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皇上!」
遠遠的,追逐著由一群侍奉護送著的貴人,一名老太監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才剛跑到了十幾步遠的距離,眼楮還沒來得及眨上一眨,只見十幾把刀都出了鞘,剎那間刀影森森。
玄武緩緩回過了頭來,微微皺了眉。夜都深了,有什麼大事要他停下腳步?邊關嗎?黃河水患嗎?還是……江南的華親王?
不過,由一個太監來報,這也未免……
「皇上,定邦將軍來的急信。」
「什麼!快呈上來!」
聞言,一個侍衛收起了刀,走了上前接過。
玄武正在拆信的同時,一個太監就連忙提過了燈籠,讓這位君主可以看清信上的內容。
看了一會兒,原本擔憂的神情漸漸和緩了下來,到最後甚至是一聲輕笑了。
「定邦將軍呢?」
「稟皇上,定邦將軍在宮外候著。」
「請定邦將軍到御書房里來。」
「是。」老太監告退了。
「稟皇上,那淑妃娘娘那兒……」一個太監彎著腰問著。
「不去了,你去說一聲。」玄武收起信,往御書房走了去。
幾個太監點上了燈之後,便恭恭敬敬地退出了房去。親手帶上了門,玄武才剛回過頭,定邦將軍就要行禮。
「不必多禮。」玄武連忙扶起。
坐了定,玄武稍稍打量了定邦將軍一會兒,只見那嚴謹的面容上,依舊是絲絲揮不去的倦意。趙翰林失蹤一案再加上靈兒的事情,還要負責京城以及宮里的守備,想必定邦將軍這一年來並不好過吧……
然而……玄武望向了定邦將軍面前的空位。翰林的座位。
盡避拔擢了幾個德術兼備的人才,然而……卻是始終不能信任……
「……所以,皇上……皇上?」
「啊,抱歉,將軍剛剛說些什麼?」
「皇上看過了臣下的信了嗎?」
「啊,看過了。」玄武連忙拿出了信。
「皇上的裁決是……」
「呵,自然是給了。」玄武又是一聲輕笑。
「四千兩啊……」玄武靠著椅背,嘴邊依舊帶著微笑。「不曉得靈兒過得好不好……」
「蕭公子洪福齊天,想必不會有事的。」定邦將軍悠然地說著。
「……不曉得,他會回來嗎?」
「蕭公子此時約莫在杭州城,與丐幫同處。若是皇上想念,快馬千里南下即可追回。」
「……不了,還是別打擾他了,讓他盡量玩玩、散散心也好……跟著丐幫,朕也就安心了。」
「實不相瞞,今日臣下晉見,不只為了蕭少爺之事……」
「啊……抱歉。」玄武連忙坐了正。「將軍請說。」
「西北邊境,魯兒列國之事,皇上可有打算。」
「不瞞將軍,此事明日正要向定邦將軍請教。」
「要和要戰,皇上心里可有打算?」
「戰禍殃民,若能不動干戈,自是大幸。」
「若是要和,魯兒列要求東進三千丈。」
「祖宗的土地,怎可在我手里割予外族。和親呢?」
「魯兒列之後蠻悍無禮,只怕容不得漢人的女子。」
「……只有一戰之途了。」
「尚有歲貢可圖。」
「不成!怎可向蠻族俯首!」
「……皇上,西南察唯爾為禍,本已無法多顧。」
「……將軍認為……」
「近日雖說國泰民安,然而為了謹防……手足之變,京師的兵力實是不宜調動。西北軍力早日已調了二成南下,此時若是魯兒列傾全力來攻,只怕要過了長城。」
「……怎的這一年來,如此多的災禍……」
「……萬禍之根源,只怕皆由一事起……」
「何事?」
「若無人提供起義所需,察唯爾無法建國。」
「……華親王?」
「……若無漢人與之建設,魯兒列豈可能在短短十來年內國富兵強、甚至吞並各族,進逼中原?」
「……依舊是華親王?」
「只願是如此……」
「將軍何為此言?」
「……苦無實證,請恕為臣無法多言。」杜揚深深一揖。
「只願皇上萬事留心。」
「恭喜恭喜。」
「恭喜新郎倌……」
華山派上,只見喜氣洋洋的一片,幾個師兄弟笑臉迎人地招呼著各派的弟子,就連前任的掌門人,也笑呵呵地與遠道而來的親家暢談苦著。
大大的喜字黏在窗上,然而,那夕陽留下的喜字陰影,卻是籠罩著此時坐在新房里的新娘。
依舊是紅罩頭、低垂著的眼,然而,那房外的歡笑聲卻彷佛是另一個世界。
練羽……你也曉得,今日若非清雨重情重意……
此後,男子三妻四妾,自是平常之事……唉,若非你娘早早便走了,哪由得我來訓誡……
為人妻者自當有容,以貌侍人的小妾,盡避得寵,也是暫時的,唯有結發之妻方能長長久久……
「當真是如此嗎……」低低的聲音,暗含著淚水的聲音。只見那白皙的手,悄悄撫上了紅罩頭之下的、自己那疤痕滿布的臉龐。
「當真是如此嗎……」
無限寂寥的眼楮,只能盯著房里的地上,只見昏黃的夕陽漸漸變了暗,只听得門外的慶賀之聲漸漸低微了,只听得那緩緩走近的腳步。自己的夫君,輕輕推開了門。
大紅的火燭閃耀著,在這個時刻,她真怕那揭蓋頭的一瞬間。
那張不堪入目的臉,即將要呈現在她的夫君面前嗎?
