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有摘葉飛花的功夫。」碧落不服氣,卻也不得不承認。
懸翦搖搖頭,「未必。」
他回身叫黃泉︰「咱們四個人里,你的暗器功夫最好,你來看看。」
黃泉看了滅魂一眼,轉身走到懸翦面前,接過他手中的木箭——碧落說得沒錯,這就是一截削尖的木頭枝子,四寸來長,十分粗糙,取材就是這林中隨處可見的樹枝。
「若真有摘葉飛花的功夫,隨便一片樹葉即可置人于死地,犯不著浪費時間去削木棍;況且真有那樣的功夫,用的暗器必然小巧輕薄,不會選擇這種粗笨的東西。」
「依你之見?」
「應該是借助外力,用的是袖箭或者弓弩一類的機關。」
懸翦點點頭,這也是他的推斷,「而且是比我們以往所見威力更大、更簡單易用的機關——簡單到隨便削一根樹枝,都能變成殺人利器。」
「此人絕不可小覷。」黃泉想起那個先是用聲音騙過他們,之後隱在林中用暗器與毒藥同他們周旋的人,神色凝重。
滅魂恨恨地將劍插在地上,「再讓我見到他,定將他碎尸萬段!」
碧落瞥了他一眼,這次是連話都懶得說了。
懸翦走過去,坐在他旁邊,「臨陣對敵,最忌心浮氣躁。滅魂,你該改改你的爆脾氣。」
「是該改。最好改得像他一樣陰陽怪氣,娘們嘰嘰。」滅魂本就滿腔怒火,看到碧落的眼神,總算找到了發泄口。
碧落也不是省油燈,頓時炸了,「你說誰陰陽怪氣,娘們嘰嘰?」
「說你!」
「你有種再說一遍!」
「說就說!你——」
「夠了!」黃泉一聲暴喝,打斷兩人,「干什麼?斗公雞?堂堂的天刃四衛就是這般潑婦形象?」
兩人都閉了口,互瞪一眼。滅魂又氣鼓鼓地坐回地上,碧落則轉過身,抱劍倚著他的樹。
懸翦站起來,「還是研究研究如何對敵吧,咱們這個連臉都沒看清的對手可是陰謀、狡詐、身手一個都不缺,相當厲害。」
「現在就去搜,把林子掀個底朝天,我就不信找不出來他們兩個!」
「你還是省省力氣。」懸翦把滅魂按回地上,「你和黃泉運功逼毒的時候,我在四處看了。咱們被他困在五行八卦陣中,找不到生門,根本出不去。」
黃泉沉吟道︰「這個陣法倉促布成,未見得多高明,只需天明看清周圍的環境,必能找到生門。」
滅魂急道︰「只怕那時候秦鉞早沒了影子,不如現在放把火燒了這林子,管他什麼陣法。」
話音剛落,一塊火石準確地襲來,不用問,是碧落打過來的。
「你放火燒呀,只要不怕自己變成烤乳豬。」
滅魂剛要還嘴,忽然意識到自己正被困在林中,放火燒林的確是欠考慮。
懸翦並不著急,「秦鉞重傷在身,急需休息療傷,而且那個人需要這地形復雜的密林助他一臂之力,他們一定不會離開,我們只需靜待天明。
黃泉看看天,「還有兩個時辰天亮,抓緊時間休息,明天必有一場惡戰。」
他看著或坐或站的三個搭檔,「此行任務,非比尋常,如若失敗,我等必死無疑。」
碧落倚著樹干,冷笑,「你以為任務成功,我們就能活著嗎?」
他不看同伴,只望著茫茫夜色,影影綽綽的密林映在眼中,如魑魅魍魎。
「我們挑戰的是夜修羅,而他是個就算死,也要把所有人都拖向地獄的人。」
秦鉞一覺醒來,天色微微放亮。林中山鳥清鳴,倍覺幽靜。
樹下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探頭望去,見封天涯正坐在地上,埋頭削著什麼。
