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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月明珠有淚(上) 第八章 生死抉擇(2)

封天涯看著那輕輕顫動的清澈光芒,眼中清冷的寒潭有浮雲掠影而過——那些前塵往事,其實也不是說忘就能忘的吧。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一手拿過碧玉簪,一手把顫抖的女子擁在懷中,臉上閃過一抹痛楚。

寧淨雪瞪大眼楮看著,屏氣凝神,忘了去喊叫。她想,事情也許還有轉機。

商衍眼中卻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失望,其實以封天涯的實力的確可以成為他手中最利的一把劍——可惜,他還是太像個人!

他決定下令殺了這兩個浪費他太多時間的人。

然而就在此時,封天涯放開秦鉞。而秦鉞,踉蹌著後退,一步,再一步。初時,沒有人明白發生了什麼,但很快,有人看到那朵本該被封天涯簪在她頭上的碧玉簪卻被釘入她胸前,像一朵玉蘭花在心髒位置綻放,染著血色,淒艷絕倫。

他殺了她!用最虛偽最殘忍的方式,把一個女子最後的希望與柔情踐踏碾碎,片片含血。

「啊——」寧淨雪淒厲地慘叫,震徹山谷,像一曲撕心裂肺的挽歌。

黃泉、懸翦、滅魂臉色都是一變——狠辣決絕至此,用「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去形容,都嫌太輕。他們甚至在想,如果封天涯手中的是把匕首,他會不會在捅進去之後再扭上一把?

商衍終于滿意地笑了,「你做得很好。」

封天涯頭也不回,陰惻惻地冷笑,怪異得像夜梟的叫聲,秦鉞的血似乎引出了他體內某種隱藏許久的魔性,「我還可以做得更好。」

他上前一步,一腳踢在秦鉞小骯上,讓本來就搖搖欲墜的女子飛了出去,像斷了線的風箏,飄搖、跌落,一次再一次。

天刃四衛都別開眼去,他們不知道那個一次又一次從封天涯腳上飛出去、滿身是血的女子是不是還活著,就算他們是把殺人當吃飯的冷血機器,也斷不會用這樣的方式去對待一個已然了無生機的女子——封天涯不是人,是魔鬼,是和碧落口中那個「就算死,也要把所有人都拖向地獄」的夜修羅一樣的魔鬼。

寧淨雪已經發不出聲音了,她張著嘴,急促而艱澀地喘息,像一條瀕死的魚。有什麼東西模糊了雙眼,不是淚水,卻讓她看到有光怪陸離的顏色,在眼前交織成一幅怪誕的畫面——一個猙獰瘋狂的魔鬼踢著一朵破碎淒艷的花,飛起來,落下去,再飛起來,再落下去,最後一次,落進黑暗,就再也沒有飛起來……

封天涯殘忍的游戲終于結束——那是山峰另一側,萬丈絕壁。渾身是血的女子跌進去,粉身碎骨,再無生還可能。

他讓以陰狠邪佞著稱的日尊商衍見識了什麼叫真正的狠毒,什麼叫真正的無情。

他站在絕壁邊,望著深淵,背對商衍,干巴巴地開口,像鐵鏈拖過石頭,一寸寸地讓人遍體生寒,「我說過,天刃四衛做不到的,我可以做到——日尊滿意否?」

商衍從不知道自己可以笑得如此開懷,「從今以後,你就是我日尊堂護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謝日尊!」封天涯回身,臨淵跪倒。

沒人能看到他的臉,但險惡的地形成了他的背景,所有人都能想象出一個志得意滿的男人——從一文不名到一步登天,其實只一步之遙,只要狠得下心,踏上一具女子的尸骨。

商衍看向封天涯的目光似乎可以稱之為喜歡——他在看一把無堅不摧的劍,鋒芒畢露,殺氣騰騰,更甚于天刃四衛。難得的是,不用上魂斷崖受訓就能這麼冷血無情,可成大事。缺點是太聰明,富有野心,用不好,可能會傷到主人。

