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上空一片灰蒙,天氣寒入骨髓,只有幾個勇敢的人上街。費家是少數幾戶有人來訪的人家之一。
海頓斜倚在爐架上,憂心忡忡的視線緊跟著女兒移動。
羅斯利伯爵坐在幾天前他母親坐過的雙人椅上,他的眼楮也望著巧琪,不過其中閃耀著光芒,唇邊也帶著笑意。
巧琪因為笑得太多而脹紅了臉,羅斯利剛說完他母親和查夫人上次到巴斯去的妙事。就連伯倫似乎也覺得有趣,讓巧琪很放心,她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和羅斯利這樣的好友之間再有不快。
她別過頭,用手絹拭去眼角的淚水。「真的,羅斯利。你太過分了,要是伯爵夫人知道你在倫敦大肆宣揚這些事,一定很生氣。」
「你開什麼玩笑?你以為我是打哪兒听來的?當然是在一間擠滿了人的客廳里。」他望著伯倫。「你和巧琪什麼時候回霍克林?」
「大概不出這星期。」
「那麼到時我再去找你們,我明天就要回玫瑰莊了。」
巧琪從沙發上起身。「對不起,男士們。如果我再不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等茶點端上來的時候,我們已經回家了。」
她急急走出客廳,朝房屋後方的廚房走去。她推開門時,女僕芝純正好從另一頭要出來,茶、松餅、草莓和女乃油潑了那女孩一身,黑白相間的瓷磚地上也一塌糊涂。
芝純嚇傻了眼。「哦,夫人。真抱歉,我是條笨手笨腳的母牛。廚娘一定會打我耳光的。」
「天啊!芝純。沒什麼大不了的,讓我幫你清理。」
巧琪在發抖的女孩身邊蹲下,開始撿拾大塊的瓷器碎片。
茉莉從廚房的另頭進來,也加入她們,彎腰撿起沒了柄的茶壺。這時看起來像是一小團破布的東西從她的口袋里掉出來。
「那是什麼?茉莉。」巧琪將它撿起來時問道,注意到燒焦的布料。
「沒什麼,小姐。」茉莉伸手去拿,但巧琪不讓。
廚房里似乎突然濃煙密布,熱氣烤燙著她的臉,她的眼楮也溫潤起來。她听見笑聲——令她寒入骨髓的高亢笑聲。這時她看見了洋女圭女圭,就躺在房間的地上。它著火了。
巧琪尖叫著跳起來,搖搖晃晃地退到牆邊,手中仍握著那一團焦布。
廚房門猛地打開,三個男人一涌而入,芝純仍跪在地上,手伸在半空中,呆瞪著她的女主人。茉莉也看著巧琪。臉色灰得像鬼。
伯倫是第一個走向她的。「巧琪?」
「這是她的洋女圭女圭。」她伸手給他看。她又瞪了那東西一會兒,然後將驚恐的雙眸轉向伯倫。「我看見它在燒,她把它扔下來。」
「是誰把它扔下來?」
她又想尖叫。「是伊蓮把它扔下來的,」她提高了聲音。「這是伊蓮的洋女圭女圭。她把它扔掉。它著火了,然後——然後——」房間開始繞著她旋轉。她把洋女圭女圭扔出去,兩手按著腦門,耳邊听見淒厲的尖叫聲。
伯倫在她往前栽倒時抱住了她。「親愛的上帝!」他屏息低語。
海頓上前,低頭望著女兒,然後轉向茉莉。「別愣在這里,你這該死的白痴!快去拿伊蓮的藥來。」
「爵爺,他……」
「你還敢多嘴,老太婆。」
伯倫恍惚地听見岳父憤怒的命令,和保姆急速離去時的腳步聲。他一心只想著巧琪。她的恐懼仍滯留在周遭的空氣中,就像死神冰冷的手指。
羅斯利輕拍他的肩膀。「我們最好送她回房間,伯倫。」
他沒動。
「伯倫?」羅斯利蹲下,將手伸到巧琪背後,試著抱起她。
伯倫加重了力道。「我來。」他粗聲說道,瞪了羅斯利一眼,警告他不要插手。
藍伯爵點點頭,站起身。
「我早就告訴過你,不應該帶她離開霍克林的。」海頓故意看著羅斯利。「現在這件事情想瞞都瞞不住了。」
「如果你是擔心我,費爵爺,那大可不必。巧琪是我的朋友,我不會背叛她。」
伯倫將巧琪緊緊抱在胸前,站起身。他經過羅斯利身邊時,說道︰「謝了。」
