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太陽出來了 第四章

凌晨五時。

東曜輕輕推開大門,深吸一口新鮮空氣。太陽不知仍在哪個山頭奮力攀行,天空上只有灰敗的藍紫雲層,像隔夜的口氣一樣令人心煩。

屋外停了兩輛POL0,白色是木耳的,隻果綠是五采的。木耳在五星級飯店客串大廚,收入驚人,同時在大學城開了一家射箭館,挾著魔戒中的金發神射手的風靡之勢,生意非常紅火;五采更厲害,小說處女作熱賣超百萬,一早賺到人生第一個一百萬。

和他們相比,東曜覺得自己實在算不得出類拔萃。現代五項不是熱門的體育項目,08年也未必拼得到一塊奧運金牌,但東曜無意半途放棄。

五點起床,跑到學校,早餐,到游泳館游泳。早上上課,下午練習擊劍,晚上射擊。周末泡在郊外馬場操習馬術。

不到萬不得已,東曜絕不缺課。

操場上三五成群有了不少晨練者,東曜決定慢跑兩圈,松散一下,再去吃早餐。

「阿芒,才一圈你就嬌喘吁吁,像你這種蒲包之質,難當大任呢!」晨風中傳蕩著銀鈴似的聲音。

東曜白眼直翻,這位「女同志」到底有沒有學過中文?蒲柳說成蒲包,真是創意絕倫。

「賓芬,我去那邊坐一下。」細弱的嗓音怯生生的。

她刻意躲避他?!東曜猛然轉首,果然,對上了光芒正欲回避的眼神。

視線膠著的那一剎那,東曜很想撲過去搖晃她的肩膀。但,實際上,他向前奔跑的步伐不曾停下。

扁芒黯然低下頭,轉身,離去。

「嘿,大狗熊!」賓芬不怕死地追上東曜,「要不是你青梅竹馬的閨中密友答應無條件幫我實現三個願望,我一定要你為你的粗莽付出代價!」

青梅竹馬的閨中密友?誰?五采?天!男人和男人怎麼青梅怎麼竹馬?東曜加快步伐甩掉這個中文狂爛的草包女同志。

五方大學校內有很多小巧精致花木扶疏的觀景閣,供學生休憩談心讀書寫生之用。

扁芒坐在紫藤花架下,傻乎乎地看著那個高大壯碩的身軀一圈又一圈的飛馳。他奔跑的姿態很流暢也很野性,黑密的發迎風飛揚,胳膊、小腿上的肌肉優雅地彈動,有一種說不出的王霸之氣。隔得太遠看不清他的神情,想來該是專注而孤絕的。

扁芒黯然垂下頭,兩個世界的人呵。

東曜數不清自己跑了多少圈,只是感覺到照射在身體上的太陽越來越熾烈。臨近期末考試,全校停課,上課鈴聲取消,整個校園充斥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氛圍,一種溫水煮青蛙的焦灼感彌漫在每一個立方厘米的空氣中,令人不安。

東曜拖著疲乏的雙腿慢慢走近那個小小的觀景閣,瘦小的光芒正藏身陰暗的角落。

灑月兌地走上去SayHello,並非難事。何況他與她之間並無任何尷尬的由頭,他只不過騙她在他的掌心寫下名字,只不過趁勢捏住了她的手。說真的,這種純情幼稚的舉動,他幼兒園之後就沒再做過了。

他和那麼多女孩作秀似的當眾上演火辣戲碼,仍能面不改色安之若素。過去打個招呼不會死!東曜抬腳跨進閣中。

打完招呼之後呢?吃飯、看電影、壓馬路、Kiss……把他的泡妞程序重演一遍?

不!不!不!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要找她做玩伴,他對玩伴要求至高,她絕對不合格。她沒有高高的胸脯沒有長長的腿,沒有會放電的眼楮,她只有一副很蒼白的笑顏,只有會令他心動的膽怯。

陽光在這時照進了小綁,淡金色的光柱一點點吞噬小綁中的陰影。

東曜看著陽光一點點踱近光芒,他離她只有幾步之遙。東曜突然孩子氣地和自己打賭,假如他能在陽光照滿她全身之前走到她面前,那麼就對她表白吧!

