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近了,戰事還是持續。
回不了家團聚,這個年過得好淒楚。
「捉到細作了?」
「是的。」
「秦王的人?」
「八九不離十,他寧死不吐實,咬碎口中的毒自盡而亡,不過在他身上搜出秦王府的令牌,另有一封密函也被他吞下肚了。」臨死前還來玩這一手,叫人又氣又恨,想將人碎尸萬段。
「取出密函了嗎?」說話的人語氣冷酷,似乎將人當砧板上的肉宰割實屬平常,臉上並無多余神情。
「取出了,是給北邊的狼族,告知我方糧草的存放處,落款處已糊掉了,沒法當成證物。」把人開膛剖月復只需一刀,掏出腸呀胃的,死人很安靜,不會掙扎。
這場戰役中,最重要的是糧食,兵士們若挨了餓又怎麼打仗,只有等死,任人宰割的分,未戰已先敗。
狼族與犬部、夷狄、科爾沁等均屬北疆七小柄,但狼族的土地更貧瘠,民風更栗悍,男女皆能拉弓射雕,因國中草原稀少多是山岩,光靠放牧、打獵是養不活一族人的。
因此年年他們在秋收的季節四處行搶打劫,趕在冬季來臨前備妥過冬的御寒衣物和足夠的食物,掠奪成了他們唯一的謀生手段,狼族不擅耕種,血液里的民族天性是殺戮,以殺來獲取所需的一切,包括女人。
但是在南懷齊來到北疆後,狼族不再那麼順利搶得油、鹽、米、布疋、茶葉等物,所以他們改搶其他國,自家門口窩里反,讓南懷齊帶領的軍隊能安心的抵御北國大軍。
不過一說到糧食,狼族的人就有如雪地里的灰狼一般兩眼發亮,餓了許久的他們根本不會放過,貪婪地瞪著大眼盯得死緊,不管刀劍、盾牌阻攔,殺紅了眼也要悉數搶回。
所以南人營區內的軍糧絕對是一塊肥肉,一旦讓他們得知正確的位置,肯定是傾巢而出,到時,又會是腥風血雨的廝殺,死傷無數。
秦王好謀算,利用偏遠小柄的凶狠欲置南懷齊于死地,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不能為他所用的人便是敵人,絕對不留活口,也絕不養大一頭虎視眈眈的猛虎。
「無妨,知道是何人下的暗手也好提防,光憑一封書信和一名死士是取信不了人的,證據太過薄弱,一動不如一靜,讓對方先沉不住氣。」誰先動誰就落了下風,用兵戒躁。
躁者,兵家大忌。
「難道我們就任憑皇後、秦王一派把權弄政,排除異己而無反擊余地?」坐著挨打的滋味真他馬的憋屈,明知敵人是誰,卻得吞下暗虧,什麼都不能做。
陣前先鋒秦五是軍旅世家出身,從他太爺爺那代就是守邊城的名將,一門十將抵御外侮,到他這一代他是混得最沒出息的,才只是從五品千夫長,正盼著累積戰功升官封爵。
偏偏前方打得歡,連連告捷,把蠻夷狗崽子們打得呼爹喊娘,兩眼淚汪汪,後頭的皇子龍孫卻只顧著扯自己人的後腿,讓有功將士們成了爭權奪利的工具,用他們的血來造就個人私欲。
自家爭得你死我活也就罷了,還與外邦連成一氣,藉由外人來挖自家牆角,簡直比偷雞的黃鼠狼還可惡。
「老秦,別太激動,王爺的意思是以靜制動,他們不動咱們怎麼見縫插針?做得越多就越容易出錯,咱們等的是一舉成擒的機會。」撒網捕大魚,一條也不能放過。
「再靜就沒命了,瞧瞧王爺這次中埋伏,若非搶救得快,老大夫拿出祖傳丹藥及時解毒,王爺這條命就交代了,哪能在這里和京城那群人耗。」有命在才等得起,一命嗚呼了,跟著王爺出生入死的眾將士也命不長了,只能等著被弄死。
秦王器量狹小,絕不會重用與他不同心的軍士,他會借機生事汰換舊人,換上信得過的心月復家將。