即使……即使是他緊緊握著她的手,牢牢注視著她的眼,冷冷靜靜地說著一生……
是的……冷冷靜靜的……在他的眼里,她卻是怎麼也見不到自己曾經在他眼里見過的,那熾熱而且奪目的光輝……
「嫁給我好嗎,練羽。我很抱歉讓你等了這麼久,挑個良辰吉日,我們完婚,好不好?」
是憐憫、是愧疚、還是他終於省悟了?
從那妖精的手里省悟了?
一瞬間,蓋頭被掀了起。怯生生地抬起頭,眼前的華清雨沒有倒抽一口涼氣,只有淡淡的微笑。似乎,還是略略帶了點哀傷的……
木然的表情,無神的雙眼。即使眾人輪番進房勸著,冷雁智沒有搭理過。
棒著廂房的角落,是師兄的房間。現在,他在那兒……
站了起來,打開了窗,眼前的房間,油燈正要點上。今夜,值守著的是八師兄,那麼,他會準他去看他嗎?
房里的另一個人,莫言,卻是輕輕搖了搖頭。「看你這樣子,只怕藥石罔效了。」
冷雁智沒有回答,只是繼續看著、痴痴看著,當門被推開的一瞬間,那床上的純白衣袍,就能讓他緊緊抓著窗緣,從喉頭發出低低的、渴慕的吶喊。
似乎是听到了聲音,本來要出房的八師兄,轉過了眼神,觸著了冷雁智的目光,卻又連忙別了過去。
「別看了,同時有兩個人守著,就算八師弟肯讓你進去,另一個想必也不敢不跟自己師父說的。」
門被關上了,冷雁智的眼神又回復了落寞。
「搞不懂你,為了一個人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都死了這麼久,還看不開嗎?」
猛然轉過了頭的,是殘忍的眼神。
「喲,肯理人了嗎?氣瘋了?還是想殺了我?」二師兄冷冷說著。「看不開、看不開,
死了一個又要多賠一個……」二師兄一邊說著,無視冷雁智的目光,繼續收拾著器具。
「留他也賠了你,不留他也賠了你,不是傷心過度去了,就是守著一具肉身成了活死人。我倒想要看看,三位師父能有什麼辦法來個兩全其美……」二師兄喃喃說著。
冷雁智沒有理會,只是逕自別過了頭去。
「我看,只有讓你忘了他吧……」
一瞬間,冷雁智那輕蔑的眼神,沒有逃過一直暗地觀察著的二師兄。
「以為不可能嗎?沒有什麼感情真能記得一輩子的,過了幾年、幾十年,什麼樣的感情都會淡了……」二師兄繼續說著。
緊了拳頭,冷雁智還是沒有說話。
「今日死、明日死,又差得了多久?這麼樣地記著一個人,你真想把自己也賠了上去?忘了吧,師弟……」
「如果今天是大師姊死了,你也能忘?」冷雁智第一次開了口,沙啞得讓二師兄有些感嘆。「我等一下叫人給你送點潤喉的過來,你這聲音能听嗎?」二師兄走了出門。
「你還沒回答我!你不是很懂嗎!莫言!莫神醫!」冷雁智把二師兄扯了回來。
莫言看著冷雁智,表情卻似乎有些柔和了下來。
「我們約定過了,死了一個,另一個得忘了。不然,死了的那一個,沒辦法安心過奈何橋。」「……說得倒是容易。」冷雁智松開了手,帶著略顯淒涼的微笑,回到了床邊坐著。
「就算是假的也好,至少,我也不願意看到她如此輕視自己的生命……」二師兄繼續慢慢走了出去。
「我看飛英這麼疼你,想必也不會忍心的……」
「他如果真不忍心,就不該丟下我……」按著額頭,冷雁智低聲說著。
