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新房的人群已經散了,蒹葭怔怔地坐在化妝桌前。居然,就結完婚了。似乎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方才翻騰的歡聲笑語的余波似乎正在迅速退縮到房間的角落里。偌大的房間靜下來,十分空曠。元應慎在蒹葭的學校附近買了一棟公寓,方便她上班,這一體貼的舉動讓母親十分贊賞,原本的擔心沖淡了不少。
婚禮上,她認識了元應慎從小到大的好朋友,岑達聞,也是位醫生,也在本市工作。性格爽朗幽默,還幫忙阻止了人們鬧洞房時的一些過激行為。
「你老婆挺漂亮。」岑達聞拍著元應慎的肩膀說。
「那是當然。」他得意得像吃到葡萄的狐狸。
「可惜,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他的臉迅速垮下來,咬牙切齒地和他在輕松友好的氣氛里交換了一下友誼的拳頭。
不止親戚朋友,連學生也來了一些。他們說是為祝福而來,實際上是為了不要錢的美食!婚禮在五星級酒店舉行,菜式豐富,選料上乘。這可是難逢的好機會啊!楊明皓在他們寢室宣傳,一定要趁這個機會狠狠地吃她一頓,將她吃破產,吃得哭天喊地更好。因為他平時被蒹葭要挾做包身工,沒有工資,連爛菜葉子湯的伙食都沒有!楊明皓在地攤上買了個音樂盒子,屁顛屁顛地跑來說是祝她新婚快樂。但她一眼就看穿他是想借她的地盤和方宜亭大演情深深雨蒙蒙,順便糾集同伙報他平日被她威脅的老鼠怨。
那幫學生,以楊明皓為首,用豐富的想象力想出各種變態的花招,就連岑達聞長袖善舞也抵擋不住了。蒹葭不得不出聲威脅他們︰「如果你們再不收斂一下,我保證我這一科讓你們的通過率比從飛機上跳下去的存活率還低!」學生們紛紛憤怒地抗議她公報私仇,但也只好化悲痛為食欲,將為客人準備的點心飲食統統掃盡胃袋里。
「蒹葭,祝賀你。」方宜亭真誠地說,不免有些羨慕。
「相信我,沒多久我也能把這句話完整地還給你。」蒹葭笑著說。
楊明皓將她的鞋子藏起來,讓元應慎抱著她進新房,即使是約會的時候也不曾這麼接近過。他沖著朋友們挑釁地笑,接著出其不意地摟著她的腰,輕松將她打橫抱起,一步一步走上樓。周圍親戚朋友們的口哨聲、起哄聲雀躍四起,她羞得雙頰通紅,撇過臉,將頭轉向他的懷里。肌膚的熱力透過衣料滲透出來,蒸騰到她的臉上,背後是他結實有力的胳膊。應該常做運動的吧。蒹葭想道。故意漫游思緒,但陌生的男性的體味縈繞于鼻,彌久不散,干擾思緒,總是強迫她不得不正視自己被他抱在懷里的窘境。
「在想什麼?」元應慎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背後。沐浴餅後干淨的清香籠罩著她。
「哦,沒什麼。」蒹葭看著鏡中的人影笑了笑。將耳環、項鏈、戒指取下來放在盒子里。
「這個,不要取下來。」元應慎將戒指從盒中取出,重新戴在她無名指上。看著她詢問的眼光,笑著解釋,「這可是結婚戒指啊,誰會將它取下來?如果女乃女乃看到了又會?里?嗦地教訓得你哭爹叫媽的。」元應慎對女乃女乃極為孝順,與自己父母的感情卻有點生疏,極為客氣,相敬如賓。因為從小案母工作繁忙,將他丟給保姆照顧。只有女乃女乃天天疼著他,寵著他。