她搖搖樹枝——這是封天涯昨夜把她「綁」在樹上時告訴她的,叫他一定要用這種方式,絕不可大聲呼喚,以免引來天刃四衛。
封天涯抬頭,向她比了個馬上就好的手勢,又低下頭,加快手上的動作。
不多時,就見他月兌下外衫——如果那還能叫做衣衫的話——把地上的東西一兜,隱藏掉留在地面的最後一點痕跡,「蹭蹭」兩下躍上樹。
「醒了,傷口還痛不痛?」
他解開秦鉞身上的繩子。秦鉞搖搖頭,發現他一左一右斜背了兩個褡褳,之前有外衣擋著,並不曾發現,此時看來沉甸甸的,似乎裝了不少東西。不過,她更好奇他兜上來的東西——一堆差不多長短粗細、削得很尖的小木棍兒,一堆不能吃的紫色果子。
「都是用來殺人的?」
她的問話明顯帶有否定語氣,封天涯也不解釋,只是在每一根削尖的木棍上插上一個果子——好像小時候吃的藥糖。這讓秦鉞更覺有趣,然而肚子里傳來的聲音打斷她進一步詢問的意圖。
封天涯很不給面子地大笑,「餓了?」
秦鉞紅著臉點點頭。
「那也得忍著。」封天涯看看天色,「天刃四衛肯定已經開始行動了……你可以冥想一下烤兔子的香味,這叫‘望梅止渴’。」
秦鉞下意識地做了,但立刻發現這是個餿主意,不過她又發現一件事︰「你不餓嗎?」
從昨天到現在,她至少吃過幾個果子,可封天涯什麼都沒吃。
封天涯搖搖頭,「我吃一頓飯可以頂三天。」
「啊?這怎麼可能?」秦鉞不信。
封天涯此時已經在削尖的木棍上都插上了果子,在手里輪流拋著玩兒。
「我很小就在江湖流浪,那個時候,沒本事,沒錢……當然,現在也沒有。對那時最深的記憶就是餓肚子,天天餓,為一頓飯挨無數的拳頭。所以,我必須在有得吃時拼命吃,因為我不知道下一頓飯會是什麼時候,慢慢地,我吃一頓就可以頂很長時間了。」
他當笑話講,秦鉞卻笑不出來。
「封天涯,如果……我是說如果,咱們能活著離開這里,我一定請你去吃飯……每天都請你。」
封天涯正在拋木棍的手停下來,他抬頭看了秦鉞一眼,「怎麼,替我難受?覺得我苦?」
秦鉞不點頭,也不搖頭,然而她的表情讓封天涯不用猜也知道答案。
他忽然把手中的東西舉給秦鉞看,「知不知道這是在干什麼?」
秦鉞搖搖頭。
封天涯把紫色的漿果從木棍上拔下來,「這叫無條果,果肉有毒,卻不致命,厲害的是果核。核里有一種白色粘液,見血封喉,把它涂在木頭上,木頭就會變得堅硬無比,像鐵器一樣。」
他晃晃手中削好的木棍,尖尖的端部似乎有隱隱的寒光——此時,它淬了毒,堅硬鋒利,比精心磨制的利箭更讓人驚心動魄。
「這就是無條果的神奇之處,知道的人不多,我算一個,這就是本事——在不同的地方,遇到不同的人,遇到不同的事才能學來的本事。」
他笑,「什麼無家可歸,什麼四處漂泊,什麼吃了上頓沒下頓,這都不叫苦,這叫代價——自由的代價。說起來,我的本事都是那時候學會的,比如,抗揍的本事;比如,逃命的本事;再比如,殺人的本事——」
他忽然用一種讓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從身側兩個褡褳里掏出幾樣東西,組裝、交疊,射擊——
利器破空的聲音,躲避的聲音,林中的騷動!
天刃四衛!
