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沧海月明珠有泪(上) 第三章 大麻烦(2)

“那人有摘叶飞花的功夫。”碧落不服气,却也不得不承认。

悬翦摇摇头,“未必。”

他回身叫黄泉:“咱们四个人里,你的暗器功夫最好,你来看看。”

黄泉看了灭魂一眼,转身走到悬翦面前,接过他手中的木箭——碧落说得没错,这就是一截削尖的木头枝子,四寸来长,十分粗糙,取材就是这林中随处可见的树枝。

“若真有摘叶飞花的功夫,随便一片树叶即可置人于死地,犯不着浪费时间去削木棍;况且真有那样的功夫,用的暗器必然小巧轻薄,不会选择这种粗笨的东西。”

“依你之见?”

“应该是借助外力,用的是袖箭或者弓弩一类的机关。”

悬翦点点头,这也是他的推断,“而且是比我们以往所见威力更大、更简单易用的机关——简单到随便削一根树枝,都能变成杀人利器。”

“此人绝不可小觑。”黄泉想起那个先是用声音骗过他们,之后隐在林中用暗器与毒药同他们周旋的人,神色凝重。

灭魂恨恨地将剑插在地上,“再让我见到他,定将他碎尸万段!”

碧落瞥了他一眼,这次是连话都懒得说了。

悬翦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临阵对敌,最忌心浮气躁。灭魂,你该改改你的爆脾气。”

“是该改。最好改得像他一样阴阳怪气,娘们叽叽。”灭魂本就满腔怒火,看到碧落的眼神,总算找到了发泄口。

碧落也不是省油灯,顿时炸了,“你说谁阴阳怪气,娘们叽叽?”

“说你!”

“你有种再说一遍!”

“说就说!你——”

“够了!”黄泉一声暴喝,打断两人,“干什么?斗公鸡?堂堂的天刃四卫就是这般泼妇形象?”

两人都闭了口,互瞪一眼。灭魂又气鼓鼓地坐回地上,碧落则转过身,抱剑倚着他的树。

悬翦站起来,“还是研究研究如何对敌吧,咱们这个连脸都没看清的对手可是阴谋、狡诈、身手一个都不缺,相当厉害。”

“现在就去搜,把林子掀个底朝天,我就不信找不出来他们两个!”

“你还是省省力气。”悬翦把灭魂按回地上,“你和黄泉运功逼毒的时候,我在四处看了。咱们被他困在五行八卦阵中,找不到生门,根本出不去。”

黄泉沉吟道:“这个阵法仓促布成,未见得多高明,只需天明看清周围的环境,必能找到生门。”

灭魂急道:“只怕那时候秦钺早没了影子,不如现在放把火烧了这林子,管他什么阵法。”

话音刚落,一块火石准确地袭来,不用问,是碧落打过来的。

“你放火烧呀,只要不怕自己变成烤乳猪。”

灭魂刚要还嘴,忽然意识到自己正被困在林中,放火烧林的确是欠考虑。

悬翦并不着急,“秦钺重伤在身,急需休息疗伤,而且那个人需要这地形复杂的密林助他一臂之力,他们一定不会离开,我们只需静待天明。

黄泉看看天,“还有两个时辰天亮,抓紧时间休息,明天必有一场恶战。”

他看着或坐或站的三个搭档,“此行任务,非比寻常,如若失败,我等必死无疑。”

碧落倚着树干,冷笑,“你以为任务成功,我们就能活着吗?”

他不看同伴,只望着茫茫夜色,影影绰绰的密林映在眼中,如魑魅魍魉。

“我们挑战的是夜修罗,而他是个就算死,也要把所有人都拖向地狱的人。”

秦钺一觉醒来,天色微微放亮。林中山鸟清鸣,倍觉幽静。

树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探头望去,见封天涯正坐在地上,埋头削着什么。

她摇摇树枝——这是封天涯昨夜把她“绑”在树上时告诉她的,叫他一定要用这种方式,绝不可大声呼唤,以免引来天刃四卫。

封天涯抬头,向她比了个马上就好的手势,又低下头,加快手上的动作。

不多时,就见他月兑下外衫——如果那还能叫做衣衫的话——把地上的东西一兜,隐藏掉留在地面的最后一点痕迹,“蹭蹭”两下跃上树。

“醒了,伤口还痛不痛?”

他解开秦钺身上的绳子。秦钺摇摇头,发现他一左一右斜背了两个褡裢,之前有外衣挡着,并不曾发现,此时看来沉甸甸的,似乎装了不少东西。不过,她更好奇他兜上来的东西——一堆差不多长短粗细、削得很尖的小木棍儿,一堆不能吃的紫色果子。

“都是用来杀人的?”

她的问话明显带有否定语气,封天涯也不解释,只是在每一根削尖的木棍上插上一个果子——好像小时候吃的药糖。这让秦钺更觉有趣,然而肚子里传来的声音打断她进一步询问的意图。

封天涯很不给面子地大笑,“饿了?”

秦钺红着脸点点头。

“那也得忍着。”封天涯看看天色,“天刃四卫肯定已经开始行动了……你可以冥想一下烤兔子的香味,这叫‘望梅止渴’。”

秦钺下意识地做了,但立刻发现这是个馊主意,不过她又发现一件事:“你不饿吗?”