「……你如果真忘不了他,不妨到處去走走,看看天地的壯闊,山水的靈秀……久而久之,就能淡忘了……啊……對了……」二師兄一聲輕囈。
抬起頭,冷雁智看著莫言。
莫言的眼里,是興奮異常的光芒。「忘憂草……我們怎麼都沒想過呢……」
「不……我不要……」冷雁智的嘴唇蒼白。
「……忘憂草離地即枯,莊里沒有,卻是哪兒才有……對了……得盡快……」莫言匆匆忙忙地跑出了門。
「我不要!我不要!二師兄!」冷雁智追了出去,卻是硬生生撞上了走過門口的八師兄。
「怎麼了?」八師兄連忙扶起就要摔倒了的冷雁智,詫異地問著。環目四顧,只見二師兄已然遠去,而冷雁智的臉色更是蒼白得嚇人。
冷雁智緊緊抓住八師兄的手臂,那顫抖著的聲音以及手,讓八師兄吃驚地反手搭上了冷雁智的腕脈。
「師弟,你的脈象又亂了,快快收斂了心神,師兄幫你調理心脈。」
「救救我!八師兄!」冷雁智嘶聲喊著。
「師弟?怎麼了?怎麼回事?」
「救救我!求求您,救救我……」
「師弟……師弟!」
「我們什麼時候要回山莊呢,師叔……」有些戰戰兢兢地,蕭子靈小聲地問著。
「我不知道,你去問你隔壁的。」吃著飯,謝衛國沒有好氣地說著。
如果可以問的話,我早問了……蕭子靈瞄了瞄身旁的古良。只見他依舊是靜靜地吃著午飯,一聲也沒吭,仿佛就像是根本就沒有听見他們的談話。
好不容易找到了師叔,卻是這樣的場景。古良說師父的身軀已經安然地運回了山莊安葬,然而,當時也在場的師叔卻是連話也不吭,只是甩上了門,氣呼呼地走了。
那我們現在是要回山莊了嗎?當時的自己小心翼翼地問著,因為古良的臉色好像也不好看。
當然。他是這麼說的。
不過,一天拖過了一天,就算是每個地方只停了兩三日,算一算也要過了一個月了。
有點著急……蕭子靈又瞄了瞄古良和謝衛國。
明明就只有四個人吃飯,偏偏挑了個長桌子。師叔拉著那位岳長老遠遠地坐到了一端,離古良最遠的那一端,害得自己根本不曉得要跟誰坐好。
不過,比起師叔那鐵青的臉色,他還寧願去捱著古良冷冰冰的晚娘面孔。
「嗯……古……」
「這幾天準備準備,我們下一站要去江南。」古良淡淡說著。
江……江南?
眼楮一亮,蕭子靈連忙捱了過去。「長江的江,南方的南?」
「不然還有哪里?」古良繼續吃著飯。
「江南?」蕭子靈又低低輕呼了一聲。
「怎麼?」
「我……我們可以在那兒留久一點嗎,我想去一個地方……」蕭子靈拉了拉古良的衣袖。「好。」
「如果要留一輩子,他更是求之不得。」謝衛國涼涼地說著。
蕭子靈戰戰兢兢地瞄過了眼去。
「蕭子靈,你問問他,他今年多大了。」古良也涼涼地說著。
於是,蕭子靈又戰戰兢兢地瞄過了眼來。
謝衛國氣得瞼色發白。
「小子靈,你跟他說,關他什麼事!」
「蕭子靈,你跟他說,吃飯不吃飯,當心噎到。」
「小子靈,你跟他說……就算我噎死也不關他的事!」
啪,謝衛國手里的筷子斷了。
身旁的岳心蓮拭了拭嘴,從身旁遞過了一雙新的。謝衛國抓了過來,繼續惡狠狠地盯著蕭子靈。
「蕭子靈,你跟他說,這筷子一雙要五文錢。」
「姓古的!」啪的一聲,筷子又斷了,而他的謝師叔拍了桌子站了起來。
「什麼事。」
「我……我去給憶情送飯!」蕭子靈連忙竄了出去,饒得是絕頂的輕功!
