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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螺為誰春 第十五章 落定

阮永明中毒身亡。阮清明押解回京。阮淨月昏迷不醒。

這便是最終她想要的結局了嗎?

「金家小姐大婚,听說六爺要去賀喜呢。」紀小魯邊嗑著瓜子邊嘆氣,「原本,那新郎的位子該是六爺的,可憐六爺,腿廢了,還非要去自取其辱。這些年,那些流言蜚語已經讓他不得大戶小姐們的喜歡了,偏偏還廢了腿——」

「小魯,」房以沫忍不住輕斥,「你不必天天念叨,我也知道我欠你們六爺一輩子還不掉的恩情。」

紀小魯諂媚地笑,「你要不要嫁給我們六爺?這樣,不用一輩子,你也還清他為你所做的犧牲了。」

她輕輕問著,「淨月為何還不醒來?」

紀小魯冷了一張臉,「這個短命鬼有什麼好?你就寧願要他也不要咱們六爺?」

她輕笑,「小魯,在我眼里,淨月只是個孩子。我要不要龍斯與他無關。這十年里,我心心念念全是報仇,如今,阮永明死了,我卻突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麼。」

「阮永明死了,因為他欠你。他該死。」紀小魯憤憤地說著,「照我說,這阮家不知害死了多少忠臣,早該死了。」

「可是,」她低喃,「淨月該是無辜的啊。都是因為我,他才會不得不面對家破人亡。我真怕,有一天他長大了,也會恨著,也會報仇。那時,我情何以堪?」

「早就說不要救他,」紀小魯咕噥,「六爺卻非要救他。」

她低聲嘆著,「如果淨月听見我說話,會不會醒過來?會不會听我一句解釋?會不會不去恨我?」

紀小魯正色道,「以沫,就算他醒了,你與他也只能是陌路。你是他的殺父仇人,他會饒過你嗎?」

「淨月,」她想著昔日淨月臉上全然的信賴與歡欣,「淨月不曾虧欠我。如今,我已欠下他許多許多。」

紀小魯著急地牽了她的手,「以沫,你就不要想他了。反正,你也不一定能見到他了。」

她大驚失色,「怎麼會?」

「昨個兒有個大和尚來了,」紀小魯看著她蒼白的臉,「他說,他與阮淨月有緣,願意帶他走,來日方可得一善果。」

她皺著眉心,「你們為何瞞我?」

「不是咱們非要瞞你,倘若你知道了,怎麼肯任他走了?」紀小魯低嘆,「以沫,你該知道,以諍止諍,永無止境。倒不如眼不見為淨,說不定那阮淨月在佛門看透世事,反而放下仇恨。」

「龍斯——」一股怒火在她心頭燃起,「知道嗎?」

紀小魯避開她的眼神,「以沫,六爺不過是為了你好。」

「所以,這是他搞的鬼?」她悄悄握起了拳,「他憑什麼擅自處置淨月?」

「也不算是擅自處置,」龍斯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阮永明死了,阮清明鋃鐺入獄,雲霜已然瘋癲,你道阮淨月還有什麼路可走?他會乖乖留在你身邊嗎?倘若他留下,是不是十年之後再來尋仇?以沫,他需要有人開導他走出迷霧,而不是沉溺于怨恨。」

「為何你從來沒有勸過我?」她盯著他,「龍斯,為何你從不勸我放下仇恨?」

他嘆氣,「因為阮家的人已經犯下不可饒恕的罪,即使不是為你,他們也該受到懲罰。而你,不過是個弱女子,何罪之有?」

「龍斯,」她垂下頭,「為什麼你不告訴我,報仇之後其實一點也不快意?」

他看她滿是悔意的面容,「你不快意,因為你良善;你不快意,因為你對阮家有情;你不快意,因為你已放下仇恨。以沫,放過自己吧,你已經告慰了你爹的在天之靈,你已經可以去做十年前的房以沫。你——全都忘了吧!」

她無聲息地走出門去,看著滿園盛放後漸漸凋零的桃花,她到底要到何時才能真正忘記?她到何時才能終于放過自己?

「六爺,」紀小魯走上前來,「你為何不告訴他,阮淨月不得不走?阮淨月已經不是她所認得的阮淨月?」

他重重嘆息,「怎能說呢?若是說了,她又要把這罪過全都攬下,怕是一輩子也放不過自己了。他雖無辜,以沫又何嘗不無辜呢?」

這樣才是唯一的出路。阮淨月被逼進入佛堂,就算無心向善,耳濡目染之下也會多一絲慈悲,少一絲怨恨。也許,有一天,等他長大了,終會明白他錯就錯在生在阮家。就算沒有以沫,他們也會有此一劫,因為他們積了太多太多的恨,已經無力回天。

