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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妝滿地 第十五章 未雨綢繆度災年(1)

雨,繼續的下。

天無一日晴,在連下了三日後,大家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不好了、不好了,大人,潰、潰堤了,靠近徐家灣的堤防破了好大的洞,水……水都涌出來了……」太……太可怕了,怎會有那麼多水,一下子淹沒周遭的稻田,放眼望去一片汪洋水澤。

來報的巡城兵慌張失色,一身濕透了,身上的水往下滴。

「四個城門都堵上了?」只要水進不來,百姓的安危便無慮了。

「是的,大公子帶人用沙袋堵得嚴嚴實實地,保證一滴水也進不了。」也曾參與其中的巡城兵自得不已。

「好,仔細地守著城頭,若有城外的百姓前來求救就放下吊籃,將他們吊上來。」

他都沒想到呢,他聰明絕頂的女兒便提出吊籃救援法,以防城外有難的百姓進不來。

「是!」他大聲地應和。

「去吧,熬過這幾天雨總會停的,等天兒放晴了,我給你們殺頭豬加菜|」慰勞他們守城的辛苦。

「謝謝大人的賞。」巡城兵歡歡喜喜的離開。

堤防潰堤後,水勢迅速的升高,有如萬馬奔騰般向低窪處漫去,很快地,近河的田地全被河水淹蓋,只有幾棵長勢較高的大樹還冒在水面上,底下的田地和道路完全看不見了。

洪水凶猛,直沖縣城而來,遇到了磚石堆砌的城牆就被沖散開來,水位一寸一寸的往上升,升到半牆高就變緩慢了,讓人看了稍稍松了口氣。

雨勢不大,但還是淅瀝嘩啦的落著,眼看著一時半刻還停不了,風聲漸歇,濕重的氣味縈繞不去。

「水來了,水來了,好大的水……」

「嗚……嗚……我們會不會被淹死……」

「肯定是逃不掉的,我們都得死……」

「娘,我想娘,我不要死,誰來救救我,我不想死……」

齊府在一片愁雲慘霧中還有人挑起事,悄悄散布洪水來的消息,並大肆的渲染,引起眾人的恐慌,府里上下鬧得炸鍋了,每一個人心里想著的是該如何逃出去。

看到一屋子鬧成一團,有人尖叫,有人哭泣,有人收拾細軟想逃,有人嚇得腿軟的癱坐在地,幫不上忙的給人添堵。

清妍面容蒙上一層陰影的蘇輕憐冷眼旁觀,一股氣不由得往上冒。

她不先急著清理這團亂,看他們能鬧到什麼程度,等到一名十五、六歲的灑掃丫頭因推擠而跌在她鞋子前,她半聲不吭地提起玲瓏小鞋,往跌倒丫頭的手背狠狠踩下。

淒厲的慘叫聲止住了眾人的慌亂,他們驚慌得四處張望,目光在落向全身冷凝的二少夫人身上便不動了,感覺她似乎比洪水更可怕。

「還鬧嗎?」

所有人噤聲。

「想活命的就別再給我惹出事來,否則就將你們從城牆上扔下去,我是縣太爺的千金,你們說我敢不敢?」想死不怕沒鬼做,牆下的水深足以將人淹死。

「是的,二少夫人。」被震懾住的眾人聲如蚊蚋,回答的像沒吃飯似的,幾乎快听不見。

縣官的女兒誰敢惹,還是最得寵的,傻子才去得罪她。

「很好,大家都听懂我的意思了,我知道你們很怕,但誰不怕呢,洪水一來,誰也逃不掉,現在大水被擋在城牆外,你們要做的不是害怕,而是如何活下去。」蘇輕憐鼓舞大家。

人死了就沒了,還談什麼將來。

「二……二少夫人,我听你的。」一名廚房幫佣的小女兒大聲的喊著,好像跟著二少夫人就沒那麼害怕了。

有一人出聲,其它人也跟著表態。

「二少夫人,听你的,你怎麼說我們怎麼做。」二少夫人看起來好鎮靜,就是做大事的人。

「是的,二少夫人,我們都听從你的安排。」

蘇輕憐動也沒動地輕輕一睞目,全場靜默無聲。

「好,听我的分派,怕就人多一點聚在一起,下人們在偏廳,男的一邊,女的一邊,架爐升火煮湯燒菜,死也要當個飽死鬼,你們幾個去把府里的主子請到正廳。」

婢僕在側廳,主子在正廳,涇渭分明。

