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東漢被抓的事,她回家只字不提。
這個家好不容易有了祥和的氣氛,但它還是薄得像一張紙,只要輕輕一彈,就極有可能四分五裂,何況辜東漢是個千噸炸藥,他們承受不起。
汪思涵表面上的平靜,在進到房間之後徹底瓦解。她不要無情,可是她一而再做了無情的事,而心也愈來愈凍結,難道這是遺傳,她身上流著的血液里有擺月兌不掉辜東漢的分子?
坐在梳妝台前,鏡子里的容顏換成另一個人,她才明白一生一世辜東漢將如影隨形,在血液中、在鏡子里,她都能感覺到他旺盛的張力,像撒下天羅地網,緊緊纏住這一家人。
夜風徐徐,透過綠紗吹進房內,今晚有一股特別的涼意,吹得人毛發直豎。
丙然警鳴大作,不知是來救人?抓人?還是滅火?
原本黑沉沉的巷道突然亮如白晝,汪思涵站在窗前,看到斜對門林家跑進兩個穿白制服的人,手里還拿著擔架。不到三十秒的時間,擔架被橫抬出來,躺在上面的人雖然看不清臉,可是她心底清楚的知道是林韻。
終于發生了,身敗名裂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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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韻在痛楚中申吟,撲鼻而來的香味,使她涔涔落淚。
濃郁的花香,是天國的花園嗎?模糊中她看見一個白衣人,沒有長翅膀,頭上戴的不是光環,是護士帽,那麼這里是醫院了。
她竟然沒有死!
她奮力睜開眼楮,觸目所及是滿室的郁金香,五顏六色的郁金香一籃接一籃沿牆排列,心霎時一縮,額角擠出汗珠,羞愧的汗珠,知道她對郁金香情有獨鐘的只有儷佳人的好姊妹們,想到她們的關心,教她自慚形穢。
污穢,她的確是個污穢的女人。
都怪自己太不切實際,妄想攀天梯摘星星,反而摔得粉身碎骨。
劉總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雜碎,不但佔盡她的便宜,還出賣她,在接待外國佬的晚宴上拿摻蒙汗藥的酒給她喝,使她無力抵抗外國佬的獸欲。那個外國佬又是個性變態,當她是貓狗耍,使她身心交瘁,氣得她從賓館醒來後也無暇在乎衣衫不整,直接沖去找劉老頭算帳,卻被他手下狠刮了兩個耳光,當她是破鞋子扔出去。事情並未因此而了結,她到醫院拿了驗傷單,不惜丟人現眼也要告他,卻被他先發制人,寄來一卷她和外國佬的精采片給打垮了。
這個噩夢將一輩子印在腦中羞辱她,她寧願一死百了。
門,突然被打開,林媽探頭進來看,剛好林韻困難地想起身舒展筋骨。
「小韻,你醒了!」林媽的身後跟著走進來兩個人。
「汪姊、辛先生,你們怎麼來了?」林韻強顏歡笑。
「剛才儷佳人的同事們都來看過你,可是你睡著了,我也不敢叫你,就請他們先回去,改天再來。」林媽幫女兒把身後的枕頭調整到最舒適的角度。
「媽,你怎麼可以再麻煩大家跑一趟?」
「大家都很關心你,沒見到你健健康康的笑容不會甘心的。」汪思涵說道。
「對不起,給大家添麻煩了。」
「以後不可以再做傻事,死是不能解決問題的。」辛人杰像個大哥哥似的。
她眼中透了驚悸。「媽,你先出去一下,我想單獨和他們聊聊。」