最近幾天,她一直在躲他!確切地說,從阮淨月走了開始,她便再未與他見面。明明就在一座園子里,明明他就刻意尋她,她卻總是躲得無影無蹤。

一大早,他便守在她門前,不理大雨傾盆,執意等她出門。他始終猜不出她何時出門,也猜不出她何時回來,所有,唯有等,才能捉得住她。

終于,在他等了近三個時辰之後,她用力打開了房門,惡狠狠地看著他,冷哼,「六爺是活夠了嗎?這樣的天氣在外游蕩,也不怕一命嗚呼。是不是怕阮永明黃泉路上太淒涼,想要陪她一程?」

他全身濕透,瑟瑟發抖,青紫的嘴唇微微彎著,「我不過是慨嘆這雨好生干淨,所以迫不及待地來洗一洗我這滿身的罪孽。」

她舉著紙傘看他,「六爺,你身邊的女人太多了,多到你連走錯了園子都不知道嗎?」

他笑著看她,忍不住地輕咳著,「以沫,這園子里的女人不計其數,卻是只有一個以沫。」

她不自覺地把傘遮在他上方,審視著他蒼白的面容,「那日你為何不直接中毒死掉算了!」

「那怎麼成?」他低聲笑著,「我若死了,誰來逗我的以沫笑?誰來讓我的以沫有求必應?」

「有求必應?」她冷哼,「倘若可以有求必應,我還是房以沫嗎?」

他伸手抓住了她的,指月復摩挲著她的掌心,「以沫,只要你說,我便什麼都給你。」

不要再給了。倘若不是因為她,他的腿,他的身子又為何如今日這般?

她想要退後一步,躲開他的撫觸,卻又舍不得他大病未愈的身子再添風寒,「你什麼也無需給我,你——還是做你的六爺去吧。」

「那怎麼成?」他笑,「你已經是我的人了。」

「誰是你的人?」她惡狠狠地,「我最是討厭無用的書生。你若留我在身邊,我早晚會忍不住取了你的性命。」

他看她,「那你定是有著難言的苦衷了。以沫別怕,我不會那麼輕易便死了的。」

「所以,你特意找來殺手送你一程?」她忍不住譏諷,卻因為想到此處心口不住地酸痛。

他笑,「在這‘洞庭’之中,誰敢殺我?」

「老六,」急切的呼聲來自于園外的龍四爺,「你這身子怎麼淋雨?」望見房以沫,龍四爺一愣,忍不住退後一步。當年對這房以沫,他——也是有所虧欠了。只是,雖有虧欠,也不可以拿老六的性命去還。

「世伯,」她白了一張臉,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卻未能如願。

龍四爺瞧著她,「房小姐,你怎地來了老六的園子?你不是該在‘香園’嗎?」

龍斯開口,「爹,‘香園’住的是客,以沫是我的人,當然應該住在我的園子。」

「什麼叫你的人?」龍四爺幾乎是在吼了。

房以沫垂著頭,在他掌心的手指微微抖著。

龍斯蹙眉,「爹,我答應你要娶金小姐,是她自己不要這婚約,另嫁他人的。」

龍四爺月兌口而出,「還不是你死活不要醫你的腿!若是你的腿因此廢了,就算是煙花女子,怕是也看你不起。」

「那又何妨?」他笑著看她,「我有以沫便足夠了。」

她愣了下,突然一把推開他,「我要一個雙腿已廢的男人做什麼?」

他的唇顫抖了下,終是笑了起來,「以沫,你嫌棄我了?」

「是,」她字字有力,「十年前,我便知道,你就是一個窩囊的廢人。我寧願嫁給一個嬰孩也不信你。如今,我瞧你財大勢大,還以為你有了長進,如此看來,是我高估了你,你不過還是一個無能的鼠輩!平康王爺有你這樣的兄弟,當真是龍家之恥。」

他看著她,不怒反笑,「以沫,你是在心疼我嗎?」

龍四爺忍不住喝著,「老六,你莫要傻了,倘若她當真是你心心念念的那種女子,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當年她已經選了阮家公子,你又何必如此執念于她?」

他卻仍是笑,「以沫,你要我醫腿嗎?你要我醫,我便醫。你要我廢了,我便廢了。」

她看著龍四爺那懇求的眼神,咬了咬牙,「關我什麼事!你只管醫好你的腿,娶你的金家小姐去吧。你不是為了她連命都可以不要嗎?」

他笑起來,那笑在他蒼白的臉上好似開了花,「以沫,你明明舍不得我,為何非要這樣口是心非呢?」

她退後幾步,「誰口是心非?你忘了嗎?我生是阮家的人,死是阮家的鬼。」

他笑得更開懷,「你忘了嗎?阮家已經奈何不了你了。以沫,你今生注定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所以,你要我醫腿,我便醫。你要我娶哪個姑娘,我便娶。你要我做什麼,我一定去做。可是,你只能是我的了。」

聞言,龍四爺重重嘆了一聲,拂袖而去。

而她只是定定望著他,憤恨地罵著,「你這心機深沉的小人!」

他只是笑,看她酡紅的頰,「以沫,為了你,我即便是小人又何妨?為了你,我負盡天下,又何妨?」

時隔四年,平康王爺龍旗要回龍臨山莊探親,這是何等的大事!

