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飛一直以為二師傅很聰明。二師傅比瘋師父理智多了,從來不會做瘋事做傻事。可是這一次,薛飛認為二師傅非但不聰明,而且還很傻。
一月一見,約會嘛,實在不能來,那不來就是了,就跟上個月一樣,大不了翹嘛。可二師傅這個笨蛋,卻硬是頂著還沒養好的傷,爬上長命山來赴這個不過是吃個飯、喝個茶、聊個天的約。
那天,瘋師父將二師傅安頓好、為他背上的劍傷上好藥之後,還是發火了。不過瘋師父這次倒沒掀桌沒掀屋頂沒掀房子,而是跑到屋子外面去炸無辜的花花草草。薛飛一邊在屋里收拾著,一邊照看二師傅的情況,就听屋外「 里啪啦」的一片響——薛飛嘆了口氣,又要多出一堆柴火了。
就在這時候,躺在床上的二師傅睜開了眼,低聲喚了一句「子風」。薛飛趕忙躥上前去,可還沒等他來得及說上一句話,就听耳邊一陣風響,瘋師父已經奔進了屋、站定在床沿了。
不愧是高手高手高高手!薛飛一臉崇拜地望著身側的吳子風,瘋師父太厲害了!這耳力贊的,外面翻天覆地那麼大的聲響,這頭二師傅只要喊一聲,瘋師父就給听見了!這輕功贊的,二師傅話音還沒落呢,瘋師父人已經奔進來了,簡直比風還快!不愧是瘋師父,不愧是吳子風,不愧是被二師傅稱為「羊癲瘋」的存在,瘋師父一癲起來,那架勢簡直就可以和羊角風媲美啊!
就在薛飛陷入對自家瘋師父的無限欽佩與膜拜之時,只見吳子風沖床上的薛無名冷冷哼出一聲來,「哼!你倒是挺會逞強,是不要命了嗎?」
冷冰冰惡狠狠的口氣,讓薛飛頓時感到周圍冷了好幾度,雖然不至于像小說里形容的那樣「跌進冰窖之中」,不過也足以比得上十一月的深秋了。薛飛冷得打了個哆嗦,向後退了一步,又一步,乖乖縮回牆角,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這樣恐怖的低氣壓,二師傅卻似乎一點都不在意。望著陰沉著一張臉、臭臭的臉色足以嚇哭小孩的吳子風,薛無名只是輕道︰「不礙事,我心中有數。」
「數你個頭數!」吳子風劈頭蓋臉地就罵,「有數你能頂著傷滿世界轉悠?!有數你還往這兒跑?!有數你怎麼不早跟我說?!薛無名我才發現你這腦袋笨得跟茅坑里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你是腦袋給門夾了還是怎麼的?死撐!死撐!萬一真的撐出事我看你怎麼……」
「子風,我渴了。」
二師傅一句話,讓正罵到興頭上的瘋師父悻悻地轉過身,走到桌邊倒了一杯茶,又吹了兩口,方才走回去坐到床沿,面色不善動作卻輕,緩緩扶起二師傅,將杯沿湊近他的唇邊,「喝!」
那口氣臭的,好像讓二師傅喝的不是茶,而是逼他喝毒藥似的。薛飛抱著膝蓋蹲在牆角看戲,一邊在心中發出如此無良的感慨與評價。
「我自己來……」薛無名身後欲拿過茶杯,話還沒說完,吳子風狠狠一記眼刀瞪過去,「來你個頭來!不要命了是不是?薛無名我告訴你,你這臭脾氣非惹事不可!」