「你說錯了,老秦,哪是老大夫的功勞,王爺能從鬼門關前月兌險歸來,有賴心如皎潔明月的美人大夫,人家可是一口一口地哺藥,老大夫他敢嗎?」南懷齊的傷勢穩定了,傷口也慢慢愈合,看他氣色不若之前蒼白,安下心的風吹柳也有心思打趣人了。
一口一口……
「你是說她以口喂藥?」
「是啊,咱們這位能人所不能者的芊芊姑娘沒向王爺邀功?一看王爺你入氣少,出氣多,她那臉色難看得好像中箭的人是她,直到你把藥吞下了,她才無聲地淚流滿面。」那時他看了心多酸呀!真想把心肝肺都掏給她,叫她別哭了。
不是驚天動地的嚎啕大哭、奔喪似的哭得捶心摧肝,而是默默地、強忍著傷痛落淚,她的眼淚是因為心愛的男人傷重而流下,並非受傷的人是王爺,那是真情真意。
她是能讓他佩服的人,這位意志堅定的芊芊姑娘他記下了。
「她什麼也沒說,一開口就罵我浪得虛名,她說我這殺神名不副實,連只鬼也殺不死。」南懷齊說起心中那人兒,神情是令人驚嚇的柔和,隱隱還帶著寵溺的笑意。
「修羅戰鬼」會笑?說出去肯定沒人相信,石頭開花了都不見得能讓王爺化冰為水。
但是事實上從他重傷醒來後,這種詭異的笑容不時得見,雖然很淡、很輕,見過的人都不會懷疑那不是笑。
尤其當他身邊伴著一位嬌柔可愛的美麗女子時,那抹上揚的笑簡直是春暖破冰,耀眼地恍若百花盛開,讓人不由得眯眸,不敢直視,以為是山魅、夜魈幻化的精魄。
「咳!她罵王爺?真是太不知分寸了,稍給她一點好臉色就得意了,就算她一整夜沒睡用烈酒為王爺擦身,一手包辦對王爺的照料,不眠不休的守在王爺身側寸步不離,王爺,該罰的還是要罰,不能讓她仗著對王爺有功而尊卑不分。」你這條命是人家護下的,你好意思無功還懲?
風吹柳說了一堆反話,無疑是替于芊芊月兌罪,王爺的身分是何等尊貴,豈容無品階的女子羞辱,她的一時失言也是關心則亂,有功當賞,有過就算了,功大于過嘛,扯平就是。
「得了,還用得著你說嘴,你是添亂來著,王爺心中自有定奪。」他說得哪門子情呀!王爺真要覺得不妥,兩人這樣同進同出、睡同一張床,同寢同食算哪回事?
溫半城頭一回發現他這位好兄弟肯定被門夾過腦袋,昏昧胡涂,智力退後了十年。
經他一點撥,風吹柳茅塞頓開的咧嘴一笑,朝南懷齊擠眉弄眼。
「美人溫枕呀!王爺,滋味如何?」
他滿腦子的香艷綺麗,渾然忘了他家王爺是重癥傷員,碗大的傷口還上著藥,真想干點什麼也力不從心,起碼得休養十天半個月才能提槍上陣、橫掃千軍,如今是將軍無糧持長槍,槍硬,人軟(餓的)。
「給世子爺百名騎兵,攻下薩克爾,三日內。」南懷齊面冷聲寒,目光灼熱地看向多話的男人。
有人跳腳了,氣急敗壞的大叫。
「薩克爾是科爾沁大城,駐兵上萬,你讓我用百名騎兵去攻城,你想讓我早日壯烈殉國不成?這心呀!又黑又狠,跟白眼狼有得比。」
「你不是想知道是什麼感受,本王好意讓你體會。」體恤下士,解惑除疑不好嗎?那可是他才有的福氣。
「你……你……惡毒,我要抗命,不可能辦到的事你居然要我去送死,還是不是兄弟呀!」他明白是什麼感覺了,生不如死呀!一塊明擺著的肥肉卻吃不著,多虐心。
一萬對一百,那不只是以卵擊石,而是螳臂當車,人家直接就把他們的人給輾過去了,連尸體都找不到。
「那可不一定,只要用對了方法,一百人足矣!戰場上講究的是戰術,而不是人數,以寡敵眾並不難,而是取決于兵夠不夠精銳。」精兵強弩,銳利士氣,哪有攻不下的城?
