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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娘煮飯婆 第6章(1)

捉到采花賊應是大功一件,但一個月後,穆弘儒回府時卻是表情凝重,顯然有事困擾著他。

娶公主那樁事,皇上居然又舊事重提了,看來他搶先娶了忻桐,並沒有讓皇上死心,而公主對他更因此野心勃勃,說不定對忻桐不利的什麼事,這對父女都做得出來。即使當時他以自己已有正室為由推托過去,恐怕也只撐得了一時。

如今別無他法,他也只能靜觀其變,暗自希望說不定哪天公主見了哪個青年才俊,會改變她的心意。

「夫人呢?」一回府,他以為能立刻見到忻桐,自己的心情也能好一些,想不到她居然跑得不見人影?

避家迎了穆弘儒後,盡責地回道︰「夫人在房間里。」

「快到晚膳時間,就算午憩也該起身了,難道她身子哪里不舒服?」他突然有些緊張。

「大人何不自己去瞧瞧呢?」管家神秘地一笑。

穆弘儒不再多說,快步前往臥房。這整整一個月沒見到她,他雖然表面如常,心里卻對她思念不已,每每到夜深獨處時,想念幾乎不可抑制的蔓延。

他想不到自己還會如此愛上一個女人,一開始娶她時,除了那個約注外,更多的就是他認為她會是個好妻子,能替他將兒子和府里管好,令他無後顧之憂,可現在對她,他卻有滿滿的愛意和依戀,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回到臥房,他急切地推開房門,房里的她卻令他怔了一下。

只見忻桐穿著全新的粉色羅裙,上披白色坎肩,挽了一個落仙髻,臉上薄施脂粉,淺笑盈盈的立在那兒。她臉上的淺淺梨渦還是那麼動人,甚至多了一份勾人心魄的韻味。

「你今天……很不一樣。」他輕輕關上了門,用著欣賞的目光打量她。

懊說是「人要衣裝」嗎?雖然她原本便生得不差,但經這華美衣飾一打扮,整個人都亮了起來,散發出大家閨秀的高貴氣質。

即使等的就是他的稱贊,忻桐依然羞澀地低頭,眼睫微斂,臉上發燙道︰「因為,忻桐希望能配得上它。」她慢慢舉起手,水袖落下後,那只通體翠綠的鐲子便露了出來。

偏偏由于她低著頭,沒見到穆弘儒霎時臉色一變。

噙著笑容,她慢慢解釋今兒個盛妝想給他驚喜的原因。「忻桐怕自己戴上這只精致的手鐲會辱沒了它,所以特地用夫君送我的綾羅裁了這件衣服,還特地去學了外頭最流行的妝容,就是想讓夫君看看。夫君,你認為忻桐今兒個這樣美嗎?襯得上這只鐲子嗎——」

「夠了!」穆弘儒突然厲聲打斷她。「你怎麼會戴上這只鐲子的?」

被他的凶厲嚇了一跳,忻桐原本微紅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瞧出他似乎動氣了,她卻不知自己究竟錯在哪里。

「這不是夫君你希望我戴的嗎?」

「我怎麼可能希望你戴!」直盯著她白皙手上的鐲子,他的眼光幾乎是防備、厭惡的,語氣也十分不善。「我將這鐲子放在書房,你怎可擅自將它取出?有經過我的同意嗎?」

忻桐被他的氣勢嚇退一步,她戴上這只鐲子,是這麼大逆不道的事嗎?

「是丞兒告訴我,他母親之前就是戴著這只鐲子,代表當家主母的地位……」話說到這里,她突然打住,硬是只字未提鐲子是穆丞拿的事實。「難道不是嗎?」

見他生氣,她驀然領悟,原來鐲子是穆丞擅自拿給她的。如今弄得他發火,萬一她又坦承這事,穆丞還不知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因此她只能默默背了這黑鍋,想等之後再去和穆丞詳談。

「這只鐲子確實是當家主母戴的,但我並沒有要拿給你戴!」听到她的辯解,不明內情的穆弘儒感到更火大。

但他的態度卻傷到了忻桐。不讓她戴,他收回去便是,何必諷她坐不起當家主母位置?「夫君認為我配不上這只鐲子?」

「不是配得上配不上的問題,你根本不知道戴上它,會有什麼後果!」穆弘儒有些痛苦地抱住自己的頭,原本他都快忘了琴音當年死的樣子,如今這鐲子卻又挑起血淋淋的記憶,他只能用怒氣壓抑。

