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时。
东曜轻轻推开大门,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太阳不知仍在哪个山头奋力攀行,天空上只有灰败的蓝紫云层,像隔夜的口气一样令人心烦。
屋外停了两辆POL0,白色是木耳的,苹果绿是五采的。木耳在五星级饭店客串大厨,收入惊人,同时在大学城开了一家射箭馆,挟着魔戒中的金发神射手的风靡之势,生意非常红火;五采更厉害,小说处女作热卖超百万,一早赚到人生第一个一百万。
和他们相比,东曜觉得自己实在算不得出类拔萃。现代五项不是热门的体育项目,08年也未必拼得到一块奥运金牌,但东曜无意半途放弃。
五点起床,跑到学校,早餐,到游泳馆游泳。早上上课,下午练习击剑,晚上射击。周末泡在郊外马场操习马术。
不到万不得已,东曜绝不缺课。
操场上三五成群有了不少晨练者,东曜决定慢跑两圈,松散一下,再去吃早餐。
“阿芒,才一圈你就娇喘吁吁,像你这种蒲包之质,难当大任呢!”晨风中传荡着银铃似的声音。
东曜白眼直翻,这位“女同志”到底有没有学过中文?蒲柳说成蒲包,真是创意绝伦。
“宾芬,我去那边坐一下。”细弱的嗓音怯生生的。
她刻意躲避他?!东曜猛然转首,果然,对上了光芒正欲回避的眼神。
视线胶着的那一刹那,东曜很想扑过去摇晃她的肩膀。但,实际上,他向前奔跑的步伐不曾停下。
扁芒黯然低下头,转身,离去。
“嘿,大狗熊!”宾芬不怕死地追上东曜,“要不是你青梅竹马的闺中密友答应无条件帮我实现三个愿望,我一定要你为你的粗莽付出代价!”
青梅竹马的闺中密友?谁?五采?天!男人和男人怎么青梅怎么竹马?东曜加快步伐甩掉这个中文狂烂的草包女同志。
五方大学校内有很多小巧精致花木扶疏的观景阁,供学生休憩谈心读书写生之用。
扁芒坐在紫藤花架下,傻乎乎地看着那个高大壮硕的身躯一圈又一圈的飞驰。他奔跑的姿态很流畅也很野性,黑密的发迎风飞扬,胳膊、小腿上的肌肉优雅地弹动,有一种说不出的王霸之气。隔得太远看不清他的神情,想来该是专注而孤绝的。
扁芒黯然垂下头,两个世界的人呵。
东曜数不清自己跑了多少圈,只是感觉到照射在身体上的太阳越来越炽烈。临近期末考试,全校停课,上课铃声取消,整个校园充斥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一种温水煮青蛙的焦灼感弥漫在每一个立方厘米的空气中,令人不安。
东曜拖着疲乏的双腿慢慢走近那个小小的观景阁,瘦小的光芒正藏身阴暗的角落。
洒月兑地走上去SayHello,并非难事。何况他与她之间并无任何尴尬的由头,他只不过骗她在他的掌心写下名字,只不过趁势捏住了她的手。说真的,这种纯情幼稚的举动,他幼儿园之后就没再做过了。
他和那么多女孩作秀似的当众上演火辣戏码,仍能面不改色安之若素。过去打个招呼不会死!东曜抬脚跨进阁中。
打完招呼之后呢?吃饭、看电影、压马路、Kiss……把他的泡妞程序重演一遍?
不!不!不!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要找她做玩伴,他对玩伴要求至高,她绝对不合格。她没有高高的胸脯没有长长的腿,没有会放电的眼睛,她只有一副很苍白的笑颜,只有会令他心动的胆怯。
阳光在这时照进了小绑,淡金色的光柱一点点吞噬小绑中的阴影。
东曜看着阳光一点点踱近光芒,他离她只有几步之遥。东曜突然孩子气地和自己打赌,假如他能在阳光照满她全身之前走到她面前,那么就对她表白吧!