「好了,換我去洗了。」蒹葭站起來,身體往後退,不小心撞到他懷里,臉龐貼著他光滑溫暖的肌膚,霎時雙頰生暈,逃也似的鑽進水氣氤氳的浴室。
元應慎看著她害羞的表情,心里一陣說不出的溫暖。蒹葭是個極容易害羞的小女人,而他,很喜歡看她害羞的樣子。平時的清淡散漫一掃而空,難得一見的窘迫不安,而且都是因為他。他很高興看到自己對蒹葭有這樣大的影響力。
浴室里分作兩邊,一邊是元應慎的物品,深藍的毛巾,淺藍透明的玻璃漱口杯,無色透明的浴液瓶和半圓形的玻璃香皂托,普藍的香皂,銀色金屬的儲物罐……充滿了陌生的男性味道;另一邊是她的物件,白色球狀的細瓷的牙刷架,白色的漱口瓷杯和淺黃錦緞滾邊的白色毛巾,原木色的木梳、浴液瓶。清麗的木色和平靜的白色,給人純淨平和之感,卻與元應慎冷靜、陽剛的藍色金屬調十分和諧。想到他方才沐浴餅,體溫還停留在這方空間中,心里有種異樣的感覺。
洗浴完畢,蒹葭並沒有穿浴室里準備好的浴衣,而是小心地擦干身體,直接穿好睡衣出來。那是一套印有卡通圖案的棉質睡裙,圓圓的領,到膝蓋以下的裙擺,布袋似的裙身。
「穿得這麼多啊。」元應慎明顯失望地說。他坐在沙發上,就著旁邊的落地燈看雜志。依舊還是剛出浴室的打扮。半果著上身,下面圍著深藍色的大塊浴巾。頭發也沒有吹干,濕漉漉的發絲凌亂地落在額前,水滴順著發梢,沿著脖項,順著胸膛滑落。橙黃的燈光下,深色肌膚上的水滴閃灼著金盈盈的細光。
「沒有啊,和這個溫度很相稱。」她睜大眼楮,笑眯眯地說。
元應慎將空調的溫度開到了十七度,听到蒹葭在里面洗浴時嘩嘩的流水聲,他就覺得空調的溫度實在開得太高了。而且,可能空調壞了,他都調了五次以後還是這麼熱。
蒹葭努力忽視這種限制級的美景,目光看著別處,鎮定地說︰「我去睡了。」
「我也要睡。」他扔下書,興沖沖地奔過來。蒹葭真為他圍在腰間的浴巾捏了把汗,隨時都會掉下來的樣子。
「對。這麼晚了,你一定也很累了吧。不打擾你了,晚安!」蒹葭打開壁櫥,取出一床薄軟的空調被,朝門外走去。
「你去哪里?」元應慎月兌口問道。
「我去客房啊。」
「其實我一點也不累,還特別歡迎你來打擾。」
「可我累了。想早點休息。」蒹葭揚起紅潤的唇。
「你為什麼不睡這里?對我不放心嗎?」他很受傷地說。
「不。我不想考驗我自己。」蒹葭聳聳肩,一點也不為他的哀兵之計所打動,「晚安。」
「晚安。」他故作怏怏不樂的語氣。等蒹葭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又莫名地微笑起來。他和她在一起話就多了起來,有點不像平常的自己,就是喜歡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聊天。
睡不著……睡不著……元應慎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差點就和她失之交臂了。到現在還有些不真實的感覺。沒想到他現在結婚了,而且還是一見鐘情的女孩。雖然還不是真正的夫妻,但是有了和她朝夕相伴、共度晨昏的機會。若沒有把握好這個機會,他就真是個天字一號的大傻瓜。他相信,只要努力的話,會有收獲的。就像他的人生。他認真學習,努力工作,善于抓住身邊每一個機會,終于能夠擁有目前的成就。蒹葭也是這樣。他知道她不愛他,但是他只要有機會就願意付出,也許感情的事情很難講,但是他至少會擁有這一年的美好回憶,不是嗎?幸運的話,會更多。
