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與汪思涵一晤後,張開杰頗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悲嘆。
雖然他可以在每周六、日見到兩個孩子,但是余力耘仍舊不原諒他,孩子都是由外公、外婆送來接走,他連她一面也見不著,只好寄情于畫布上。
在日本展出作品時,由于好評如湖,國內的畫廊爭相邀請他饗宴國內愛好藝術者,舉辦全國性的巡回畫展,得到他首肯後,一連串籌備事宜在緊鑼密鼓中展開,終于第一站訂于台北新生畫廊,為期一天的不對外和六天公開展覽活動。
他寄了三張邀請函給儷佳人的辛人杰、汪思涵和蔣天雪,請他們參加第一天預祝畫展成功的酒會,並注明盛裝赴宴。
由于台灣的外匯存底高居世界之冠,億萬富翁多如過江之鯽,對藝術的渴望趨之若騖,上流社會紳士名媛掀起收藏名畫的熱風,尤以前一陣子的莫內熱達到了沸騰瘋狂的境界,連復制畫都洛陽紙貴,一時之間台灣畫廊、畫坊、藝術中心……只要是賣畫的地方,竟找不到一張莫內的作品,這證明了台灣已不再是貪婪之島,因為家家戶戶都有了藝術涵養。
張開杰是國內少數在國際畫壇擁有一席之地的名家,他的畫自然受到風雅之士青睞,這個酒會可想而知是冠蓋雲集的大場面,余力耘也在他的誠懇邀請之下,答應扮演女主人的角色。
為了儷佳人往後的前途,辛人杰耳提面命要女士們打扮得如花似玉,在酒會上大顯身手--拉廣告。
汪思涵果然不辱使命,她穿了套高領、無袖、連身黑窄裙,頸項掛了條金色貝殼樣的細煉,烏亮的秀發蕩漾著浪花似的水波,黑色絲襪在腳踝處織有玫瑰花紋,細而長的三吋高跟鞋將她全身拉到有如西方人身材上的完美比例。衣服的美只能襯托出她輕盈曼抄、玲瓏有致的曲線,卻比不上她天使與魔鬼融合為一的臉蛋,清淡的粉妝掩不住原本無暇的象牙肌膚,但有畫龍點楮之效,使她一張臉透著亮麗的光彩,粉紅色的唇膏和同一系列的眼線,更教她美得令人窒息。
相形之下,蔣天雪就顯得馬虎多了,她還是一副吉普賽女郎的老樣子,也不是說她不重視這場酒會的利益,而是她不能太花梢,以免女主人吃味。
辛人杰雖然日前與汪思涵有些心結未解,不過他想當這場酒會里最美的女人的護花使者,讓所有的男人嫉妒死他艷福不淺。最主要是他絕不讓余力耕越雷池一步,他要看余力耕痛苦傷心的表情,他好大聲嘲笑獵艷高手也有馬失前蹄的一刻。
汪思涵落落大方地挽著辛人杰的手臂來到酒會門口,她很清楚地看見會場里的人回頭看她時驚艷的眼神,也听見走在她身後會場外的人竊竊私語的騷動。同時站在門口的張開杰和余力耘吹著無聲口哨,表示對她這仙女的大駕光臨,感到無限光榮。
但是無人知道她費心裝扮所為何來?這一次可能是她見余力耕最後一面,在她皮包內放著昨晚寫好的辭呈,心意已決隨著父母往大陸拜見似有若無的祖墳,然後她將接受香港清秀佳人雜志行政總編的工作,不再回到這塊傷心地。為了這最後見面,她連呼吸的心情都是緊張的,反復思量怎樣把最美的臉孔呈現給他!
最美的一面,最後的一眼,但願他不忘這最終的一夜。
辛人杰沒想到當初只覺清純可人的汪思涵,竟也有如此誘人犯罪的萬種風情,難怪余力耕到現在仍不忘情,就算是喝了忘川的水,忘記東南西北、北西南東,只怕也忘不了佳人的一顰一笑。
蔣天雪和余力耘彼此的心情一樣復雜,像摻了鹽的雞尾酒,透過咸澀的雪杯才能喝到杯內香醇甘美的液體,在歉疚的背後期待友情的出現。她們個性互補一定能成為閏中密友,只是,由誰先主動踏出這一步?
