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點點頭。
「事實上,我還是蠻喜歡你的。」她細白的牙輕噬著下唇,「我很喜歡你這位朋友。」她特意強調朋友兩個字。
「那麼,你就用那點喜歡的感情和我結婚吧。」
「你用不著這麼委屈。」雖然元應慎的長相不是時下流行的白淨俊秀型,但是深色的皮膚,高聳的鼻梁,有稜有角的臉型,說不上特別英俊,但也很有魅力。
「我不覺得委屈。」元應慎頓了頓,「你現在急需結婚。我還算不錯的對象吧。」
如果蒹葭要一場沒有愛情的婚姻,他希望新郎能是他。他一直都知道蒹葭對某個人一直不能忘懷。他不知道什麼原因讓蒹葭不能和他結婚,但是他現在有這個機會,他就願意守在她身邊,耐心地等待,讓她明白,他才是和她攜手共度一生的人。
「這點我不否認。」蒹葭的心情霎時有些沉重。媽媽一直身體不好,現在醫生說病情惡化,恐怕是熬不過今年過年了。母親這一生大半時間都是為了她。她還小的時候,擔心養不大;她長大了,擔心成績不好,考不上好學校;考上大學了,擔心能不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可以養活自己。現在,自己一切事情安定下來,媽媽又為自己的婚事日夜掛念。媽媽有時不免悔恨在大學的時候對自己要求過嚴,那個時候總是說,還是學生就要守學生的本分,學生期間戀愛有結果的很少,還不如專心學習,在學業上有所成就。戀愛結婚畢業後再談也不遲。沒想到,畢業好幾年了,終身大學懸掛在現在成了媽媽的一塊心病。蒹葭一日未嫁,為人母一日難以心安,听說現在大齡女知識分子獨身的很多,總擔心蒹葭這輩子就不結婚了。為了不讓母親難過,這也是蒹葭積極配合相親的原因。自己為母親做的事情很少,只希望她能快快樂樂地過完最後一段日子。
「這樣就行了。你不需要考慮那麼多。」
「我無法現在回答你。」蒹葭抱歉地說。
蒹葭沉吟著,其實和他結婚比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要來得安全得多。但是……正是因為他對她有著不同尋常的喜愛,她明白自己無法回報同樣的感情,擔心自己會傷害到他。
「什麼時候能給我答案?」他問道。希望不要太久,等待的滋味並不好受。
「三天。」三天的時間並不長,但是足夠讓她想清楚某些事情了。而且,她也沒那麼多時間拖延了。
上課的時候,繼父打電話給她,說母親又發病暈厥過去了。強忍著內心的悲痛,她匆匆交代學生幾句,就打出租趕到醫院。
「怎麼樣?」她著急地問繼父,眼眶里滿是淚水。一下車熟門熟路地跑到急救室,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來了。
「還在搶救。」繼父疲憊地靠在牆上。
「叔叔,你坐下歇歇吧。」蒹葭看著繼父有些不忍。剛退休下來的繼父本來保養得極好,比實際年齡好年輕好幾歲。卻因為母親的病,弄得疲憊不堪,這兩年來,衰老了許多。
「嗯。」繼父輕輕地點點頭,目光柔和地看著她。
「叔叔,謝謝你。」
繼父偏過頭,淡淡地一笑,滿目悲傷,「傻孩子,謝我什麼。」
「媽媽的病,讓叔叔很辛苦。」
「這沒什麼。我應該做的。小葭,你是個好孩子。」他的目光像要傾吐什麼,卻又有所顧忌地保留著。
又是這種目光。已經見過好幾次了。蒹葭覺得很奇怪,但也沒放在心上。
和繼父一起坐在急救室外的座椅上,焦急地等待,時間似乎過得特別慢。心里在不斷地祈禱,上天啊,求求你讓媽媽渡過此劫吧。一定要讓媽媽渡過這一關啊。不要讓媽媽帶著遺憾離開人世。只要她這次手術成功,我一定馬上結婚!心里想著母親平日對自己的關愛,不知不覺,眼淚又滴落下來。
「小葭……」走廊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將她從回憶的世界中驚醒出來。