「好,別說太多,身體會吃不消的。」林媽疼惜的說。
「汪姊,你們知道了?」等母親關上門後,林韻局促不安問。
「這個圈子沒有什麼秘密,話又傳得快,所以……」汪思涵語中有淡淡惆悵。
「我該怎麼辦?萬一片子流了出去,我無法做人也罷,可是爸媽怎麼辦?」林韻咬了一咬下唇,又怕又急,眼淚都急上睫毛。「汪姊,你也是社區里的人,你是知道的,我們這個社區的三姑六婆特別多,以後爸媽連門都甭想跨出去。全怪我不好,連累了他們。」林韻哭哭啼啼的嚷著。
「林韻,別哭了,待會兒眼楮哭腫了,林媽追問下來我很難回答。」
「媽以為我是因為失去後台老板,一時想不開吃多了安眠藥。汪姊,你沒跟我媽說吧?」先套好招才不會露出馬腳。
「我嘴巴很緊的。」她人格擔保。
「唉!你不講,別人也會講,總有一天爸媽還是會知道的。」她悔不當初。
「林韻,關于片子的事,你大可放心,我有把握讓他原封不動交出來。」辛人杰發下豪語。
「你打算怎麼做?」林韻猶如在茫茫大海中拾到一塊浮木,有救了。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劉總色膽包天,終會自食惡果。
「辛先生,謝謝你。」林韻笑得很勉強。
「他是該受點教訓,為非作歹,荼毒女性,真該判他閹刑,成為名副其實的中國最後一個太監。」汪思涵語不驚人死不休。
「我也有錯。」林韻低下頭囁嚅。
「韻,你還有心事?」汪思涵明察秋毫。
「我不知道自己以後該怎麼辦?」天下之大,竟無容身處!
「關于這點我們早想到了。這張支票你拿著。」汪思涵有備而來。
「不,不行,我不能再接受你們的幫助。」林韻受之有愧。
「這不是我們的,是你的毀約金。當時我們向劉總敲竹杠,是先做了防患未然的打算,如果你成功了,這就是筆錦上添花的錢,不幸失敗,它就當是雪中送炭的備急金。」辛人杰老謀深算。
「這筆錢可以幫助你從頭來過。」汪思涵投以鼓勵的微笑。
「汪姊,你們什麼都替我設想好了,而我卻--」林韻心里百感交集。
「別說了,每個儷佳人的模特兒都是我們的掌上明珠,我們關心、愛護你們是應該的,不論有沒有合約,我們注重的是家一樣的感覺。」辛人杰一點老板的架子都沒有,他像個有對豐厚羽翼的老母雞。
「還有,門外站了一個曾經也是我們家族成員中的一人,不知道你歡不歡迎他進來?」汪思涵眨了眨眼。
「我沒有臉見他。」殘花敗柳之身,汗顏見人。
人都不能見了,又何況他曾是她的最愛,田子照。
「胡說,是他沒臉見你。」
「林韻,坦開心胸跟他好好地聊一聊,把心中的恨完全剔除。」冤家宜解不宜結。
「帶著愛去尋找新的方向,你會更有沖勁。」汪思涵言之鑿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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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有眼,劉總果然中了仙人跳,乖乖地交出底片,換回他自己的級錄像帶。
林韻如釋重負放下心頭的千斤石,一出醫院,就奔向儷佳人感謝大家的關懷,也依依不舍地和大家道別離。她將飛往日本學服裝設計,像個新生兒一切從頭開始,沒有記億,沒有往事。
