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他第一次带她来时,半哄半激的让她吃下一块三杯蜗牛的过程——
“我不要吃那个!黑鲁鲁的,长得很奇怪。”她嫌恶道。
“奇怪,你!法式焗田螺不是你最爱的美食之一吗?这也是那个田螺的亲戚,你看不起本产蜗牛喔?而且什么『长得很奇怪』,法式焗田螺还背了个大壳,其实肉少少的,那叫欺骗消费者,你看这多实在?”
“唔……”
“吃一口,就一口,不好吃以后不再逼你吃。”他夹了块螺肉和着几片九层塔亲自喂食她。
“很烦欸你……”好一会儿她才勉强张嘴,然后很快的爱上这道热炒美食……
梁冬薇想着想着不由得笑了,笑容却终结在淡淡的惆怅中。
坐在对面问她事情的罗政宇有点错愕。“……冬薇?”
她回过神,“……是。”
“你怎么了,今天好像一直在闪神?”
她没否认,歉意的一笑说:“不好意思,你方才说什么?”
“下星期这个Case的酒会你会出席吧?”斥资百亿的造镇计划是个大Case酒会必定是政商云集。
“嗯,我会去。”这种应酬式的酒会她兴致缺缺,但也知道有些场合自己必须露一下脸。
夹了块凉拌鲜笋,罗政宇问:“你和赫墨言常来这里吃?”
“偶尔。他厨艺不错,通常只要有空他就下厨。”梁冬薇又啜了口啤酒,平常的她不会聊这些琐碎的家常小事,可今天她忽然好想说。“赫墨言喜欢吃辣,他做的菜有很多都会加辣,但因为我不吃辣,于是他本来会加辣的后来都不放了。至于真的没辣椒会有损风味的料理,他越做越少,要不然就是分有辣、无辣。
“他喜欢喝我煮的咖啡,每天早上总要来一杯,后来我才知道他煮咖啡的手艺不下于我,甚至更好。他只是喜欢这种我专程为他而做的事。”
罗政宇有些讶异她会对他说这些。这些事藏在她心里多久了?会注意到这些细节,说她不投入婚姻生活、说她对赫墨言没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再者,他也由这事看出来她只把他当朋友,彼此连点暧昧空间都没有。
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还有情意的话,绝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出对另一个男人的感情。她真的只当他是信得过的朋友了——他在心中叹息。
早在之前,他便隐约感觉出她对赫墨言的不同,现在是更确定她的心意了。他心里有些苦涩,可不至于不甘心,毕竟重逢后她从没给过他任何机会。
“那个人可能是因为成长环境的关系,很渴望一个幸福的家庭,结婚后他成了宅男似的,没特别的事就不出门,他做饭便要我煮咖啡,要不就是一起讨论工作的事……他总是有办法把生活过得温馨有趣,这样的男人却娶了一个……婚前就告诉他,绝对不会爱上他的女人。”
为什么讲到这里她的心会这么痛、这么难过?因为她从来没有发现过他的心意吗?不,也许是她根本不想去发现,因为她怕,怕知道他对她的心意。
她无法回应他的心意,却又贪恋和他在一起时轻松愉快的感觉,说到底,她真的是一个令人厌恶的自私女人。
“我后来想,他为什么愿意结这个婚?以他的性子,与其说他要娶一个千金来充门面,倒不如说……”
“赫墨言喜欢你。”罗政宇直接下了这个注解。那男人能力一流,在某个程度堪称白手起家,这样的人有他的傲气,要他娶一个完全没感觉、只为了充门面提升地位的女人,他觉得不太可能。
梁冬薇又要来了一杯生啤酒。她说:“政宇,你知道吗?打从小时候我就喜欢想像在空房子里要摆什么,我想我是太寂寞了,所以后来成为室内设计师,帮一栋又一栋的房子做室内设计,把对家的温馨渴望投射在每个设计里。可是这又如何?后来搬进来的人是不是会喜欢我的设计?我的设计是不是能满足每个住户的需要?这些都不是我能控制的。
“设计是如此,更何况是人心?我总认为什么样的选择是最适合自己,三思孤行的想贯彻,让自己一直走在『最适合』的道路上,到后来才发觉,我所错过的不只是爱人和被爱的机会,也错过了和幸福相遇。”
“冬薇,你在这个婚姻中开心吗?”
梁冬薇笑了。“出乎意料之外的愉快,开心到……我害怕失去,偏偏,我又一再做出伤害他的事。”她苦笑,大致的说了和赫墨言吵架的事。“我想,他知道我们交往过,只怕是从姊姊那里听来的。”
“要是我,我宁可自己把事情的始末再告诉他一遍,有些事经第三者转述难免失真,如果对方又是有心人,在叙述时加油添醋,事情会一整个走味。”
“我知道姊姊已经开始有动作了。”
“你是该防着她。”
她看了他一眼,“你果然知道不少事。”
“冬薇,无论她做了什么,只要你是相信赫墨言的,她又能搞出什么名堂?”