從門口一直走到會場的核心,汪思涵無疑是全場的注目焦點,紳士們魚貫圍住她,認識的大嘆有眼無珠,不識廬山真面目;不認識的急于交換名片,問東探西,此情此景猶如楊貴妃回眸一笑百媚生,三千寵愛在一身,而一旁的女人則陷于六宮粉黛無顏色,對此如何不垂淚的窘境中,又羨慕又嫉妒造物弄人。
可是,她左顧右盼卻看不到思慕的人,只冥冥中感覺到身後有道視線緊跟著她的背影,只是她找不到盯著她的人。
「思涵,你看這一幅畫,是張開杰的最新作品︰母愛,畫中人的容貌好象就是余力耘!」蔣天雪拉著她佇足在最後一幅畫前,畫的右下方標明 畫家最愛,不忍割愛 的非賣品。
「張開杰在努力挽回妻子的心。」她小聲的說,心底涌上一抹淡淡的憂郁。已經走到今天的盡頭,卻依然不見他。
「看來余力耘回心轉意的時刻快來了。」蔣天雪松了口氣。
辛人杰笑咪咪地走過來,一只手各擁一個美女的肩頭,一副中了大獎的表情。「今天真是大豐收,拜兩位美女所賜,剛才好幾家女性內衣商和化妝品代理都口頭承諾要增加儷佳人的廣告預算。」
「听者有分,我要求加薪。」蔣天雪勒索有理。
「可以,我辛人杰一向是賞罰分明,按照今天兩位的表現論功行賞,你加一千,思涵加一萬。」辛人杰大公無私。
「哼!大小眼。辛人杰,你干脆娶思涵回家當老婆,由老婆全權掌管儷佳人,保證讓你樂得躺著數鈔票。」蔣天雪話中另有乾坤。
「天雪,你這是幫我向思涵求婚?」他全身筋脈總算打通了。
「難怪子照說你少根筋,推一下動一步,將來新婚之夜是不是要他場邊指導?」自從蔣天雪在報上得知余李兩家聯婚的消息,她倒戈相向幫辛人杰大舉進攻。
「天雪!」汪思涵嬌嗔地哼道。
「辛人杰,都是你害我們姊妹鬩牆,還不快開口消弭戰爭?」蔣天雪和汪思涵兩人十指交纏,誰都不肯讓步,天雪怕她臨陣月兌逃,她則是要教訓天雪亂點鴛鴦譜。
「思涵,連天雲都贊成……」他結巴起來。
「白痴,說你自己就好,干嘛扯到我頭上!」蔣天雪翻了個白眼。
「思涵,你願意嫁給我嗎?我們一起攜手為儷佳人努力。」他拋開余力耕的陰影,大膽示愛。
突然,一陣鼓掌聲響起。余力耕不聲不響站在他們身後已經好一會兒了。「好一出鳳求凰的佳戲。」
「余力耕,堂堂一個男子漢,竟有‘偷’這種不良嗜好。」辛人杰輕藐道。
「是啊!我什麼都偷得到,可惜有一個女人的身體沒偷著,只輕輕地模過。」他眼中閃過意猶未盡的噯昧邪氣。
但是,你偷走了我的心!汪思涵垂下眼睫。
「余力耕,有點口德。」
「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好戲?」李媚虹如蝴蝶般飄到兩個劍拔弩張的男人中間煽風點火。「看你們兩個男生橫眉豎眼的樣子,是不是在為女人爭風吃醋?我是那個幸運的女人嗎?還是她?或她?」手指最後指向汪思涵,眼里說著紅顏禍水。
「我又沒說謊,不信你可以考考我,她身上哪里有痣?」余力耕繼續挑釁。
「你--」辛人杰快失去君子的風度了。
奔莉莉沒頭沒腦地跳進火藥味濃厚的北緯三十八度線,引爆戰爭。「表哥,姊,你們都在看這幅……」話還沒說完「表姊夫的嘔心瀝血之作」,大家莫不詫異她是在叫誰姊姊?