當齊府的大小主子被請來時,其實他們都有些六神無主、方寸大亂,不知如何是好,臉上有著倉皇,面容憔悴,眼神不安的捉緊身邊人的手。

方氏是一手捉著一個,渾身發顫的不敢放開,齊正雲、齊無雙被她捉得手疼,一看大廳人多就將她的手甩開。

周姨娘是跟兒子齊正英在一起,兩人身後是他的一妻一妾田氏和方玉蟬,顯然她們嚇壞了,魂不附體。

金姨娘不離一雙兒女左右,像母雞護小雞般。

走得慢的齊曉芙則紅著眼眶,拉著陳姨娘,寸步不離。

「二嫂,我們會不會死?」

蘇輕憐笑著撫模齊無雙的頭,「不會。」

「真的嗎?」

「真的。」

「二嫂沒騙我?」

「騙你有糖吃嗎?」多活一世的她從未這般天真過。

齊無雙搖頭。

「那就對了,二嫂沒騙你。來,我們吃飯了,吃飽了才好跑給洪水追,腿腳沒力要怎麼跑。」

人多了果然就不害怕了,看到認識的人就在身邊,說說笑笑的,似乎就算死也不可怕了。

至少有人作伴,不是一人孤伶伶的死去。

吃到香軟的白米飯,喝到熱熱的大骨湯,人的身子也變得暖和了,先前的驚慌、不安、恐懼一下子全不見了,感覺好溫暖、好窩心,即使面對洪水猛獸也不懼不驚。

這是蘇輕憐頭一回受到眾人發自內心的認同,二少夫人的冷靜和沉著受到齊府下人一致推崇,覺得她處變不驚的氣度很有大家風範,不愧是官家千金,具有成為當家主母的資質。

「二嫂,他們很可憐。」

「哪里可憐了?」

「他們沒飯吃又衣衫襤褸。」

「那無雙想怎麼做?」

齊無雙偏頭想了一下,「給他們飯吃。」

在大水封城的第五日,連日來的大雨終于停了,天邊出現一道七彩霓虹,又過了三日洪水才退盡。

洪水一退,齊向遠和齊正藤連忙出城運糧,不管路面有多麼泥濘難走。因為他們知道,不趁著這個時候把米糧運回城,等城外的百姓吃光了手上的食糧,一饑餓便會行搶。

人一餓,暴動就起。

他們整整拉回二十車大米和白面,本來還有更多,但他們擔心車隊太過龐大,引人注意,因此少拉了十幾車。

誰說買田置地不好,這些可全是蘇輕憐的土地刨來的。

這位像花粟鼠有儲糧習慣的齊二少夫人,當真儲了不少糧食,她幾座糧倉都是滿的,猛然一開倉,真有豐衣足食的感覺,誰想得到外面流民成災,食不果月復的躺在路邊等死。

不過蘇輕憐的當機立斷也發揮了極大的效用,她讓人冒雨搶收地里的作物,不眠不休地把一袋袋的糧食烘干,或是制成醬菜,增加了食物上的供應。

雖然幾百頃土地只收成三成,那也是極可觀的數目,在周遭幾個縣城都遭難的情況下,她手中的糧食就成了奇貨可居,縣里幾十家大戶的存糧加起來還不到她的五分之一。

這算揚眉吐氣了吧,她回想丈夫以前的嘲笑,她就是地主婆怎樣,老娘有糧,想吃就得看她臉色。

「婆婆,你小心燙,傍晚還會再發一次粥。」看到狼吞虎咽的老婆婆,齊無雙用略帶無措的笑臉提醒。

行善嗎?

蘇輕憐會用鄙夷的眼神睨上一眼,說︰她在替她爹積功,地方官員要政績做得好才能得到皇上的嘉獎,她趁著水患,一日施粥兩回,百姓餓不死,她爹這縣太爺自是好處多多,她這叫孝心。

這是真的,蘇輕憐從來就不是有善心的人,她更怕麻煩,路有餓死骨與她何關?人又不是她殺,頂多看個兩眼,念兩句阿彌陀佛,照樣走她的陽關道。人生何其短暫,哪有空閑悲秋傷春。

然而她可是蘇家人,與蘇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蘇正通治理的縣城出現暴亂、斗毆、瘟疫、尸橫遍野,他上頭的官員會在他年度考核批上個「優」嗎?只怕是削官丟職,發配邊疆的可能性高。

身為他的女兒,蘇輕憐當然不能眼睜睜地看父親被流放三千里,連帶著她娘、她哥哥,乃至于嫁到管府的姊姊受到牽連。

因此,當想跟著她出城瞧瞧田地受損情形的齊三小姐一提起助人,她二話不說的辦了粥棚施粥,並且將府里勾心斗角的人全給拉出來,讓她們瞧瞧別人是怎麼過日子,她們身在齊府又有多好命。

