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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葉皇後(上) 第四章 痴帝溜出宮(2)

「不行,皇上。」

著墨綠色太監服的小安子杵在翠玉鋪成的花徑上,神色認真的擋住一道橫沖直撞的月牙白身影。

不過此路不通就繞路走,普天之下還有天子去不了的地方嗎?他轉呀轉,腳長在身上,只要勇往直前就有康莊大道。這是老到齒搖發白的太傅說的。

好,他記住了,一直往前走……

「皇上,不行。」

低沉的聲音宛若繃緊的弓,沒有商量的余地。,

「怎麼又不行了,到底你是皇上還是我是皇上?滾開!余來錫,不準擋路。」

一個個都那麼可惡,不讓他玩得痛快,他要下旨把他們都吊在樹上,用羽毛搔他們的腳底板,看誰還敢跟他說不行。

「皇上,太後有旨,夏日炎熱不宜外出,請皇上移駕蟠龍殿避暑,殿內備著冰盆若干,還有,攝政王要微臣提醒皇上,在臣子面前要稱「朕」,不可自稱我,以免有失威儀。」余來錫一板一眼的告誡。

他是先帝封賜的四品帶刀侍衛,是少數能在宮內帶刀行走的侍衛,見一品以下官員可以不卸刀,隨侍皇上身側,形影不離,負責帝君安全,未有妻室,年三十,無父無母,是先帝在世時親自提拔的親信。

他只忠于皇上一人,太後或攝政王的旨意若有損及皇上,可以抗命不遵,一紙皇令在身,等同免死金牌一面。

「我……朕要出宮體察民情,爾等不得阻攔,給朕退下。」哼,他是皇上,宮里地位最高的人,母後說的。

悶壞的白玉璇早就想出宮玩了,可是苦無機會,一下子這個攔、一下子那個阻,他往宮門多走兩步路就會跳出一百名士兵擋住他,一百張嘴同時大喊︰皇上請回宮!聲音大得他不敢再往前。

不過他就是個痴兒,心智停留在七歲左右,不辨是非、不明道理,同樣也不跟人講規矩,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孩子氣又貪玩,一有好玩的事便迫不及待,除了太後和攝政王外,誰也拉不住他。

皇宮雖然很大,走上一天也走不完,四面灰牆高丈余,大概只有鳥才飛得進來,住在里頭二十年的白玉璇早把能玩的地方全玩遍,奇珍異獸不希罕,古玩珍稀全翻遍,繞來繞去還是那幾面牆,他覺得自己快悶出病,是天機皇朝有史以來最可憐的皇上,哪里也去不了。

今天一早醒來,他溜到御膳房「偷」玉蘭茶糕吃,縮著身躲在半人高的灶台偷听太監、宮女的閑聊,有人剛從宮外采買回來,談起宮外的繁榮景致,他听著听著好羨慕,直想出去瞧一瞧。

什麼體察民情,那是太傅教的場面話,其實他就是想玩,不算太笨地找了個理由,以為如此便可堂而皇之的出宮,既然天下百姓都是他的子民,他去融入他們的生活有什麼不對。

可惜余來錫和小安子不讓道,說尊貴的皇上怎能深入危機四伏的民間,光是皇宮內就讓他們疲于奔命,一旦到了宮外,恐怕左支右絀,要是稍有不慎救駕不及,丟的可不只他倆的腦袋,包括皇宮內外三千顆禁衛軍頭顱同時落地,還波及家眷九族。

「皇上,你別為難奴才了,這宮里誰長了熊心豹子膽敢放行,你就行行好,別想多了,奴才陪你去太液池釣錦鯉,上回皇上不是說想烤魚嗎?奴才烤網都替皇上備好了,等你釣條大魚烤給奴才嘗嘗鮮。」一條百兩金的江南錦鯉呀!他怎麼吃得下肚。

「不要,朕要出宮。」白玉璇拗得很,當他想要一件東西不給他時,他會拗到讓人想哭。

「皇上,宮外很危險,龍蛇雜處,刀光劍影,還有凶惡的婆娘抄起 面棍打小孩,打得鼻青臉腫,而且,外面的人都長得很丑。」小安子故意說得很小聲,好像這是天大的秘密,不可道于外人知。

「真的很丑?」白玉璇一臉訝異,跟著壓低聲音,小心地看看左右,還把余來錫推遠,不讓他听。

「丑到會嚇著皇上呀!讓皇上惡夢連連。」看了一眼皇上的絕美容顏,小安子又小小失神一下。

論起容貌,天底下有幾人能美過聖顏,那是天下絕色呀!美得顛倒眾生。

美若天仙的皇上一出宮,教別人怎麼活呀!丑人跳河、俗人上吊、三分姿色的佳人自慚形穢,十個美人中有九個搶著要他,另一個見美心喜,忘了換氣憋昏,她們的目的是搶來當寵物。