「會有什麼後果?我保證會好好保存,不會讓這傳家之寶出一點差錯……」忻桐委屈得眼眶都紅了,可既然她替穆丞承擔了私取的罪名,現下也只好盡量彌補。

「就怕到時出差錯的,不是這只鐲子!」可惜他根本不听她說,怒火已經沖破了他的理智,「你不過入府數月,就什麼都想自作主張了嗎?」

「不是的。忻桐只是想,琴音夫人過世了這麼久,忻桐有幸代她照顧你們父子還有這座府邸,如果夫君讓我戴上這只鐲子,也就代表你認同了我、看重我……」

她急忙為自己辯解,眼淚更忍不住流下。比起什麼當家主母的位置,她其實要的只是大家的接納,但原來她做得仍不夠好,他讓她做妻子該做的事,卻不認為她能有像妻子一樣的權力。

看來她的努力只是枉然,即便全府的人都喜歡她,可只要他這個一家之主不認同,她便什麼也不是。

「你和琴音是不一樣的!」盛怒之下的穆弘儒,根本沒察覺自己這句話有多麼傷她的心,只是一心想讓她遠離這只鐲子。「將鐲子月兌下來!」

「我……我試過了,就是月兌不下來……」她試著月兌拔鐲子給他看,但盡避縴細如她,鐲子仍是卡在手腕上,怎麼也取不下來。

他臉一沉,不容置疑地說︰「無論如何,你都得將這鐲子月兌下來。」瞧著這鐲子她似乎不戴不行了,他恨恨地一拍桌子。「要不是為了什麼鬼傳統,我早該讓鐲子和琴音一起埋入黃土,省得現在還惹出這麼多事!」

所以,他寧願埋了這鐲子也不讓她戴?忻桐覺得自己的心幾乎被他這句話殺死了,淚水更是撲簌簌地直流。「忻桐……終究是比不上琴音夫人嗎?」

「就因為是你,我才不讓你戴這鐲子,否則我大可不管你!」穆弘儒終于正眼看她了,卻因她的淚眼心頭一窒。他似乎把自己對這鐲子的仇視與憤慨,借著今天這件事全發泄在她身上了。

即便私取是她不對,但這鐲子擺在書房櫃中並沒有特意遮掩,而他書房里的書籍或文房四寶等,一直都是隨她取用的。他心知依她的性子,看到了鐲子拿來戴上恐怕也只是好奇,怪只怪這鐲子戴上就取不下來,再加上丞兒在旁嚼舌根,告訴她鐲子代表的意義,才會造成今日的局面。

「今天我不想看見你,你好好反省檢討一下,再想想辦法把鐲子取下來。」為免自己再說下去只會更傷人,也不想讓她的眼淚影響,他撂下最後一句話,重重地哼一聲,轉頭出了房門,想拉開兩人的距離讓彼此冷靜一下。

見他頭也不回的離去,忻桐直覺自己被遺棄了。他質疑她的誠信,質疑她對穆府的付出,質疑她作主當家的資格,更質疑她的愛情。

如果當初在他身邊只是當個小婢女,或許她還不會企求那麼多,但為什麼要讓她以為自己得到他的歡心與愛情了,到頭來卻發現這一切只是個誤會?

她覺得自己被傷得體無完膚,心也碎了,而對他的愛更已是傷痕累累,不知何時才能有恢復的一天。

試了十幾天,忻桐還是取不下鐲子,而似乎只要這鐲子還在她身上,穆弘儒便不會回房。

也就是說,兩人已經分房十幾天了,連晚膳都只有她和穆丞默默地坐在大桌上共食。

這日用完膳後,她勉強笑著拍了拍穆丞的背,讓他先回房去。

她知道自己難看的氣色嚇著他了,但她無能為力,只能婉言安慰。

至于她自個兒,決定找夫君說個清楚,夫妻間不該是這樣的,天大的誤會和困難總要有個解決。

來到穆弘儒的書房外,她輕輕敲了敲門,報上名字。直到過了不知多久,他才應聲讓她進門。

一入房,四目相對,交換的眼神中是無盡的苦澀與難過。她察覺夫君也瘦了許多,剛正的臉頰都有些凹了,是否他也和她一般的痛苦、一樣的難忍?