抬起淚眼,????中看到一個高大的影子朝這邊奔過來。是元應慎。
「小葭,你沒事吧?」看到她的眼淚,他又慌張起來。
「我沒事,是媽媽發病了。」看到他,心中的哀戚淡了幾分。
「你怎麼來了?」她疑惑地問道。
「姐夫告訴我的。」
「哦。」對了,他的姐夫是這家醫院的院長,方才就受到不少優待。
「小葭,伯母命大福大,一定沒事的。」他握緊她冰涼的手,竭力將身體的熱力傳達給她。
又過了半個小時,手術室的燈滅了。蒹葭和繼父立刻站起來迎上去。
醫生神情疲憊地走出來,說道︰「手術進行得很順利。但是她年紀大了,下次能不能熬過就要看運氣了。」
蒹葭眼淚「刷」地又流出來,元應慎站在她身後,用力地扶著她的肩,給她支撐。
三天的時間到了,兩人按約定又見面了。地點約在醫院附近的咖啡廳。
「小葭,伯母現在好點了嗎?」他問道。昨天在醫院里看到她脆弱無依的模樣與第一次看到她那樣明朗樂天的形象判若兩人,更讓她疼惜,有種想要將她擁入懷抱,為她阻擋一切風雨的沖動。
蒹葭點點頭。
「小葭,你臉色不太好。」元應慎不舍地說。
昨天蒹葭的母親的病發作了,手忙腳亂地送去醫院,見醫生,填表格,交住院費,在手術室外心神不寧的等待,買藥,劃價,取藥……她和繼父累得快趴下了,而且還無法好好休息,一整晚守在病床前,身體的疲憊倒還在其次,心靈的焦急不安才折磨人哪。
「你不也一樣?」蒹葭抬眼瞅著他。他的氣色不太好,眼窩下有很明顯的黑眼圈。
「這幾天工作比較忙。」他淡淡地笑著。工作忙是一個原因,更重要的是這幾天晚上他失眠了,在床上輾轉反側,忐忑不安地揣測蒹葭的答案。他本是樂天開朗的人,在這件事上患得患失,越想越悲觀。
「好吧。我也不多耽誤你的時間。」
「不,我今天不上班。」
「沒什麼,我很快就說完了。」
他的心里有了不祥的預感,「不,不要緊。你可以慢慢說,我的時間很多。」
他的工作很忙,但是他願意給她的時間很多,甚至更多。
「我的答案是……」
元應慎飛快地截住了她的話︰「小葭,好像每次和你一起喝咖啡,你都會選Cappuccino。」
「是啊。我喜歡里面的牛女乃和巧克力粉。」她輕輕嘆了口氣,如他所願地回答了這個問題。其實,她從心底也不願這麼快就說出來,那樣,就和他斷絕了一切可能。但是,這是必須的,她知道自己是個固執的人,不愛就是不愛,她沒法勉強自己欺騙他,沒法勉強自己忘記多年來一直存在心中的那個身影。
「那為什麼不干脆喝巧克力牛女乃?」他奇怪地問。
「也可以。不過里面得加咖啡。」她點點頭。
他笑了起來,那麼清淡,仿若在一整杯清水里加入一滴紅酒。
「這幾天正在跟姐姐學煮咖啡。學會了,第一個煮給你喝。」他不是很喜歡喝咖啡,即使工作到很晚犯困,也會泡一杯釅釅的茶來提神。
「那我豈不成了試驗的白老鼠。」她微微笑著,故作輕松地說。
他想笑,沒有笑出來,繼續機械地說︰「Cappuccino的工序真復雜。事先將糖放在杯底,再依序倒入高壓沖煮出來的咖啡、蒸汽打泡過的牛女乃和牛女乃泡沫,最後配上適量的肉桂粉或巧克力粉。你喜歡的話,我可以放很多肉桂粉或巧克力粉。想放多少放多少……」
「這樣啊。難怪這麼好喝,原來是好一大鍋釘子湯啊。」
「釘子湯?」
「是啊。就是那個關于流浪者為了騙吝嗇的老太太供應晚餐的故事,沒听過嗎?」
「沒有,告訴我好不好?」其實他听過,但是他情願听她講他知道的故事也不要立刻面對讓他難過的答案。
「故事里流浪者借宿一個老太太家,但是老太太不願給他供應免費晚餐。流浪者就說借一個鍋,他只要用一顆釘子就能煮湯吃飯。老太太借了他一口鍋,他又說加點土豆會更好,老太太給了他土豆,接著又要了火腿,面粉,豬肉,蘑菇,各種調味品。每次都說再加一點點會更好。到最後煮好了,老太太覺得這個釘子湯,味道真不錯。」
「你說Cappuccino是釘子湯?」他驚訝地張大眼楮。他是不介意,但是教他煮咖啡的姐姐听到了真要暴跳如雷了!這是嚴重褻瀆咖啡愛好者的感情的話!這個女人懂不懂喝咖啡?