「我去補點藥材,你們慢慢吃。」岳心蓮緩緩說了以後,緩緩起了身,又緩緩地走了出門。
「要我帶上門嗎?」
「不用!」謝衛國沒有好氣地說著,眼楮還牢牢盯著古良。
「帶上吧,多謝。」古良放下了碗筷,也拭了拭嘴角。
一觸即發的情勢。
直到門關了上,謝衛國就是一個箭步跨了過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明明就知道我急著找冷師兄,還這樣拖拖拉拉的!」
「去江南處理完事情,我們就去福州。」古良看著謝衛國。
「還等!再等下去,只怕冷師兄已經遇到不測了!還有,趙師兄的事情怎麼辦,你跟小子靈說白話,到時候拿什麼去給他看!」
「你以為所有的事情都要你來辦不是?」古良淡淡地說著。
「……什麼意思。」
「你以為這兩件事情,除了你以外,蝴蝶山莊的人都不會管了嗎?」
「他們根本不知道,又要怎麼管。」
「你以為你真能只手遮天?」
「……古良,你到底要說什麼……」
「沒什麼。」古良站了起來。
「看過漳州城的帳冊沒有?有哪里不懂的趕快問。」
「嘖。」謝衛國拉過了古良的衣袖。
「這種芝麻綠豆大的小事要的了什麼緊,別盡傍我轉移話題!」
「是了,除了你的師兄以外,其他的什麼都是小事。」古良冷冷地看了謝衛國一眼。
「你是吃錯了什麼藥!」謝衛國甩掉了古良的衣袖。
「現在不是以前的太平時代了,沒有這個空間讓你管別人的事情。西南的商路斷了,你知道嗎,你知道這代表什麼事情嗎,你知道一旦戰亂發生了,需要的是什麼嗎?糧食啊,謝衛國。現在南方的米價一天比一天漲了,你有去想想為什麼嗎,謝衛國。你知道我們幫里有多少弟兄,一天吃多少食糧、一年吃多少食糧,你知道一座米倉可以裝多少的糧食,一年又會損失多少的庫存,你知道嗎,一旦真的開了戰……」
「一旦開了戰,米價就會飛漲,那麼古大商人的身價就翻了幾翻、富可敵國了!」
「……要走你就走,我沒有攔你。」古良壓著額頭,轉過了臉去,臉色突然變得蒼白。
「……古良?」放輕了聲音,謝衛國試探地問著。
迸良沒有答話。
「……你的頭又痛了嗎……」謝衛國連忙探過身去。
「嗯。」
「……對不起,我只是……」謝衛國靠了近,輕輕攬著古良的頭。
「交給別人吧,衛國。你肩上不只有蝴蝶山莊。」
「可是,你知道嗎,冷師兄他跟我們一樣呢……我想幫他……看他這樣地折磨自己……」
「沒有別人欠他,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你……你怎麼可以這麼講!今天換成我是他……」
「如果我是趙飛英,叫我連死了以後還得陪著他一起做春秋大夢,我可敬謝不敏。」
「嘖,怎麼這麼說哪,你又不愛冷師兄。」話才說完,謝衛國就偷偷地笑了起來。
「趙飛英就愛嗎。」
「……我不知道。」謝衛國愣愣說著。
「衛國……」
「嗯?」
「衛國……」古良攬著謝衛國的腰。
「要做什麼啦,惡心死了。」謝衛國沒有好氣地說著。
「不要學他……」
「學誰?」
不對啊……
洗好了澡,謝衛國捧著換下的衣衫望向漆黑的夜空。
西南的商路?我沒有接到什麼消息啊……岳心蓮也什麼都沒講……
不過,說實在的,最近也未免太平靜了……平靜到讓我的口水流滿整個賬冊都沒人打擾我……
「怎麼在外面吹風?」古良的聲音在後頭突然響起,謝衛國嚇了一跳轉過了身。
「在想什麼?我都走到你背後了還不曉得。」古良看著謝衛國。
「……你有事情瞞我嗎?」
「沒有。」
「真的?」
「真的。」
「看著我的眼楮講。」謝衛國拉低了古良的衣襟,于是兩人對視著。
「你真的沒事瞞我?」
「沒事。」古良沉穩地說著。
「唔……還是不能相信你這只狐狸。」謝衛國依舊是懷疑十分的眼神。