究竟是誰臭脾氣啊?說到脾氣最臭最壞的,明明就是瘋師父你吧。以上這句同樣出自薛飛的內心感言。
薛無名輕輕揚了唇角,未出聲,只是就著吳子風的手緩緩喝下那杯茶,方才輕道兩個字︰「抱歉。」
「……」吳子風一時為之氣結,罵也罵不出,只能狠狠地瞪向面前的好友。那眼神,用薛飛的話來說,就是「凶神惡煞得跟要吃人似的」。
半晌之後,吳子風抽了一下眼角,終于收斂了滿肚子的怒火,將杯擲回桌上,轉頭去問︰「何人所傷?」
薛無名緩緩搖首,「不過是一些無聊之人,你何須追究。」
「哼!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必是那些拉幫結派的來找死!」吳子風身形未動,可身邊不戒劍已蠢蠢欲動,顯出主人殺意漸勝。
听了這句,薛飛忍不住「啊」出一聲來,「拉幫結派?瘋師父你說的是楚大哥他們?既然是請二師傅加入正道,怎麼會出手傷人?」
吳子風一個白眼瞪過來,「笨小子!誰說只有那群蠢東西知道拉人?」
「啊,瘋師父你的意思是,武林邪道也來煩你和二師傅?」薛飛頓時垮下臉來,「阿爸喂!又是正道又是邪道,又是黑又是白,這日子還怎麼過、還有沒有的消停啦?」
薛飛的抱怨讓薛無名垂首沉吟片刻,繼而抬頭輕喚︰「子風。」
「嗯,」吳子風陰沉著一張臉應聲,「我在。」
「你該知……」
薛無名的話還未說完,卻被吳子風打斷︰「嗯,」吳子風直起身,轉身望向屋外,「我知。」
薛無名輕輕點頭,再未多言。只留听不明白他們在打什麼啞謎的薛飛,抬著腦袋望望瘋師父,再望望二師傅,身體力行地表現出「迷惑不解」的這個狀態。
接下來的幾日,二師傅就待在長命山上養傷。然而,不出三天,瘋師父口那些「找死的家伙們」就成群結伙地上山來了。直到這個時候,薛飛才知道,原來打傷二師傅的,是武林一大邪派,天一流。
由于《太平約》的頒布,武林正邪之分日益激化。面對正道與朝廷的雙重干涉,不少武林中人選擇簽下《太平約》,誓向朝廷效忠。再加上官府衙門對于拒簽《太平約》的武林門派進行了清繳,如天一流這般的外道,受到極大威脅,于是想法設法地拉攏那些亦正亦邪的高手。而不戒劍「吳子風」與無名劍薛無名,正是他們欲拉攏的對象。
那日,天一流的人找上薛無名,曉以利害,威逼利誘。可薛無名卻默而不答。天一流眾人動起手來,數十人圍攻一人,饒是無名劍劍法出神入化,也雙拳難敵四手。薛無名不僅受了重傷,無名劍也在戰局之中掉落,被天一流奪走了。
當然,以上局勢情況並非薛飛那腦袋瓜子想出來的,而是事後楚青告訴給他听的。事實上,當天一流二十七名高手沖上山之時,薛飛還蹲在廚房燙開水拔雞毛。瘋師父吩咐下來,要煮雞湯。可二師傅向來不吃葷,就算瘋師父用灌的也灌不下去多少,那麼剩下來的,就便宜他這個乖徒兒啦!
想到這里,薛飛哈喇子直流,「嘿嘿、嘿嘿」笑得異常猥瑣。就在此時,卻听站在屋外的瘋師父冷哼一聲。緊接著,靠在屋中牆角的不戒劍嗡鳴而動,徑直飛了出去,飛落瘋師父手心。
這個氣勢!這個氣勢!薛飛瞪大了眼︰這個氣勢是瘋師父要發火砍人的前兆!他幾乎可以預見到,一會兒瘋師父必定要氣勁大升掀起飛沙走石!
