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懷惜似笑非笑地看著軒轅天,「一日少林遇襲,兩死一傷;二日華山派遇襲,三死四傷;三日峨嵋派遇襲,七死五傷;四日……第十日,一莊二府及其他二宮同時收到挑釁血書,看情勢宸月宮是要中原武林所有正派人士還他一個公道嘛!」
軒轅天無言以對,眉間怒色更盛,「他們殺了宸月宮上上下下三百多人,難道不該還我們一個公道?」
「應該,」莫懷惜緩慢地點頭,「但你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你想報仇,卻只想該死的人死,你不會想傷害無辜。當年八大門派協同一些武林正道人士共同殺害了宸月宮上下三百多口人,他們之中有些人的確該死,但你楚天殊不是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更何況你只想找出當年殺害你爹娘和師傅的凶手。血洗武林,怎會是你干得出來的事!」
軒轅天正是現今宸月宮的宮主,也便是當年老宮主楚雪陽的遺孤,他的長子——楚天殊。
而軒轅雲,自然便是楚雪陽的次女楚雲殊。
十四年前師傅宴惜懷身受重傷後,仍是拼死帶著他與妹妹雲殊殺出一條血路,逃離武林正派人士的圍攻,一路向北逃至遼境,投奔北院大王。
早年師傅曾救過北院大王一命,而他也是個至情至性的人,二話未說,便收留了他們師徒三人。
兩年後師傅因舊傷復發去世,彼時北院大王家中無妻,膝下亦無子,于是便收了他與雲殊做義子女。
宴惜懷生前名號為軒轅劍,他們便決定以此為姓,化名後暗中重振宸月宮,同時也在心中時時惦念著師傅。
「你?!」楚天殊瞪著對面的美貌少年,「你」了半天也不知要說什麼。
「你近幾日都與我同進同出,同寢同食,哪里來的時間去布置殺人。」莫懷惜搖頭失笑。
說到底他還是信他自己多過信他,軒轅天,也便是楚天殊無奈苦笑,「可天下間只有你一人知我沒有殺人有何用,武林正派人士哪里肯听你一個青澀少年的話。」伸手模了模他的頭發。
吊起眼角斜斜地看了楚天殊一眼,莫懷惜道︰「青澀少年未必不能成事。」唇邊笑意浮現,又是那股逼人的氣勢,令楚天殊呼吸一窒。
「你要知天下間並非所有人都是呆子。」這句話語含深意,卻是點到為止,莫懷惜推開頭上楚天殊的手道。
「懷惜,你可知到底是誰殺了我爹娘?」他爹娘並非死在正派人士圍攻之下,早在正派人士攻入宸月宮之前,便有人潛入宮內殺了楚雪陽夫婦,而當時他和妹妹跟師父在後山練武,等回到宮中時,宸月宮中已如人間地獄,尸橫遍野,血流成河,耳中不斷充斥著那些正派人士的喊殺聲。
莫懷惜眉目上揚,七分佻月兌,「你真當我是神仙不成,無事不知,無事不曉。」
楚天殊呆了呆,苦笑搖頭,也知這問題實在難為人了。
包何況……當時的莫懷惜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幾歲小娃兒。
「軒轅……」明知他的真正身份,莫懷惜仍是喜歡叫他軒轅。
半晌未有言語,室內靜默無聲,窗外明月當空。
天上的月清明,水中的月恍惚。
半晌過後,莫懷惜低低地吐出兩個字,沒來由地令楚天殊覺得一陣幽冷。
「軒轅,認識我,你可後悔過?」兩字過後,未想莫懷惜竟輕笑著問出這樣一句話來。
楚天殊心中驚詫,黑眸中閃過復雜的思緒,怔怔地看著莫懷惜。
只听莫懷惜繼續道︰「楚天殊性情冷漠,獨來獨往,偶爾對親妹都不假顏色,誰想竟會有一日要處處受制于一個少年,你當真不怨我?」
