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力耕,我們的事不用你管。」汪思涵恩斷義絕的說。
「再怎麼說咱們過去也曾相好過,既然不期而遇,打聲招呼也不為過。」他厚著臉皮不識抬舉。
「招呼打過了,快回你自己的座位上,別冷落了李小姐。」她看到桌斜前方,李媚虹眼楮射過來淬毒的箭,令她骨寒毛豎。
他偏偏拉開椅子坐下。「怎麼,難不成你們是在談戀愛,當我是電燈泡?」臉部的肌肉抽動了一下,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沒錯,我現在正和思涵交往中,請你這個過去式走開。」辛人杰得意的說。
「哈哈,別逗我了,你不知道佳人有疾嗎?」他夸張地大笑,引人側目。
「疾?思涵,你生病了?是什麼病?難怪你愈來愈瘦。」辛人杰臉色一黯。
「不,不,不,你誤會了,她的毛病不是生理上,是心理的。」他的嘴角漾著惡作劇的笑意,眼底閃著無情的妒意。
「余力耕,我得了什麼病,不用你雞婆多嘴,我自己會說。」汪思涵雙頰驀然飛紅,對他的恨意心如刀割。
「快說啊!你別把男人當小狽耍,吊足了胃口再一腳踢開,這種損人不利己的壞事不應該是淑女的行為。」他看透了她是蛇蠍美人。
「我沒有。」
「那你還不快說!」他命令道。
「時機不對。」她難以啟齒。
「辛先生,男女交往最重互信互賴,不可以隱瞞,你說對不對?」他轉向辛人杰,嘴角戲謔的意味更濃了。
「思涵,你哪里不舒服告訴我,我在醫界有很多朋友,他們一定會盡力解決你的困難。」辛人杰宅心仁厚。
「我不是說過了,她的病不能吃藥,也不能動刀,是藥石罔效的絕癥。」他噗時一笑,接著低下頭掩飾眼角差點閃出來的淚光。
「人杰,我們別理他,換一家沒有蒼蠅的咖啡廳,繼續今晚未完的浪漫。」她慌亂的站起身。
「別走,我話還沒說完,看戲不看到最後,怎知道是悲劇?喜劇?」他跟著起身,擋住出路,促狹地說道。
「思涵,等一下,我想知道你和他分手的真正原因。」辛人杰心中有疙瘩。
「那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了。」她不惜失禮地穿過旁邊的桌面,含著歉意點頭。「對不起,借過。」
「我悄悄聲告訴你,我和她分手是因為她性冷感,看到男人的會惡心想吐,所以她這一輩子打算做帶發修行的尼姑。」他附耳小聲說。
「你騙人。」辛人杰氣得鼻孔冒煙,欲推開余力耕。「思涵,等我。」
「你的帳單還沒付。」他像尊石像定住了腳,眼瞄桌子,雙手並舉了個字。「我幫你送她回家。」然後一溜煙地跑開,留下張口結舌的辛人杰。
另一方面,坐在餐廳一隅的李媚虹也傻眼了。今晚約會是他主動約她的,為了感謝她衣帶漸寬終不悔的辛勞。雖然只是個小小靶謝,不過沒魚、蝦也好,不是說凡事起頭難,她和余力耕總算跨出了第一步,而她都安排好了未來第二步、第三步……一直到走上紅毯的那一步計畫。
怎麼那麼倒霉遇上汪思涵!