她眨了眨早已哭到紅得退不去的雙眼,輕聲問道︰「夫君,你……今晚仍是不回房嗎?」

許久,穆弘儒幽幽地嘆口氣,「你先回房吧。」言下之意便是,他還沒做好回房的準備。

忻桐搖了搖頭,被拒絕的難堪讓她內心又泛起痛楚,通紅的眼又開始一陣陣刺痛。「仍是因為這只鐲子嗎?」

「你果然還是取不下來。」其實早知道會有這結果,他卻仍難掩失望。

「我已經試過很多方式了。」她舉起又紅又腫的手腕,上頭甚至還有些瘀青及挫傷,然而手上的痛,又怎比得上心里的痛?她微微哽咽道︰「我取不下來……夫君,難道我一日不取它下來,你就不再與我同房,不再與我說話嗎?」

「我只是……不想再看見它。」他亦搖搖頭,在心里承認自己逃避。

「但我也不能砸碎它,是嗎?」她含淚望著自己痕跡斑駁的手腕,苦澀一笑。「唯一的方式,只能讓我把手剁了……」

「你在胡說什麼!」他突然厲喝,氣憤她居然有自殘的想法。

「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要她怎麼做?

忍了好些天的委屈一下子全迸出來,都已經將自己的姿態壓到最低了,仍然得不到他的諒解,她不禁崩潰大哭。

「我知道無論如何,自己都比不上你對前妻的思念……嗚嗚……我拼命認錯,拼命想贖罪,你卻不給我機會,我不知道要怎麼和你回到從前。你對我的疼愛、我對家庭的憧憬,都因這一只鐲子而毀了……嗚……我很後悔、很後悔,但我要怎麼彌補,你也要告訴我啊……」

「你別扯上琴音,事情不是你說的那麼簡單……」她的痛哭同樣擰著他的心,一字一句都要將他的血榨干了。

他又何嘗不想哭?不過他是個男子,有些尊嚴必須撐住,不能和她一起崩潰。

他突然心一橫。「不如我砸了它?」

「不能砸、不能砸!」忻桐將手藏到身後,拼命搖頭,淚水都灑到桌上。「你要是砸了它,我們之間也將如這鐲子一般支離破碎了不是?不能砸……」

「唉,這……」他的難言之隱,又該怎麼告訴她呢?

兩個人依舊無法達成任何共識,此時書房的門忽然被人無預警的推開,穆丞小小的身影跑了進來。

或許是他們的聲量太大,讓躲在外頭的他全听到了。

他一時情緒激動,不顧一切地擋在忻桐面前,凝著小臉對父親叫道︰「小娘,你別求爹了。」他不明白大人的情愛糾葛,只知道父親讓他最愛的小娘痛哭了好些天。「不過是只鐲子,有什麼希罕的?是我拿——」

「穆丞!別說。」她硬是止住他接下來的話。

「穆丞,你何時這麼沒有禮貌了?你……」穆弘儒見兒子如此無禮,也發了好大的脾氣。

「別——別怪他,他也是為了我。」忻桐將穆丞拉到一邊,啞著嗓子低聲安撫他,「丞兒,別忘了我和你說過的話,別說。」既然黑鍋都背了,那就背到底,她不希望又有別人因為這件事受到懲罰。

穆丞掙扎了一下,最後還是屈服,只不過有些話他仍不吐不快,便以超乎年齡的鄭重語氣,對著臉色凝重的父親開口。

「爹,你不知道,小娘以前都笑眯眯的,讓人見了她就好開心,但自從你回來之後,她成天的哭,哭得整個府里淒淒慘慘。如果是這樣,我當初希望她當我的小娘,不是害了她嗎?」

穆丞語重心長的話,又在忻桐心上刺了一刀。夫君曾經說過自己會娶她,不單單因為穆丞,同時也是為了她的優點。這句話曾給她好大的希望,如今穆丞將這事挑明了講,卻點出夫君娶她的無奈,難怪她怎麼也比不上一只鐲子,怎麼努力也沒有用。

她想做好的位置是他的妻子,但他娶她,只是想替穆丞找一個後娘。

可穆丞似乎還沒說夠,小心翼翼地抓起她的衣袖,「你瞧瞧小娘的手,她不管是拿皂果,還是整只手浸在冰水里都取不下這破鐲子,差一點就要拿刀來削肉了你知道嗎?她又不讓我砸了這鐲子——」

「不能砸!穆丞,不能砸。」忻桐再次打斷他。因為她很明白這鐲子儼然成了琴音的代替品,雖然她連它都比不上,偏偏她還企求著夫君的愛啊……

很卑微,但無奈她控制不了自己這麼傻的想法,她希望他愛她的心情,早已遠遠超過報恩的念頭。

然而穆丞說了這麼多,穆弘儒卻仍面色鐵青,不發一語,也不表達自己對忻桐的處置,更不明說自己的心疼,仿佛她所有受的苦,他都無動于衷。

穆丞見狀氣極了,小腳一跺。「小娘,我們走!」他拉起她的手往外走,臨離開前,還早熟地扔下一句重重沖擊父親內心的話,「爹,鐲子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啊!」

砰!門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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