靜靜地看著對面輕聲問話後,便自斟自飲的清瘦少年。
又過了半晌,楚天殊輕嘆一口氣,道︰「人生在世,得一知己……足矣。」
「我並非一個好知己,很多事我明知,而不能為。」莫懷惜神色淡然,眉間卻隱隱溢出一絲苦澀與無奈。
「天意不可違。」楚天殊了解地模了模他的頭發,莫懷惜的發絲細致而柔軟,「苦了你了。」
拿酒杯的手不自覺一頓,區區三個字卻令莫懷惜瞬間恍了心神,眼角微濕。
自他學習五行數術,知命理,通佔卜後,除了大哥無一人體會過知曉許多事的他,是懷著怎樣一種心情來看待世情。
少有人注意到他心中的苦,心中的無奈。
家人再疼他,卻不能體會他明知有人要死,而不能出手相救;有人有難,卻不能伸手相幫的痛苦。
命,自有天數。
任他再如何狂傲輕率,也不敢輕改他們命數,那樣……最後害的只會是原本想救的人。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哈哈……好一個衣帶漸寬終不悔,軒轅,今夜陪我大醉一場可好?」舉杯看著楚天殊那雙稍顯冷漠的眼眸,莫懷惜笑問。
深感今夜的莫懷惜有些失常,楚天殊心下雖覺不妥,但還是微微點了點頭,為他斟上一杯酒,也不言語。
他本不是健談之人,更何況對著莫懷惜那張利嘴,他是如何也說不過的。
對月飲酒,知己相伴,莫懷惜笑得頗為暢快,他年紀雖不大,卻是好酒之人,大哥知他身體較弱,素來多加管制,像此番豪飲竟是頭一次。
一杯接一杯,莫懷惜只覺人生短短十七載至今,頭一次被這般沉重的苦澀壓得喘不過氣來。
像有一塊大石壓在心頭,怎樣也換不過那口氣,壓抑得厲害。
手指無意識地撫著右腕處的忘歸結。
終是什麼都沒有說,也什麼都不能說。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軒轅……」莫懷惜酒量本是很好,卻因心事重重,又要在楚天殊面前多加隱藏,實在累得很。
是以未到一個時辰他便醉了,趴在桌上低低囈語,酒杯猶拿在手中。
楚天殊見他如此,難免有些失笑,相識至今他倒是頭一次見莫懷惜失態。
方要起身扶莫懷惜回房去休息,手還未踫到那趴在桌上的人,便听一聲脆響在耳邊爆起。
「啪」的一聲,酒杯倒扣于桌面之上,莫懷惜突然抬首看向那對桌之人,眼神清澈無比,也認真無比,哪里像個醉酒之人。
莫懷惜看著他,極認真地吐出三個字︰「楚天殊。」
「嗯?」楚天殊見他突然清醒,不免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發出一個單音。
誰想,莫懷惜喚過一聲後,再度趴在桌上,醉倒過去,無論如何也叫之不醒了。
楚天殊一怔過後,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心里道這人真是醉得厲害了。
他卻不知這是莫懷惜唯一一次喚他真名,不管是在之前或之後,莫懷惜一直喚他軒轅。
楚天殊也不知,自這晚過後,莫懷惜從此竟再未飲過一滴酒。
家人都道莫懷惜長大,終于懂得愛惜自己的身體,莫懷惜卻但笑不語,只眼中有些蕭索。
楚天殊將莫懷惜抱回湖心小築安置妥當。
看著莫懷惜那張只有在熟睡時才顯出幾分稚氣的臉,此刻莫懷惜發絲微微有些散亂,臉色因酒氣而顯得微紅,閉上的眼斂掩去了那雙總是精芒畢射的黑眸。
楚天殊長嘆一聲,莫懷惜他……其實也不過是個少年。
再為他將被子掖好,楚天殊將燈燭吹熄,轉身離去。