从昨天到现在,她至少吃过几个果子,可封天涯什么都没吃。

封天涯摇摇头,“我吃一顿饭可以顶三天。”

“啊?这怎么可能?”秦钺不信。

封天涯此时已经在削尖的木棍上都插上了果子,在手里轮流抛着玩儿。

“我很小就在江湖流浪,那个时候,没本事,没钱……当然,现在也没有。对那时最深的记忆就是饿肚子,天天饿,为一顿饭挨无数的拳头。所以,我必须在有得吃时拼命吃,因为我不知道下一顿饭会是什么时候,慢慢地,我吃一顿就可以顶很长时间了。”

他当笑话讲,秦钺却笑不出来。

“封天涯,如果……我是说如果,咱们能活着离开这里,我一定请你去吃饭……每天都请你。”

封天涯正在抛木棍的手停下来,他抬头看了秦钺一眼,“怎么,替我难受?觉得我苦?”

秦钺不点头,也不摇头,然而她的表情让封天涯不用猜也知道答案。

他忽然把手中的东西举给秦钺看,“知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秦钺摇摇头。

封天涯把紫色的浆果从木棍上拔下来,“这叫无条果,果肉有毒,却不致命,厉害的是果核。核里有一种白色粘液,见血封喉,把它涂在木头上,木头就会变得坚硬无比,像铁器一样。”

他晃晃手中削好的木棍,尖尖的端部似乎有隐隐的寒光——此时,它淬了毒,坚硬锋利,比精心磨制的利箭更让人惊心动魄。

“这就是无条果的神奇之处,知道的人不多,我算一个,这就是本事——在不同的地方,遇到不同的人,遇到不同的事才能学来的本事。”

他笑,“什么无家可归,什么四处漂泊,什么吃了上顿没下顿,这都不叫苦,这叫代价——自由的代价。说起来,我的本事都是那时候学会的,比如,抗揍的本事;比如,逃命的本事;再比如,杀人的本事——”

他忽然用一种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从身侧两个褡裢里掏出几样东西,组装、交叠,射击——

利器破空的声音,躲避的声音,林中的骚动!

天刃四卫!

秦钺这才看清封天涯端在手上的是一张弩,弩臂、弩弓、弩机无一不全,却远比她以前见过的精巧细致,五矢连发,寒光闪烁,杀气腾腾。

再看封天涯,大敌当前,却唇角轻扬,眉梢眼角满溢凌厉与骄傲。

“有危险就拉它!”他塞给秦钺一根绳子,人已纵身跃出树冠,隐没在林间。

秦钺紧紧攥着,任它被手中的汗水一点点濡湿。她不知道一旦拉动这根绳子会有怎样惊天动地的效果,她只知道自己虽遍历生死,却从未如此紧张。

她看着绳子的另一头一直隐没于树冠之中,不知终于何处,一如她的人生。

此时林中,连鸟鸣声都停止了,万籁俱寂。

“妈的,他到底用的什么玩意,这么快的速度!”灭魂低声咒骂,头一次体会什么叫心有余悸——若不是昨日吃了大亏,心中警醒,再加上借树躲避,现在树上的五支木箭就悉数钉在他身上。

黄泉也藏身树后,对离他不远的悬翦使了个眼色。

悬翦点头,忽然闪身掠了出去,快如流星。

但随之,惊心动魄的“嗖嗖”声,两支箭矢咬着他飞了过来,像流星的尾巴。黄泉就是要这个效果——他看到了封天涯的藏身之处!

这世上绝不止封天涯一个人会使暗器,他的弩五矢连发,然而没等他的第三支矢发出去,黄泉的破骨锥已至!

气势汹汹,阴风破骨!

封天涯一惊,急忙就地翻滚,三支破骨锥贴着他的身体钉在地上。不容他喘息,又三支破骨锥破空而来,紧随其后就是灭魂。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虽是左手出剑,也是招招夺命。

封天涯的弩虽是神兵利器,近身打斗却发挥不了什么功效,被灭魂逼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眼看天刃四卫其他三个也向自己逼过来,再无生机,封天涯急得大喊:“秦钺,还不快拉绳子!”

秦钺一惊,用尽全力拉动手中的绳子——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隐没于树冠中的绳子的另一头空空地落了下来,她做这个动作的唯一意义,就是暴露了自己的藏身之地。

黄泉悬翦一前一后飞扑而至,秦钺来不及多想,勉强提剑迎战。螳臂当车的后果是一招都没走过,就直直地从树上摔了下。眼见两柄剑再次压顶而至,秦钺万念俱灰。

然而腰际被猛地一拉,她才发现,之前封天涯把她“捆”在树上的那根绳子并未完全解开,此时仍连在树冠之中。这一坠之下,树冠耸动,一个插了数十根毒箭、好似巨型狼牙棒的木头兜头盖脸砸了下来,黄泉与悬翦首当其冲。

二人躲闪不及,只能凌空回身以剑抵挡。

被碧落灭魂围攻的封天涯不失时机地大喊一声:“黄泉!”

如此突然,如此凄厉,与黄泉朝夕相对的两个人下意识地转头,封天涯借此机会飞掠出去,身形还未落地,五支淬毒木箭已装进弩匣。

他用一个笑容,给对手做最后的送别。

“小心——”

灭魂只觉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开,再回头,碧落长剑月兑手,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碧落——”灭魂肝胆俱裂!

封天涯借机扑向秦钺,“走!”

他挥断秦钺腰际的绳子,与此同时,抛出最后的武器——装满马钱子的毒气弹。

“闭气!”他不止说给秦钺听。

黄泉悬翦劈面而至剑来不及继续,急忙闭气,以手掩住口鼻,但见黄色烟雾在眼前炸开,二人急速后退。

再看封天涯秦钺,踪迹皆无。

二人顾不得追赶,转身掠向碧落、灭魂,一人拉起一个,飞退至毒烟之外。

静谧的树林,死亡的气息在蔓延。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