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容安然终于踏上回京的路,路途遥遥,先走陆路,再转运河,这一趟少说也要半个月以上,不过这些都跟她没有关系,她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盯着师傅练习缝合术。
可是这事只能背着大家进行,要不肯定会被发现有问题,偷偷模模已经够累人了,偏偏师傅还配合度不高,拿着猪皮都能一副恶心得快吐的样子,搞得她都快抓狂了。
一直以来,师傅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有很多种——仙风道骨、不修边幅、任性顽劣、胆小如鼠、贪吃爱玩……总之,他很善变,但是唯一变不出贵公子的样子。
如今她觉得自个儿错了,师傅骨子里就是个娇贵的公子哥儿,顾家将他宠坏了,以至于看着猪皮都感到恶心,也不想想没有猪皮如何做出他最爱吃的东坡肉。
为了押着师傅练习缝合术,她真的是累坏了,还猥琐得像贼一样,她实在太难了!
与此同时,另一头。
“你去瞧瞧他们在忙什么?”关晟凌不想一直关注容安然,他们两个还没正式订亲,太过在意她的一举一动,感觉像个登徒子,可是他的目光不知不觉就会追着她,然后就发现他们师徒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干啥,难道是在钻研医术?
他想多了解她,这说不定是个机会。
关南怔愣了下,“若是被发现了,不太好吧……”
“不必太靠近,能听见他们说话就够了。”
爷是教他去听壁脚吗?关南无奈的应声悄悄模过去。
“你这是什么奇怪的嗜好?”明景阳右手一伸,勾住关晟凌的肩膀。
“他们师徒应该是在探讨医术。”
明景阳戏谑的斜睨着他,“你的兴致是在医术,还是在美娇娘?”
“如今我最关心的是缝合术。”那日他请求顾老进京传授医官缝合术,顾老的态度很奇怪,明显带着抗拒,若非他以皇上下旨施压,顾老很可能会反对到底,这令他相当不解,顾老是舍不得自家医术外传吗?可是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顾老竟然说找他徒弟就可以了,在他以女子不适合为由拒绝时,顾老还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
“是吗?我看你对人家姑娘可殷勤了,三餐还要先问过人家姑娘要吃什么,你怎么从不问我想吃什么?”明景阳越说越酸,他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每次上酒楼点菜,他可不曾先问过一句兄弟想吃什么。
“我也问了容老夫人想吃什么。”
明景阳哼了一声,“那是顺便的吧。”
“你怎么不说人家姑娘是顺便的。”
明景阳举起左手,用食指和中指比着眼睛,“你当我瞎了吗?我看得可是一清二楚,你老是关注人家姑娘在干啥。”
“你怎么不说我关注的是顾老?”
“你别闹了,你关注一个老头儿干啥?”
“顾老不过四十,不算老头儿。”
呵呵一笑,明景阳摆了摆手,“你别胡弄我了,若不是为了缝合术,你肯定懒得看顾老一眼,长得就是一副糟老头的样子。”
“顾老只是不修边幅。”
明景阳嘲弄的瞥了他一眼,“为了讨好人家徒弟,连真心话都不敢说。”
“你别闹了。”关晟凌挣开明景阳搭在肩上的手。
“我说的分明是眼睛看见的事实。”顿了一下,明景阳凑近他的耳边道:“要不我们随便找个人问问,你对人家姑娘是不是太过关注了?”
关晟凌决定闭上嘴巴,而此时关南也回来了。
“爷,他们刻意压着声音说话,小的没办法听清楚,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三个字——缝合术。他们会不会在探讨缝合术?”
“他们干啥探讨缝合术?”明景阳不解的道。
“容大姑娘不熟练缝合术,顾老在教她呗。”关南想当然耳的道。
明景阳皱眉,“她一个姑娘懂缝合术干啥?”
“她是个医者,懂缝合术不是应该的吗?”关晟凌忍不住道。
明景阳一脸大惊小怪的瞪着关晟凌,“难道她懂得缝合术,你就放任她帮人家缝合伤口吗?”