说到伤心处,梁冬薇红了眼眶,“问题是……我该相信吗?”德利挹资扬鼎的事、姊姊常出现在德利,以及她打电话给赫墨言他却不回应……这些事,消磨了她的信心。
“真的喜欢他,你就会有勇气去相信。不要听别人怎么说,直接问他,听他怎么说,把你的感受告诉他。冬薇,在爱情面前不要太过骄傲,太过骄傲,你会失去爱与被爱的机会。”今天的他像是她的兄长,即使给她幸福的人不是他,他还是诚心的希望她快乐。
“骄傲?”
“真的喜欢他就要让他知道。等待虽然也是爱情的一部分,可那必须是在有希望的情况下才有期待,爱情会在一再的失望中绝望。”放下对她的“期望”后,他的心情反而海阔天空,以后他们就单纯的只是朋友、工作上的伙伴。他打趣的说:“你家的赫先生想一想真是胆势过人,在你婚前告诉他,他不是你的菜、不可能会爱上他后他还敢娶你,我只能说他勇气可嘉、自信十足,外加……皮粗肉厚吧?”
想起赫墨言的红豆过敏事件,梁冬薇笑了出来。那个人的性子有时确实幼稚又固执得让人受不了,但他……是真的很喜欢她吧?
彼此又聊了一会儿,她静默下来,心里仍在拔河。妈妈的际遇、妈妈曾经说过的话以及她目前的状况……她该如何做?
在爱情面前不要太过骄傲。她细细的咀嚼着这句话。
回到家,都近凌晨一点了,到处静悄悄的,偌大的房子少了高大的男主人显得空荡荡,游走在大房子里,她走到哪里都觉得孤单。
以前赫墨言也常不在,她也常常一个人在家,为什么从没这样觉得,反而是现在才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她感受到赫墨言的怒火、这段婚姻的危机吗?
走到客厅,她彷佛看到他拿着高尔夫球杆在练习挥杆——走到厨房,好像看到他端了一盘菜,招呼她过来试试新菜色;又彷佛一转身,就看到他换了一套衣服走出来,问她——“赫太太,这样没整身黑了吧?”
书房是那个一聊起工作就神采飞扬的男人最爱待的地方,他会待在里头看他的建筑杂志和期刊,偶尔兴致一来,还会写些很有味道的小诗或句子。他曾经很得意的说,别看他大老粗一个,建筑看板、文宣上的广告词,有时还是他拟的草稿。
推开书房的门,她打开了灯,想着两人相处的一点一滴。走到他的电脑前,她打开电源,出现的桌布令她怔了一下,那不是她强迫他去买衣服时,把他当模特儿拍,他一个不痛快抢了她手机、亲吻她且拍照的那一张吗?他什么时候把相片上传到电脑里的?
之前她还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错觉相片中的他很深情的在吻她?原来……是真的。而她对于他的情感,真的也如同相片中自己的表情,真实得令她惊讶。
她愣愣的看着萤幕发呆。这一次他去哪出差呢?这个时候又在做什么?他……会不会也正好想着她?她,好想见他……
她发呆的时间太久,电脑进入萤幕保护程式的画面,那是一张张的天空相片,每张都有影像处理的浮水印字迹,上头写着——
我想你的时候就拍下当时的天空,把那一片蓝送给你,想像你收到了我的思念
那些想你、念你又无法说出口的日子,你是否收到一片片蓝天?
在三百六十五个蓝天后……
你是不是可以接受我告诉你,我爱你?
看着那用一张张天空相片拼凑出、尚未完成的大心型,她捣着嘴,泪水决堤了。她想起了他曾跟她说过的话——
我曾经传给你的那些天空相片你如果还留着,把它删了吧。
……有些心情如果你没有同样的感受,又何必问为什么?
她想像着他拍下那些相片时的寂寞,那些无法出口的相思,那些和他心情一样的蓝色忧郁……这些她从来都不知道,他总是用他有些痞、有些不正经的态度去掩饰真实的心情。
在她只顾着用自私的方式来保护自己不受伤时,她是不是忽略了他的心情,以及他是个人,也会累、也会受伤,甚至……想松手?
但她……她不要他松手,她想要他把她抓得紧紧的。
这一次,她会诚实面对自己的心情,更不会把手机中的蓝天相片删除,她会留着它们,一直一直留着,往后如果他不再拍天空相片寄给她也没关系,就换她寄给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