生活又恢復平靜的原貌,汪思涵過著沒有約會的朝九晚五生活,家里一片和樂融融,儷佳人少了油嘴滑舌的田子照,辦公室的分貝頓時減至無噪音污染的境界,她的周遭得到前所未有的清新空氣,心里卻空虛了很多。
為了填補心靈上的空虛寂寞,她愛上了「宋詞」哀怨淒美的詠情傷,每個難眠的夜晚,她孤坐枯燈下,寸筆白紙,寫下一篇篇心中話︰心下事,不思量自難忘。花底夢迥春漠漠,恨偏長。
閑日多少詔光?雕闌靜,芳草池塘。風急落紅留不住,又斜陽。
兩天前,她才和張開杰因公見了一面,從他的口中知道余家上下目前也是和樂融融,除了他和她的名字不受歡迎之外。余家為了籌備余力耕和李媚虹的婚事忙得人仰馬翻,而且樂此不疲。
當時她粲然一笑,說了好些言不由衷的祝福話,還沒回到家,在公車上就哭紅了眼,傷心得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今天是黃道吉日,田子照個人工作室開幕的第一天,眾好友開香檳慶賀,鬧了一整天,最後剩下個電燈泡--汪思涵,被蔣天雪強留下來秉燭夜談,而田子照穿上圍裙在廚房清洗堆積如山的碗盤。
「思涵,你最近上班很不帶勁,又不見余力耕打電話來,是不是小倆口拌嘴了?」蔣天雪觀貌察色。
她不露痕跡的說︰「他被甩了。」
蔣天雪先是一愣,以半開玩笑的口吻調合心中的震驚。「我建議你重回醫院,再做一次仔細縝密的頭部斷層掃描。」
「出院前就做過了,一切正常。」她裝迷糊。
「那個醫生一定是蒙古大夫,連我的肉眼都看得出來你腦袋有腫瘤,壓壞主掌感情的神經線,他卻診斷不出來。快換家醫院重新來過,免得病情擴大成了精神玻」蔣天雪如連發式機關槍,又快又狠。
「你才是被砸壞了腦袋,縫針的時候少縫了幾針,頭皮破了個洞讓風吹了進去,講起話來瘋言又瘋語。」她卯上了。
蔣天雪不想針鋒相對,她只要知道是什麼樣的前因,得了這個苦果。「言歸正傳,說個可以接受的借口。」
「我媽反對。」她只說了一半的事實。
「思涵,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不涉及人身攻擊,純粹是就事論事。」說人長短不是蔣天雪的專長,何況是長輩!她用詞謹慎的說︰「你媽那麼愛財的人,余力耕在她心目中簡直就是財神爺的化身,膜拜都來不及了,怎麼會反對?」
「金錢不是萬能的。」
「對某些人而言,它是。」
「我媽覺得與其嫁個風流個儻的金錢龜,不如找個老實可靠的平凡人。」她黑白講。
「你媽的標準一下降那麼多,滿街路人都是女婿了。」蔣天雪不信地揚眉。
「才不呢!平凡人是一眼可以看出,老實可靠就難找了。」
「說得也對,喜新厭舊是人的天性,多少婚前愛得轟轟烈烈的夫妻,婚後拋棄糟糠大有人在。」殷鑒不遠,張開杰不也是個老實的男人!
「所以要找個白首偕老又愛似膠漆的的丈夫,在現代的社會是很不容易的。」離婚、怨偶比比皆是。
「你又歸隊了,單身女郎。」
「你卻排另一個隊伍去買票--直通戀愛墳墓的單程票。」失之交臂的遺憾!
「天曉得,我不知哪年哪月哪日也可能回到你那一國。」蔣天雪悻悻然。
「子照又打野食了?」她自作聰明地問。
「冤枉啊!青天包大人。」田子照雙手濕答答就往汪思涵臉上甩去。
「討厭!」她躲在蔣天雪屏風般的背後。
「子照!那一大疊鍋碗瓢盆,你只用了十分鐘就洗完了?」蔣天雪面有難色。
「正是。」他搖頭晃腦鄣煤塴?