秦鉞這才看清封天涯端在手上的是一張弩,弩臂、弩弓、弩機無一不全,卻遠比她以前見過的精巧細致,五矢連發,寒光閃爍,殺氣騰騰。
再看封天涯,大敵當前,卻唇角輕揚,眉梢眼角滿溢凌厲與驕傲。
「有危險就拉它!」他塞給秦鉞一根繩子,人已縱身躍出樹冠,隱沒在林間。
秦鉞緊緊攥著,任它被手中的汗水一點點濡濕。她不知道一旦拉動這根繩子會有怎樣驚天動地的效果,她只知道自己雖遍歷生死,卻從未如此緊張。
她看著繩子的另一頭一直隱沒于樹冠之中,不知終于何處,一如她的人生。
此時林中,連鳥鳴聲都停止了,萬籟俱寂。
「媽的,他到底用的什麼玩意,這麼快的速度!」滅魂低聲咒罵,頭一次體會什麼叫心有余悸——若不是昨日吃了大虧,心中警醒,再加上借樹躲避,現在樹上的五支木箭就悉數釘在他身上。
黃泉也藏身樹後,對離他不遠的懸翦使了個眼色。
懸翦點頭,忽然閃身掠了出去,快如流星。
但隨之,驚心動魄的「嗖嗖」聲,兩支箭矢咬著他飛了過來,像流星的尾巴。黃泉就是要這個效果——他看到了封天涯的藏身之處!
這世上絕不止封天涯一個人會使暗器,他的弩五矢連發,然而沒等他的第三支矢發出去,黃泉的破骨錐已至!
氣勢洶洶,陰風破骨!
封天涯一驚,急忙就地翻滾,三支破骨錐貼著他的身體釘在地上。不容他喘息,又三支破骨錐破空而來,緊隨其後就是滅魂。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火,雖是左手出劍,也是招招奪命。
封天涯的弩雖是神兵利器,近身打斗卻發揮不了什麼功效,被滅魂逼得手忙腳亂,險象環生。眼看天刃四衛其他三個也向自己逼過來,再無生機,封天涯急得大喊︰「秦鉞,還不快拉繩子!」
秦鉞一驚,用盡全力拉動手中的繩子——然而,什麼也沒有發生。
隱沒于樹冠中的繩子的另一頭空空地落了下來,她做這個動作的唯一意義,就是暴露了自己的藏身之地。
黃泉懸翦一前一後飛撲而至,秦鉞來不及多想,勉強提劍迎戰。螳臂當車的後果是一招都沒走過,就直直地從樹上摔了下。眼見兩柄劍再次壓頂而至,秦鉞萬念俱灰。
然而腰際被猛地一拉,她才發現,之前封天涯把她「捆」在樹上的那根繩子並未完全解開,此時仍連在樹冠之中。這一墜之下,樹冠聳動,一個插了數十根毒箭、好似巨型狼牙棒的木頭兜頭蓋臉砸了下來,黃泉與懸翦首當其沖。
二人躲閃不及,只能凌空回身以劍抵擋。
被碧落滅魂圍攻的封天涯不失時機地大喊一聲︰「黃泉!」
如此突然,如此淒厲,與黃泉朝夕相對的兩個人下意識地轉頭,封天涯借此機會飛掠出去,身形還未落地,五支淬毒木箭已裝進弩匣。
他用一個笑容,給對手做最後的送別。
「小心——」
滅魂只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開,再回頭,碧落長劍月兌手,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碧落——」滅魂肝膽俱裂!
封天涯借機撲向秦鉞,「走!」
他揮斷秦鉞腰際的繩子,與此同時,拋出最後的武器——裝滿馬錢子的毒氣彈。
「閉氣!」他不止說給秦鉞听。
黃泉懸翦劈面而至劍來不及繼續,急忙閉氣,以手掩住口鼻,但見黃色煙霧在眼前炸開,二人急速後退。
再看封天涯秦鉞,蹤跡皆無。
二人顧不得追趕,轉身掠向碧落、滅魂,一人拉起一個,飛退至毒煙之外。
靜謐的樹林,死亡的氣息在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