「啊!」薛飛驚呼一聲,趕忙丟下手上的雞毛,急匆匆地奔出廚房,「糟了糟了!瘋師父要發火了!跋緊收衣服啦!一會兒又是風又是沙的,再不收衣服,肯定要給刮跑咯!」
一邊發出如此充滿生活氣息的言論,薛飛急急忙忙地將晾在屋外的衣服收了下來,再抱回屋中。盡避他輕手輕腳,但是剛吃完藥睡著的二師傅,還是睜開了眼,「薛飛。」
「在!」薛飛把衣服丟進櫥子里,然後笑呵呵地迎了上去,「二師傅,要喝水嗎?」
薛無名一手撐著床沿,緩緩起身,「你的佩劍,借我。」
「嗯嗯!」薛飛想也不想地跑到自個兒的櫥邊,把幾乎萬年不用的長劍交給二師傅。
薛無名接過長劍,以劍尖點地,起身下床,像屋外走去。
薛飛一見不對勁,趕緊跟了兩步上去,疑惑道︰「二師傅,你要做什麼?你不再多睡會兒嗎,瘋師父會罵的。」
薛無名徑自吩咐︰「你待在屋中,莫出來。」
「可是……」薛飛跟上前,還想說話,卻被薛無名打斷,「薛飛,」眼見牆角擺著一筐毛豆,薛無名出腳踹翻,任毛豆莢落了滿地,「不將毛豆剝好,不許出門。」
「哦!」一听二師傅吩咐這個,薛飛立刻端了把小凳,乖乖地坐在門邊開始揀毛豆剝毛豆,再也不多問了。
薛無名回首望他,見那娃兒一臉嚴肅地和毛豆搏斗,于是輕輕揚起唇角。繼而,他推開木門,跨出屋子。
遠遠望去,就見山道的頂頭,吳子風持劍而立。薛無名輕咳一聲,緩步行去,站在他的身側。
吳子風冷眼瞥來,「你是要自己走回去,還是讓我打你回去?」
「哈,」薛無名難得輕笑一聲,「怎麼,大敵當前,倒先起了內訌?」
「哼!逞強!」
薛無名揚唇輕道︰「臭味相投。」
「……」吳子風無言,只是一記眼刀過去,表達出「用眼神殺死你」的憤怒。半晌之後,他上前一步,頭也不回地道︰「站在我身後,只許使劍氣,不許近身搏。」
「嗯。」薛無名輕輕應聲。長劍背于身後,負手而立,默默注視著底下山道。不多時,便有腦袋疾行上山,共有二十七人。
吳子風冷哼一聲,一腳踏上道邊亂石,不戒劍驟然飛升出鞘,于半空旋轉長吟。頓時,疾風陣陣,沙塵四起,吹起吳子風放任不系的亂發。就在此時,只見數道白光自飛旋的不戒劍上驟然飛出,直向山下道上射去——
「啊!」只听一聲慘呼,沖在最前面的那天一流門人頓時被劍氣穿胸,身子向後倒去,咕嚕咕嚕地滾下了山道。
見此情形,隊伍中忽有一人躍起躥出,站定于石階之上,大聲喝道︰「吳子風,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主有心請二位同謀大事,你二人若不識抬舉,休怪我們不客氣了!」
「哈哈哈!」吳子風高聲狂笑道,「既然你們要來找死,老子就大發慈悲,遂了你們這些龜兒子的願!」
話已至此,多說無益。吳子風二話不說,直接開打!只見他立于山道道口,持劍傷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而薛無名則站在其後,以劍氣傷敵。
可那天一流的門眾也並非易與之輩,急奔喊殺而來。特別是為首的那人,武功更是不弱。眼見吳子風霸住道口要地,那人飛縱而來,以長劍支住道邊大樹用以借力,身形愈快,直擊吳子風而去。
吳子風冷哼一聲,不戒劍劍氣破空。兩方勁氣迎面相擊,爆出層層氣浪。就在此時,那人自袖中掏出一把「熾焰彈」,投向吳子風。吳子風揮劍相擊,就在斬上熾焰彈的瞬間,一股硫磺臭氣彌漫四溢。見此情勢,跟在那人身後的天一流門眾,竟拋出炎煞蠱!