不是自薦枕畔投懷送抱,而是養在深閨解悶,他的絕色讓人不敢褻玩,瞧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多純淨,嘟著嘴撒嬌的神情多無辜,黑而濃密的長睫毛一眨一眨地,多像蝴蝶撲翅呀!就連服侍皇上多年的他都常常看痴了,驚艷他的美貌。

這樣的禍……呃,美男,誰敢放他出宮,光是想到可能惹上的麻煩事,就教人背脊發寒,皇上的美傾城傾國,男女通殺。

「有那麼丑?」白玉璇倒抽了一口氣。

小安子肯定地點頭。「非常丑。」

「比你還丑?」小安子已經夠丑了,若有人比他更丑,那絕對是天下第一丑人,的確嚇人。

「……是。」

神色復雜的小安子咬著牙一頷首,快淚奔了,心里委屈萬分地暗道︰奴才不丑,是皇上你太美了,任何五官端正的人在皇上面前都是一株不起眼的雜草,一腳踩蔫不足惜呀。

被推得老遠的余來錫听著兩人可笑的對話,嘴角微勾,忍住笑意。習武之人耳力過人,他們說得再小聲,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嗯,朕的子民有這麼丑,朕更應該出宮瞧瞧,究竟有多丑,居然把小安子嚇得作惡夢。」他是皇上,有金龍護體,妖魔鬼怪近不了身,他不怕。

「什麼,皇上還是要出宮?!」小安子嚇得臉都白了,嘴唇抖呀抖的,差點就要口吐白沫。

「沒錯,朕心意已決。」白玉璇抬起下顎,有模有樣地擺出太傅教他的眼角一斜,卑兒。

「這……」小安子額頭的汗越流越多,一邊用繡著白梅的錦帕擦拭,一邊看向雷打不動的余來錫。

「這什麼這?朕的話也敢不听。」他俊顏一板,真有幾分帝王威儀,令人不自覺心生敬畏。

白玉璇就是個淘氣的孩子,行事作風根本就不按牌理出牌,不能以常人的心態去揣摩,也沒法去猜他心里在想什麼,小孩子的想法其實很直接,做事全憑一時的好惡或心血來潮。

正當小安子和余來錫以為他會走向太武門出宮時,偏偏秀逸身形以讓人錯愕的七星步法閃入大石頭後,足下輕點排列池塘畔有高有低、大小不一的玄武石,十分輕盈的躍向御花園。

皇上會武,知情的沒幾人,但除了武功高強的余來錫,知情幾人想不出他能向誰偷師,尤其他的武學招式並不常見,有些怪異,其中以輕功最拿手,常把身邊保護的人遠遠甩開。

不過他沒施展出的功夫有多高,大概只有教他的人才知曉,以七歲孩童的心智是分辨不出自己的武學造詣。

「皇上,慢一點,奴才跟不上……」

天吶!那是在飛嗎?皇上幾時將內力提升到凌空而行的境界。

小安子都想哭了,他擔心哪天真追不上武功修為越來越高深的皇上。

有人就是有學武的天分,即使是個痴兒。

「啊——找到了,我用朱砂做了記號……」白玉璇一興奮又忘了稱朕,高興莫名的彎身一鑽。

「皇上,小心呀!要撞牆了,奴才十顆腦袋也不夠砍……咦!皇上呢?皇上怎麼不見了?」完了、完了,死定了,他把皇上搞丟了。

「靜下來,不要慌,人不會平空消失,四周找一找,尤其是茂密的草叢。」神情冷靜的余來錫一把抓住欲撞牆以死謝罪的小安子後領,將他甩向一旁。

嗚!皇上,你害死奴才了。

「怎麼可能找得到,我明明看見皇上嗖地穿牆而過,他一定是被人施了妖術,有惡巫師要動搖我天機皇朝國本,我……」

「安靜。」余來錫冷冷一瞟。

小安子嘴一扁,叉起茶壺腰。「哪還安靜得下來,皇上在我們眼前失了蹤影,太後和攝政王怪罪下來誰擔待得起,皇上是萬金之軀,我們萬死難辭其咎,你……我在跟你說話,你好歹應我一聲,那塊大石頭沒長腳,你一直盯著它做什麼?」

「一個狗洞。」大小正好一人身寬。

「我管你什麼狗洞不狗洞的,皇上失蹤是你我的責任,和狗洞無關,我告訴你……呃,等等,你剛說什麼,狗洞?」他沒听錯吧!

