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父不在,照顧凌母的責任自然又落到李巧娘身上。
凌端曾試著幫忙,但即便是母子,依舊男女有別,很多事凌母就是死也不願他插手,可要讓丫鬟來,凌母自尊又太強,最難堪的樣子既然被李巧娘看見了,那就只能讓她知曉,再要傳于其他人耳中,不如給她一條繩子直接上吊得了。
于是凌端暗中看著李巧娘幫母親打理,眼神平和、舉止溫柔,好像她做的只是一件簡單的女紅、中饋之類的事,完全沒讓凌母感到絲毫尷尬與不適。
處理完生理問題,還要服侍凌母吃飯、喝藥、練習走路,到了傍晚,還要替凌母按摩雙腿,以免她的腿部萎縮。
凌端覺得李巧娘已經夠忙了,可她每天仍有時間處理凌家所有商行送上來的帳簿,一筆一筆重新謄錄、計算,確認無誤後,再交由他做最後定奪。
然後,她還要服侍他,他愛喝的溫水、愛吃的飯菜、每天幾不重復的點心、宵夜……沒有一樣不是她親手準備的。
直到現在,凌端才發現她好厲害,一個姑娘簡直可以頂四、五個人來用了。
這還是那朵只會「是,相公」、依靠男人而生的菟絲花嗎?
嗯……是,她對他說的話從不反駁,他說什麼,她就做什麼,只以他為主。
在她眼里,他就是她的天,她是最完美的女訓典範。
可誰說這樣的女人完全沒有能力、更加無法自立?
好吧,是他說的……
還沒有真正認識她之前,他已經在她身上貼了一個「無能」的標簽,並且張狂地以為,這樣軟弱的女子如何配得起他這聰明機敏、允文允武的逍遙公子?
于是他逃婚,離家三載不歸,即便後來回家,也沒給她好臉色。
可她從沒口出半句怨言,不論他對她好或差,她該做什麼便照樣做什麼,不同的是,她對他更溫柔、更體貼了。
而他則一邊享受、一邊嫌棄著她的軟弱可欺、沒有個性。
如今細思,他與她,究竟是誰高攀了誰?
夜晚,凌端站在爹娘為他和李巧娘成親時特意布置的新房外,凝視那自窗縫處流泄出來的昏黃燭光,心頭突然有了極大的感觸。
偏見,果真是世上最恐怖的東西。
當年他不過听了岳父大人對李家女兒的描違,便認定了李巧娘不會是自己喜歡的姑娘,千方百計想退婚。
可事實上,他並未真正了解過這個姑娘,他只是自以為懂,結果他預想的女子與真正的她,根本天差地別。
他心中懊悔不已,自己因為「偏見」,慢了三年才認識這麼一個蕙質蘭心的好姑娘。
但他心中也慶幸,她本性溫柔羞怯,即便受了很大的委屈也是默默承受,不會一言不合便甩頭走人,否則他如今八成已是棄夫中的一名。
老天待他到底還是仁慈的,給了他一個重來的機會,讓他可以重新修補與娘子之間的關系。
他們終究還有可能做一對舉案齊眉的好夫妻,只要……唉,只要他先想辦法幫她克服對他的羞怯,否則他一對她做點親密動作,她便嚇得逃走,別說兩人攜手一世了,恐怕想做一對貨真價實的夫妻都很困難。
可是……羞怯應該用什麼來治呢?
餅去,他一直以為自己會娶一個性烈、活潑的姑娘,所以很少注意性情溫順的女子,一時間真不知道該如何討好她,讓她不再那麼畏懼他的踫觸。
唉,悔啊!後悔讓「偏見」蒙了心眼!
包心痛的是自己害她吃了恁多的苦,早知道……罷了,千金難買早知道,他還是努力想想以後怎麼對她好方是正道。
月上中天,燭光依舊,她每日都忙得這麼晚嗎?那嬌小的身子如何承受得住?
他心里幾多憐惜,數次想上前敲響那間「新房」的門,卻又猶豫地邁不開腳步。
這間新房裝修得漂亮,卻因為長期缺乏男主人,而顯出一種特殊的清冷,讓他心里有股說不出的愧疚。
他不覺地討厭這間房,因它時刻提醒著自己對她的殘忍。
也許哪一天,等他們感情更進一步後,他會在宅子里重新起一座樓閣,作為他們重新開始的住處。
不過……又是半個時辰過去了,房里燭光依舊,難道她晚上都不睡覺的嗎?為何這麼晚了還亮著燈?
他終于忍不住走到房門前,想要敲門,但手舉起了幾次,又放下來。
他不是沒勇氣面對自己的錯誤,並且改正它,只是……他不知道要怎麼做、做到什麼程度才不會嚇跑她?
唉,一天不解決她「落荒而逃」的問題,他們就做不了真正的夫妻。
可說「解決」很簡單,但要從哪里著手,他一點頭緒也沒有。
誰來教教他,該如何消除一個害羞姑娘心里的疙瘩,讓她能完完全全接受自己?