「其實,我有事想要跟你商量。」牢牢抓著謝衛國的肩頭,古良嘆了口氣。
「喔?說吧。」
「……花好月圓,良宵苦短……」
天已經亮了,身旁的古良還是沉沉睡著。
謝衛國輕手輕腳地跨過了古良,扶著床柱,小心翼翼地站上了地。
嘖……謝衛國微微皺了皺眉。
「你要去哪里!」冷不防,古良翻過了身,氣急敗壞地問著。
上個茅房這麼緊張做什麼……難道……
「還用問嗎,你知道我要去哪里。」謝衛國連忙沉下了臉來。
「……」古良看了謝衛國一會兒,謝衛國的心撲通通地直跳。
「嘖,還以為……」古良又翻身睡了去。
謝衛國瞪大了眼。
「古長老,你在嗎?有事情商量。」門外傳來岳心蓮的聲音。
「……等會兒,我立刻去。」古良嘆了口氣,翻身下了床。
「我也去。」謝衛國連忙說著。
「你歇歇,我去就好。」古良走過了謝衛國身旁,還順便把他頭上的一頭亂發撥得更亂了。
「古良,幫里有事怎麼不找我商量。」按著自己的頭發,謝衛國委屈地說著。
迸良沒有說話了,只是靜靜穿著衣服。
「古良?」
可惡……可惡!謝衛國坐在床上,捶著床板泄憤。
一定有鬼!他一定有事瞞我!
……可惡……
匆匆穿上了衣服,謝衛國隨便挽起了發,氣沖沖地走出了門。
迎面而來的兩個小伙子,本來還說說笑笑的,看到了謝衛國鐵青的臉色以後,也都嚇了一跳。
「幫主?您怎麼在古長老的房里?」
「過來,我有機密要事要你們辦。」謝衛國威嚴地沉聲說著。
見他們平常嘻皮笑臉的幫主臉色如此沉重,那兩個小伙子也連忙靠了上前。
「幫主請說,為了幫里,咱們萬死不辭。」就連聲音也放了小。
「古長老造了反。」
「咦?怎麼可能!」失聲驚呼。
「怎麼不可能!」謝衛國瞪了他們一眼。
「可……可是,古長老一向替幫里盡心盡力的……」兩人為難地說著。
看了兩個人一眼,謝衛國在心里嘆了口氣。
「咳……我也是這麼認為,不過因為有人跟我密告,所以我一定要查清楚。」
「……喔,原來是如此!幫主請說,咱們就算上刀山下油鍋也一定會替古長老洗刷冤屈的!」
謝衛國睜大了眼楮看著他們。你們……就真的這麼相信他啊……
「咳咳……是這樣的,因為他們說古長老最近跟亂黨走得很近,所以……你們把所有最近跟古長老接觸過的人,開一份名單給我。」
「……可是,很多人……」兩人對看了一眼。
嘖,我就知道,這麼多事瞞著我。
「……福州,重點放在福州的人……還有,蝴蝶山莊的方向。」謝衛國的眼神亮了一亮。
「……是的,我們一定會盡力去找!」
「還有,別讓古良知道,他夠忙了的。」
「這是當然了。」兩人朗笑了起來。「這種謠言,古長老他老人家听到了不曉得會笑掉幾顆大牙哪。」
是啊是啊。謝衛國癟起了嘴。
「有件事情,我得跟你說……」
「大莊主請講……」
「……衛國在嗎?」
「幫主事忙,不知所蹤。」
「……這樣嗎……」
「大莊主有事不妨直說,關于晚輩自己的事情,我想,不用本幫幫主作主。」
「……說這之前,先陪我到關外走上一趟可好?」
「怎麼了?明天就要出發了,不先整理一下行李?」眼見謝衛國還是懶洋洋地趴在桌上,古良低下了聲音問著。
「……我想留在這里幾天……」謝衛國微微挪開了眼神。
「為什麼?你不是想趕快回去嗎?」眼見大廳已經沒有別人在,古良便輕輕地將手擱在謝衛國的肩上。
「……我……我有點不舒服。」謝衛國講著,有點心虛。
「要我給你找大夫嗎?」
「不用了,只要休息幾天就可以了……」謝衛國裝出了一副有氣無力的語調。
「……是嗎……好,那我們再留幾天……」古良傾下了身,臉頰抵著謝衛國的臉頰。
謝衛國只覺得心跳又加快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只听得古良微微的一聲輕嘆。「你真以為瞞得過我?」
喝!謝衛國緊張地全身一僵。