凡事起頭難,她的第一步胎死月復中。
☆☆☆☆☆☆☆
汪恩涵站在餐廳外十字路口上,等著紅燈之後過來的出租車,並不時回頭看身後,卻又不禁有些悵然。
悵然是為誰呢?辛人杰?不,她希望他不要出現,從坐電梯下來到現在,他遲遲沒追過來,就表示他中計了。
她不敢想另外一個人的名字,乍見他吃掉水杯上殘留的唇印,她的唇顫得厲害,那種熟悉的濕熱感覺在她喉頭深處又癢又渴望。在那一秒鐘,她的舌尖差點就沖出來濕潤干燥的唇瓣;如果真的這樣做,她性冷感的謊言不攻自破,而他一定會逼她說出真相。
家丑不可外揚,她有口難言。
一個緊急煞車聲刮過地面,一輛積架車停在她面前,她想都沒想拔腿就跑。余力耕早料到她是不會乖乖就範的,油門一踩比箭還快跟在她身旁。她也不是省油的燈,趁著綠燈過來的車陣,迫使余力耕無法倒車,她又往後跑,只听見身後砰的一聲巨響,直覺判斷是車禍,她停下腳步回頭看,正巧與余力耕疾馳的身子撞個滿懷,而他趁勢緊鉗住她的手臂,防止她月兌逃。
兩個人在紅磚路上一推一拉,正上演鐵公雞時,一個六十多歲的老榮民,口音極重地拍了下余力耕的肩膀,「先生,你的車尾和我的車頭相撞了,你知不知道?」
「對不起,我急得跳下車,沒注意到。」
「年輕人,你是怎麼開車的?要停車也不打方向燈,把我車頭撞爛了還想跑人,怎麼,開四、五百萬跑車的人,賠不起這點修車鈑金的小錢嗎?」老榮民不相信眼前衣冠楚楚的男人。如雷貫耳的撞擊聲,連不相干的路人都好奇地前來探個究竟,他竟然視若無睹,分明是有意推卸責任。
他氣喘咻咻的解釋︰「先生,對不起,我在追我離家出走的老婆,她失蹤一個月,剛才我好不容易發現她,一時情急之下煞車,害了你車頭撞壞,真是對不起。這是我的名片,你明天到我公司來,我開張支票賠你一部新出租車。」
榮民看了眼汪思涵,又看了眼余力耕,懷疑的問︰「小姐,他說的是真的嗎?」
她手臂傳來刺痛的感覺,話不得已從齒縫迸出。「對,你如果不放心,可以現在就坐他的車子到他家拿錢。」她只幫到大事化校「方便嗎?你們不是……」他躊躇猶豫??
「老伯,這樣好了,我身上有六張金融卡,那邊有個聯機提款機,我先刷三十六萬給你當買車的訂金,如果不夠--」
「不用那麼多,我這部二手車大修一下也不過五萬元,你就先付我五萬元,修好後不夠,我再帶帳單去找你,多了我也會把余下來的錢還你。」老伯生氣地打斷他有錢人的氣焰。
「不行,我們還是要補償你修理期間沒賺錢的損失。」她說公道話。
「不必,不必,反正我也好久沒休息了,當它是老天爺替我安排的假期。」老伯豪氣干雲、是性情中人。
「實在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余力耕深深一鞠躬。
「倒是你們夫妻倆,看起來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應該听過人說五百年才修得同船渡的緣分,這夫妻同枕眠可要珍惜啊,年輕人。」老伯乘機教育年輕人日趨淡薄的傳統婚姻觀念。
「老伯,我們會的。」在接觸到汪思涵的白眼後,余力耕加油添醋的說︰「我會努力化解床頭吵,使勁達成床尾和的夫妻相處最高境界。」
「加油啊!小老弟。」
男人!全是一丘之貉。汪思涵撇過頭不恥。
處理完撞車事件後,余力耕幾乎是用綁架的手腕把她丟進車內,一路駛向他們第一次去的賓館,而且是同一間房。
「你想強暴我?」被推進門後,她直覺問。
「你誤會了,我是想治療你的絕癥。憑我多年的經驗,應該比辛人杰更有資格懸壺濟世。」他一把松開領帶,在手上纏來纏去,似有勒死她的沖動。
「你錯了,我同樣拒絕了他。」
「是嗎?他握住你手的時候,你臉上怎會浮現嬌艷欲滴的媚相?」他額上的青筋因憤怒跳個不停。
「是燭光給了你錯覺,你知道我已心如止水。」她怎能說那是因為他的出現,令她有天旋地轉的昏眩…「心如止水?如果真的是那樣,為何約男人吃飯?」
「同事間一起吃個便飯,是司空見慣的事。」
「在那麼有情調的法式餐廳吃便飯?太奢侈了吧?」醉翁之意,分明不在酒。
「老板請客,伙計難免會敲竹杠。」她自我保護得很周延。
「天下沒有白吃的晚餐,老板也不是冤大頭,不是別有用心怎會如此大方?」烏鴉是一般黑的,沒有基因突變生出白鴉的可能。
「你別把他人都想成和自己一樣,做人不是做生意,用不著費盡心思,當心頭發掉光成了禿頭。」她刁鑽的說。
「幸好我家發質全是又黑又密,你的詛咒是無法靈驗了。」他不想繼續在無聊的話題上干耗,開始一個一個扣子往下解。「再說投資生意我一向穩扎穩打很少失誤,至于投資人……我這一次可是栽了個大斛斗。」
「你這是干什麼?」見他衣依?隹閫猓??鋇枚褰糯蠼小?