他無語問蒼天,可借沒人可以給他答案……
凌端不知,當他在新房外徘徊猶豫的時候,屋里有個人更加坐立難安,那便是——李巧娘。
她想起自己連續三次逃跑的行徑,羞愧得簡直想撞牆。
當然,她沒有真的去撞,卻患了「凌端恐懼癥」。
她害怕見他,擔心他對自己幾次的落荒而逃不滿,怕他因此更討厭她。
老天,他本來就不太喜歡她了,現在自己又屢屢做出惹他反感的事,她真是……豬都比她聰明!
李巧娘好煩惱,因此每天絞盡腦汁、想出各種辦法討好他。
萬幸,他沒再對她表現出厭惡,但也沒再對她做出一點親密行為。
這讓她既安心又傷心。
其實她很喜歡親近他的,可為什麼每回他一踫到自己,她就忍不住想躲呢?她到底哪里不對勁?
她好怕即便他們感情修補好了,也會因為她這種恐懼彼此親近的毛病,而無法做一對真正的夫妻。
丙真如此,她一定憾恨到死。
畢竟,最是難忘第一眼的震撼,德馨院里首度四目相接,他的身影已深深印入她的腦海里。
她喜歡他,很喜歡,但為什麼面對喜歡之人的親近,卻總忍不住逃跑呢?
因為太害羞?因為她有問題?還是因為其他理由?
在找不出答案之前,她真怕再見他,又要逃跑第四回。
可作為一個妻子,她能夠一直躲避自己丈夫的親近嗎?
除非她想做一個名副其實的下堂妻,否則絕對是不行的。
所以當她發現丈夫出現在新房外頭時,她痴痴地望著窗上他的倒影,順長勁瘦,雖沒親眼見到人,但那淡淡的儒雅氣質已撲面而來,讓她臉紅心跳。
她好想當著所有人的面說,看,這就是她喜歡的男人,他多麼地好看、多麼地斯文、多麼地迷人啊!
但她又好怕他來敲門,屆時,她開不開?見不見他?
開了、見了,她是歡喜了,可萬一他想親近她,那她……
可惡,想到這件事就煩!她真氣自己的沒用,為什麼就是接受不了他的親近呢?
因此,他在外頭徘徊,她便在房里踱著方步,一邊在心里祈禱,希望他進來,一邊又祝願,他別進來……她簡直矛盾到無可救藥了。
唉,該怎麼辦?誰來教教她如何克服害怕丈夫踫觸的毛病?
「娘啊,你為什麼不把男女間的情事跟女兒解釋清楚一點,只讓我凡事听相公安排,我我我……」她發誓她是想听,卻總在緊要關頭出岔子,好煩惱啊!
時刻一點一點地經過,窗外的倒影依舊,讓她心動又感動。
好幾次,她的手已經觸到門栓,只須輕輕一拉,便可請他入內,或許……他們已成就好事,成為名副其實的夫妻。
但最後,她還是什麼也沒做,只對著那抹倒影發呆。
直到倒影從窗邊移向大門,她的心差一點從胸口蹦出來。
他想進來了嗎?那她該怎麼辦?要不要換套漂亮點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好一點,給他一點好感?
不不不,換衣服的時間比較久,肯定來不及,還是梳頭吧!這個快一點。
也不對,不管她打扮得丑或美,最先要想的是如何接受他?否則她還是會逃第四次、第五次,最終弄得他興致盡失,再不願意見她——
喔,不要。想到那種結果,她想死的心思都有了。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她像只熱鍋上的螞蟻,就差沒跳起來大喊——救命啊!誰來教教她閨房之道?
正當她在房里,差點讓自己轉到頭暈時,忽然發現大門上那抹倒影停駐片刻之後,突然緩緩後退了。
不會吧?相公要走了-想到他離開之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來,她腦子里仿佛有什麼東西轟地炸開了,教她忘了羞怯、忘了掙扎、忘了一她只記得不能讓他這樣離開,然後,她的手便自作主張地打開房門了。
發現門開了,他錯愕的眼楮睜大了,那只舉在半空中的手伸也不是、縮也不是,一時尷尬到極點。
她更是難堪得想挖個地洞,直接把自己埋進去,永遠別出來算了。
誰知道他的後退不是想離開,而是測好距離,準備敲門呢?
她這樣急匆匆地開門,豈不表示自己一直在房里注意著他呢?
喔,天哪,她沒臉見人了!
包糟糕的是,他會不會誤會她在房里的躊躇是在習難他?故意讓他在外面等半天,才開門放他進來?
上天明監,她絕對沒有那等心思,她只是……只是有一點點害怕而已……
說起來真是笑死人,他們成親都三年多了,她這個做妻子的居然還怕相公的親近,這件事要是泄漏出去,非笑掉一堆人大牙不可。
而她又該如何跟他解釋,她沒有在拿喬,只是一時腦筋糊涂了,莫名其妙對他害羞起來,其實她很喜歡他、很渴望他、很……唉呀,想得快羞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