蒹葭本以為新換了住處,晚上會睡不安穩,沒想到,頭一沾枕頭,很快就昏昏沉睡,可能是白天太累了的緣故。
元應慎一直坐在沙發上看雜志到凌晨兩點才稍稍有點睡意。他睡不著,在寂靜的夜里,即使隔了走廊,隔了重重房門,耳畔似乎依然听聞蒹葭輕輕的呼吸吐納。第二天,元應慎便早早起來,洗漱完畢,發現蒹葭到現在也沒起床的動靜。走到她房門前敲了一分鐘的門,才听到臥室內????布料摩擦的聲音。
「干什麼?」蒹葭穿著拖鞋,睡眼惺忪地打開門。身體還警覺地堵在門口。
「忘了嗎?今天要去爸爸媽媽家?」
蒹葭一連空白,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隨即一臉驚慌,倒抽一口冷氣,「啊,睡迷糊了。現在幾點了?是不是很晚了?」
「八點多了。快點起來吧。」
「哦,知道了。」蒹葭將門一關,屋內又是一陣啪噠啪噠忙亂的腳步聲。
看著赫然緊閉的房門,元應慎不禁啞然。她對自己還真放心哪。一向醒過來都很迷糊的她,居然還會記得要關門。回憶起結婚前的約會,不由微微一笑。那為數不多的約會中,有好幾次是周末的早晨。蒹葭每次都賴床不起,被她的母親用左掐右擰的大力金剛指強迫喚醒。每次都是睡容未醒,目光迷茫地站在他眼前,臉頰上還有睡眠留下的紅暈。連刷牙都在含糊不清地嘟囔「我還想睡我還想睡」。但是一走出家門,那副迷糊嬌憨的容顏就奇跡似的消失了,換上一副沉靜大方的模樣。變臉之迅速,真是令人嘆為觀止。但是,他好喜歡看她甜美的睡容,故作成熟的表情,還有令他噴飯的瞬間變臉絕技。「今天穿這條裙子好不好?」元應慎取出一條繡花的白紗連衣裙,外面搭著一件米色混織金線的針織小外套。
蒹葭看了看,這是元應慎的母親為蒹葭新婚置購的。今天是新婚第一天,又是拜見新出爐的公婆,理應穿得隆重一點。想得真周到,不禁抬頭沖著他笑了笑,「謝謝。」
雖然與新嫁娘那種急于融入新家庭的心理不同,沒有那種「未諳姑食性,先遣小泵嘗」的誠惶誠恐,但心中也忐忑不安,希望自己能被人喜歡、接納,不給元應慎造成困擾。元家父母婚前也見過兩三面,但都是母親招呼,父親很少說話。印象中,元應慎的父母都是講究禮節的人,客氣禮貌中卻有些距離感。可能是相處時間太少的緣故吧。本來他的父母是要求婚後能住在家里。不過和家人一起住,他們這種婚姻肯定會被人看出問題來,于是元應慎委婉地拒絕了這一要求。
「是不是很怪異啊?」蒹葭穿著白紗裙出來,表情有些不自然,白紗繡金線的布料,蓬松的A型裙擺,就好像再穿了一次簡易版的婚紗一般。她本來是習慣舒適清爽的穿著的。
「很漂亮!絕對適合你。女乃女乃看到一定很高興。」元應慎感覺這件衣服真的很襯蒹葭,十分典雅秀致。
看到元應慎一臉贊美的笑容,蒹葭定下心來,忍不住開起玩笑來,「你是指衣服還是人?」
「你覺得我是指衣服還是人?」他也很想和她多說幾句,以緩解她的緊張。
「不管你指什麼,我都認同你的眼光。」蒹葭微微一笑。若她回答是指衣服,未免有點沒自信,若說是衣服,似乎有點臭美。
「我若說是衣服呢?」他逗她說。
「證明我抬舉你的品味了。」她又忍不住反駁。她也喜歡上了這種輕松笑鬧的氣氛。
元應慎的父母住在市郊的一個小區內。小區不大,只有十幾棟兩層的小樓,環境十分幽雅寧靜。房子被原色的木柵欄圍繞著,透過去可見情趣盎然的院落。一條石子鋪成的小路在綠樹鮮花的掩映下彎彎曲曲地通向門口。
