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今晚月光很明亮,應該不需要燈籠照路,所以……咦,相公,你腳邊沾的是什麼?」
「腳邊?」他低頭一看,心一跳,這肯定是他剛才撞翻桌上的紙張時,不小心沾到身上的,他正準備彎腰撿起,她已經快一步替他拾起了那張紙。
天雖黑,圓月灑下的銀輝卻已足夠讓她看清紙上的文字。
她把紙遞給他。「相公,你在調查嚴管事嗎?」
「噓。」他對她比出一個噤聲的手勢,拉著她快步走回新房。
這還是他第一次踏入兩人的新房,心里十分復雜。曾經很排斥的婚姻……現在還是不怎麼喜歡,但憎惡為何一天比一天減少?
是因為之前他一直看錯了她,她雖柔弱,卻不怯懦。
她听話,但也有自己的主見。
她以他為天,卻不完全依賴他,甚至能夠照顧他,為他分憂解勞……
那他為什麼還要討厭她?是因為拉不下臉?還是她太乖了,他忍不住愛欺負她?
又或者……他的「討厭」只是錯覺,實際上,他並不厭惡她?
那他對她的感覺到底是怎樣的?
不知不覺間,他的心亂了。
「相公……那個……」李巧娘不停捏著手。她好緊張,這是他與她定下夫妻名分後,他第一次踏入屬于他們的房間。
今晚,他們會成為一對真正的夫妻嗎?
對于已然遲到了三年的洞房花燭夜,她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
他看著她染上薄薄清霧的水眸,和那粉紅的雙頰,自然明白她想到了什麼。他稍微打量一下這間布置簡雅的新房,因為長年缺乏男主人,顯得有些冷清。
三年了,一千多個日子里,她就獨自住在這里,白天一個人,晚上還是一個人。
凌家沒有少她衣食,但是他……他愧負了她的青春。
倘使回家前,他覺得她死活不願退婚,堅持嫁進凌家,純屬自討苦吃,那麼回家後,真正了解她在凌家過的日子,在這里做的每一件事,不舍便從他心里慢慢升了起來。
他是不是錯了?無論自己多討厭她,身為男子漢大丈夫,再困難也應該想法子解決這妝婚事,而不是將所有苦果留給她一個人嘗。
他看著她期待的眼神,讀出了里頭深藏的情意,真不懂他對她這麼壞,她怎還會喜歡他?
可她確實表現出愛意了,他該怎麼辦?接受或拒絕?
不,真正的問題是,他究竟喜不喜歡她?若喜歡,他們已是夫妻,一切水到渠成。
若不喜歡……他要怎麼告訴這個又痴又傻的姑娘,彼此之間不可能,為了她將來的幸福著想,他們還是和離吧……
他陷入漫長的沉思,渾然忘記自己本來是討厭她的,既然厭惡,又怎需要思考喜不喜歡的問題?
李巧娘見他自進屋後便不言不語,兀自低頭長思,便知他對她暫時依然無意。
唉,她到底哪里不夠好,他怎麼就是不喜歡她呢?
看他想得眉頭都皺成山了,她為他感到心疼、為自己感到淒涼。
也許他們真的不適合吧?那又何必苦苦逼他,徒令他傷神?
她倒了杯水給他,正是他最喜歡的、微溫、恰好入口的山泉水。
「夜深了,相公也別忙太晚,喝完水就先回去休息吧!」她溫柔地說著。
他怔忡地接過水,不敢相信她居然沒留他。怎麼可能?她……甘願再繼續做一個雖有夫君,卻宛如沒有的棄婦?
他仔細打量她神情,想看出她眼里有沒有怨恨。
但結果是他差點淹死在她眸底的那汪溫柔海洋中。
百煉鋼被化成繞指柔就是這種感受嗎?