她從不否認她的出發點是沽名釣譽,為她爹和齊府博得「樂于助人」的好名聲。可誰知縣官千金和齊府二少夫人的雙重身分,竟成了拋磚引玉的效果,不少家有余糧的大戶人家也紛紛搭建粥棚,不稀不稠的白粥一日兩施,造福鄉里。

真是意外的豐收,蘇大人所管轄的縣城是此次水患受損最輕的地方,死亡人數最少,流民的安頓最為妥當,一次民變也沒發生,人人有飯吃,餓死的人一個也沒有。

「二嫂,你人真好。」她以前都錯怪二嫂了,娘總說二嫂的壞話,害她以為二嫂真的很壞。

是吧,是吧!多夸夸,很快地就曉得她有多邪惡了。「幫助需要幫助的人,是為人的根本,人若不知善而行惡事,枉為人。」

齊無雙一臉佩服地望著故作謙遜的二嫂,「二嫂說得好有道理,可是娘為什麼不喜歡你,還要我離你遠一點?」

「自古以來婆媳是天生的死敵,沒有為什麼,就是合不來。等將來你嫁人了,千萬不要相信婆婆把你當女兒看待的鬼話,因為你們爭的是同一個男人,而婆婆永遠是佔上風的那個人。」孝道的大帽子一扣,一票媳婦死一地。

「為什麼婆婆要跟媳婦爭?」她想不通。

「因為天底下的男人都靠不住,兒子是自己生的,是身體落下的一塊肉,婆婆理所當然的佔為己有,視為所有,媳婦想來搶她的「肉」,就是敵人。」這就是女人可怕的佔有欲。

不認為自己靠不住的男人在兩人身後輕咳了一聲,但是沒人理會他,他自討沒趣地繼續站著。

「是這樣嗎?」齊無雙還是不懂。

蘇輕憐笑著拍拍小泵的小肩膀,「二嫂說的絕對沒錯,你好好想想便能悟出真理。去吧,你去幫幫芙姐兒她們,她和蓉姐兒那一桶還剩下大半呢!」

這孩子太有愛心,每一次都把碗盛得快滿出來,流民們都喜歡來找她盛,一桶粥很快就見底了。

齊府粥棚搭得不算小,一共抬出五大桶半人高的粥桶,有點小小惡趣味的蘇輕憐特意把鬧得最凶的金姨娘、周姨娘排成一組;妻妾絕對不和又懷有身孕的田氏與方玉蟬一組,主僕離心的方氏、陳姨娘一組,再來是兩名性情回異的庶女。

她呢?當然挑軟柿子,和最無害的齊無雙一組。拐拐小傻子也挺有趣的,她說什麼居然都相信。

「什麼叫男人都不可盡信,這句話有爭議。」他覺得好受傷,被妻子捅了一刀,他明明是天底下最講誠信的人。

「去去去,別靠近,你身上是什麼味呀,是掉到醬缸里了嗎?」一股很重的臭酸味。

齊正藤自己聞了一下,還真是不好聞。「我剛到你位于東林村的莊子去搬糧食,你腌了好幾缸醬菜,我不小心踩破了一缸。」

「現在知道地主婆的法力無邊了吧!被糧食砸到頭是什麼感覺?」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她習慣凡事預留後路。

「暈的。」他完全不曉得她私底下瞞了他許多事,當看到十幾座滿滿的倉房時,他真有暈頭轉向的感覺。而她不只儲糧,還儲存各式各樣的種子以及各類干貨,種類之多,叫人眼花撩亂。

「我這叫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誰比她更會精打細算,看準了災年就出手,萬無一失。

擁有現代人思想的蘇輕憐了解居安思危的道理,她知道天災人禍無法避免,所以在四處買地的同時又兼蓋莊子,把一年收成的糧食拿出三成儲存起來,來年收了新米再汰換舊米,以低于市價的價格賣出。

因為她的地越買越多,自然三成的糧食也越來越多,一座米倉放不下就蓋第二座,第二座嫌小再蓋一座,如此周而復始,她年年有新米,年年也不愁大災難來臨。

基于雞蛋不放在同一個籃子的原則,所以她類似的農莊有幾座,分別在東南西北不同的方位,以她為中心點是很近,但每座莊子的距離卻非常遠,一處鬧災不會影響另一處。

至于干貨是她愛吃,反正一放可以放三、五年,她只要瞧見質量不差的就買,讓夏笙收到庫房。然後一不小心就買多了,簡直媲美干貨商人,品種之齊全叫人興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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