茉莉注視著床上的女孩。巧琪已陷入藥物所導致的昏睡狀態。數小時之內,她都不會醒來。茉莉和羅斯利費了不少唇舌,才勸服伯倫離開一會兒巧琪也不會有事的,他這才肯去吃晚餐。他從早餐以後就沒吃過東西。茉莉答應有必要時會去叫他。
房門輕輕打開,引起茉莉的注意。她看見踏進房間的是海頓,心里老大不高興。
「她怎樣?」他問道,很快地往床上瞄了一眼。
「她很安靜,你明明知道會這樣。」
「這樣是為她好。」
「是嗎?爵爺。自從子爵來了以後,她過得很快樂。」
海頓板起臉,轉身面對保姆。「如果我們不小心的話,她會毀掉好些人的幸福。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嗎?茉莉。」
「你要我做什麼?」
「把她弄回霍克林,確定她一定要吃藥。我不希望今天這種事情再發生。」
茉莉坐直身體。「我不想這麼做,爵爺。」
他走近了些,他的臉脹紅了。「什麼!」
她心跳劇烈。「我說我不做。現在該有人幫助她了。我要幫她。」
海頓舉起手。
「你可以再打我,爵爺,不過不會有下一次。子爵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現在雇用我的人是法茲握公爵,不是你。」
「你會後悔的。」海頓轉身大步走出房間。
仗著一時之勇與他相抗之後,茉莉倦然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勇氣雖然很快就消失,但是把自己的態度向海頓表明,讓她覺得舒服不少。
她瞥瞥床上的女孩。「我會盡力幫助你回憶起過去,小姐。我會盡力。」
一幢位于遍布著亂石小坡上的小屋,下方是一望無際的碧綠草原。一叢叢的石南開著粉紅色的花,鐘形的花朵在風中款擺。
她騎著自己的小灰馬,視線越過曠野,望向茅草頂的白牆小屋。她的發絲在肩際飄揚。式樣簡單的棕裙下,兩只腳是光著的,陽光親吻著她的臉,她抬起頭,毫不介意光線會讓鼻梁上的雀斑顏色變深。
她用腳跟輕踢小馬肋間,讓它在青翠的草原上縱蹄奔馳。她听見木頭斷裂的聲音。一定是爸爸。
她心中滿是喜悅,放聲笑了起來。
但當她接近時,小屋消失了。她突然獨自坐在一輛馬車里,覺得很害怕。馬車停下來,門開了,一名老婦等著她。老婦全身都是黑色,她皺紋遍布的臉十分慈祥,但是眼中盡是悲傷。那婦人身後是一幢有許多山形牆的屋子,紅磚牆上覆滿了長春藤。
她步下馬車,低頭看著腳上的鞋子,鞋子很小,夾痛了她的腳趾。等她抬起頭,老婦和房屋都不見了。
她在一個房間里,可以听見門外的笑聲。但卻不是歡樂的笑聲,反而空洞、無望且陰森。她朝笑聲前進,心跳加速。她的手指觸到了門鈕。她停下……
「巧琪?」
她猛地坐起,喉間梗著一聲尖叫,驚慌的眸子大睜,看見一個充滿巨大陰影的黑暗房間。壁燈里閃著紅紅的余燼,好似惡魔的小哨兵。
「巧琪!」
伯倫以迫人的口氣呼喚著她,將她的視線引過去。她倚向他,唇間逸出一聲寬慰的嘆息。他的手臂擁著她,將她的頭壓向胸前。
他口氣轉柔。「只是個噩夢,巧琪。沒事的。」溫柔的手指撫著她的發絲。
只是噩夢,她無聲地重復。只是噩夢,然而她心中明白不只是這樣。
「再睡吧!有話早上再說。」
她的四肢感覺有如鉛般沉重,腦袋里好像塞滿了棉花。他將她放到枕頭上躺下時,她無力掙扎,可是她不想睡,她想把事情弄清楚。
伯倫吻她的前額。「睡吧,巧琪。我會在旁邊陪著你。」
他一直看著她,直到她的胸部隨著平穩規律的節奏起伏,最後,確信她已入睡,他才起身走到窗前。撥開窗峙。濃霧遮蔽了視線,連鄰居的房子都無法看見。一輛馬車從下方的道路經過,他听見馬蹄敲擊在鋪石地上的聲音。
伯倫痛恨伴隨著自己的無力感。他該如何驅逐巧琪心中所見的幻象?他不想失去她,她對他而言太重要了。假若她自他身邊消逝,他如何能夠承受?