東曜加快腳步。

扁芒听任腳步聲接近,听任腳步聲離開,過了好久好久,她轉過頭去,東曜已經杳無蹤跡。

心慌意亂地翻動攤在膝上的單詞冊,「Poison!Poison!Poison……」大聲地誦讀,是她痴心妄想,是她自取其辱。

眼淚濺落在中文譯詞上,「毒藥」。

☆☆☆

期末考試結束。暑期結束。新學期來臨。

扁芒不解地看著賓芬背對她鬼祟地翻動她的背包,「賓芬?」

「啊?」賓芬猛地轉過身,欲蓋彌彰地將雙手藏到身後。

扁芒很想問她,她想找些什麼,可是話到口邊又打住,賓芬總不至于要偷她什麼,她這種貧女不去偷別人的就好了。光芒苦苦一笑。

「阿芒,假期你都沒有歸心似箭榮歸故里呀?」

「嗯。」光芒端坐看書的姿態僵直了一些。

「你好像郁郁寡歡寡言少語不大開心呢?一言蔽之一語破的,因為獎學金的事?」

「哪有?」光芒立即否認。

「瘦了好多呢,光芒,看看你的胳膊,好像一踫就會折斷似的,一‘撅’不振。饕餮一點呀,阿芒!」

「嗯。」

「五采那個女男人對我心存不軌,所以我一諾千金要他請法國大餐。」賓芬趁光芒不注意,迅速把一只手藏進中褲口袋。

扁芒皺了皺眉頭,「你的意思是他對你心存愛慕?」

「差不多呀!」賓芬臉不紅心不跳,「男人愛慕女人,不就是為了對女人不軌嗎?」

「那你中午吃飯記得要大人大量一點哦!」賓芬臨出門仍再三叮囑。

假期沒有回家,美其名曰節省路費,其實生活開銷更加龐大。

五方大學的獎學金異常豐厚,最高上限是六萬元。光芒想著想著捏緊了拳頭,如果她能拿到,接下來三年的生活費就全部有了著落,甚至還能寄回家里一點,可惜,她的功課堪堪合格,就是最末等的獎學金也與她有緣無分。

中方戊己樓是校務辦公樓,大廳轉角的一個幽僻角落擺放一張普通的課桌,桌面上有一摞嶄新的表格。

扁芒猶豫了很久,終于還是探出手。

助學金申請表格。

「啪嗒!」

扁芒感覺到手背上一陣熱辣的疼痛,厚實挺括的襲格倏忽墜在地面上。

「Fornarina背心、Bally的包包、Swatch表,還有這條Dior鉛筆裙!你還申請助學金?是不是過分無恥?」冷冽的笑容、嘲弄的語調、輕蔑的眼神。

扁芒不知道怎麼為自己辯解。

「真是糟蹋這麼明淨的眼!」東曜捏起光芒的下巴,看著她又急又痛又怕,黑白分明的眼中的戒慎也越來越沉重。

「討厭!」光芒掙開他,落荒而逃,忍無可忍地帶著哭腔。

「東東?怎麼又陰陽怪氣?剛剛不還好好的嗎?」剛辦完校務的五采走下樓來。

「助學金的資格審批是不是太松弛了?一身名牌的人也來申請,真正可笑。」

「誰?」五采不解,「反正五方大學也不是以營利為目的,我爺爺的意思,寒門學子有傲骨,審查得太嚴,適得其反,索性睜只眼閉只眼。真有人來詐騙,好呀,騙得到算他本事,現在臉皮厚也不是什麼可害羞的事。」

「什麼叫紈褲?什麼叫敗家子?瞧瞧你,不言而喻。」

「千金散盡還復來,我這叫李青蓮的灑月兌不羈,你這粗眉濁物哪能領會?」

「是呀,我領會不了,透過現象看本質好難,好難!」

☆☆☆

扁芒買了一份米飯,一拿出飯卡她就明白賓芬早晨在她包里做了什麼手腳,她將自己的飯卡換給了她。光芒突然不知道該感激還是該怨懟。

依然還是走到免費小食窗口,橘紅色的塑料托盤上是一碟黃豆、一盤西紅柿、一只煎蛋、一碗青菜豆腐湯。這是校方給學生的福利,每日無限量發放,本意仍然是照顧特困學生。

扁芒領了一份,找了個安靜角落坐下來。

「哈羅。」神采飛揚的笑臉放大在光芒對面,「我可以坐下嗎?」

扁芒沉默,灰敗的小臉越發的死氣沉沉。

「好素淡哦!」自備的烏木筷放肆地在光芒的菜碟里攪動,「青菜豆腐保平安,黃豆富含植物蛋白,西紅柿維C充足,最重要是你一毛不拔尸位素餐。」東曜惡毒地微笑。

本來就食欲不振的光芒這下徹底沒了胃口,站起來要走,卻被東曜扯住。

「沒花錢的東西就可以隨意糟蹋嗎?沒學過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我學過,也許沒有你學得好,但是我拿過鋤頭,種過禾!」光芒忍無可忍。天只知道,她入校這麼久,還是頭一次和人爭執,而這個人該死的竟然是他!