「完了,完了,我家廚房要成為蟑螂樂園了。」
「你們女人就是唆,洗太快嫌洗不干淨,洗太慢嫌花紋搓掉了,還真難伺候。思涵,你會這樣對余力耕嗎?嫌東嫌西的。」他老大不高興地板起臉。
「不會。」她心里高唱我倆沒有明天。
「當然不會,你已經把他甩了。」蔣天雪不服氣地說。
「什麼!我沒听錯吧?他被三振出局了,為什麼?」他蹙著鼻子,賊賊地一笑︰「那我豈不是又有希望了?」心里想的是有機會叫她一聲大嫂。
「你不夠格。」蔣天雪擰著他的耳垂發威。
「輕一點,開個玩笑就打翻醋壇,那我以後當啞巴好了。」他鼓著腮幫子。
「最好把你的臭嘴巴貼上封條。」
「可能是吃多了大蒜。沒關系,晚上多刷兩遍牙,親熱起來才沒味道。」他翹著嘴圈成吻的唇形。
「你少惡心了,我今晚和思涵睡,你睡沙發。」蔣天雪嘴角笑出了梨渦,整個人如飄在雲端上,軟綿綿。
「好吧!晚上不刷牙不洗澡了,帶著男人味人夢。」他走到洗手間小解。
「男人!」蔣天雪癟癟嘴。
「好幸福哦!」她的眼眸浮上一層薄霧。
「哭吧!我的肩膀惜你靠。」
汪思涵伏在蔣天雪的肩上,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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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田子照來電打的小報告,辛人杰又有了敗部復活的生氣。
靶情這碼子事,不但可以慢慢培養,更可以從友情升華。辛人杰藉公私兩便之利,在情字這條路上如魚得水、如鳥翔空,像是黏在汪思涵身側的連體嬰,如膠似漆分不開,上班在一起,下班也一起,不過全是為了公事。辛人杰突然對儷佳人的編輯有諸多見解,拉著汪思涵天天檢討改進。
汪思涵心甘情願接受工作上的疲勞轟炸,至少腦子里不會出現余力耕的影子,既能忘了煩惱又可有工作成就感,她何樂而不為?
經過半個月如影隨形的日子後,辛人杰已是彈盡援絕,再也掰不出一句對儷佳人絲毫不滿意的地方;他太滿意了,滿意到又有理由慶祝儷佳人的新生。
優雅的鋼琴聲、柔和暈黃的燈光、精致可口的美食,好個人間一大享樂。
餅去,她以大快朵頤解千愁,現在她反倒覺得食難下咽,和當時的蔣天雪的胃一樣,被苦澀的酸汁塞得溢上了咽喉。
「思涵,你怎麼吃這麼一點?又不是小鳥啄食。多吃些,你最近瘦了。」他體貼人微。
「男人不是都喜歡苗條的女人?」她打起精神,擠出一絲牽強的笑容。
「是你們女人自己說的,其實男人怎會喜歡抱著火柴棒睡覺?」
「難怪現今社會吹起一陣風,害得一些洗衣板女同胞趕時髦隆乳健胸,壞了蔡老師自然就是美的真諦,原來你們臭男人就是始作俑者。」她故意把話題扯遠,說些無關緊要的應酬話。
「西風東漸,時代所趨。」外國電影里頭的金發美女,帶動碩大就是美的世界性流行風,逼得亞洲人不得不起而東施效顰。
「唉!女人真命苦,都是詩經害的,女為悅己者‘祿。」她引經據典。
「你不會命苦。」他斜視她的胸脯。
「辛人杰,吃飯看桌子,講話看眼楮,請勿亂瞄。」她要送他三只瓷猴子,臉部表情寫著︰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听。
「對不起,原諒我這老芋仔太久沒和女人約會了,眼楮一時失去控制,小姐有容乃大--」他一愕,扮了鬼臉。「我的意思是說宰相肚里能撐船,你別想歪了。」
「我沒有,倒是你自己臉紅脖子粗不知所為何事?」
「我以為這個笨嘴巴又冒犯你了。」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現在怎麼講話兢兢業業?」
「以前我們是朋友,可以無拘無束閑扯,現在不一樣了。」
她存有戒心的眼神盯著他。「生疏了?」
他深情款款地注視她。「不,因為我要追你。」
「辛--」她給了他一個拒絕的搖頭。
「我不會因被拒而打退堂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總有一天你會被我的真情感動。」他雖沒羅家倫的才情,但孜孜不倦追老婆的精神相同。
「田子照這多嘴公又嚼舌根了,對不對?」她指尖漫不經心地沿著水杯杯腳上上下下來回好幾趟,此刻的心情怎是一個愁字了得。
「子照關心你,怕你想不開從此鎖上心扉……」他一個激動握住徘徊在杯腳上的手,差一點翻倒水杯,幸虧另一只手及時拿起水杯--余力耕的手。
他一口氣飲光水,而且是餃著杯沿上的唇櫻「辛先生、汪小姐,好久不見,來這里加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