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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婢上龍床(下) 第10章(1)

不知睡了多久,略帶沉重的眼皮徐緩睜開,視線由模糊到清明,他看到營賬帳頂,听到外頭騷動聲,帳頂隱約可見飛隼掠過的影子,帳內溫暖平和,一時竟好像在作夢一般。

真的在作夢吧!遠在京城的芊芊怎會在寒苦的軍營呢!八成是他想多了,此時的她肯定在他寢殿大翻特翻,解鎖、開櫃子、闖機關,翻找他所有的隱密,邊找邊俏皮的皺鼻,埋怨他不厚道,讓她出師不利,無功而返。

一想到那個有著狐狸笑容的狡猾女子,心中發暖的南懷齊淺揚薄唇,他這二十幾年唯一動過心的人,只有她了。

他笑著笑著感覺到一絲不對勁,緊握的手心里似乎握著什麼,軟乎乎、肉肉的,好像是人的手?

微訝地側過頭一看,黑瞳倏地一深,轉而凝聚了無數的星光,他詫異地凝望靠著竹榻酣然熟睡的芙蓉嬌顏,心底最柔軟的一塊角落崩塌了,注滿了緩緩流動的暖流。

她,真的來了。

「芊芊……」他的心上人。

見到蝶翼般長睫下的暗影,心口一抽的南懷齊松開緊握的手,放開的手心有點空虛,他想起身取件長裘為看顧了他許久的女子披上,陡地一股劇痛從左胸下方傳來……「唔——」

一聲痛呼,將打了個小盹的于芊芊忽地驚醒。

「怎麼了,我睡迷糊了,壓到王爺的傷口?他沒再出血吧!那麼大的傷口……」慌亂的明媚水眸對上他的深幽黑瞳,她怔住了,朱紅色唇瓣一顫一顫地開啟,卻許久發不出聲音。

「芊芊,看到你真好。」捂著傷處,他咧開明朗笑容。

「你……你清醒了?」她不太相信地模模他的臉,以指月復細細描繪那揚高的唇,感受到的是熱熱的呼吸。

「是的,我清醒了,你一定很著急吧!」看她小臉都瘦了,眼眶四周是哭過的紅腫,叫人好不心疼。

「我著急……才不是呢!誰說我急了,我是來探親的,見你一個人霸著床不分我,我就一拳把你打暈了。」她先是歡喜地暈了頭,繼而假做凶悍地揮舞小拳頭,死不承認她擔心他到連飯也吃不下,不守在他身邊她也放不了心。

「口是心非的小家伙。」他輕笑。

「少用無奈的口氣惡心我,你這條命差點丟了,快給我躺平了,不要以為自己是不死之身。」她口中罵著,動作卻是輕柔的,怕扯到他的傷口,小心地扶他躺好,並拉上毯子。

南懷齊拉住她扯毯子的手,輕輕握住。

「軍營重地,閑人莫入,你怎麼就來了?一路上肯定吃了不少苦頭。」

「我是被綁來的。」其實也差不多,只不過她說得夸張。

「綁來的?」他目光變得銳利,透著狠厲。

「是呀!被你那群好弟兄硬架來的,他們把你形容得好像快要斷氣似的,沒個親近的人陪你最後一段你會死不瞑目,所以我就急忙趕來了。」于芊芊橫眉又瞪眼的,似有很多不甘,但事實上她很高興自己來了,而不是只能在府里迎接他的死訊。

