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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妻鎮後宅 第3章(1)

李正道的書房取名蒼柏齋,一進,三間房,雖然有床鋪,但以前頂多在這午睡,晚上還是會回盛枝院,現在盧氏犯了後宅大忌,不休她已是李正道忍耐的結果,自然不可能再去她的院子。

身為一家之主,每日去李老太太的長松院問安,閑暇時去周姨娘的文照院逗李參跟後來的梅娟,去田姨娘的豁心院逗弄梅婉,最愛的,當然是去左姨娘的良福院逗弄李益了。

除了是企盼已久的長子之外,李益也確實聰明。

李太爺雖然沒能入京考試,好歹也是雲州國生,學問還是有的,當爹的文秀,教出的兒子自然不差。

李正道沒考過試,可在父親的影響下,四書五經都讀過,流傳較廣的詩句文章也難不倒,原本只是好玩跟兒子說幾句,沒想到多說兩次,李益卻能完整復誦,三歲多,已經能背詩百首。

李太爺有官夢,李正道其實也有,只不過父親當年遇難,已經嚇到母親,為人子女,孝道為先,母親這輩子就生他一個孩子,總不好再讓她擔心受怕。

現在看李益這樣聰慧,李正道又想起了昔日願望。

若能出個書雋科生,不只是圓了他的夢,也是圓了李太爺的夢。

李正道花大錢,請來西席,每隔兩三年就換一個老師,都說公子聰慧,自己已經沒能再教了。

李益自然也一路拔進,七歲過了童生考試,十一歲就拿到了國生資格,是大黎朝年紀最小的國生。

李家大肆宴客,最開心的就是盧氏——她被無視了好幾年,丈夫不來,她去蒼柏齋也不見,只有過年跟開祠堂看得到丈夫,就連每日的長松院問安,李老太太都免了,說不想看見她。

但宴客這事情,一定得由正妻張羅,好不容易有表現機會,盧氏自然十分賣力,雲州有頭有臉的都邀請來了,剛好有位京官奉旨來到雲州辦事,听得州府說起,倒有興趣看看這個小柄生,聯袂前來,李家更是有面子。

小柄生的學問自然比不上京官,但那京官見他年紀小,十分有趣,足足跟他說了一刻鐘的話。

李益十四歲時,通過京生考試,這意味著,他可以入京考拔萃科,拔萃科考上,即是等著朝廷派官。

李家興致勃勃開始準備,一日,下人飛奔來說,紫天寺的住持守德大師來了,在外頭呢。

紫天寺乃百年古寺,守德大師自幼出家,神台清明,修為極高,據說,連灰塵落地都能听見。

守德大師只有初一十五時會在紫天寺的大殿講解佛經,其余時間不見外人,沒想到這次大師竟然會來,李老太太連忙請他到大廳,跟兒子一起親自接待。

守德大師年紀很大了,但仍十分硬朗,雙掌一個合十,「老僧見過兩位。」

李正道跟李老太太還禮,仙人似的大師來到府中當然很高興,但又很迷惘,大師到底來做什麼?

「不知道李益少爺在哪,還請出來一見。」

原來是為了十郎來的。

李正道心想這就對了,肯定是知道自家兒子聰慧,所以想來見上一見。

孩子還沒來,但听到風聲的盧氏,幾位姨娘,少爺小姐,已經都來了——守德大師呢,听說他能听到神佛之言,不知道能不能請他給點贈言,好趨吉避凶。

只是老太太跟一家之主在上,自然沒人敢造次,不多時,李益來了。

守德大師老臉露出笑意,「李少爺。」

李益卻不像嫡母跟幾位手足一樣過去行禮,只是眯起眼楮,笑了一下,「大師讓我好等。」

左姨娘見狀,連忙過來拉了兒子,按住他的頭跟守德大師鞠躬,「大師,這孩子別扭,您別見怪。」

左姨娘就是丫頭出身的姨娘,小心翼翼養大兒子,她只知道這大師有名,偶爾給有緣人贈言,為難之時總能點出大路,若能給李益寫上兩句,將來助他度過仿徨無助的時候,好處勝過萬金。

