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夢潮 第七章

在歸程的馬車上,氣氛也很緊張。公爵數度企圖引起談話,不是得到伯倫尖刻的回答,就是沉默。等洛斯望向巧琪尋求解答時,卻發現她瞪著自己的雙手。在他看來,這兩個人顯然鬧別扭了。一回到橡木園,他便找借口先行回房,讓小倆口自行解決他們的問題。

客廳中只有壁爐中燃煤的光芒。伯倫任巧琪站在門口,自己大步走進去。他扯下頭飾扔到一邊,然後蹲下來給壁爐添柴火。

「伯倫,到底怎麼了?」

她悄悄走進客廳。他轉頭看見她就在數尺之外,火光在她臉上耀動,映現迷蒙的藍眸。

他原本不打算開口的,他自己還沒把事情想清楚。可是當他注視她的時候,看見的卻是今晚年輕人爭相獻殷勤的情景。但最常看見的,還是她在羅斯利懷里,被他逗得開懷大笑。

「今晚你好像忘了自己是個有夫之婦?」他說著站起身。

她瞪大眼楮。「我忘了?」

「而且你對藍偉力太過友善。」

「太過友善?」她重復。

「我不希望你再和他見面,巧琪。在你今晚這樣的表現以後,會有人說閑話。我原本以為我們可以澄清一些謠傳,現在恐怕謠傳更變本加厲了。」

她瞪著他,臉上露出好幾種情緒——驚訝、失望、難過、憤怒。最後才是憤怒。「你害怕謠言?真是有趣極了。」她解下披肩,扔到一旁。「你可以認為我瘋了,爵爺,不過我至少不是傻子。我可沒有忘記自己是個有夫之婦。」她腳跟一轉,朝樓梯口走去。「雖然這件事真的很容易忘記——而且我很可能選擇這麼做。」

他眨眼之間便趕上去,抓住上樓上到一半的她。他拉她轉身。「你不會忘記的。」他咆哮道,將她一把抱住用力吻著她。

巧琪在他懷里掙扎,雙手推他的胸膛,嘴唇試圖逃月兌。伯倫對她的抗拒不予理會。他只知道必須讓她永遠也忘不了她是他的妻子,而他是她的丈夫。

他的舌頭從她的牙縫間硬擠進去,掠奪其中的甜蜜。他右手纏在她發間,穩住她的頭。按在她後腰上的左手則不停將她帶近,直到他感覺到她劇烈的心跳。

吻變長也變深了。後來她不再掙扎,她的手慢慢自他胸前上移,直到圈住他的頸項。她起初猶疑,後來則自信地讓舌頭與他交纏。她的身軀心甘情願地溶向他。

伯倫抬起身子,凝視巧琪的臉。在暗淡的光線下,他看見她眼中映出自己火熱的。

「巧琪。」他低喚著,一手伸到她膝下抱起她,上樓走進他的房間。

一盞小燈朝床頭投下柔和的光暈。壁燈又冷又黑,房中其他部分都迷失在或深或淺的陰影中。

伯倫抱著她穿越房間,步伐又大又急。巧琪轉頭朝床鋪瞄了一眼。它看起來好大。

伯倫在床邊輕輕把她放下。他的兩手從她身側滑到背後,再次將她拉向自己。這一次他溫柔地飽嘗她的唇,巧琪體內升起一股隱隱作痛的渴望,它擴散至全身,使她膝蓋無力。她申吟著緊貼他的溫暖,似乎可借此滿足體內的需要。

伯倫掙開嘴,他的棕眸搜尋著她的臉。他是在用眼神詢問她一個問題,要求回答。她雖不完全了解問題是什麼,卻本能地知道回答必須是肯定的。她希望他能看出她的回答。她以意志力將答案傳給他。

伯倫一了解,巧琪就知道了。

他臉上有一種嶄新而奇特的表情。或許是因為他臉上還留有戰彩的緣故,不過她認為不是,他臉上的稜角似乎更明顯、更尖銳了——而且看起來比從前還要英俊。他的樣子很蠻,她卻不害怕。

伯倫的手沿著她的背脊上滑,來到她肩膀。他緩緩將她轉個身。她起先不能肯定他有何用意。他不出聲也不動手,好像只剩她一人在他房里。這時她感到頭上的輕扯。他在解開她的長辮。