「我還進過大棚,栽過秧呢!」東曜根本不信她,「稻黍稷麥豆可不像香奈爾、阿曼尼那麼好區分!崇尚名牌不要緊,但是別當什麼名牌‘動物’,自甘下流,為了千兒八百的衣服就什麼都肯做!」東曜越說越火,聲音越來越高。

扁芒受不了別人的側目,「你放開我。」

東曜只管擰著她的手腕不放,「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你既然臉皮那麼厚拿了來,你最好有不知饜足的胃口把它們統統吃下去。」

「關你什麼事?我和你很熟嗎?」光芒氣急。那個晚上他騙她在他掌心寫下名字,他趁勢牽她的手,可是一切似乎只是他的心血來潮,幾個月的視而不見,現在他又跑來扮演什麼正義之士?

「我……」東曜沒料到光芒會這樣反駁他,「你為什麼不學好?」真心話猛然被逼出來,「減肥、穿名牌,你以為這樣就會變得很漂亮嗎?你是學生,你的本分是讀書。你為什麼要糟蹋這個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

扁芒不知道該怎麼理解他的話,他,是在關心她嗎?

「我才不要管你的破事!」自悔失言的東曜猛然甩開光芒,跑出去。

☆☆☆

「賓芬!」光芒在熄燈之後,越過相鄰的床欄,輕輕拉住賓芬的手。

「怎麼?」賓芬詫異,光芒從來不曾主動親近她。

「你給我的衣物我都穿舊了,不好再還給你,但是以後請你不要再給了。如果你真心愛護我,就不要讓我困擾。」字斟句酌的話,顯然是醞釀了好久。

「怎麼了?阿芒?怎麼了?」賓芬想破了頭也想不出所以然,「朋友之間有一起花錢的義務。」她想不出那個成語是怎麼說的,「怎麼現在和我‘兩兩’計較?我要生氣的,阿芒!」賓芬撒嬌。