「是狗洞。」余來錫強調。

「宮里怎會有狗洞?是誰挖的,皇上他……」他倏地一抹淚,雙眼睜大如牛目,難以置信地低頭一瞧。

是狗洞,藏在大石頭後,石頭約有一人高,旁邊是大大小小的石頭堆棧著,石頭與石頭的縫隙間植有丹桂和秋槿,花木扶疏間有小小的凹陷地,撥開的黃土下是容一人進出的小洞。

小安子與余來錫相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有驚駭,多年的默契不需要言語的交談,他們雙雙表情無奈的彎,一前一後鑽向令人羞辱的洞里。

探出頭,另一頭是通向冷宮的永巷,但永巷同時也緊鄰繁華大街,宮里的采買有時貪近也會抄快捷方式,永巷邊角處有扇上了重鎖的小門,而鑰匙一向由內務府總管保管。

不過對模透皇宮的皇上來說,偷把鑰匙很是輕而易舉,只要他想做的事從來沒有失敗過。

丙然,一身繡銀竹錦袍的皇上正倚在半開的門邊,神色不耐煩地以指轉著串鑰匙孔的銅環。

「你們真慢,讓朕等了許久,烏龜散步也該到了吧!你們該好好檢討檢討,人長得比朕丑也就算了,腿也比朕短,你們還有什麼讓朕覺得你們尚有用處?」白璧無瑕,風流冠古絕今,這便是天機皇朝天子白玉璇。

可惜他是個痴帝。

「皇上……」嗚,皇上,奴才不丑啦!小安子千瘡百孔的心受創極重,汩汩滴血。

「不許再叫朕……呃,我皇上要改稱公子,听懂了沒?本公子是皇朝第一美男子,你不可抬頭看我,免得污了本公子的眼。」

人丑不打緊,要有自知之明,別馬不知臉長壞了他的美麗心情。

一身綾羅衣,腳踏錦繡鞋,玉姿仙容,清雅逸秀的白玉璇一揚指,一柄描金象牙柄折扇忽地現蹤,他好不風雅刷地一展開,扇面上繪著兩只低頭吃草的白兔,一只翹著尾巴,一只抬腿,灑尿兼撓癢。

這也是惡趣味吧!

小孩子心性,用不著太在意,皇上親筆所繪,他甚為滿意地題上兩行字︰雌兔腿兒肥,雄兔肚渾圓。

意思是,烤來吃人間美味,肉多油嘴。

「是的,公子。」從善如流的小安子垂頭喪氣。

「我讓鸞英姑姑替你們準備了百姓的衣服,趕快換上,可別耽誤我玩……訪察的時辰。」一抹憨笑剛溜出唇畔,白玉璇又趕緊裝出一臉正經,他抿唇不笑,目視前方的神情宛若落下塵世的謫仙,豐神俊秀,清雋如畫,誰也看不出他是個痴兒。

鸞英姑姑是聖德太後最倚重的身邊人,是陪著她入宮,一起走過風雨飄搖的日子,尤其在先帝中毒身亡後,唯恐太子有何不測,太後于是將身懷武功、識毒的她派到兒子身邊保護。

手巧的鸞英姑姑縫制的衣服穿在小安子和余來錫身上,倒是滿相稱的,一是尋常小廝,一是近身護衛,兩人伴在翩翩公子左右,別有天大地大逍遙游的味道。

「哇!小安子,那是什麼?紅咚咚的圓果看起來很好吃……咦!那人頭上一根竹棒頂直著圓盤還能走……啊!快看,有猴子在表演剝栗子……哇!好厲害,他沒穿鞋耶!踩在火炭上不疼嗎?碗里糊成一片的是什麼?吃了不會死人喔!有騾子拉車吶!我沒坐過……」

看什麼都新奇的白玉璇一下子跑向東,一下子奔向西,一下子睜大眼大笑,指著他不懂的事物頻頻發問,末了還十分有見地的說了一句,「不算太丑嘛!還能見人,我原諒他們了。」

若非身後跟著的兩人及時拉住他,要不他差點要指著耳後插上大紅花的暴牙大嬸是丑女,讓圍觀他美色的百姓暴打一頓,因為那婦人是素有賢名的大理寺卿馮大人府里的女眷,年前才在普陀寺前施粥布施三日。

「他們為什麼一直看我?我不喜歡他們的眼神,來錫,我可以叫陳皮把他們的眼珠挖下來嗎?」陳皮本名陳波,是禁衛軍統領。

余來錫嘴角一抽。「不行。」

「哦!那就讓他們繼續看好了,我……」白玉璇忽地揉了揉眼楮,仰頭望向天空。

「天上怎麼有一坨馬糞?它會飄耶!而且看得我好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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