汪思涵連牽扯嘴角喊停的力氣都沒了,整個人虛弱得想暈厥過去。
「莉莉,你不是獨生女嗎?你叫誰姊姊?」余力耕的視線來回梭巡辜莉莉與汪思涵,其它人亦是如此,大家都心里有了共識,這是一對像得不得了的姊妹花。
「對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間。」汪思涵倉皇轉身鑽入人群中。
☆☆☆☆☆☆☆
她頭也不回地直奔休息室內附設的洗手間,這兒比較不會有人來,而她也可以毫無忌憚地喘口氣,用清水冷卻她高燒的額角。
外面的那群人現在可能在忙著逼供,她必須趁其不備溜走。
反正早晚都要走上飄洋過海這條路,何不現在就到機場等候補位去香港?或是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只要沒人認得她。
門倏地被推開--或是說是被撞開--李媚虹踉踉蹌蹌地趺到洗手台旁,大聲作嘔。
「你是不是不舒服?」她動了惻隱之心,扶住李媚虹搖搖欲墜的身軀。
「你看不出來這是害喜的征兆嗎?」她轉過臉用手絹拭嘴,眼里透出母性的光輝,光輝中又有驕傲的影子。
「你懷孕了?」她身子不由地顫了一下。
「是的,我懷了力耕的骨肉。」李媚虹眉飛色舞的說。
「這……這怎麼可能?那時候他和我還在交往中。」
「汪小姐,我知道力耕同時和你我交往,但你不知道,不知道的原因是因為他和你只是玩玩,而我才是他要娶的人。」
「不,他才不愛你,他愛的是我,否則他為何要來我家提親?」她有憑有據。
「那些都已經是過去式。」李媚虹詞窮。
「你無話可說了,依我看,你肚子里的種非但不是力耕的,可能根本沒有種。」她毫不留情地拆穿西洋鏡原是個鏡面折射的幌子。
「看看我手上的這枚戒指,你不覺得很眼熟嗎?」李媚虹高舉左手,無名指上有枚朱砂寶石戒,雖然不是很名貴,但意義非凡。
她揉了揉眼楮,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力。「是力耕的。」
「是他二十歲生日時,他母親恭賀他成年的大禮。不用我多費唇舌,你該明白現在載在我手指上的意義了。」李媚紅賣弄蓮花指。
「他……他不可能將這麼貴重的紀念品送給你。」她拚命搖頭,發絲粉亂。
「由此可知,他是多麼地愛我。」
「我不信。」
「難不成你以為這是我偷來的?」李媚虹咬牙切齒。
「你確實是用偷的。 內側的門一開,余力耘從容地走出來,一個內急居然花了她十五分鐘,一邊蹲馬桶一運听故事--加料故事。
這個聲音與答案,使汪思涵浸浴在久旱逄甘雨的喜悅中。
「力耘,我--」這個聲音嚇得李媚虹臉白如鬼魅。
「李媚虹,你趁我哥哥病得不省人事時,偷偷從他手下取下,事後我們全家為了這枚戒指翻箱倒櫃,而你竟然佯裝不知道,還有臉和我們一起流汗。」
「力耘,我只是暫時借用一下,我會在適當的時機還給力耕,求求你不要說出去。」李媚虹弄巧成拙。
「我非但要告訴大哥,還要告訴爸媽,讓他們都看清楚你的真面目,為做余家媳婦如此不擇手段。」余力耘心寒虛情假意也可以和真的一樣感動天地。
「我的手段只是為了對付汪思涵,對你們一家人我是真心的。」李媚虹抽抽噎噎地掉下眼淚。
可憐的李媚虹,這一回合擂台賽,她是對影打拳,自己打自己。
她的對手汪思涵,已傷重提前離常
「女人的眼淚,對我不是武器,你還是留著它們,可以省下許多力氣,待會兒好自圓其說。」
「余力耘,我不怕你嚼舌根,不會有人相信你的。」李媚虹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全身散發出的狠勁令人毛骨悚然。
「那我們走著瞧!」余力耘不甘示弱,還沒來得及拉門出去,李媚虹先沖去內側的門,馬桶沖水聲隨後咕嚕嚕響起,急得余力耘一把扯住李媚虹的頭發,忿忿的問︰「李媚虹,你這是干什麼?」
李媚虹仰著頭,沾沾自喜道︰「我把證據沖到馬桶里,沒有了證據,你能奈我何?倒是你自己要小心點,將來我做了你的大嫂,你休想三天兩頭往娘家跑。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家可不容你來去自如。」她露出猙獰的一面。
余力耘望水興嘆。「你好惡毒的心腸,我就不信憑我是父母養了二十七年的女兒,他們會不相信我的片面之詞。」
李媚虹一個飛身擋在余力耘身前。「你不準踏出這里半步。」
「我偏要走出去揭穿你丑陋的面目。」
李媚虹突然一個閃躲,一把刀子架在汪思涵頸上。「站住,你若敢輕舉妄動,這把銳利的修眉刀馬上割破她的咽喉。」
「刀劍無眼,你不要開玩笑。」
「我現在哪有心情開玩笑,是你逼我這麼做的。」李媚虹已是騎虎難下。
「你放開她,這整件事和她無關。」余力耘頓時亂了手腳。
「若不是她,力耕早就屬于我了,她必須消失,不僅是從台灣消失,而且還要自此從空氣中消失,讓力耕永遠都找不到她。」李媚虹瘋了似地狂笑。
餅了今晚,汪思涵將成為這兒每個認得她的人的一段記憶;沒想到李媚虹已等不及了,甚至不惜犯下以命抵命的滔天大罪,將她從每個人的記憶中連根拔起。
汪思涵不怕死,但死有輕如鴻毛、重若泰山兩種選擇,她寧願虛與委蛇,也不要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