东曜加快脚步。
扁芒听任脚步声接近,听任脚步声离开,过了好久好久,她转过头去,东曜已经杳无踪迹。
心慌意乱地翻动摊在膝上的单词册,“Poison!Poison!Poison……”大声地诵读,是她痴心妄想,是她自取其辱。
眼泪溅落在中文译词上,“毒药”。
☆☆☆
期末考试结束。暑期结束。新学期来临。
扁芒不解地看着宾芬背对她鬼祟地翻动她的背包,“宾芬?”
“啊?”宾芬猛地转过身,欲盖弥彰地将双手藏到身后。
扁芒很想问她,她想找些什么,可是话到口边又打住,宾芬总不至于要偷她什么,她这种贫女不去偷别人的就好了。光芒苦苦一笑。
“阿芒,假期你都没有归心似箭荣归故里呀?”
“嗯。”光芒端坐看书的姿态僵直了一些。
“你好像郁郁寡欢寡言少语不大开心呢?一言蔽之一语破的,因为奖学金的事?”
“哪有?”光芒立即否认。
“瘦了好多呢,光芒,看看你的胳膊,好像一碰就会折断似的,一‘撅’不振。饕餮一点呀,阿芒!”
“嗯。”
“五采那个女男人对我心存不轨,所以我一诺千金要他请法国大餐。”宾芬趁光芒不注意,迅速把一只手藏进中裤口袋。
扁芒皱了皱眉头,“你的意思是他对你心存爱慕?”
“差不多呀!”宾芬脸不红心不跳,“男人爱慕女人,不就是为了对女人不轨吗?”
“那你中午吃饭记得要大人大量一点哦!”宾芬临出门仍再三叮嘱。
假期没有回家,美其名曰节省路费,其实生活开销更加庞大。
五方大学的奖学金异常丰厚,最高上限是六万元。光芒想着想着捏紧了拳头,如果她能拿到,接下来三年的生活费就全部有了着落,甚至还能寄回家里一点,可惜,她的功课堪堪合格,就是最末等的奖学金也与她有缘无分。
中方戊己楼是校务办公楼,大厅转角的一个幽僻角落摆放一张普通的课桌,桌面上有一摞崭新的表格。
扁芒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探出手。
助学金申请表格。
“啪嗒!”
扁芒感觉到手背上一阵热辣的疼痛,厚实挺括的袭格倏忽坠在地面上。
“Fornarina背心、Bally的包包、Swatch表,还有这条Dior铅笔裙!你还申请助学金?是不是过分无耻?”冷冽的笑容、嘲弄的语调、轻蔑的眼神。
扁芒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解。
“真是糟蹋这么明净的眼!”东曜捏起光芒的下巴,看着她又急又痛又怕,黑白分明的眼中的戒慎也越来越沉重。
“讨厌!”光芒挣开他,落荒而逃,忍无可忍地带着哭腔。
“东东?怎么又阴阳怪气?刚刚不还好好的吗?”刚办完校务的五采走下楼来。
“助学金的资格审批是不是太松弛了?一身名牌的人也来申请,真正可笑。”
“谁?”五采不解,“反正五方大学也不是以营利为目的,我爷爷的意思,寒门学子有傲骨,审查得太严,适得其反,索性睁只眼闭只眼。真有人来诈骗,好呀,骗得到算他本事,现在脸皮厚也不是什么可害羞的事。”
“什么叫纨绔?什么叫败家子?瞧瞧你,不言而喻。”
“千金散尽还复来,我这叫李青莲的洒月兑不羁,你这粗眉浊物哪能领会?”
“是呀,我领会不了,透过现象看本质好难,好难!”
☆☆☆
扁芒买了一份米饭,一拿出饭卡她就明白宾芬早晨在她包里做了什么手脚,她将自己的饭卡换给了她。光芒突然不知道该感激还是该怨怼。
依然还是走到免费小食窗口,橘红色的塑料托盘上是一碟黄豆、一盘西红柿、一只煎蛋、一碗青菜豆腐汤。这是校方给学生的福利,每日无限量发放,本意仍然是照顾特困学生。
扁芒领了一份,找了个安静角落坐下来。
“哈罗。”神采飞扬的笑脸放大在光芒对面,“我可以坐下吗?”