他不知道,但心思百轉後,卻訝異地發現,心里對她的厭惡已經減少到幾乎找不著了。
為什麼會這樣?他們相處才多久,卻已經被她吸引了……
不可思議的事情,卻真真實實地發生了。
他有點慌,一邊喝水,一邊躲避著她的視線,不想被她看出自己心底的情緒波動。
不過一向心細的她,仍是注意到他的不對勁。
可她沒想得太深入,只以為他仍為凌家商隊連番遇劫一事傷神,便道︰「相公怎會認為問題就出在嚴管事身上?」
太好了,他終于可以從剛才那番曖昧之中月兌身出來了,心里深深感激她轉移話題的這份體貼。
「他升任管事第二年,凌家商隊就開始出事了,而且他帶領的購藥商隊遇劫次數最多,教人想不懷疑他都難。」
「可公公很信任他。」易言之,她也曾懷疑過嚴管事,但因他是福伯的義子——在凌家,福伯的地位特殊,既是大管家,又是前任家主的左右手,還曾救過公公性命,凌端出生第四個月的剃頭儀式也是他主持的,可以說這個人在凌家,雖然名為僕人,實則如第二主人一般。
埃伯已經受到如此尊重了,還可能因為一些小事而做出有損凌家利益的事嗎?
很顯然,這種事發生的可能實在太低了。
而嚴管事……基于愛屋及烏的心理,他既是福伯義子,凌父當然加倍栽培他,予他完全的信任。
在凌父的主導下,嚴管事的地位可謂一日三遷,短短數年間從街上賣身為父、貧無立錐之地的落魄人,一躍成為凌家藥材商隊的管事,再歷練個幾年,等福伯退休,由他接任大管家一職也不是不可能。
既然有光明無比的前途,有必要為了一點蠅頭小利而自毀前程嗎?
因此不管誰說什麼,凌父都堅決不信。
時日一久,李巧娘也覺得公公所言有理。抱著一只會生金蛋的母雞,等著它每天一顆金蛋以博取永久的富貴,絕對比把雞殺了,圖一時之快好。
因此李巧娘也不再懷疑嚴管事,並將公公的主張盡數說予凌端知曉,希望對他的調查有幫助。
凌端听完後,只道︰「你說的我都明白,我也覺得自己這樣契而不舍地調查很浪費時間,但我總覺得問題絕對出在他身上,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總之我深信只要堅持下去,一定能找出問題,只是……」
只是半個月了,他依舊一無所獲,不禁讓人泄氣。
他也是個很固執的人,跟公公一樣,真不愧是父子。但也因為他們實在太像了,所以三不五時總要吵上一架吧?
李巧娘想著,忍不住偷笑。血緣親情這種東西啊,真是非常奇妙,而且……
等一下,她剛剛好像看到了什麼東西,不是太重要,卻在她心里留下了一點疑惑。
「相公,剛才那張紙可以讓我再看一次嗎?」
「怎麼,你發現問題了?」他把紙張遞過去,心里倒也期待她能幫他找出癥結。
「我還不確定,我要……咦?」她看到一半,驚呼出聲。「相公,你看,嚴管事的生父也姓‘福’耶!苞福伯同姓?!」
「什麼?」他忙湊到她身邊,定楮一看,頓時心懷大暢。若自己直覺無誤,這就是凌家商隊連番遇劫的最大突破了!
「巧娘,你實在太厲害了,果真是我的福星!」十五日來的陰霾一掃而空,他興奮得忘我,忽然伸手抱起她連續轉了幾圈。
「我這就回去把所有報告再看一次,相信——啊!」
他話到一半,她突然掙月兌他的雙手,驚呼一聲,整個人就像只煮熟的蝦子,又紅又艷。
然後,她跳起來,倏地轉身跑個無影無蹤。
他愣了大概有半盞荼時間,然後仰頭大笑。
這是第幾次她在他面前因過度害羞而逃跑?
實在無法想像,世上怎有如此容易羞怯的姑娘?
但她偏偏真實存在,敏感、多情、體貼、細心、害羞又頑固,這麼矛盾的一個小女人,讓他真是……
炳哈哈,止不住的笑聲顯示出他心里的愉快。
李巧娘,他還討厭她嗎?他不確定,但目光越來越難離開她,卻是再真不過的事實。
他,好像有一點點被她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