她哆嗦著閉上眼楮,享受在血管中奔流的奇異快感。她的肌膚對周遭的一切似乎都特別敏感,感覺到空氣輕微的流動,感覺到發絲落在背後和肩頭。

她察覺到他正離開她。她睜開眼楮,看見他走向牆邊的洗面盆。他以精確的動作往盆里倒水,然後洗掉臉上的顏料。等他回轉她身邊,她認為他臉上野蠻的程度並未減少。他眼中有一股暴戾的光芒;他是獵人,而她是獵物。她手臂的肌膚緊繃起來。

伯倫站在她和床中間,在她的注視下,他月兌下了鹿皮上衣,讓她飽覽嶄新而動人的景象。他胸前的肌膚黝黑,雙肩寬闊。她舉起一手,好奇地用手指撫過他胸前的卷毛。這遲疑的動作引發了迅速的回應。

「我的巧琪。」

他將她擁入懷中,嘶聲輕喚她的名字,他的吻包含著需求。他的手在她身上奏起了奧妙的樂章,解開她頸後的結,從肩膀將她的鹿皮裝往下推,它在她腳邊落成一堆。她的內心很快也隨之而去。

他的唇沿著她修長的頸項一路吻下,喜悅的震撼穿透她,她喘息了。

「伯倫,求求你!」她哀求道,甚至不明白自己所求為何。

他始終不曾放開她的視線,隨後便和她一起躺在床上。她渴望讓視線在他身上游移,記住他每一寸男性的肌膚,正如他對自己所做的一樣。可是他不容許。她只能注視著他的眼眸,等待他再踫她,她渴望他的踫觸。

等他終于移向她,她閉上了眼楮。他以輕輕地咬嚙和她的唇嬉戲。她的嘆息拂入他口中。

她凝視著他,以眼神交出了她的心。他以與時光同樣古老的行動,帶她進入嶄新的領域,她渾然忘卻一切,只記得感覺有如日出的歡樂和閃電的刺激。

最後,當兩人的呼喊在夜風中消失,兩人靜靜地躺在床上。巧琪懷疑自己是否會醒來,發現這只是一個夢,因為如此神奇美妙的經驗,絕不可能是真實的。

巧琪慢慢醒來,覺得全身嬌慵無力,整個人暈陶陶的。她睜開眼,以模糊的視線環顧室內。

床上只有她一人,不過今早她已確定昨夜並不是一場春夢。長夜之中他又兩度將手伸向她,教導她如何成為他懷中的女人。

巧琪以手肘撐起身體,打量她丈夫的房間。日光由牆上的大窗戶傾瀉而入,壁爐前圍著皮椅,發亮的硬木地板上鋪褚色地毯。一幅出獵的大型油畫掛在四柱床後的牆壁上。這是個陽剛氣息十足的房間,彌漫著皮革和煙草的味道,巧琪覺得頗弓隊入勝。

她扯下床單裹住自己的身體,穿過房間。她推開窗戶,听見鳥兒在大楓樹上吱喳不停。空氣清冷,她手腳都起了雞皮疙瘩。她環住自己,但決定還是不要把窗戶關上。

她听見開門聲,轉頭看見伯倫走了進來。他在門口停住,讓視線在她白金色的蓬亂發絲、縐床單包裹的玲瓏胭體,和自膝上開始的美腿間游移。等他的眼神慢條斯理地回到她臉上,她感到自己開始發熱。

「早安。」他說道,聲音有如他用銀盤端來的巧克力一般醇厚。

她忽然害羞起來,兩眼望地。「早安。」

她听見他笑了。「這是我昨夜擁在懷中的狐狸精嗎?」

他這是什麼意思?「狐狸精?爵爺。」

伯倫把銀盤放在窗台上,然後用手托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他。「可愛而完美的狐狸精,狂野且令人窒息。」他表情正經起來。「我是你丈夫,巧琪。永遠不要因為我們而覺得羞恥。這本來就應該是很美的一件事,讓我倆更加親密。」