元應慎的車剛剛熄火,一個美麗時髦的女子迎上來。這是元應慎的姐姐,原應欣。旁邊站著一位氣宇軒昂的男子,正是母親住院的那家院長,對她們十分關照。兩人站在一起十分相稱,珠聯璧合。
只見她未語先笑,「你們過來了。大家都等著你們呢。」說完看了看一旁默默微笑的蒹葭,又拉過她的手,親熱地說,「昨日看到蒹葭,覺得像一朵艷光四射的玫瑰花,今日卻又覺得氣質似乎更勝一籌,好似空谷幽蘭。」
蒹葭抿嘴微笑,「謝謝。姐姐才是高雅尊貴的郁金香,我不過是路邊隨便一叢草蘭罷了。」
「絕對不會。這小子眼光高得很,一直不肯結婚,都成了女乃女乃的一塊心病了,多虧蒹葭行行好,讓女乃女乃了卻一樁心事。」元應欣的語氣十分平易近人。
三人一邊說笑一邊往屋里走。
「女乃女乃好!爸爸、媽媽好!」蒹葭恭敬有禮地向屋里的長輩請安。
「蒹葭也好嗎?」媽媽笑著問。
「嗯。」蒹葭乖巧地點點頭。
「蒹葭穿這條裙子很漂亮。」媽媽又笑著說。
「因為女乃女乃眼光好嘛。」蒹葭謙虛地說。裝這種乖巧溫順的大尾巴狼她也挺拿手的。
蒹葭一進門,女乃女乃就看到身上穿的白紗裙正是她挑選的,十分高興。再听到蒹葭說這句話,當下咧開嘴,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假牙呵呵笑。
爸爸媽媽熱忱客氣,姐姐姐夫大家都是年輕人,也有不少話題交換。吃完飯,女乃女乃熱情地邀請蒹葭看相簿,里面有不少元應慎少年時代的照片。
「咦?你的頭發留這麼長過?是什麼時候?」蒹葭好奇地問。
照片中,元應慎的頭發極長,在腦後用黑色的絲帶松松地系著,有不少發絲滑落到前面,遮住了大半張臉。他穿著寬大的圓領白T恤,雙手放在褲兜里,歪著頭,撇著嘴角,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你猜猜?」
「你總是不正面回答我的問題。」蒹葭不滿地說。
「猜猜看嘛。」他哄著她說。
「高中的時候?」
「不是。這是大二暑假照的。我看起來顯年輕,對不對?那個時候踢球,將頭發解散,黑色的發絲隨著奔跑的身體在風中飛揚,不知風靡多少少女心。」
「是啊,看起來年輕完全是一臉太愚蠢的表情所致。一般智商發育不足的愚兒看起來都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她糗他,心里十分得意。
他也很滿足,這樣坐在她身邊看相簿,鼻息間滿是她淡淡的體香。女乃女乃坐在沙發上,笑眯眯地看著孫兒,孫媳婦親密無間的樣子。人年紀大了,容易困乏,靠著沙發,老人家已經眼皮耷拉著,昏昏欲睡,美夢里已經夢見了疼愛曾孫的各種細節。
「啊,對了,衣服現在正打折,我要出去看看。」元應欣說,趕緊拉著丈夫出去逛街了。其實現在正是新款上市,價格最貴的時候。
「對了,老頭子,你不是說要去醫院看看你的眼楮嗎?現在我就陪你去醫院吧。」母親立刻拉起父親。
「我什麼時候說要檢查眼楮了?我眼楮沒毛病,只是有點老花……」父親的聲音越來越遠。
「媽,你也回房休息吧。當心著涼了。」母親提醒女乃女乃。
一瞬間,大家都消失在客廳里。蒹葭和元應慎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