扁芒不語,擁著薄被在黑暗中出神。

「阿芒?阿芒?阿芒?」賓芬急了。

「賓芬?」光芒終于開口,「我覺得自己很沒用,很沒用。」之後,是一串怎麼也壓抑不住的嗚咽,「看不到未來,怎麼也看不到。怎麼努力也看不到。」

☆☆☆

「今天怎麼這麼早?」五采從堆積如山、散漫如海的資料中爬起來。

「找到新作題材了?」東曜一路走一路月兌掉汗濕的運動服。

五采抓了幾封歷年積累的信件,「猶豫不決。這個題材很有發揮的余地,但是分寸太難把握,我怕稍有差池就被人罵無恥或者心懷叵測。」

「和被資助的女童的通信?」東曜挑高眉毛,冷哼,「你捫心自問,你是否心懷不叵測呢?」

「這年頭誰做事是毫無目的?我不是聖人,阿曜!」五采很坦然。

「想也知道。你資助那麼多失學女童,可是你記住的有幾個?你是盡全力在幫助她們,但你一點點真情都沒有用。」東曜冷笑。

「怎樣呀?」五采不悅。

「她們沒有長長的腿、細細的腰、高高的胸部,你怎麼可能動真情?」東曜不依不饒。

「東曜,你猥瑣!」

「哦,是嗎?好過你居心不良!」

「又吵什麼?」木耳從廚房探出頭來,好脾氣地微笑。

「誰有空和他吵,他又發神經!」五采恨恨瞪著上樓沐浴的東曜。

「是不是最近的訓練遇到瓶頸?」木耳抬腕看看表,「這麼早回來,反常。」

「他的抗壓能力天下第一,我看不是訓練的事。」五采沉吟,「垂頭喪氣、無精打采、喜怒不定、憤世嫉俗……」

「失戀?」木耳悄悄吐出兩個字。

「苦戀。」五采糾正。

「誰?」木耳立即揮舞著湯勺跑出來打探。

「一個,他仍然無法確定是否要接受的人。」五采老神在在。

「怎麼可能?他的慣招不是霸王硬上弓餓虎撲羊嗎?我記得他中學的時候曾經打了心儀女孩一個耳光,只為了要她一輩子記得他,無恥之尤!」

「錦瑟無端五十弦,他現在的心情是難解難分的‘無題’。」五采打了個啞謎,「湯熬干了!」

「哦!」回過神來的木耳十萬火急沖回廚房。

電話滴滴響了兩聲,有傳真。五采扒開滿地的資料信件書籍。

是這一期校報,等待五采最後審批。五采飛快瀏覽,突然目光定格在一個地方無法再移動,靜默了一會,急切的眼神上下掃視起來。

《無法投遞的信件》

著色哥哥︰

你好。

我弄丟了你給我的電話號碼,無法詢問你的新地址,無可奈何失去聯絡,我很抱歉也很惶恐。

我在大學適應得並不好。惟一值得慶幸的事,就是我沒有因為自己的無能而失望。畢竟我是懷抱誠惶誠恐的心態來到這里,而非躊躇滿志。

我仍然竭力學習。你常常勸誡我不要太嘔心瀝血,呵呵,如果嘔出的鮮血的能將白色的玫瑰染紅,我願意我願意。(著色哥哥,你可能想象不出我有多喜歡你寄給我的《王爾德童話》。你見過一個傻氣的小孩望著別人手中的冰淇淋發呆嗎?如果你給她吃一口那種冰甜,她會幸福到刻骨銘心。)

我拿不到獎學金了。不是差一點點拿不到,而是差很多很多。我不氣餒,也不是特別難過,我只是特別灰心。我已經拼盡全力,我的失敗只是因為我無能為力。

爺爺和爸爸最熟知的一個成語是「听天由命」,我來到這里讀書其實就已經拗背了我的天命。

著色哥哥,你常說人定勝天,我相信你的話,但是我想人定勝天並不適用于每一個人。有人天生就是弱勢的,沒有強健的體魄、沒有充沛的精力、沒有被很好開發的智力、沒有足夠寬廣的視野。

著色哥哥,我突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出現在這里。在這里,我並沒有競爭的資格,我只有追趕的機會。可是著色哥哥,沒有人會停下來等我,這個社會更加不會,我趕不上呀!

校方免除了我的學雜費用,可是我這個學年的生活費用仍無著落。我曾經想過要去申請助學金,可是轉念一想,我有手有腳,我不應該仗著自己貧困就面無愧色的接受別人的施舍。

我數度被辭退,快餐店、超市收銀、香煙促銷,甚至連報紙投遞這種事情我都做不好,我一再的迷路……

寶課更加跟不上了……

著色哥哥,你一直是我導航的明燈,請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或者,我應該返回家鄉?我真的快撐不下去了……哪怕是功虧一簣……

為什麼苦難不能令我堅強,我好愧疚。

沒有署名沒有回信地址,顯然,寫信人非常矛盾,她需要他的忠告,但不要他的資助。

或者,她根本沒指望會有回復。

她只是單純的需要傾述。

東曜洗完澡走下樓來,就看見五采抓著電話氣急敗壞地說︰「我要這次投稿的所有原件,越快越好!」

原件很快找到,但是于事無補。沒有署名沒有地址,除了那筆漂亮的鋼筆字,沒有任何線索。

五采推開木耳端上來的粵式糖水,抓起藥瓶,吞了兩顆胃藥,「我十歲就開始資助她,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再失學,我花了那麼多心血,她這樣被打回原形,我不甘心!」

「听你的口氣,你是替自己不值,而不是為她!」東曜好笑地拿起原件瀏覽,就處事方法而言,東曜是手起刀落,五采則是行雲流水。風格迥異,能力卻相當,都是老辣精到,「你就為這張薄紙焦灼了一個禮拜?茶飯不思胃病都氣出來?我該說你偉大,還是說你愚蠢?」