猶疑的笑意牽動了她的嘴角。

「現在,」他端給她一杯熱巧克力。「我要給你一個驚喜。」

「是什麼?我最喜歡驚喜了。」

「祖父認為他差不多該回霍克林府邸了。不久之後,我們也得回去。祖父要靠我幫他管理產業。」

她的笑容消失,愁眉不展地低頭看著手中的瓷杯。

「不過在回去以前,我想我們可以到倫敦走一趟。」

她馬上又抬起頭,迎上他棕眸中的閃光。

「你從未去過倫敦,我想你可能會喜歡的。我們可以去看賽馬、看戲。或許還可以替你添幾件新衣,你覺得如何?」

「太好了。」她答道,並未表現出心中的狂喜。只要不回霍克林,去哪里都好。只要能延長和伯倫單獨共度的美好時光,一切都無所謂。

避震良好的旅行馬車輕晃著駛向倫敦。他們想在人夜前抵達。封閉的車廂內,巧琪的頭枕在伯倫肩上睡覺。茉莉也在對面打瞌睡。

她不記得何時抵達公爵在倫敦的新寓所,也不記得伯倫把自己抱進二樓的臥室。因為疲倦,她整夜都睡得很熟,所以第二天醒來,她發現自己置身于一個陌生的房間,覺得十分困惑。

牆上貼的是紫丁香花色的壁紙,幾張桃花心木小幾和牆邊的架子上都擺滿了古玩。地上鋪著色澤鮮艷,綴有流蘇的東方地毯。朝外的兩面牆上有窗戶,窗帷是厚重的天鵝絨。大理石壁爐上方懸著一面巨型的描金鏡子,使室內更形寬敞。爐台兩邊各有一只陶制的灰獵狗,它們是這麼栩栩如生,巧琪幾乎要以為它們會搖擺著尾巴吠叫起來。

伯倫睡在她身邊。一夜之間長出的胡渣在他的兩頰和下巴留下暗影。他一雙手臂遮著眼楮,以阻擋日光。赤果的胸膛隨著規律的節奏起伏。

她考慮是否要下床更衣,隨即又拋開了這個念頭。她讓手指滑過床單,來到伯倫的胸膛,糾纏在黑色的毛發里。接著她俯身至他耳邊輕輕吹氣。他皺皺鼻子,搖搖頭。

她臉上露出惡作劇的笑容,用唇輕觸他胡扎扎的下巴,隨後一路輕咬向他的嘴。沒有反應。

她正在考慮下一步行動,這時他的手臂像鋼箍一般箝住了她。他將她拉到身上,吻住她的嘴。這一吻使她體內充滿了,等他終于放開她時,她猛喘著氣。

「你引誘我,巧琪。」伯倫說著輕笑一聲。「不過我想我們最好還是起床。看來已經不早了。」

她所感到的尖銳失望,讓她自己也覺得吃驚。或許一名淑女是不該這麼常想的;或許真正的淑女是乖乖等待丈夫來踫她,而不會自己采取主動。

伯倫掀開被單下了床。「今天一定會有訪客。」

「訪客?」

「當然了。你在媚蘭的舞會上,已經漂亮地把自己引介給社交界。現在他們會想仔細地觀察你。」

「噢,天哪!」她喘息道,耳邊響著心跳聲。「伯倫,我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和別人來往。」

伯倫已套上鹿皮長褲。他轉身扣著襯衫扣子,給她一個保證的微笑。「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我親愛的。他們一定都會愛上你。」

「我沒把握……」

「好吧,我有把握。」他把她從床上拉起來。「勇敢一點,我的小狐狸。」他低語,然後吻吻她的鼻尖。他放開她時,夸張地眨眨眼楮。「我自己今早也得出去拜訪一些人,不過我會回來跟你喝下午茶。」

「伯倫,你該不會留下我一個人吧?」驚慌重現。

他表情嚴肅,定定地注視著她。「你應付得來的,巧琪。你不需要我,你在舞會上就表現得很好。」

「那不同。我……」

她沒有說完。她不能告訴他當初之所以接受媚蘭的邀請,是因為看見那女人和他調情而吃醋。她不想告訴他,她在舞會上表現好的原因,是她的自尊不容許讓他知道自己被他拋下之後有多麼傷心。她因為有羅斯利才得以撐過去。而且,大部分時間她都在舞池里和男士跳舞。她知道自己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很安全,因為她是伯倫的妻子。今天來造訪的會是女人,而她又沒有伯倫當擋箭牌。

「伯倫?」

「怎麼了?-

「如果他們問起我的過去,我該怎麼說?」

他再度將她擁入懷中。他的口氣中透著強硬。「什麼也別說,讓他們自己去猜好了。讓他們好奇;他們唯一必須了解的是目前的你。」他將她轉向鏡子。「你看,巧琪。看看你自己。」

她瞪視著鏡中的影像。只看見一個身穿白睡袍、披頭散發的女人。

「記得你當初怎麼告訴我自己不想當伊蓮的吧?說你想當巧琪?」

「是的。」

「好,現在你高興讓巧琪成為什麼樣的人都可以。」

她感到淚水灼燒著眼底,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如果這就是他想要的,她會為他做到、她會設法撐過去的。他對自己有信心,她怎能讓他失望?況且,他可能錯了。說不定沒有人會來登門造訪。