那一箭射得極接近南懷齊的心髒,偏個半寸就會直接要了他的命,因為箭有倒鉤,軍醫不敢拔,測著入箭的深度從左腋下劃開一道口,以尖刀剔骨挖肉,將倒鉤卸了再拔出。

可想而知那傷口有多大、有多深,深及見骨,就在心肺旁,一不小心連心髒都會劃破,萬一大量出血就是神仙也救不活。

可是最危險的不是取箭時,而是取箭後的治療,不斷冒出的血水將止血的藥粉沖散,裹傷的白布一層層的覆上仍止不住,整個左胸腫大生膿,傷口猙搏。

他曾經一度沒了氣息,但是在眾人都絕望的一刻又忽然喘過氣來,氣若游絲的口中一再喊著一個名字——芊芊。

于是在溫半城等親信的商量下,派人回京城接于芊芊到軍營,雖然他們不認為她一個女人有多大幫助,不過當時也是死馬當活馬醫了,不論有什麼辦法都要試一試。

沒想到她真有能耐讓瀕死的王爺喝下湯藥,又用烈酒擦拭高燒不退的身體,最後居然還教軍醫縫合的醫術,刮掉腐肉用桑皮線將外翻的皮肉縫在一塊。

王爺最後真的退燒了,縫補的傷處亦未再滲血,呼吸也變得平順,原本血肉模糊的紅腫傷口不再化膿潰爛,用加水稀釋的酒來涂抹傷處再上藥,竟意外地比以往治療好得快。

一時間,于芊芊在眾人心中的地位大大的提升,對她的好感頓生不少,沒人敢輕忽她。

听她不是受縛而來,南懷齊冷意頓消。

「辛苦你了。」

一句「辛苦你了」,讓于芊芊眼眶一濕,熱淚上涌。

「你不是人見人懼的殺神嗎?怎麼連枝箭都躲不過,敵人喚你‘修羅戰鬼’,這稱謂是唬人的吧!為什麼人家不怕你這只鬼?」

「不哭,我沒事了。」他想抬起手為她拭淚,卻發現異常困難,全身的氣力仿佛被抽空了。

她吸了吸鼻,按住他沒受傷的右肩不準他亂動。

「我哪有哭,是沙子進了眼,你是我的誰呀!我干麼為你哭?」

「我是你的男人,你今生的依靠。」

這丫頭,連哭起來都這麼盛氣凌人,一點虧也不肯吃。

「死了就不是。」她賭氣地哼了一聲。

「所以我活過來了,為了不把你讓給別人,你只能是我的,是我南懷齊的女人。」他的大掌輕握了她的小手一下,手指在雪女敕手背上輕輕描續,畫上同心結。

「那也要你活得夠久,至少比我久,而且雙臂能擊石,否則再來個北夷、南羌什麼的多國聯合大軍來犯,你有幾條命和人相搏?」非要靠戰爭來消弭紛爭嗎?誰家爹娘無兒郎,馬上征戰人不歸讓多少人神傷。

一提到這次的受傷,南懷齊平和的面色驟地一冷。

「確實是我的疏忽,急于結束這場戰爭,忽略了驕兵必敗,以為一切在掌握中,沒料想到我方軍中竟隱藏了細作。」

「細作?」她心口跳了一下,感覺這細作指的是她。

于芊芊心虛,雖然她沒偷到兵符,可也潛入人家的書房、寢殿大肆地搜翻了一番,她只是沒找到,而非不偷,說來她還真是不知好歹的賊。

除了身分不明外,她和南懷齊無冤無仇的,說起來他待她還不錯,沒什麼虧待她,她偷他兵符真有小小的愧疚。

阿蘭公主握有她賣身契是小事,以她過人的偷技,潛入皇宮偷回來就是,順便夾帶于家小弟一個也不是不行,只是她嫌南北來回奔波太麻煩而作罷,覺得擇近下手能更快達到目的,省卻麻煩。

「我在押送戰俘回軍營途中,遇到一波來自張家溝的流民,見他們衣衫殘破,身無分文,心想這是南國的子民,豈能任其居無定所,顛沛流離,因此趨近欲做安置……」說到此,南懷齊眼中迸出殘酷厲光。

「那些流民有老有少,其中以婦孺居多,個個骨瘦如柴,面黃饑瘦,誰知里頭竟暗藏伏兵,數百人之中有幾名是敵方兵將,他們見我們一靠近便射出袖箭攻擊,當下有數十人中箭,倒地不起……」因為箭上有毒。