「我關心的不是這張紙,而是那個人!」五采大怒。

「字跡和你好像,刻意模仿你?當真非常崇拜你。」東曜事不關己己不勞心,「還有這信紙好漂亮,哪里有得賣?」

「還我!要說風涼話滾出去說,外面夜黑風高正適合你。」

「不要這樣嘛,我很真心的要替你排憂解難。」

東曜無辜地眨動圓亮的大眼楮,「很容易解決的問題,你找過去的信件出來比對不就成了?怎麼?丟了?」

「我搬來這里,工程浩大,弄丟一些東西很正常呀!」和失學女童的通信五采保存了整整兩大箱,搬家的時候丟了一箱,當時他想反正剩下的已足夠他采用,就沒費神去找。

「和你同時考上五方的女孩子應該不會太多,範圍這麼小,你用力想一想,還想不出來嗎?」東曜惡毒地戳了戳五采的腦門,「你記性不是很好的嗎?我一點都不懷疑你仍記得第一次約會的女伴的內衣顏色,怎麼通信十年的小女童你卻記不起來?」

「你?」五采啞口無言。他資助的女童不下三百個,一直都是流水作業,用同一種模式回信,統一填寫匯款單,批發禮物書籍,你去問問在流水線上給皮鞋鑽孔的工人,每天成百成千從手邊傳出去的皮鞋到底長什麼樣子,他鐵定告訴你不知道。

「明明沒有菩薩心腸,卻妄想普度眾生,你真正可笑。」東曜嗤笑。

「對。」五采拍案而起,「我自小資助她們確實心懷叵測居心不良,我只是為了收集素材,只是為了拓展眼界,圓我的文豪夢。可是,我現在是真的在關心這個隨時可能自動離校的女孩子,你我是人,她也是人,你錦衣玉食你前程遠大,她在邊緣掙扎,你漠視她的災難,你沒錯;我想幫助她,我也沒錯。東曜,我不懂得你為什麼在我曾經資助失學女童這個問題上一再針對我!」五采推開東曜,徑自上樓。

「東東,你真的有些不可理喻!」老好人木耳不得不仗義執言,「小五是真的擔心她。人是會長大的,現在五采真的拿她們當自己的責任。」

「哦?是嗎?」東曜故作鎮定,懶懶挑起那張信紙。無法投遞的信件,他不曾仔細讀過。

☆☆☆

下了課,光芒埋著頭往宿舍趕,下午的課她很努力的听,但腦袋里嗡嗡的,她什麼都沒能記住。最近常常夜驚,萬籟俱寂的時分擁被獨坐,不斷自責自怨自艾,結果精神越來越頹靡。

宣傳欄前聚攏了一小撮人。

「好感人呀。」

「尤其是最後一句,‘為什麼苦難不能令我堅強,我好愧疚。’」

扁芒慢慢漲紅了臉,她這才知道校報上登載了她的投稿。

深夜挑燈寫下那封信,只是為了傾述。把它投出去,也只是為了給自己一個渺茫的希望。

著色哥哥會看到它嗎?

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

扁芒雖然沒有「著色」的新地址,但她有他的舊地址,假若她執意要找到他的話,並不是全無可能。

但是光芒沒有這麼做,內心深處,她並不想再接受著色的恩惠。

如果不是因為東曜諷刺的話令她心疼欲絕……

☆☆☆

「女男人,我高興得欲仙欲死!你今天的皮膚沒有我潔白晶瑩!」賓芬踮腳拉扯五采的臉皮,毫不理會他神情的沉滯。

五采哭笑不得,這個滿口胡言亂語的大小姐,願意天天和他見面的原因是,要和他比美,「不許隨便給我取綽號,不禮貌!」責備的話語,寬容溺愛的口吻。

「雄尤物,糟糕的心情是美容的天敵。好自為之!」賓芬大大咧咧地拍拍五采胸口,「自生自滅自繁自殖吧!」

「今天不想和你玩成語接龍。」五采有氣無力地微笑,每日听著賓芬用婉轉的語調說出一大串錯漏百出的成語,是他最大的娛樂。

「你怎麼了?」賓大小姐還算有良心地關懷了一句。

「你總算發現我不對勁?」五采斤斤計較。

「我早就發現你今天丑如麻姑。」賓芬振振有詞。

五采嘆了口氣,「下次說別人丑,說無鹽或者嫫母,不關麻姑什麼事。」

「滿臉麻子還不丑?」賓芬固執己見。

五采懶得再糾正她,盤腿坐在草坪上,掏出那張信紙,一千零一遍凝視,妄想能瞧出什麼頭緒。

「情書?」賓芬探過頭來,聳起鼻頭,像只頑皮的小獵狗,嬌俏可愛。

五采手指一彈,攤開的信紙虛攏,「哪有?」他喜歡賓芬的可愛神情,正盤算小小輕薄一下,賓芬陡然作色,「阿芒!你們?你和她,不對,是她和你,你們什麼時候互通條款?」

五采知道賓芬的意思是「互通款曲」。

「阿芒竟然背著我給你寫情書?」賓芬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氣死我,氣死我了!你這個殺萬刀的,為什麼要勾引我的阿芒?」