羅斯利伯爵夫人藍文如,即現任伯爵的母親,坐在天鵝絨雙人座的邊緣,背脊挺得跟筆桿一樣直。她是個五十多歲的白發婦人,周身散發著皇家威嚴。坐在她身旁的是查黛安夫人,名大夫查麥威爵士的妻子。

「我很遺憾沒去參加媚蘭的舞會,」伯爵夫人說道,黑眸以令人膽怯的專注審視著巧琪。「我听說子爵和你的服裝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巧琪覺得自己連發根都羞紅了,她伸手端起茶壺。「再來些茶嗎?羅斯利夫人、查夫人。」

艾如不耐地揮揮手。「老天爺!把那東西放下。你會讓我們被茶淹死,女孩。」

巧琪恨不得地板能裂開個洞把自己吞進去。

「印地安人,我相信。你們是扮印地安人吧?」

「嘔……是的。」

「你怎麼會想到這個主意?」

「因為考弟先生的大西部秀。」

「嗅,你也去看了‘野牛考弟’在女王即位六十周年紀念時的表演,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接著查夫人說了些什麼,不過巧琪沒在听。她怎會知道考第先生和印地安人的事情?她沒看過他的表演,她不可能看過他的表演,她一直待在霍克林。可是……可是她想到那種裝扮確實是有原因的。當時她曾巨細靡遺地對裁縫描述她想要的樣子。

「伊蓮夫人!」黛安厲聲喚著她的名字。

她愕然地眨眨眼楮。「真是對不起,查夫人。我——」

「我在問候令堂,她還好吧?」

巧琪很難把心思集中在這個問題上,考弟先生和印地安人之謎仍在她心底翻攪。「家母?」

「你聾了嗎?夫人。還是太笨了?」

「不,查夫人,我絕對不是聾子。」這時巧琪生氣了,她放下茶杯,以銳利的眼神直視她的客人。她憑什麼要在自家客廳里受審?這女人難道真的關心費莎拉?「家母當然健壯得很。如果你對她的健康情形真感興趣的話,她和家父目前也住在倫敦。或許你可以去看她。」她將視線轉向伯爵夫人。「不過此刻他們可能還沒回到倫敦。他們在貝福府邸作客。」

艾如的表情和緩了許多。她嘴角暗含笑意,黑眸閃爍。「你知道嗎,親愛的,我從未喜歡過你母親。不過……我喜歡你。我明白偉力為何心折了。」她起身。「可惜我兒子沒在你的美國丈夫之前認識你,否則一切對偉力可能就大不相同了——對你也是。」

巧琪也起身。「我把羅斯利當好朋友,我希望能永遠如此。」

「是啊,我相信會的。走吧,黛安。我們已打擾這親愛的女孩很久了。她經過長途旅行,想必很疲倦。」藍艾如尊貴地走向門廳。「告訴子爵我期待有機會認識他。」

「我會的。」

「再見了,費夫人。」她在門口回頭望著巧琪。「今天見到你很愉快。」

伯倫從律師處回來時,屋里很安靜。他發現巧琪獨自在客廳里,若有所思地望著爐火。他很想知道有幾名客人來訪。他把她一個人留在家里對嗎?是不是出差錯了?

他清清喉嚨。

巧琪吃了一驚,把頭轉向他。

「我沒想到會耽擱到這麼晚,一切還好吧?」

她點點頭,眉頭皺了起來。

伯倫先月兌下外套,然後走到她椅子旁邊。「怎麼了?巧琪。」

「好奇怪。」她又將視線轉向 啪作響的爐火。「伯倫,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挑那種式樣的衣服去參加化裝舞會?我是說,難道你不覺得那些衣服很奇怪嗎?」

「我不能確定是不是了解你的問題。」他在她身旁坐下。

她又將藍眸轉向他。「如果我從未離開過霍克林府邸,怎會知道考弟的大西部秀?又怎會知道印地安服裝是什麼樣子?」

「我不知道。或許霍克林府邸有人告訴過你吧!」

她慢慢搖搖頭,聲音變為低語。「我想不是,伯倫。我想是我自己親眼看過。」

她眼中有一絲異采,讓伯倫背脊發涼。

「有時我幾乎看得見自己的過去,就像在我走過一條長長和隧道之後,看見了一扇門。我差點就可以把門打開。」

伯倫的本能反應是擁她入懷,抱著她,直到她忘記在他來到英國以前自己還有過去。假使她潛入心中那扇神秘的門,她大概就要迷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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