他閉上眼楮,發誓絕不能失去她。他會盡一切所能來奮斗,不會讓她回到瘋狂的狀態。
才三十出頭,又高又瘦的韓大夫皺皺鼻子,把眼鏡推高。「我對魏大夫慕名已久,不過我對他的診斷有點不以為然。費爵爺,我的忠告是在尊夫人開始傷害自己或其他人以前,趕快把她送到療養院去。」
伯倫感覺自己頸上的肌肉緊繃起來。「你還沒有見過內人呢,大夫。」
「不錯,爵爺,是沒有。不過她的父親已向我描述過她的病情。我看過魏大夫的處方,他的治療方式——」
「據我所見,他的治療方式不外是鎮靜劑和禁閉。你不能指望她在這種條件下康復。」
「精神疾病是很難對外行人解釋清楚的,爵爺。」大夫答道,用的是對白痴說話時的容忍口氣。他轉向海頓,默默地用眼神求助。
「伯倫,」海頓開口了。「我向你保證,我們都希望盡量幫助……我的女兒。」
「是嗎?」
海頓脹紅了臉。他極力挺起胸膛。「你無權——」
「我當然有權。」伯倫一躍而起。「我意欲見到巧琪康復,但不可能是在聖母療養院之類的地方。」
韓大夫也站起來,他皺著瞼,語氣惱怒。「費爵爺,我幾乎可以向你保證,痊愈的可能微乎其微。這位年輕女士自小就不時發作,這種情形無藥可救,我們只能讓她發病的間隔期間盡量過得舒適。她不見得一定要住進聖母療養院,當然還有其他的選擇。」他朝椅子示意。「請讓我們坐下來冷靜地討論這件事。我向你保證,我來只是想提供幫助的。」
巧琪瞪著床邊的牆壁,絕望的感覺令她躺在繡花被下動彈不得。她听見開門的聲音,急忙閉上眼楮裝睡,目前她還不想面對任何人。」
「巧琪。」茉莉口氣緊張。「巧琪,快起來。」
「我辦不到。」她低聲回答。
被子被掀到床尾。「你可以,而且必須這麼做。爵爺請來一個大夫,他說要把你永遠關在某個地方。我受不了看見這種事情發生在你身上,親愛的。起來為你自己奮戰。」
巧琪睜開眼楮,轉頭去看保姆。茉莉雙頰發紅,眼神憤慨。「把我關起來?」伯倫會如此對待她嗎?
「據我听見是這樣沒錯,小姐。」
她咽下喉中的硬塊。「或許這樣最好。或許……」
「不要自憐了,親愛的。沒有時間這麼做。昨天的事並沒有任何意義。你的心里比那個自稱是你父親的白痴更健康。」她俯身用手覆住巧琪的面頰,她的綠眸濕濕的。「你沒有不正常的地方,女孩,時間和愛會讓你痊愈。你沒有瘋,只是一些記憶在你的心里作祟。相信我,這是真的。求求你,不要讓他們把你關起來。」
巧琪眼中也有淚水。想到他們會把自己送回霍克林府邸那間冷清的房里實在太可怕了——說不定還是更糟的地方;一輩子與世隔絕,行動受限,生不如死。更糟的是,伯倫似乎希望這樣。如果他不相信她……
等一下……剛才茉莉說什麼來著︰只是一些記憶在作祟。可能就是她看見、听見、夢見的那些事情嗎?是她的記憶快恢復了?假如是這樣,回憶會不會又使她瘋狂?