但是,又有什麼關系,他喜歡征服,再桀驁的劍,他也能把它鍛造得得心應手。

他命封天涯上前,指著那個悲痛欲絕卻又哭不出來、喘息得仿佛馬上就要死掉的女孩,「本尊不想得罪北靖王,對他的女兒你可有辦法?」

封天涯笑得很曖昧,「那丫頭很听我的話,不如讓屬下過去勸勸。」

他臉上的笑容給了商衍一些特別的信息,向來陰沉的臉上也浮現一抹怪異的笑容,「那你就去試試。」

封天涯走過去,看到寧淨雪艱澀的喘息,一張如花似玉的小臉慘白如紙,目光散亂迷離——他知道這是痛極的表現,眼神一黯,解開她的穴道,用手在她頸後按了一下。

寧淨雪郁積的東西終于撞開了缺口,「哇」地哭出聲,慘烈得讓人想堵緊耳朵。

封天涯不忍再听,他去拉寧淨雪的手,卻被女孩兒一把抱住手臂,張嘴就咬。她如此用力,傾盡了所有的恨意,仿佛要把封天涯的肉生生撕下來,那汩汩的血,染了她滿嘴,染了他滿手。

封天涯只是皺眉,不掙扎,也不阻攔,一直到女孩兒咬累了,他才慢慢撤回自己的手臂,用另一只手順勢拉住她的手。

寧淨雪一掙沒掙開,淚痕斑斑的臉有些凝滯。封天涯搶先開口︰「從今以後,只有我們兩個,你再也不用擔心是選秦鉞,還是選你的問題,不好嗎?」

寧淨雪微微顫抖,她似乎想哭,想發怒,又好像在害怕,在激動,她慢慢地轉動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楮,目光一寸寸挪到封天涯臉上——更像不知所措的小鹿。她微啟著唇,唇邊還淌著血跡,顯得怪異而猙獰。

封天涯擦去她唇邊的血跡,聲音越發低沉,像誘哄︰「你想飛,我就陪你飛,像鳥兒那樣自由自在,什麼都擋不住我們,秦鉞也不行。」

他把顫抖的女孩兒擁入懷中,在她額上印下輕輕一吻,「回去吧,回去等我,等我擁有足以與你匹配的東西,我就去找你。」

寧淨雪不知是被封天涯的言行誘惑了,還是被他的舉動嚇壞了,抖得像風中枯葉,蜷在他懷中良久,才猛地推開他,轉身向山下跑去。

日尊商衍倒沒想到封天涯真有這個本事,三言兩語就能把對他恨得剝皮噬骨的女孩兒哄得乖乖離去——這就是所謂的「愛情」?他嗤之以鼻,卻明顯知道這對他有利。

看來,這把寶劍又有了新的用途——他可以用它和北靖王拉上關系。

他對這把新收的寶劍表現出明顯的耐心,他甚至對它溫和的,笑,「你不跟去看看?」

封天涯儼然迅速適應了他的新身份,「屬下是日尊堂護法,自當隨侍日尊左右,不敢擅離職守。日尊只需下令沿途哨崗別傷了小郡主就是了。」

「那是自然。」

商衍吩咐下去,派人暗中保護,助寧淨雪順利下山。然後,一回身,他看到了依然跪在地上的黃泉、懸翦,滅魂此時恢復了一些氣力,也支撐著跪在地上。

這是折了刃的劍,他感覺很掃興,對封天涯道︰「你是日尊堂護法,交給你處置。」

捕獵者與獵物轉眼顛倒了位置,生殺大權瞬間轉移——天大的諷刺!其實,在日尊眼中,這些誓死追隨的屬下,只不過一群被訓練過的卑賤的畜生,生殺予取,全憑興致。

黃泉慘然地笑,心灰意冷;懸翦依然沒什麼表情,一臉冷峻,只有那雙眼楮,透著濃濃的疲憊——已無力去爭取什麼;就連三人中最沖動的滅魂,除了憤恨地盯著封天涯,也沒說一句話。

早已見識了這個男人的陰狠與無情,對生死相隨的同伴都能痛下殺手,更何況他們這些一直想置他于死地的人?魂斷崖上出來的鬼魂,難道還怕死嗎?只恨滅魂的仇,要到陰曹地府去討個公道了。