龍家一干人等在山莊外迎接,落北城的鑼鼓聲幾乎震徹天空。

房以沫在自己的房間收拾行囊,準備連夜離開。十年前,她是龍斯的未婚妻,卻因為變故成了阮家的媳婦。十年之後,阮家破敗,她卻要在此時投入龍斯的懷抱。這無疑是為龍家,為平康王爺平添煩擾。她有自知之明,所以,提早離開才是對龍斯最好的報答。

不舍,定是有的;可是,無妨,她有一輩子的時間來遺忘,遺忘過往的仇怨,遺忘龍斯給她的一往情深。

「以沫,以沫,」紀小魯飛也似地沖進來,她只來得及將包袱扔進床帳之內。

「什麼事?」她鎮定地笑著,「怎麼這樣慌張?」

「龍旗,不不不,平康王爺,」紀小魯擦著汗,大聲嚷著,「已經馬上就到門口了。」

「他來做什麼?」她一下子心亂如麻,她只在年少時見過龍旗一次。那一次是龍旗與她離家數日,他親自登門致歉。隱約間,她還能記得起那時龍旗的氣急敗壞,如今他來,所為何事?

紀小魯看她一臉茫然,笑著問,「你不知道他來做什麼嗎?」

她搖頭,看著紀小魯不尋常的笑臉。

懊不會是——

「房小姐,」鼎沸的人聲已至園門前,傳來的是龍旗雄渾的嗓音,「你害得我家兄弟雙腿殘疾,該如何處理是好?」

她垂著頭,盯著龍旗的鞋子,「王爺,民女自知罪孽深重,還請王爺降罪。」

「降罪?」龍旗沉聲笑了,「龍斯自己要為小姐出生入死,小姐何罪之有?」

那,他——所為何來?

「房小姐,」龍旗笑著引進了一群人,「龍斯為你苦等十年,你居然還這樣沉得住氣嗎?」

那是——什麼意思?

猛地抬頭,她被眼前的場景驚呆,身著紅衣的家僕,捧著紅色的物什,一盒一盒在她面前鋪陳開來。這——是——下聘!

龍斯看著她乍紅乍白的臉色,朗聲笑開,「房小姐,若是你不嫁龍斯,龍旗就算是搜遍天涯海角也要將你擒回。你偷走了我家兄弟的心,還想要遠走高飛嗎?」

不知何時,紀小魯已經掀開床帳拿出了她的包袱,她的臉瞬間刷白。

她低聲咕噥,「六爺該與更好的姑娘結為連理。」

龍旗嘆息,「可憐我的兄弟,那般痴傻。他被他爹打得死去活來,卻仍是堅持非房小姐不娶。若是房小姐不嫁,我真怕我這兄弟注定要被我四叔打死了。」

她的臉色慘白更甚,手指微微抖著,「他是——何苦?」

「這就要怪房小姐了,」龍旗笑著,「你到底喂我兄弟吃了什麼毒藥,怎麼他不理天下嫣紅,卻只要你呢?說到毒藥,我倒是不小心想起,方才我兄弟還說自己中了奇毒呢。這毒,該不會也是為房小姐中的吧?」

她咬著唇,想著已經受盡苦楚的他,都是因為她,都是因為她呵——

「大哥,」遠遠地,有人急急地出了聲,「你這是做什麼?你嚇到我的以沫了?」

她只顧埋頭傷心,根本沒有抬頭去看來人。

「以沫,」有人走到她身前,「以沫別听大哥胡說,我爹怎麼舍得打我?我的毒也早就解了,我現在好得不得了——」

她忽然抬起頭來,「龍斯,你的腿——」

「啊?」他愣了下,然後猛地坐到地上,「我的腿好疼,好疼,好疼啊——」

她抹干眼角的淚,撿起地上的包袱,看向身側的龍旗和紀小魯,「原來你們都在騙我!」

龍旗率先回過神,大笑道,「哎呀,真是可喜可賀,我家兄弟一看房小姐要嫁給他,居然一下子就站起來了。」

她冷哼,環視四周,看到龍斯和紀小魯飛快地低下頭,「你們居然一同騙我,我才不要嫁給龍斯。」

「以沫,」他一把抱住她,「別,別呀——」

她奮力地掙扎著,看著四周看熱鬧的眾人,「放開我,龍斯,不要毀了我的名聲!」

他壞笑起來,「以沫,你還要什麼名聲?咱們一起私奔過,我抱過你的身子,我親過你的小嘴,我還——」

不斷吐槽的嘴巴被狠狠捂住,她紅著臉輕斥,「你若是再說,我就死給你看。」

四周一片哄笑聲,羞得她趕忙將小臉藏進他懷中,哦,這殺千刀的龍斯,居然這樣陷害她!

她——怎麼還有臉?怎麼還有臉不嫁給他?

他悄悄湊到她耳邊,溫柔呢喃,「以沫,莫羞,我還要說一輩子呢。」

誰要听,誰要听?誰要去听他的鬼話!

可是,要怎樣,要怎樣才能躲過他的情話啊?!

只怕是——躲不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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