現在滿廳只有自己兒子沒行禮,說話又莫名其妙,左姨娘心里急,直接壓頭行禮。

守德大師見狀,笑說︰「不要緊,不要緊。」

李正道憋了半日,「不知道大師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李少爺聰慧,但鋒芒太露,恐會自傷,老僧要帶他到紫天寺住四年,之後李少爺再上京求功名,方得安穩。」

李正道一口茶噴出來,「大……大師算出來的?」

大師微笑,「老僧修佛八十年,總不是白修。」

左姨娘心慌,一听兒子有危險,腦袋一片空白,當場便跟李正道跪下,「老爺,您,您讓十郎去吧,「大黎朝最年輕的拔萃生」不過是個虛名,孩子的性命要緊。」

「跪什麼,我又沒說不讓他去。」雖然說,他真的對李益的才學得意了很久,但守德大師是什麼人,總不可能跑來唬弄他們。

同時,李益也把左姨娘拉起來,「爹什麼都還沒說,別跪。」

混亂中,李梅婉突然道︰「十郎,你莫不是知道大師日會來?」

瞬間,所有人看向他,對了,他剛剛進大廳時說過一句「讓我好等」。

「是。」李益神情鎮定,一臉誠實,「小時候祖母帶我們去過紫天寺,當時守德大師就跟我說,等我過了京生,會來接我,一直以為名單下來時就要準備入寺,卻沒想到又拖了半年多。」

眾人一听,真不愧是大師,修為高深,十郎在小女圭女圭年紀,就知道他將來會通過京生考試。

「大師真是讓我好等。」李益又說了一次。

「老僧想著,李少爺跟我一去,此後即是多年不能回李家,才想多留一段天倫時間。」

「倒是我不懂大師體諒了。」李益微微一笑,「在下這便去收拾收拾,大師請稍等。」

「李少爺隨意。」

守德大師看著他的背影,心想,真不愧是生肖猴官,說起謊來面不改色。

兩人哪有見過面啊。

自己會來,是因為有神仙來跟他說那生肖重輪的事情——他從去年起就開始作這夢,開頭是兩三月作一次,後來變成初一十五作一次,到最近幾乎天天作,直到今天醒來,發現自己臉上被蓋滿金印,印紋跟夢中神仙衣服上的花紋相同,這才知道,真有生肖猴官入凡,他得來接。

沒想到猴官張嘴就來,他也只能配合,連累了他八十年修為,克己了一輩子,現在居然要睜眼說瞎話,唉。

「李少爺隨我前去,是避煞,可送衣物書籍,但不能交代口信,吃食也一律不能送,算是暫時出家,塵世皆在外,亦不能談親事,四年後的拔萃科試,李少爺便從紫天寺出發。」

孩子離家,李家自然諸多不舍,好在紫天寺分量夠重,倒也沒人懷疑他這住持是拐帶小孩。

把李益接入紫天寺,布置個房間給他,隨他去。

李家給他找的書籍,一箱一箱來,他讀通了,又一箱一箱送回去,要說苦讀,倒也不是,這猴官也不知道是不是佔了天時地利,聰明得很,書籍最多讀三遍就能記熟,他又以補佛經為誘餌,讓他的兩個師弟幫他打掃房間順道洗衣服。

百年古寺,有不少珍貴殘本,珍貴到整個大黎朝只有這一本,破爛到讓他們這群和尚心痛,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去動」,不動至少還能維持原本的樣子,一動,萬一整本裂開,豈不是對不起前人辛苦搜藏。

怎麼樣也沒想到,猴官有一手補書的好手藝,開出條件,有人幫他掃房間,他一天補一頁,有人幫他洗衣服,一天補兩頁,有人幫他抬水燒熱水,一天補三頁,和尚們看過他出神入化的手藝,那真是復舊如新,再听他開出的條件,喜出望外,