清亮柔膩的軟嗓從營賬外傳入,手捧青花瓷刻花草紋蓋盅的于芊芊身姿曼妙地走入,簡單的流雲髻以蝴蝶玉簪固定,青衣窄裙,臉上半點脂粉未施卻明艷動人,仿若粉荷池中秀。
「女人家別插手男人的事,戰場上的慘烈你看過多少?尸橫遍野,血流成河,兩腳踩下去是干不了的血池,你把王爺照顧好就是天大的功勞了。」秦五不想她輕視了戰爭的凶險,刻意把兩軍交戰的慘況描述得如在眼前,叫人听了生懼。
除了軍妓外,軍營中有女人這件事,秦五是不太贊同的,認為軍眷不該和血氣方剛的兵士混處,影響軍紀。
不過看在于芊芊對王爺的傷小有貢獻,又盡心盡力的服侍,他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只要不鬧出事來,他便睜一眼閉一眼,畢竟拆散兩情相悅的小兩口會被馬踢死的。
「我是討厭生死廝殺,也看不慣為何打仗要死人,可是不把敵人打怕了他們只會一再卷土重來,把我方的仁慈當軟弱,將無辜的百姓看做牛羊宰殺,死亡不是結束,而是救贖,以殺止殺也許是唯一的方法。」仁愛天下是行不通的,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紛爭。
夏、商、周、秦、漢、南北朝、三國、唐、宋、元、明、清,史上的朝代有幾次外族立國安邦,其中以滿清最為人注目,它歷經康熙、雍正、干隆三朝盛世,可見馬上民族的實力不容小覷,他們夠悍,也敢拚殺,為萬世霸業留下一個傳奇。
于芊芊從她所看的歷史傳記中得知,一味的安撫是起不了作用的,人在饑餓、貧窮時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們是不跟人講道理的野獸,眼中只有掠奪、掠奪、掠奪……奪走所有看得見的東西,能活才是根本,誰還談禮、義、廉、恥?
狼怕什麼?
怕火,怕人多,怕敲敲打打聲。
只有怕了,才不會躁進,觀望再三認為不可行,便會成群結隊的遷徙,另尋棲息處,安身立命。
「以殺止殺……」撫著左臂,南懷齊沈目低忖。
「以殺止殺」四個字一出,在場的每個人都震撼了。這句話說進了他們心里,讓全身浴血過的將士熱血沸騰,激昂不已。
打多了仗,要的不就是止住殺戮嗎?殺得人怕了,誰又敢越雷池一步,你想殺人我先把你殺了,看你有幾條命爬起來再殺。
唯有在戰場上經歷過的人才知道戰爭的可怕,前面倒下的不只是敵人,還有自己的朋友、兄弟、長輩、兒時玩伴,前一天和你把酒言歡的人,黎明升起,一個個成了黃土一壞,異鄉埋骨。
那是說不出的沉痛,再也見不到面的死別。
「你們打你們的仗我不管,王爺的傷可由不得你們折騰,我好不容易才把他養出點肉來,誰要讓他再瘦了我跟誰過不去!」于芊芊凶焊地一瞪眼,素手一掀盅蓋,頓時香味四溢。
「嗯——好香,這是什麼?」金黃色的湯汁香氣濃郁,熱呼呼的味道順著上升的熱氣飄入鼻中,光聞就餓了。
「鮑魚花膠炖雞,不是給你們吃的,口水擦一擦,太難看了。」于芊芊用小碗盛湯,放在南懷齊面前。
當日她前腳離開皇城,後腿就有紅蕖、紅蓮整理出一大車藥材、補品,晚她一天出發送到軍營,因此在什麼民生用品都缺的軍營里,她是唯一有福氣的人。
想當然耳,南懷齊跟著受益,失血過多的人怎能不補一補呢!
「那喝口湯總成吧!」臉皮厚的風吹柳手一伸,想把剩下的湯盅抱走,一只粗黝大掌將其拍開,他咕噥了兩句。
「等你把自己的胸口穿了一個洞後,我會考慮多準備你一份。」如果他還有命撐著的話。
「哇!最毒婦人心,這麼狠毒的話也說的出口,也只有王爺消受得起,兩人都是心狠的。」嗚!他被欺負了。
不理會他的哀嚎,于芊芊轉過頭看看南懷齊的臉色有沒有變差。
南懷齊神情放柔地與她對視,「你有攻城之策?」她一頓,羽睫輕輕顏抖,「听過孜然嗎?和番椒一樣味辛微辣,磨成細粉,在上風處向著城內燃粉燻煙,聞者噴嚏不斷,兩眼發紅痛得睜不開眼,若是出城相避便可擒之,看都看不清楚還怎麼與人刀劍相向,派幾個人混入其中高喊幾聲敵人來了,不用我方出力便會自相殘殺。」一有人影晃動便會以為敵人來襲,舉刀互砍。
「這……」好陰損,卻是可行。
「用鋒利的絆馬索來收割首級快而迅速,但這法子太過凶殘我就不教,不過要瓦解北方小柄的結盟卻有一招,叫打游擊,你們命百人或數百的兵士穿上外族衣物,喬裝成七國子民,犬部去偷襲夷狄,科爾沁攻打青羊部落,狼族去將何合的糧草燒了……」
分化、離間,使其互相猜疑、互不信任,七國之間若亂起來,則再無余力針對南國……于芊芊的意思大家都懂了,同時驚異于她高明的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