「還沒開始你就先興奮了!實在看不出冷感何在。」他敞開襯衫,半遮半掩下,性感與激情的魅力教人難以抵擋。
「余力耕,我警告你別再靠近了,否則我要大叫非禮。」她狠話一說完,雙膝落地,淚如雨下。「不要,求求你不要傷害我。」
余力耕掩面,痛苦撕裂了他的心,背對著汪思涵坐在床邊,聲音空空的。「你走吧!出了門後就順便忘記這個地方︰永遠不要想起。」
汪恩涵臨走前,匆匆看了一眼這間套房,房內的裝潢、房內的人,一聲長嘆從心中吐出,腦海里憶起李清照的武陵春︰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
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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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思涵拖著疲憊的身心回到家,父母關心的嘮叨聲像轉不停的回帶機,重復問著︰臉色怎麼這麼壞?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加班加累的?在外面有沒有吃飽……。最後她抱著衣服躲進洗澡間,將蓮蓬頭開到最大,用嘩啦嘩啦的水聲謝絕他們的好意,才得到片刻的安寧。
其實她看得出來母親近日的眼神有些後悔不安,父親則是經常長吁短嘆,也許是他們已看出了她的心事,也明白她消瘦的雙頰為誰獨憔悴、為誰暗消魂!
就算母親現在諒解,她和余力耕之間也是此情成追憶,一切皆惘然。
晚了,也完了,游戲在昨天就結束了。
因為他的新娘已經出現了,不是她,是李媚虹,這余李兩家佳期不遠的消息,不再是單方面給好事記者暗示,而是兩邊長輩連袂舉辦記者招待會,做了事業同盟的宣誓,並笑說也可能是未來的兒女親家。
怨不得他薄情,是她先寡義的,只是離別後的心情,似霧中花,似風前雪,似雨余雲,本自無情,卻又多情,魂縈牽絆在夢中。
沖了一身涼後,她輕盈如飛燕地下樓,本欲以假裝的心情安撫父母的擔憂,腳步卻在最後一階樓梯打住--她看見一張和自己酷似的臉孔,只是多了胭脂的傷痕,少了歲月的洗練。這訪客不陌生,是同父異母的妹妹辜莉莉。
「思涵,辜東漢被抓的事,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們?」汪母轉過臉看著她,臉上斑班淚痕依稀可見。
「他和我們沒有關系,有什麼好說!」她一派優閑神態。
「人已經進監牢,你知不知道?」汪母語出哀怨,略帶責難。
「爸被判了七年六個月的刑期。」辜莉莉補充。
她的聲音冷得像南極冰山,寒徹骨。「他是罪有應得。」
「涵涵,他遺棄你們母女是他的不對,可是你不應該在辜小姐面前說風涼話,想想人家的心情已經夠傷心了,你還--」汪父怒上眉梢。
「伯父,思涵姊說得沒有錯,爸害了好多人,在法院旁听席上我看到好多原告哭得好慘,爸是該贖罪的,他坐監坐得一點都不冤枉。」辜莉莉平靜地附和惡有惡報的醒世名言。
「那你們一家人怎麼辦?」汪父不但有得饒人處且饒人的胸襟,更有人溺己溺的高貴情操,他可以說是最快樂的精神富翁。