「那你……也在此時中了箭?」太卑鄙了,趁人之危,怎麼可以利用老人和小孩子,他們連把刀都拿不動。

他搖頭,「不,我不是在這時候中了暗算,箭雨之後是上千名伏兵從兩側沖出,對方以為我們傷亡慘重而無心作戰,想要一舉拿下我們,反被我們徹底擊潰,潰不成軍。」

「那你的傷……」那麼重的傷勢,傷他的人肯定是敵方大將,一箭奇準地射入盔甲夾縫。

南懷齊眸光冷冽的透著寒色,「所以我才認定軍中有細作,因為那枝袖箭是從我方陣營射出,當時我听見身後有人喊了一聲,‘王爺,有軍情稟告’,我一回過身,箭已射向我胸口,根本避無可避。」

「是誰射的?怎沒將他千刀萬剮,高掛陣前示眾。」于芊芊略顯激動地紅了臉,像要和人拼命。

兵不厭詐,偷襲也是戰術的一種,兵行險招,用的好是制勝良策,出其不意地攻得對方措手不及。

可是被敵軍用在自己人身上,于芊芊就怒了,認為人家無恥下流,不敢正面對決,是不折不扣的小人、縮頭烏龜、只會使陰招的陰溝老鼠。

「不知何人,我面前是一堆尸體,有南國士兵、科爾沁牧民,以及張家溝百姓,這一箭是誰給我的,我會查清楚。」他記得那聲音,即使那人刻意壓低了嗓音。

「如果……呃,我是說如果揪出‘心存不良’的細作,你會做何處理?是殺了他還是關他一輩子?」她特別強調心存不良,意指不是每個細作都存有壞心,也有不壞的好人。

「你問這個做什麼?」剛醒來,南懷齊有些體力不支,他眉眼間微露疲色,胸前的傷口隱隱作痛。

于芊芊波光流動的靈燦眸子透著心虛,飄移不定。

「有的細作是被逼的,他也不想當別人的狗腿子呀!若是有悔意,總要給棄惡從良的人一個機會嘛!種善因才能結善果。」她一臉春光明媚的眨著眼,好似在說︰我是好人,我改邪歸正不當奸細了,你不能捉我,要善待我,我會把你當銀子一樣對你好,讓你每天都歡歡喜喜地笑到嘴。

好笑又了然的南懷齊主動戳破她的小秘密。

「其實你已經見過兵符,而且不只一次。」

「嗄?!」她風中石化了。

「從你進王府的第一天起,我就命人盯著你的一舉一動,不論你做了什麼我都了若指掌。」他不可能對北國送來的女人毫無防備,即使已有肌膚之親,一旦發現有不利南國人的舉動,他也一樣格殺勿論,絕不留情。

「……那你知道我……呃,不小心翻了你的東西?」她不說偷,只言「翻」,那不是什麼大罪吧!

「你都放回去了,不是嗎?」因為她沒拿,所以她還活到現在。

南懷齊含笑的唇畔一凝,微露驚色,幸好她志在兵符,否則……他胸口微微發顫,不願去想他若錯手殺了她,此生此世又有誰能讓他識得情愛,傾心相許?

思此及,他大手用力一握,不讓小手的主人有離去的一日,他會緊緊地捉住她。

「是……是呀,我什麼都……都沒取……」

咦!她怎麼心虛起來了,說起話來結結巴巴。

她似乎……好像……有那麼一點印象,好像有拿了什麼?

「不過……」

她的心往上一吊,「不過什麼?」

「我母妃留給我的一塊黃玉不見了。」那是他父皇和母妃的定情物,以示此情不渝。

只可惜玉在人不在,當年母妃的死因父皇連查都不敢查,一國之君竟懾于皇後母族勢力。

于芊芊的心沉沉往下掉,咚了一聲,「那塊玉對你來說很重要嗎?有沒有一定要找回來?」

看了她一眼,他似笑非笑的勾唇,「很重要,黃璧古玉是信物,它在誰的手中,誰就是我的妻子。」

「若是拿的是男子呢!你也當女人娶進門?」她不由得月兌口而出,未去細察他面上神情。

「四、五百年來,真正擁有它的主人全是女子,它是會認主的,而男子則是代為保管,緣定之日再交給命定女子,以此締結良緣。」他沒提的是當初他母妃交予他這件東西時,要他親手送給意中人,有永結白首之意。