五采不想追究賓芬過激反應的原因,「你的意思是,這封信是阿芒寫的,那個常常跟在你後面的丑小鴨?」

「她才不是丑小鴨!還有,是我跟著她。」

「這不是重點,我問的是,這是光芒寫的?」五采板起臉。

看慣了五采溫煦笑臉的賓芬怔了怔,點點頭,「這是阿芒的字,很漂亮,我常常說,阿芒這麼柔弱的性子,寫出的字卻剛硬,像個男孩子。就好像那個男生女相,女生男相,雌雄同體。還有,這信紙是我的,是我爸爸在造紙廠為我特制的,天下無雙的。」

☆☆☆

是她?竟然是她。

東曜一直拒絕去想,光芒是那封信的始作俑者。

也許,是很有多她這樣的貧困學生無法很好適應大學生活,但她絕對不是其中之一,不然,那一身名牌如何解釋?

但是心里隱隱的憂慮怎麼也揮之不去,東曜沒像過去一樣下了課直接趕往擊劍館,而是來到阿爾法樓樓下。他,只是想確定她還安然呆在這里。

扁芒呆呆地站在宣傳欄前,如果不是因為他諷刺的話令她心疼欲絕,根本不會有這封信。他再一次成功地逼出了她的軟弱和本真。

扁芒小心地抹去眼角的淚水,最近她常常不分時間地點場合地流淚,如果被賓芬發現的話,她一定要說她的心生病了。

怎麼會這樣?東曜恨不得掐死自己。當他看到光芒對著那張登載了《無法投遞的信件》的校報默然流淚,一切答案昭然若揭。

是他糊涂了?他自己是天之驕子,身邊的朋友也是個個神通廣大,生財有道,甚至財源滾滾,他更替不歇的Gf們教會他這樣一個事實,年輕漂亮的女孩在現代都會全部是三頭六臂、威風八面。他就這麼理所當然的認定光芒也是其中之一。

他只注意到她滿身昂貴的服飾,卻忽略了她怯懦彷徨的神情。

如果她真的適應得很好,她又怎麼會有那麼軟弱的神態。

「光芒!」

扁芒聞聲轉頭,蒼白的小臉再添一層寒霜。

東曜將擊劍袋丟在地上,雙手抓住扁芒的胳膊,「你……」

「你又想干什麼?」光芒驚怯得像一只被人揪住了雙耳的小兔子。

「你的筆?」東曜自說自話地扯下光芒的書包。

抓出筆袋,成功找到一支鋼筆,「我就說現在除了你這種土包子還有誰沒事用鋼筆?又不是萬寶龍、西華、派克。」他笑得很勉強,「寫你的名字!」東曜攤開掌心,命令。

「我不要!」光芒憤然。已經捉弄過她一次了,還不夠嗎?

「寫!」東曜圓亮的大眼楮里跳動起兩簇火苗。

扁芒無力與他對峙,心不甘情不願地抓起鋼筆,撇捺點勾之際瘋狂用力,務必刻痛他的掌心。

「寫完了,你放手!」光芒發現東曜凝視掌心的眼神越來越詭異。

「等等,再寫——」他攤開另一只手掌,「著、色、哥、哥!」

☆☆☆

「是你?」

異口同聲。

扁芒問的是東曜,且驚且喜;五采問的是光芒,如釋重負。

五采一把推開東曜,徑自看進光芒的眼楮里,「是你,竟是你。我找得你好苦!」真的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扁芒錯愕地看看東曜,又看看五采。

「我就是著色。」五采公布答案。

「著色哥哥?」光芒看著五采輕輕叫喚,怎麼也壓抑不住心底的失望。

「你還好嗎?」五采拉著光芒問長問短。

東曜拾起擊劍袋,一言不發,大步離開。孤決的背影像蒼鷹,即使饑腸轆轆,也對腐壞的食物不屑一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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