「房子明天法院會派人來查封,媽暫時去阿姨家住,只要我工作穩定之後,再接媽來和我一起重新開始,等爸出獄。」過去辜莉莉活得很虧欠,她知道父親在外招搖撞騙,給了她海市蜃樓的享受,現在她總算活得有了尊嚴,為此她洗盡鉛華,不再當搶人丈夫的狐狸精。
「唉!希望東漢出獄後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會的,爸今天要我代他來,」辜莉莉突然五體投地,必恭必敬的說︰「祈求汪媽媽的原諒,等刑期服滿,他一定會親自登門負荊請罪。」
「快起來,快起來,你這是干什麼?」汪母受不起這種大禮,會折壽的。
「不,汪媽媽不原諒爸,爸一輩子良心不安,思涵姊也一輩子沒有幸福。」辜莉莉堅持不起身。
兒子猝死,一個女兒做小,另一個女兒終身孤苦,辜東漢一想到自己的孽由兒女分擔,身如五馬分奔,心似凌遲處死,好一個椎心侵?矗 ?伺??飛夏瞧?短觳輝儻讜潑懿跡??┤茲獻錚?儀笊喜允棧せ又釧?僑獾慕倌眩??蝗俗鍪亂蝗說薄?
「我懂了,你爸是真的悔改了。好,你起來,我原諒他。」這幾天汪母的心一直很不安,轉向女兒激動莫名的說︰「孩子,媽錯了,媽不該為了自己的仇恨,卻犧牲你的幸福,原諒媽。」
她心一縮,虛弱無力地頹坐在階梯上。「只要大家心里的結都沒了,我就是天底下最幸福不過的人。」
「思涵姊,表哥很愛你,那次姨丈洗塵的晚宴上我看得很清楚,你只要對他說出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你們一定可以破鏡重圓。」
「思涵,這件事是媽一手破壞的,也由媽彌補,我去向他賠不是。」
「來不及了。」汪父代替女兒說話。
這話引來兩個不看報女人的震驚,異口同聲問︰「為什麼?」
「余力耕的父親已經在報紙上公開,要和大榮的李氏財團聯姻。」汪父鼻塞。
「現在的婚姻又不是長輩能作主,講究的是自由戀愛,余力耕的心中只有思涵一個人,絕不可能答應這門親事。」汪母強硬的說。
「如果沒有得到他的首肯,你想他父親會抱著可能出爾反爾的危險,在媒體上大肆渲染嗎?」
「我知道,表哥前一陣子大病一場,思涵姊沒去看他也不接他電話,而李媚虹卻是不分晝夜守在表哥床前,所以表哥和姨丈一家人一定大受感動,婚約也就因此訂下來。」病人是最脆弱也最易受感動的。
「荒謬,感謝的方法很多,什麼時代了,怎可能還有以身相許來報恩的荒誕事!」汪母切咬牙齒。
「話是沒錯,可是姨丈是個愛面子的人,又那麼有名望,他說出來的話向來都算數。」木已成舟。
「不行,我不答應,我非得要余力耕娶我女兒不可。」汪母顫得渾身打哆嗦。
「秀美,你別鬧了,這件事就像寡婦死了兒子,沒指望。」汪父厲聲。
「可是--」
「媽,天涯何處無芳草,我會找到比他更好的對象,所以沒什麼好遺憾的。」她欲笑還顰的表情,最斷入腸。
此時此刻,只有唐蕙仙回陸游釵頭鳳的詞,最能將她的愁緒寫得淋灕盡致︰人成各,今非昨,並魂常似千秋索。
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
瞞,瞞,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