「其實也差不多,對不對?」居然還敢問!
「嗯……」他一時之間居然找不出反駁的理由來。
沉默了好一陣,「小葭,我托朋友在法國訂的咖啡用具明天就要到了。」
「那太好了,不過我不會有機會喝到你為我煮的咖啡了。」她低低地說,眼眸里閃爍著復雜的光芒。
「為什麼?」他的手放在膝蓋上,悄悄地握緊。她的輕顰淺笑讓他心痛。
「我不想拖你下水。」因為他是朋友,所以不想傷害他。這種不公平的婚姻里,付出的一方必然會受到傷害。
「你沒有!是我心甘情願。」他低低地吼道。
「一個男人總會被他愛的卻不愛他的女人傷害。你和我在一起,不會幸福的。」心甘情願?她的身子微微一震,好耳熟,在哪里听過這個詞。帶著微笑,帶著滄桑,無悔地說出這個字眼。
「沒有你,我會更痛苦。」
「我們認識也沒多久,再過一段時間就會慢慢忘記的。」她強硬起心腸說。人生就像一列前行的火車,不管路邊的風景有多美,車依舊向前行駛著,所有的美景風物都會遠遠地拋在後面,化作雲煙。
「你現在一定得結婚的,對嗎?」他又問道。
「也許,我可以找個演員。」
「那你找我吧。我陪你演這場戲。」
「你……你的工資太高,我支付不起。」
「我不用工資,你還可以省錢,對不對?」
「那樣,我就更不能答應你了。」
「為什麼?」
「對你不公平。」
「我們之間已經沒有公平可言。」他微微一笑。
那笑容如此的無可奈何,又有寂寥,還有克制。讓她有點心痛。
「我可以幫你節省找演員的開支,我相信伯母的病已經花了不少錢了吧?找演員的話,時間倉促,還會讓伯母懷疑,相比之下,我不是容易取信得多嗎?而且找演員,和陌生人相親,如果你對我的人品有信心的話,我不是比他們要安全得多?最重要的是你現在沒多少時間了可拖延了,必須盡快辦好這件事,對不對?」出于關心,他問了姐夫關于蒹葭母親的病情。這倒是真的。現在時間太倉促,一時之間她也想不到去哪里找演員。也許可以在網上招聘,但是網上良莠不齊,危險因素增加很多。找相親認識的陌生人還是比較危險,那是一生的賭注。但是時間不多了,她得趕快決定。其實,說實話,元應慎是她最好的選擇。她很矛盾,真想答應他,但是,她不能那麼自私。
「小葭,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他伸過手,輕輕地覆蓋在她手上,懇求道。
「就當作是朋友幫忙。好不好?咱們到現在總應該是朋友了吧?」
「我接受你的好意太多,卻沒什麼可以報答你的。」蒹葭深深地嘆息。
「那麼,你是答應了?」沉黯的臉霎時放亮起來。
「嗯。」蒹葭微微地點點頭,「以後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一定義不容辭。」
這份情意好沉重,好沉重。
母親知道蒹葭和元應慎結婚的決定,十分高興。一點也沒有懷疑。到最後,元應慎的父母也來了,雙方家長每天嘰里呱啦,熱烈地討論各種結婚事宜。看來得真的去注冊,辦婚禮了。
為了讓蒹葭放心,元應慎提議起一份期限一年的協議。一年後,或者到蒹葭的母親去世,由雙方決定是否繼續婚姻或者終止。
看到白底黑字,又有律師公證的協議,蒹葭放心很多,但又對元應慎飽含歉意。
「應慎,」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親密地叫喚他的名字,「謝謝你。」
元應慎微微一笑,他喜歡听她叫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