扁芒沉默,灰败的小脸越发的死气沉沉。
“好素淡哦!”自备的乌木筷放肆地在光芒的菜碟里搅动,“青菜豆腐保平安,黄豆富含植物蛋白,西红柿维C充足,最重要是你一毛不拔尸位素餐。”东曜恶毒地微笑。
本来就食欲不振的光芒这下彻底没了胃口,站起来要走,却被东曜扯住。
“没花钱的东西就可以随意糟蹋吗?没学过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我学过,也许没有你学得好,但是我拿过锄头,种过禾!”光芒忍无可忍。天只知道,她入校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和人争执,而这个人该死的竟然是他!
“我还进过大棚,栽过秧呢!”东曜根本不信她,“稻黍稷麦豆可不像香奈尔、阿曼尼那么好区分!崇尚名牌不要紧,但是别当什么名牌‘动物’,自甘下流,为了千儿八百的衣服就什么都肯做!”东曜越说越火,声音越来越高。
扁芒受不了别人的侧目,“你放开我。”
东曜只管拧着她的手腕不放,“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既然脸皮那么厚拿了来,你最好有不知餍足的胃口把它们统统吃下去。”
“关你什么事?我和你很熟吗?”光芒气急。那个晚上他骗她在他掌心写下名字,他趁势牵她的手,可是一切似乎只是他的心血来潮,几个月的视而不见,现在他又跑来扮演什么正义之士?
“我……”东曜没料到光芒会这样反驳他,“你为什么不学好?”真心话猛然被逼出来,“减肥、穿名牌,你以为这样就会变得很漂亮吗?你是学生,你的本分是读书。你为什么要糟蹋这个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
扁芒不知道该怎么理解他的话,他,是在关心她吗?
“我才不要管你的破事!”自悔失言的东曜猛然甩开光芒,跑出去。
☆☆☆
“宾芬!”光芒在熄灯之后,越过相邻的床栏,轻轻拉住宾芬的手。
“怎么?”宾芬诧异,光芒从来不曾主动亲近她。
“你给我的衣物我都穿旧了,不好再还给你,但是以后请你不要再给了。如果你真心爱护我,就不要让我困扰。”字斟句酌的话,显然是酝酿了好久。
“怎么了?阿芒?怎么了?”宾芬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所以然,“朋友之间有一起花钱的义务。”她想不出那个成语是怎么说的,“怎么现在和我‘两两’计较?我要生气的,阿芒!”宾芬撒娇。
扁芒不语,拥着薄被在黑暗中出神。
“阿芒?阿芒?阿芒?”宾芬急了。
“宾芬?”光芒终于开口,“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很没用。”之后,是一串怎么也压抑不住的呜咽,“看不到未来,怎么也看不到。怎么努力也看不到。”
☆☆☆
“今天怎么这么早?”五采从堆积如山、散漫如海的资料中爬起来。
“找到新作题材了?”东曜一路走一路月兑掉汗湿的运动服。
五采抓了几封历年积累的信件,“犹豫不决。这个题材很有发挥的余地,但是分寸太难把握,我怕稍有差池就被人骂无耻或者心怀叵测。”
“和被资助的女童的通信?”东曜挑高眉毛,冷哼,“你扪心自问,你是否心怀不叵测呢?”
“这年头谁做事是毫无目的?我不是圣人,阿曜!”五采很坦然。
“想也知道。你资助那么多失学女童,可是你记住的有几个?你是尽全力在帮助她们,但你一点点真情都没有用。”东曜冷笑。
“怎样呀?”五采不悦。
“她们没有长长的腿、细细的腰、高高的胸部,你怎么可能动真情?”东曜不依不饶。
“东曜,你猥琐!”
“哦,是吗?好过你居心不良!”
“又吵什么?”木耳从厨房探出头来,好脾气地微笑。
“谁有空和他吵,他又发神经!”五采恨恨瞪着上楼沐浴的东曜。
“是不是最近的训练遇到瓶颈?”木耳抬腕看看表,“这么早回来,反常。”
“他的抗压能力天下第一,我看不是训练的事。”五采沉吟,“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喜怒不定、愤世嫉俗……”
“失恋?”木耳悄悄吐出两个字。
“苦恋。”五采纠正。
“谁?”木耳立即挥舞着汤勺跑出来打探。
“一个,他仍然无法确定是否要接受的人。”五采老神在在。
“怎么可能?他的惯招不是霸王硬上弓饿虎扑羊吗?我记得他中学的时候曾经打了心仪女孩一个耳光,只为了要她一辈子记得他,无耻之尤!”