「……也罷,就隨你去吧,拖得一日算是一日。」
「這病不難醫。」
「勞煩前輩了。」
「難就難在……你要不要隨我去見幾個人……」
莊內要事,眾門人將于年底齊聚商議。敬請轉告貴幫幫主速回蝴蝶山莊。
紙條上的字,總是寫著同樣的話語。而接到信的人,也總是做著同樣的事。
卷起了紙條,卷成了長長的火引子樣子。一靠近了附近的油燈,便成了一團小小的火焰。
火光照著古良的臉,古良臉上是一抹的淡笑。
「人不自私,天誅地滅。」
「師叔又不在了……」蕭子靈撐著下巴,一再又一再地嘆著氣。
「怎麼,想他?」古良檢查著賬冊,淡淡說著。
「……也不是啦,我只是想問問他怎麼還不動身……」蕭子靈的眼神黯淡。
「想家了?」
「嗯。」
「家在江南?」
「咦?你知道?」
「不知道的人只怕少了……」說著說著,古良突然眼神一凜,而蕭子靈也機靈靈地閉起了嘴。只見古良取餅了一枝朱砂筆,在上頭劃了一個紅圈圈。
蕭子靈悄悄地探過了頭來。
迸良瞄了蕭子靈一下,蕭子靈也朝他眨了眨眼楮,于是古良啪的一聲,合上了賬本。
「小氣。」蕭子靈的兩手托著腮幫子。
「如果無聊,找你朋友玩去。」
「他在睡午覺……」蕭子靈委屈地看著古良。
「看我也沒用,我沒空。」古良偏過了身子,又開始看著賬本。
「也教我嘛,我也想學啊。」蕭子靈拉了拉古良的衣袖。
「想學?沒看你師叔學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古良又是一個冷冽的眼神。
蕭子靈遞過了朱砂筆,古良畫著畫著,臉色越來越難看,接著,深深吸了幾口氣以後,在上頭寫了一個大大的「錯」字,用力合上了賬本。
蕭子靈有些無辜地看著古良。
「我早該死心了,明明知道他根本沒這耐性磨。」古良咬著牙說著。
「古良……」蕭子靈拉了拉古良手中的賬本。
「……」
「剖腦取物之法,不是妄談……」
「前輩……」
「不過,我只動過五人,而且,盡避盡力而為,也只有三人活到現在。」
「……只有三個人……」
「現在我帶你去看其中一個。」
「你上哪去了,這麼晚才回來。」冷冷的聲音。
正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關上門的謝衛國,又僵了身體。「我……我去逛逛!對,我去逛逛……整天待在這兒也挺悶的,而且,我……我寫好了賬本!」謝衛國轉過了身來說著。
「你啊,簡直是……過來看看。」坐在桌旁的古良輕輕一嘆。
「看什麼?」
「看看新的賬冊。」
「什麼!還要看!」謝衛國一副深受打擊的慘樣。
「……至少,你要會看,不然以後被人騙了你都不知道。」古良微微嘆著。
「哼,才怪,除了你以外,還有誰會騙我。」謝衛國瞪了古良一眼,走了過來。「怎麼,真想收弟子我給你找幾個年紀輕輕、反應快的小伙子,別盡找我這把老骨頭軟。我都要三十了,學不動了。」
「在這世上,只有自己才可以相信的。」古良翻開了賬本。「尤其是銀子的事情。衛國,你一定要學著自己來。」
「為什麼他會在這里。」古良捂著鼻子,隨他走進了一間離主屋極遠、陰暗潮濕的小屋。
「因為,他被家人留在這兒了。」
「……為什麼?」
「你自己看看就會知道,我會留你跟他獨處一會兒……」
……只是,他根本無法跟他說話……因為,從那失去了眼珠的空洞眼眶,以及身上沾著惡臭穢物的衣裳……他知道……他只是有著一口氣的活死人了……
「有你在,我為什麼要自己來……」謝衛國攬著古良的脖子。
「你就不怕我騙你?」
「反正我用的還不是你的錢,你為什麼要騙我。」謝衛國偷偷笑著。
「……算我沒問。」古良重重嘆了口氣。「不過,你不怕……我以後不幫你管帳了?」
「……如果你跑了,頂多大家重新回去作乞丐。」謝衛國滿不在乎地說著。