封天涯撫著下巴,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地上神色各異、卻無一例外想他死的人,這種角色的轉換讓他覺得很有意思,所以他也不吝多給他們一些備受煎熬的時間。

一直到商衍都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他才慢吞吞地開口︰「稟日尊,人們常說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屬下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所有人都緩了緩,才明白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商衍皺眉,「你是說饒了他們?」

「是。」封天涯不卑不亢道,「天刃四衛本來也沒犯什麼大錯。日尊命他們追殺秦鉞,他們並未失職,只不過被屬下搶先一步;日尊又命其誅滅封天涯,封天涯卻成了日尊堂護法,這命令自然也就不成立了。至于滅魂冒犯日尊一事,日尊可小示懲戒,既表示您執法嚴明,又顯示您寬宏大量,可謂恩威並施,仁主風範。」

一句「仁主風範」說得商衍甚是舒坦,陰沉的臉色緩了緩,「就依封護法,黃泉、懸翦各歸其位,滅魂杖一百廷杖,而後送上魂斷崖,侍奉一月彼岸花。」

這是商衍難得的仁慈,讓天刃三衛都有再世為人的感覺。雖然魂斷崖還是讓人不寒而栗,但總算還活著——活著,就有希望,復仇的希望。

封天涯看著謝恩離去的三個人,他們最後的眼神讓他想起放歸山林的老虎,但他並不在意——老虎再凶狠,也斗不過聰明的獵人,尤其是聰明又狡詐的獵人。

等著瞧!

寧淨雪跑到山腳的時候,天色初明,第一抹晨曦躍入眼簾,艷麗得讓她有些恍惚。

她以為她再也看不到陽光了。黑暗森林漫長得無邊無際,有好幾次,她摔倒了就不想再起來,又疼、又冷、又怕,她想放聲大哭。但是,她強迫自己必須起來,繼續奔跑,手心有東西——是封天涯拉她手的時候順勢塞給她的。溫涼堅硬,硌得她生疼,她不敢張手,不敢看,只能這麼拼命地跑下去。

此時,她倚著樹,臉色蒼白,長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長時間的劇烈奔跑讓她的胸都要炸了,她喘息得像一條擱淺的魚。待胸部的刺痛稍稍舒緩,她慢慢張開手——手心里,一截碧玉簪的斷柄。

封天涯簪入秦鉞胸口的,只是一小段碧玉簪。會流血,但絕不致命。

他在商衍面前對她說︰「從今以後,只有兩個,你一個,我一個,你再也不用擔心是選秦鉞,還是選你的問題,不好嗎?」

他在上山前對她說︰「背囊只有兩個,所以咱們三個當中肯定有一個不能去……是你。」

所以,「只有兩個,你一個,我一個」,指的是那個背囊,封天涯說過,那是用來逃命的東西。

他把秦鉞踢下山崖,秦鉞身上背著那個背囊。

他說,那是用來飛的!

寧淨雪猛地站直,繼續跑——跑的方向,是山崖崖底。

秦鉞在那!

當看到那個滿身是血的女子掛在樹上,樹冠上纏繞著一大團原本折在背囊里的破布時,寧淨雪再也忍不住,掉下眼淚。

她哭著爬上樹,把秦鉞從那一大團破布中解下來,放到樹底下。

秦鉞的臉上似乎覆蓋了冬日的冰霜,沒有一絲血色,氣息微弱,雖然封天涯刺入她胸口的碧玉簪的確不深,但是因為失血過多,她看起來很不好。

寧淨雪拔下碧玉簪,那突然涌出的血讓她駭然,趕忙手忙腳亂地用那一團布去堵秦鉞的傷口。待那血好不容易止住,她自己又累又怕,快虛月兌了。

坐在陰冷的懸崖腳下,她抱緊秦鉞,把她凍得像冰一樣的手放入自己懷中,泣不成聲︰「阿鉞……我的好阿鉞,你快點……醒過來,天涯哥哥……你快點來找我們……你再不來,阿鉞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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