“锦瑟无端五十弦,他现在的心情是难解难分的‘无题’。”五采打了个哑谜,“汤熬干了!”
“哦!”回过神来的木耳十万火急冲回厨房。
电话滴滴响了两声,有传真。五采扒开满地的资料信件书籍。
是这一期校报,等待五采最后审批。五采飞快浏览,突然目光定格在一个地方无法再移动,静默了一会,急切的眼神上下扫视起来。
《无法投递的信件》
着色哥哥:
你好。
我弄丢了你给我的电话号码,无法询问你的新地址,无可奈何失去联络,我很抱歉也很惶恐。
我在大学适应得并不好。惟一值得庆幸的事,就是我没有因为自己的无能而失望。毕竟我是怀抱诚惶诚恐的心态来到这里,而非踌躇满志。
我仍然竭力学习。你常常劝诫我不要太呕心沥血,呵呵,如果呕出的鲜血的能将白色的玫瑰染红,我愿意我愿意。(着色哥哥,你可能想象不出我有多喜欢你寄给我的《王尔德童话》。你见过一个傻气的小孩望着别人手中的冰淇淋发呆吗?如果你给她吃一口那种冰甜,她会幸福到刻骨铭心。)
我拿不到奖学金了。不是差一点点拿不到,而是差很多很多。我不气馁,也不是特别难过,我只是特别灰心。我已经拼尽全力,我的失败只是因为我无能为力。
爷爷和爸爸最熟知的一个成语是“听天由命”,我来到这里读书其实就已经拗背了我的天命。
着色哥哥,你常说人定胜天,我相信你的话,但是我想人定胜天并不适用于每一个人。有人天生就是弱势的,没有强健的体魄、没有充沛的精力、没有被很好开发的智力、没有足够宽广的视野。
着色哥哥,我突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出现在这里。在这里,我并没有竞争的资格,我只有追赶的机会。可是着色哥哥,没有人会停下来等我,这个社会更加不会,我赶不上呀!
校方免除了我的学杂费用,可是我这个学年的生活费用仍无着落。我曾经想过要去申请助学金,可是转念一想,我有手有脚,我不应该仗着自己贫困就面无愧色的接受别人的施舍。
我数度被辞退,快餐店、超市收银、香烟促销,甚至连报纸投递这种事情我都做不好,我一再的迷路……
宝课更加跟不上了……
着色哥哥,你一直是我导航的明灯,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或者,我应该返回家乡?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哪怕是功亏一篑……
为什么苦难不能令我坚强,我好愧疚。
没有署名没有回信地址,显然,写信人非常矛盾,她需要他的忠告,但不要他的资助。
或者,她根本没指望会有回复。
她只是单纯的需要倾述。
东曜洗完澡走下楼来,就看见五采抓着电话气急败坏地说:“我要这次投稿的所有原件,越快越好!”
原件很快找到,但是于事无补。没有署名没有地址,除了那笔漂亮的钢笔字,没有任何线索。
五采推开木耳端上来的粤式糖水,抓起药瓶,吞了两颗胃药,“我十岁就开始资助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再失学,我花了那么多心血,她这样被打回原形,我不甘心!”
“听你的口气,你是替自己不值,而不是为她!”东曜好笑地拿起原件浏览,就处事方法而言,东曜是手起刀落,五采则是行云流水。风格迥异,能力却相当,都是老辣精到,“你就为这张薄纸焦灼了一个礼拜?茶饭不思胃病都气出来?我该说你伟大,还是说你愚蠢?”
“我关心的不是这张纸,而是那个人!”五采大怒。
“字迹和你好像,刻意模仿你?当真非常崇拜你。”东曜事不关己己不劳心,“还有这信纸好漂亮,哪里有得卖?”