「……我不是跟你開玩笑的。」
「……可是,我放不下丐幫。」謝衛國難過地說著。「我知道你很累,可是我實在是走不開。」
「……衛國……」
「嗯?」
「廢話少說,來學!」
「不要!」
「我生氣!」
「喔?」謝衛國貼近了古良的臉。「怎麼,還想剝我的皮嗎?」
「……你……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要遇到你……」
「噗,認命吧……」
第二個人,是清醒的。他也跟他聊了好多好多,有關于為什麼肯冒險,以及對于現在的生活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其實,也還好。」那人微微笑了笑。「雖然行動不太方便,不過,至少還能活下來。」
錦緞的衣裳,開朗的笑容,以及年輕到不可思議的容貌。
「不過,等到我父母都去了、孩子也大了以後……」那少年輕輕說著。
「以後?」
「也許,我會咬舌自盡、一了百了。」少年毫不在乎地說著。
「……何必呢?」
「問我嗎……呵呵……想我當年是怎樣的一個人物,今日又是怎樣的一個人物……知道嗎,當時,我覺得活著真好,不過,後來,我實在是……」少年的眼里泛著淚光,古良從身旁拿過了一方白巾,輕輕替他拭著淚水。
「就連解手,我也得靠下人幫忙,上個茅房,那屈辱更是你絕絕對對無法想象到的!」少年的淚水越涌越凶,古良也終于停下了手,任憑那淚水不斷流下少年臉旁的軟榻上。
「我只是個廢人!只是個會吃飯、會講話的廢人!」少年激動地哭喊著。
躺在床上的少年,除了容貌依舊俊秀之外,身軀以及四肢都骨瘦如柴了。
「千萬別治,別治!就算你的親人怎麼求你,絕絕對對不要點頭!」
「……我放不下一個人,任何的希望我都不想放過。」輕輕的回答。
「那麼,去看一個人吧,在你的眼里,他應該有比我好一些……」那少年輕輕笑著。「不過,如果要變成他那樣,我倒不如當時就別醒了……」
「古良……古良!醒醒!快醒醒!你在做噩夢!」著急地搖著古良的身體,謝衛國不住地喊著。
滿地的玻璃珠子,被踩碎了幾顆,古良回過頭拚命跑著。
跑到上氣不接下氣,古良靠著圍牆,重重喘著。
有人從背後拉了拉他的衣衫。
迸良緩緩回過了頭。
「來玩嘛……」扭曲的五官,下垂的、變形的嘴角,淌著流也流不完的唾液。
迸良閉起了雙眼。
「來玩嘛,小夜。」
「對不起,老爺有些病了,請您別見怪……」跟在後頭的老僕人,誠惶誠恐地道著歉。
「他知道嗎……」古良顫著聲音說著。
「小夜少爺已經死了的事情?」
「不……是自己的事情……」
「有的時候吧……有的時候……老爺會想傷害自己……」
「……他這樣多久了……」
「十來年了……」
「為什麼……要讓他受苦這麼久……」
「剛開始,是因為夫人舍不得……」那老僕人輕輕拭著老淚。「不過,自從夫人去了以後……家里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你不讓你家老爺走嗎?」
「……我曉得,我這樣實在是太殘忍了……不過,老爺走了以後,我就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睜開了雙眼,眼前的謝衛國是駭然至極的表情。
「……你怎麼了……」古良疲憊地捂住了自己的臉。
「你做的是什麼噩夢,你哭得多慘知道嗎……」謝衛國顫著聲音說著。「我從來沒見你哭過!」
……果然,手里是滿滿的、溫熱的淚水。
「你做了什麼夢?說給我听听。」謝衛國的聲音依舊顫著。
「……就算說了,你也不會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