快黑了,前頭似乎有個山洞,咱們就先到那過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