“还我!要说风凉话滚出去说,外面夜黑风高正适合你。”
“不要这样嘛,我很真心的要替你排忧解难。”
东曜无辜地眨动圆亮的大眼睛,“很容易解决的问题,你找过去的信件出来比对不就成了?怎么?丢了?”
“我搬来这里,工程浩大,弄丢一些东西很正常呀!”和失学女童的通信五采保存了整整两大箱,搬家的时候丢了一箱,当时他想反正剩下的已足够他采用,就没费神去找。
“和你同时考上五方的女孩子应该不会太多,范围这么小,你用力想一想,还想不出来吗?”东曜恶毒地戳了戳五采的脑门,“你记性不是很好的吗?我一点都不怀疑你仍记得第一次约会的女伴的内衣颜色,怎么通信十年的小女童你却记不起来?”
“你?”五采哑口无言。他资助的女童不下三百个,一直都是流水作业,用同一种模式回信,统一填写汇款单,批发礼物书籍,你去问问在流水线上给皮鞋钻孔的工人,每天成百成千从手边传出去的皮鞋到底长什么样子,他铁定告诉你不知道。
“明明没有菩萨心肠,却妄想普度众生,你真正可笑。”东曜嗤笑。
“对。”五采拍案而起,“我自小资助她们确实心怀叵测居心不良,我只是为了收集素材,只是为了拓展眼界,圆我的文豪梦。可是,我现在是真的在关心这个随时可能自动离校的女孩子,你我是人,她也是人,你锦衣玉食你前程远大,她在边缘挣扎,你漠视她的灾难,你没错;我想帮助她,我也没错。东曜,我不懂得你为什么在我曾经资助失学女童这个问题上一再针对我!”五采推开东曜,径自上楼。
“东东,你真的有些不可理喻!”老好人木耳不得不仗义执言,“小五是真的担心她。人是会长大的,现在五采真的拿她们当自己的责任。”
“哦?是吗?”东曜故作镇定,懒懒挑起那张信纸。无法投递的信件,他不曾仔细读过。
☆☆☆
下了课,光芒埋着头往宿舍赶,下午的课她很努力的听,但脑袋里嗡嗡的,她什么都没能记住。最近常常夜惊,万籁俱寂的时分拥被独坐,不断自责自怨自艾,结果精神越来越颓靡。
宣传栏前聚拢了一小撮人。
“好感人呀。”
“尤其是最后一句,‘为什么苦难不能令我坚强,我好愧疚。’”
扁芒慢慢涨红了脸,她这才知道校报上登载了她的投稿。
深夜挑灯写下那封信,只是为了倾述。把它投出去,也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渺茫的希望。
着色哥哥会看到它吗?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扁芒虽然没有“着色”的新地址,但她有他的旧地址,假若她执意要找到他的话,并不是全无可能。
但是光芒没有这么做,内心深处,她并不想再接受着色的恩惠。
如果不是因为东曜讽刺的话令她心疼欲绝……
☆☆☆
“女男人,我高兴得欲仙欲死!你今天的皮肤没有我洁白晶莹!”宾芬踮脚拉扯五采的脸皮,毫不理会他神情的沉滞。
五采哭笑不得,这个满口胡言乱语的大小姐,愿意天天和他见面的原因是,要和他比美,“不许随便给我取绰号,不礼貌!”责备的话语,宽容溺爱的口吻。
“雄尤物,糟糕的心情是美容的天敌。好自为之!”宾芬大大咧咧地拍拍五采胸口,“自生自灭自繁自殖吧!”
“今天不想和你玩成语接龙。”五采有气无力地微笑,每日听着宾芬用婉转的语调说出一大串错漏百出的成语,是他最大的娱乐。
“你怎么了?”宾大小姐还算有良心地关怀了一句。
“你总算发现我不对劲?”五采斤斤计较。
“我早就发现你今天丑如麻姑。”宾芬振振有词。
五采叹了口气,“下次说别人丑,说无盐或者嫫母,不关麻姑什么事。”
“满脸麻子还不丑?”宾芬固执己见。
五采懒得再纠正她,盘腿坐在草坪上,掏出那张信纸,一千零一遍凝视,妄想能瞧出什么头绪。
“情书?”宾芬探过头来,耸起鼻头,像只顽皮的小猎狗,娇俏可爱。
五采手指一弹,摊开的信纸虚拢,“哪有?”他喜欢宾芬的可爱神情,正盘算小小轻薄一下,宾芬陡然作色,“阿芒!你们?你和她,不对,是她和你,你们什么时候互通条款?”