「你為什麼不再覺得我瘋了?」她柔聲問道。
茉莉回答時口氣緊張。「可能因為你已不再是我的伊蓮了,或許因為你是巧琪。我不能給你其他的理由,我只知道這是事實。」茉莉親吻她的眉心,隨即直起身子,拭去眼淚。「你有權獲得自己所找到的幸福。親愛的。不要讓他們把它奪走。要為了它而奮斗,巧琪。」
茉莉說得對,她要不就躺著听天由命,要不就挺身而戰。
「把我的黃洋裝拿來。」她坐起來,把腿垂在床側。「後擺有個大蝴蝶結那件。」
「是的,小姐。」茉莉對她露出勝利的笑容。「我馬上就可以替你打扮好。」
海頓氣急敗壞地把兩手一揮。「你為什麼一點也不講理呢?伯倫。昨天你也看見了,你不能不承認她有病。」
伯倫站在壁爐前,慢慢轉身望著岳父。他口中有一絲苦澀,他相信在費海頓離開之前是不會消失的。他也恨不得大夫趕快滾蛋。這兩個人說的話都無法改變伯倫的心意。他無意把巧琪送進精神病院。萬一她真的如他們所說情況越來越壞,他會帶她回到霍克林府邸,讓在乎她,並且能夠以溫柔和關受對待她的人們圍繞在她左右。
在他來得及開口之前,客廳門開了,巧琪走了進來。她和昨天受驚的年輕女孩毫無共通之處。她看來完全正常,而且美麗絕倫。
她的秀發呈柔軟的波浪狀披在肩頭,臉旁有幾綹小卷發。身上衣服的明朗色彩,似乎在揶揄幾位男士的沉重心情。她驕傲地把頭抬得很高,仿佛絲毫未受到昨夜惶亂的影響。她的視線和伯倫短暫交會了一下,隨即轉向她父親和大夫。
「男士們,我相信自己正是諸位討論的對象。」
韓大夫站了起來,臉上充滿不信的神色。「費夫人?」
「是的。」她走向他,伸出手。「你想必是茉莉告訴我來訪的大夫。韓大夫,是嗎?」
大夫將她的手舉至唇邊時,一直盯著她瞧。巧琪對他甜蜜地微笑。
他清清嗓子,直起身體。他的喉結抽動了一下。「是的,夫人。我是韓大夫。」
「爵爺和我很高興您到合下來,害您白跑這一趟實在很不該。您可以看見,我很好。我很愚蠢地受了點驚嚇,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她轉向海頓,似乎在勉強自己靠向他。她親吻了他的臉一下,隨即退開。「我相信您一定很擔心,父親。不過沒什麼好緊張的,我沒事了。」
伯倫感覺好像除去了肩上的重擔。現在大夫想必會明白自己搞錯了。她不屬于別處,只屬于這里,和他在一起。
這時巧琪望向伯倫。他很意外地發現她眼中有一絲憤怒。憤怒,還有一些別的。或許是失望吧!然而那情緒倏然消失了,他在森冷的藍眸中再也讀不出什麼來。
巧琪在沙發上落座,並揮手請男士們也坐下。「我想你會願意和我更深入地討論這件事,韓大夫。不過我也沒多少可說的。一個月以前的事情,我完全沒有記憶。我家出了一次意外,而我頭上遭到重擊。現在我得了——叫什麼來著?哦,對了,失憶癥。我的父母和僕人說我始終在生病,這我無法反駁。但是我沒瘋,或許我的噩夢只是因為我太急于回憶起過去而導致的。甚至可能就是我過去的記憶。這有可能嗎?大夫。」
「嗯……是有可能……」
「回憶!」
巧琪望著她父親。他向來紅潤的臉色蒼白下來,臉上有驚恐的表情。
「什麼回憶?」他說道,將視線轉向大夫。「她這輩子都和保姆一起鎖在霍克林府邸里。除了那蠢女人之外,她不認識別人,也沒有去過其他地方。她所做的唯一值得一提的事情,就是在家里縱火。是茉莉灌輸了她滿腦子的胡說。上天明鑒,我要讓那女人——」
巧琪站起身,視線仍固定在她父親身上。「你為什麼不想讓我好起來?」
海頓轉向她。