不過就是些灑掃粗活,簡單得很,若那些古本能補好,還真是功德一件。

李益就在紫天寺過了四年,直到十八歲的一月,便往京城出發。

當然,他在出發前已經讓人去李家打听過了——考完試就要回去的地方,怎麼能不弄清楚呢。

盧氏生的李梅雪,李梅艷先後出嫁,田姨娘名下的李梅婉也已經成親,周姨娘名下的李參定了親,預計一年後過門,李梅娟年紀尚小,還沒婚事動靜。

李老太太三年前跌倒,在床上躺了一年多,盧氏搬到長松院,所有起居親手照顧,就連擦身喂飯也都親力親為,辛苦年余,李老太太身體不但恢復,還比跌倒前氣色更好,李正道終于原諒她,女兒們都出嫁後,同意她把哥哥的女兒盧珊瑚接來李家陪伴。

盧珊瑚今年十五,相貌可愛,個性憨直,李老太太也頗喜歡。

「李少爺,這即是盧珊瑚。」打听先生不愧是打听先生,居然連畫像都弄到了,「這盧珊瑚都十五歲了還沒訂親,看來李大太太是想把她塞給你。」

這不奇怪,這個家將來肯定以他為大,盧氏控制不住他,只能想辦法讓他的正妻與她一心,否則她在這個家沒有立足之地。

可是,他干麼娶個跟嫡母一心的妻子啊,又不是腦子壞掉。

只是听聞盧氏已經重掌家權,他既然進入這時代,就得順著這時代生活,大黎朝,嫡母是很大的,庶子必須听話,否則就是不孝,人人得而誅之——就是為了躲開這一段,他才會在男子適合議親的年紀住到寺里去,只有寺廟,才能理所當然的不問世事,不問外務,十八歲直接上京,自己找妻子。

等他考上,就在京城拜個老師,請老師主婚,他找個姑娘娶。

最好能找到聰明的,找不到聰明就找老實的,總之要看得順眼,听得懂人話,至于其他也就不強求了,反正他來是為了找隊友,成親只是為了符合這時代的價值觀而已,大家都成親了,他總不能不成親啊。

至于自己在京城成親的理由,也不難想,推給「守德大師說」就行了。

迸寺巷的霍小玉又是一夜無眠。

饒是有了八年的心理準備,再次見到李益,心里還是不淡定,這都幾天了,還是睡不好。

看,天色才魚肚白呢,這就醒了。

淨了臉,漱了口,浣紗正在替她挽頭發,牛婆子飛奔進來說︰「姑娘,鮑十一娘讓人傳話問,說今日天氣好,想去昭然寺上香,辰正一刻在石階最底處見面,姑娘去不去?」

霍小玉心想,這幾日都淺眠,多夢,去上上香也好,「跟鮑姑姑說,我整理妥當就出門。」

然後就是,她被騙了。

鮑姑姑沒來,在石階旁等她的是身形頎長的李益。

玄青衣衫,靛藍衣帶,頭發以玉冠束起,山上清風吹動,衣擺微幅擺動,更顯俊秀飄逸,英姿煥發。

自己一直很尊敬鮑十一娘,然而這是第一次,有種想掐她的沖動。

如果李益沒看到自己,她會轉身上馬車就走,但他看到了,而且對她笑了,霍小玉只能邁著千斤重的步子前進,行禮,「李少爺。」

李益眯眼一笑,「接到信箋時,我還暗自得意了一下,霍姑娘這般自持,居然主動約我,可此時見姑娘眼神詫異,看來那信箋不是姑娘給的了。」

「我已經一年多不寫信箋。」言下之意就是否認。

「回頭倒要問問鮑十一娘為何如此捉弄我。」李益也不以為忤,一搖扇子,「不過既然來了,還是上去點個香吧,見姑娘眼圈微黑,听師父念個經,或許晚上會好睡些。」

霍小玉一怔——前世,他連她替他落胎都不知道。

當時以為他是專心讀書,心無旁騖,後來才明白,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次考上,拉不下臉來跟家里要錢,才想找個姐兒照顧自己,身邊的人是誰不重要,只要美貌听話就好,所以對她根本不上心,他一直以為她在床上躺了那些天,只是女人病。

而現在她明明已經蓋了粉,他居然還看出她氣色不好,而且只一眼就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霍姑娘。」李益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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