第二日方醒來,門外便有下人敲門,說是莫公子走了,留了一封信給小王爺,吩咐等小王爺起身了再承上去。
素白的信箋上寫的正是昨晚莫懷惜醉時吟的那首詩。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詩後還有付了幾個字,「中原事變,已返,勿憂,珍重,懷惜字。」
簡單明了,楚天殊看過信後,拿出懷中的火折就近信箋,艷紅的火色一點點吞噬掉原本的素白,不過片刻,那張信箋便化為一堆灰燼,掉落于地。
此時已是五月初夏時節,昆明湖景色漸漸豐富起來,游人漸多,可惜有心人,卻是無心賞景。
開封府城西門外,白雲寺是開封府香火最鼎盛的寺廟,每日都有不少善男信女前去求神拜佛,幾十年來都是香火不斷。
離此不遠另有一間道觀,名為望月台,情況則與白雲寺剛好相反。
由于早年戰亂,道觀內的道士為避戰禍均紛紛離開,幾十年下來,望月台荒廢已久,觀內一切早已殘破不堪。
傳言,早年有幾個趕夜路的商人夜晚路過望月台山腳下,曾听到望月台上傳出陣陣女子哭泣之聲,聲音淒厲陰森,恐怖之極,此後更無人膽敢于夜晚路經望月台山腳下,更無人敢踏上這座荒廢的道觀一步。
兩年前,望月台突然在幾日內被人修葺,重新粉飾一新,還大肆加蓋屋舍,仿如將有許多人要入住望月台一般。
而在此後不久,便有一位自稱為望月主人的樓姓公子放出話來,言明不管前身是正是邪,或是十惡不赦之人,只要想活命的大可踏入望月台,樓公子誓保你一命,同時,你的命也歸樓公子所有。
此言一出,頓時在江湖上掀起喧然大波,紛紛議論這望月主人是何方神聖,居然如此狂妄自大,或是想與整個武林為敵?!
那些受正道或是黑道追殺的人不管此言是真是假,妄且一試,而樓公子也確如他所言,出面為他們解決前塵過往,保住他們一條性命,至于這樓公子是用何種方法說服前來尋仇的人,那便無人得知了。
此後兩年,不斷有走投無路之人踏上望月台,漸漸望月台自成一派,在開封城外隱隱有與開封城內的錦寒山莊和賢王府三足鼎力之勢,更成為江湖上不容小覷的一股勢力。
望月台專司收集江湖上各類情報、消息,可謂是無事不知、無事不曉,但望月台的消息卻從不外傳,不管你出多少錢,或是賣多大個人情,只要望月主人不高興,那你便別想在望月台門人口中得到任何消息。
望月台出現得神秘,望月主人更是江湖上津津樂道的一個人物,此人行事詭異,不理江湖規矩,不拘小節,傳聞他精通五行數術,醫術通神,至今入望月台,受傷沉重之輩有之,卻沒有他醫不好的人,本領不可謂不大。
望月主人從不見外人,台中門人自律甚嚴,絕不會對外人說出任何關于望月主人的事情,是以,時至今日望月台勢力如肆之大,而江湖中人仍只知望月主人姓樓,人稱「樓公子」。
近段時日以來,江湖上各名門正派不斷遭到襲擊,死傷者無數,搞得江湖上人心惶惶,議論紛紛,卻無真憑實據可指證事情乃是宸月宮所為,雖傳言說一莊二府等收到血書,卻又無他人看到,不知其中真假。
眾多門派中少林寺最先出事,少林貴為武林泰斗,三名達摩院武僧一死兩重傷,活著的兩人卻也與死人無異,重傷至今已有十幾日卻還未清醒。
少林弟子出事,掌門方丈通圓大師仍是閉關不出,代為打理寺中大小事務的慧言師父用盡鎊種方法都無法醫治兩位弟子,傷勢更是一日壞過一日。
無奈之下,慧言師父只好派人護送兩位弟子前去望月台,盼望月主人可給少林一個薄面,救救他們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