「難道我的婚約上注明,一旦我好起來,你就得把錢還出來嗎?」她走向海頓,提高嗓門。「告訴我,父親,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太過分了!」他叫道,舉起手來想打到她閉嘴。
伯倫及時扣住海頓的手腕。巧琪急忙往後退,差點被地上的一張腳凳絆倒,她被父親深惡痛絕的眼神嚇壞了。
「我認為你該離開了。」伯倫咆哮道。「在我的脾氣失去控制以前。」
「你會後悔的,伯倫。」海頓回道。「你娶的是個瘋女人,在她被帶走之前,你不會有片刻安寧。她現在就應該待在療養院。我告訴你,她很危險。」
巧琪開始發冷,而伯倫則氣得臉都黑了。
韓大夫抓住海頓另外一只手。「走吧,爵爺。我相信我們已不再受歡迎了。」他抓起放在桌上的帽子戴上。「再見,費爵爺、費夫人。如果我幫得上忙的話,一定要來找我。」
伯倫只生氣地點點頭,未作回答,便跟在兩個男人後面走出客廳。
巧琪僵在原處。她听見腳步聲消失,然後是大門關上的聲音。她突然覺得筋疲力盡,再也沒有力氣生氣、害怕或是反抗了。然而她不能就這樣躲回房間,她還必須面對伯倫。
她抬起頭,知道他已經回來了,正站在門口看她。他的表情凝重,眼神無從了解。她但願能夠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麼就好了。
這時他朝她走來,在數尺外停下。「他們走了。」他說道。
「伯倫……」她的聲音發顫。
「嗯。」
「相信我。」
他沒有回答,反而將她擁人懷中。
巧琪知道他之所以沒有開口,是因為無法提供她所希望的答案。和她尋求的信任相較之下,他的溫柔似乎只是甜中帶苦的替代品。
幾天以後,伯倫在早餐桌上注視著巧琪。每當她望著他的時候,他便看見藍眸深處的悲傷,她父親的冷酷傷了她的心,而伯倫又不知如何彌補。這幾天來他對她特別溫柔,試著在言行舉止中表現自己的柔情和體貼。可是情況毫無變化,她仍然退避著他。她溫馴且隨和,好像害怕不小心會冒犯了他似的。
兩人間的疏遠對伯倫所造成的傷害,多過他所願意承認的程度。他對她、對他倆,曾存有很大的期望。他想念她的笑容,想念她突然爆發的力量,想看她赤足在雨中奔跑。他但願能帶她返回橡木園,回到兩人在田野間馳騁的悠閑時光。
然而他們即將前往的並非橡木園。「我收到祖父的信,他希望我們回霍克林去。」
巧琪抬起頭。他在她迅速掩飾之前,看見她臉上橫過的恐懼。他能怪她嗎?她怎麼想回霍克林?
「動身之前,我還有幾件事要和律師處理一下。你何不帶茉莉去購物?你已經差不多一星期沒出門,也沒接見訪客了。」
「我不想見陌生人,」她悒悒地答道。「我也不需要再買衣服。」
伯倫的口氣因挫折而嚴厲起來,他起身把餐巾扔在盤中。「那你就到公園里去騎騎馬吧!出去呼吸點新鮮空氣。」
「如果這是你的希望的話,伯倫。」
「這正是我的希望!」他轉身大步走出餐廳,與其說是氣巧琪,不如說是氣他自己。他抓起外套和帽子便出門去了,選擇步行至律師處,而不坐馬車。
「見鬼的!」他詛咒道,不自覺地學起了車夫的口頭禪。他該怎麼辦?
她已進佔了他的心,這點無可否認,而現在他害怕起來︰害怕她的夢魔、害怕她嚇人的幻覺、害怕她退避、沉默。
害怕失去她。
他猛地停在人行道上,靈魂受到震撼。
他愛她。
他愛她,無法忍受失去她。要是有別的男人企圖偷走她,他可以挺身而戰,但是他要如何和鬼神戰斗?他如何和她心中所見的事物戰斗?
他沒有答案,或許是不會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