黃璧古玉乃外祖家的傳家寶玉,曾促成外祖與外祖母令人稱羨的姻緣,直至今日,二老依然情意彌堅,外祖此生只得妻一人,未納妾室和通房,所有子女皆為嫡出。

外祖母將古玉贈與長女為嫁妝,本以為能讓女兒也和她一般擁有相伴到老的夫婿,但是嫁予帝王夫,兩情繾綣又豈能期待,終究是負了多情負了伊,母妃最後仍是香消玉須。

皇帝與蘭妃確實相愛過,也曾是當時一段佳話,只是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在後宮之中最容不下的便是獨寵,佳麗三千哪能容許一人獨佔帝寵,這樣的結果幾乎是可以預見的。

「啊!那我把它還給你……呃,不是,我是說,既然是長者所賜,就該好好珍惜,有朝一日它會物歸原主的。」于芊芊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表情變化,心想她怎麼就手癢了,偷了不該偷的傳家寶,其貴重叫人承受不起。

「不用,你留著吧!當是我送你的。」他疲累的闔上眼,與她相握的手不肯放開,感受軟綿綿的手溫。

你留著吧!你留著,你……你?!他……他知道是她拿的?霍地,于芊芊雪顏紅似火,更勝胭脂。

「你……你確定要給我?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也許………你錯了,覆水難收。」她的意思是給出去就收不回來了,不要給錯了人再來後悔,高高在上的王爺當配門當戶對世家女。

「我心意已決。」除了她,再無他人能入他的心。

「王爺……」

噙著笑,他眼未睜,卻暖了笑意。

「不要哭鼻子了,上來陪我,一個人的床太冷。」

「你受傷了……」照顧了他三天兩夜,于芊芊有點撐不住了,瞌睡蟲頻頻上身,她的確很需要好好睡一覺。

「一時半刻死不了,我還沒讓你在我身下輾轉承歡呢!听你欲死欲生,忘我的嬌吟聲……」不忍她小心翼翼委屈自己,他故意調笑道。

「南懷齊,你不要臉,誰要跟你欲死欲生了,你才……哼!就不要傷重不舉……」她還記得他有傷在身,原本要捶向他胸口的小拳頭改捏他腰肉,但肉太硬了捏不下去,又看見他下shen搭起的小山丘,頓時又羞又氣地赧紅雙頰。

「不舉?」他將握著的手拉向那硬挺物嚇她。

「芊芊,它等著你,不會很久的,等我的傷一好……」

她再也說不出話來,只顧著臉紅,紅腫的眼眶殘留璧瑩淚光,她看了看他青松未刮的俊容,心下一酸地將頭枕在他臂膀,輕輕地吸了吸鼻,悄然滑落的淚水濕了頰畔。

當溫半城等人端著煮得糜爛的紅棗百合粥進入賬中時,看到是相偎同眠的交頸鴛鴦,儷影雙雙的溫馨情景,王爺的面容上帶著淺淺笑靨,兩人孩子般無憂的親密相擁,仿佛這世間再無人能將他們分開,此時帳中一片寧謐,歲月靜好。

「要不要叫醒他們,粥要涼了……」不用人囑咐,玉林很機伶地放低聲音,怕驚擾了酣睡中的人。

「噓!小聲點,由他們睡吧,兩人都太累了,讓王爺安心養傷。」下雪了,應該暫時不會有戰事。

「嗯,我們出去吧。這見鬼的天氣呀,真叫人不舒服……」揉了揉眼楮,粗壯的溫半城眼中淚水滿溢。

是不舒服,兩眼都發澀了,看到王爺與心上人情意纏綿,他不免想起遠在京城的家小,他們如今可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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