一時之間,那蠱于半空之中驟然爆裂開來,熱浪襲人。道邊老樹的枝葉驟然枯萎,枯黃落葉在氣浪作用之下,飄散漫天。
薛無名眼疾手快,箭步上前將吳子風扯回後方,瞬間揮劍劍氣破空擲擊那名門人。為首那人立刻近身欺上。不過眨眼之間,已過上數招。吳子風忙出劍相阻,可這一下,已失地利。二十余名天一流門眾,將二人團團圍住。
吳子風薛無名背身相對,冷眼望眾人。為首那人笑道︰「兩位,比起劍法,霍某確實不如二位。但我眾手上皆有數十炎煞蠱,使起來可炸平這山頭。若二位一意孤行,莫怪我甕中‘燒’鱉了。識相的,俯首稱臣,歸順我主!」
吳子風冷笑一聲,「俯首稱臣?!靠!你個滿嘴吃大便的,一張臭嘴燻死人!今日我不打你俯首喊疼,你就不知道自個兒帶殼的德行!」
那人再不多言,恨瞪吳子風,沖下屬狠狠道了一個字︰「燒!」
二十余名天一流門眾手持蠱蟲,剛要下手,卻听一人慌慌張張接了那首領的話︰「燒……燒……燒開水啦!」
話音未落,只見一人跌跌撞撞地沖了過來,正是薛飛。他右手執一塊抹布,正以晃鞭之勢擊來。而那抹布頂端,竟拴著一個水壺。
抹布卷著水壺的把子,在半空中飛旋,被薛飛武得虎虎生風。
「小心開水!燙著不管嘿!」
嘴上雖說「小心」,可薛飛的行動卻與這二字背道而馳。只見他甩起手中抹布,帶動著那水壺在半空翻騰——
熱水從天而降,諸天一流的門人慌忙閃躲。有些躲避不及的淋著了,立刻被燙得發出慘叫。而手中的炎煞蠱蟲,也被開水燙得斃命。
薛飛揮著抹布,滾燙的開水四濺如雨。他走到哪里,天一流門眾避之不及趕緊閃開。圍合之勢頓破。
吳子風不戒劍趁勢立出,劍氣長嘯劃空,將那些懼熱水而四處逃竄的門眾一一擊斃。
眼見大勢已去,為首那人立刻呼喊退走。
長命山上重歸平靜,空遺一地血淋淋的狼藉。吳子風將劍收回背後,扭頭去望,「沒事兒吧?」
「無。」薛無名緩緩搖首。
頭一件事就是問二師傅的情況,唉,雖說這人心本來就是偏的,可像瘋師父這樣偏到耳郭上的也真正是少有。薛飛把抹布和水壺丟在一邊,默默蹲在地上,心中淚流千行。
「臭小子,」順著高度差,吳子風一腳踹上薛飛的背,「你小子倒有些小聰明!」
薛飛一個沒留神,被踹得向前一撲,頓時摔了個灰頭土臉。他爬起來一抹臉,轉身沖瘋師父和二師傅「嘿嘿」的笑,「那個……我正好燒開水準備燙雞毛嘛,順手就這麼拿來了,」說到這里,他忽然想到什麼,大驚地「啊」了一聲,然後垮下臉來去拽二師傅的袖子,「二師傅二師傅,你莫怪,那些毛豆我還沒剝完,就忍不住沖出來了……」
「傻小子。」薛無名微微揚起唇角,笑著拍他的背。片刻之後卻又斂了笑容,輕聲道︰「薛飛,這次咱們贏得僥幸。也算天意,趁手有你那熱水。只是下次遇此情勢,你切不可亂來,趁亂先行離開。」
「二師傅!」薛飛受辱似的大喊起來,「二師傅,薛飛向來最信您的話,因為您不像瘋師父那樣老是隨口吹牛扯皮說亂七八糟的傻話……哎呦!」
這感覺……這感覺……劍鞘擊頭的感覺,真正是熟悉啊!薛飛痛呼一聲,捂著後腦勺哀怨地望去一眼,「瘋師父……」
「臭小子,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染坊了!」吳子風冷眼瞪去,「胡扯些什麼?」
「呃,我……我只是想說這個……」薛飛撇了撇嘴角,望向二師傅,「雖然二師傅的話總是最有道理,但是這次這句,薛飛不願听話。瘋師父和二師傅有事,就算是敲爛徒兒的頭,徒兒也不會走。怎麼說……那個……」薛飛垂了腦袋開始對手指,「怎麼說……那個……雖然瘋師父很凶喜歡亂打人,雖然二師傅一開始冷冷淡淡的都不愛搭理我,可是……那個,怎麼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做兒子的要拋下老子走掉,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吳子風冷哼一聲,「臭小子,你離家出走那時,怎麼不見你有這覺悟?拋下你爹,你就不怕天打雷劈了?」
薛飛的腦袋埋得更低了,「咳……那個,那個我已經知道錯了。不過當時老爹在氣頭上,還非要跟我三擊掌。那時候如果我不逃跑,就得真給逼得斷絕父子關系啦!呃,不過老爹在家吃好的喝好的,還有弟弟妹妹陪他,過得逍遙得很啦!那個,等到瘋師父和二師傅沒事了,我就回家看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