五采知道宾芬的意思是“互通款曲”。
“阿芒竟然背着我给你写情书?”宾芬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死我,气死我了!你这个杀万刀的,为什么要勾引我的阿芒?”
五采不想追究宾芬过激反应的原因,“你的意思是,这封信是阿芒写的,那个常常跟在你后面的丑小鸭?”
“她才不是丑小鸭!还有,是我跟着她。”
“这不是重点,我问的是,这是光芒写的?”五采板起脸。
看惯了五采温煦笑脸的宾芬怔了怔,点点头,“这是阿芒的字,很漂亮,我常常说,阿芒这么柔弱的性子,写出的字却刚硬,像个男孩子。就好像那个男生女相,女生男相,雌雄同体。还有,这信纸是我的,是我爸爸在造纸厂为我特制的,天下无双的。”
☆☆☆
是她?竟然是她。
东曜一直拒绝去想,光芒是那封信的始作俑者。
也许,是很有多她这样的贫困学生无法很好适应大学生活,但她绝对不是其中之一,不然,那一身名牌如何解释?
但是心里隐隐的忧虑怎么也挥之不去,东曜没像过去一样下了课直接赶往击剑馆,而是来到阿尔法楼楼下。他,只是想确定她还安然呆在这里。
扁芒呆呆地站在宣传栏前,如果不是因为他讽刺的话令她心疼欲绝,根本不会有这封信。他再一次成功地逼出了她的软弱和本真。
扁芒小心地抹去眼角的泪水,最近她常常不分时间地点场合地流泪,如果被宾芬发现的话,她一定要说她的心生病了。
怎么会这样?东曜恨不得掐死自己。当他看到光芒对着那张登载了《无法投递的信件》的校报默然流泪,一切答案昭然若揭。
是他糊涂了?他自己是天之骄子,身边的朋友也是个个神通广大,生财有道,甚至财源滚滚,他更替不歇的Gf们教会他这样一个事实,年轻漂亮的女孩在现代都会全部是三头六臂、威风八面。他就这么理所当然的认定光芒也是其中之一。
他只注意到她满身昂贵的服饰,却忽略了她怯懦彷徨的神情。
如果她真的适应得很好,她又怎么会有那么软弱的神态。
“光芒!”
扁芒闻声转头,苍白的小脸再添一层寒霜。
东曜将击剑袋丢在地上,双手抓住扁芒的胳膊,“你……”
“你又想干什么?”光芒惊怯得像一只被人揪住了双耳的小兔子。
“你的笔?”东曜自说自话地扯下光芒的书包。
抓出笔袋,成功找到一支钢笔,“我就说现在除了你这种土包子还有谁没事用钢笔?又不是万宝龙、西华、派克。”他笑得很勉强,“写你的名字!”东曜摊开掌心,命令。
“我不要!”光芒愤然。已经捉弄过她一次了,还不够吗?
“写!”东曜圆亮的大眼睛里跳动起两簇火苗。
扁芒无力与他对峙,心不甘情不愿地抓起钢笔,撇捺点勾之际疯狂用力,务必刻痛他的掌心。
“写完了,你放手!”光芒发现东曜凝视掌心的眼神越来越诡异。
“等等,再写——”他摊开另一只手掌,“着、色、哥、哥!”
☆☆☆
“是你?”
异口同声。
扁芒问的是东曜,且惊且喜;五采问的是光芒,如释重负。
五采一把推开东曜,径自看进光芒的眼睛里,“是你,竟是你。我找得你好苦!”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扁芒错愕地看看东曜,又看看五采。
“我就是着色。”五采公布答案。
“着色哥哥?”光芒看着五采轻轻叫唤,怎么也压抑不住心底的失望。
“你还好吗?”五采拉着光芒问长问短。
东曜拾起击剑袋,一言不发,大步离开。孤决的背影像苍鹰,即使饥肠辘辘,也对腐坏的食物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