关晟凌突然想起容安然在河边救人的情景,态度更为坚定,“我说了,她是一个医者,医者首先关心的是自个儿的医术能否救人,其他的问题都是次要的。”
半晌,明景阳对他竖起大拇指,“你行,换成是我,要我的妻子给人家缝合伤口,别说是大男人,就是个女子我都很难接受。”
“你未来的妻子若是个医者,你可能会有不同的想法。”他喜欢她作为医者全神贯注救人的样子,很美!
“那位最有可能帮我挑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不过绝对是个不能吃亏的主儿,欺负我绝不手软。”明景阳已经可以预见未来的日子难啊。
关晟凌可不会安慰他,因为八九不离十,谁教他不愿意正经领差事,哪儿好玩就往哪儿凑热闹。
明景阳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笑了,对着关晟凌挤眉弄眼,“你娶了这么一个沉迷于医术的妻子,你的日子肯定比我还难。”
关晟凌心想,再难他也会欢喜,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容大姑娘未嫁进安国公府之前,他作不了她的主。
转眼间明景阳就笑不出来了,关晟凌眉宇之间洋溢的春风得意真教人嫉妒,不能否认一件事,人家好歹知道要娶的姑娘什么样貌、性情,而他还停留在猜测的景况当中,唉!
回想当初离京,容安然记得一路各式各样的狼狈,单是水土不服就够折腾掉她们半条命,如今回京之路可谓一路顺畅,坐的是大马车、大船,吃得好,走得慢,堪称奢华的旅游,不过在她看来只有一个感慨——果然有强大的护卫队就是好啊!
总而言之,她们平安的回到京城,回到只存在她记忆深处的宁成侯府。
容安然回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梳理侯府内部关系,为此还制作了一张关系图。
在越州时她不会去想当初发生的意外,因为人不在这儿,想得再多再清楚也没用,更何况这根本是一笔烂帐。
府里不知从哪儿跑来了一只野猫,在荷花池边引起一场混乱,而众人撞来撞去的时候,原主没站稳就落了水——
这是侯府对外说法,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野猫怎么有办法跑进侯府?侯府有侍卫有仆婢,野猫不可能毫无拦阻跑到位在中心地带的荷花池,更别说摔倒的人那么多,为何偏偏原主落入荷花池?
如今想査明当初的事太难了,但是也应该有所防备,至少有点方向,知道谁看她不顺眼,免得莫名其妙再次遭到毒手。
离开侯府这么多年,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只有金珠和玉珠,而守在这个院子的仆婢,她不了解她们,她们对她也没有忠诚度,她可不敢用,因此一时之间想弄清楚侯府的关系并不容易。
没想到隔日一早容老夫人就将她院子的管事嬷嬷章嬷嬷从庄子调回来,同时带回几个仆婢,她的困难一下子迎刃而解,府里的关系图很快的在她面前铺展开来。
“章嬷嬷真是厉害。”容安然边播小狐狸边看着关系图。
“老夫人离京时交代老奴时时掌握侯府的情况,每年或者遇到重大的事情写信给老夫人,因此即便在庄子老奴也持续关注府里的情形,府里有人去庄子,老奴会跟他们多聊几句,而有事进城时一定会回侯府寻几个旧识说说话。”
“祖母心思缚密。”
“是啊,老夫人说姑娘迟早要回府,不想在侯府当个睁眼瞎子,就必须掌握侯府的人事,因此教老奴充当姑娘的眼睛。”
“祖母为我操碎心了。”
“姑娘只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老夫人就很开心了。”
容安然点了点头,转而问:“章嬷嬷可以说一下府里的情况吗?”
“虽然府里是侯爷夫人掌中馈,但侯爷夫人只抓了几个重要的地方,其他的全都分出去,因此每房的夫人都有权可管有利可图,表面上可以说得上和睦。”
“我这继母是个聪明人。”
“老夫人不在,其他几房夫人是妯娌,若是起了纷争她左右为难,不如给些甜头换来安稳,而且当初姑娘发生意外,并没有査出结果,她摆月兑不掉罪名,凡事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
“祖母回来,这种情况势必发生变化。”
顿了一下,章嬷嬷提出自己的看法,“老奴觉得明面上不会发生什么变化,侯爷夫人不是个爱生事的人,只要别犯到她头上、别坏了她立下的规矩,她绝对可以容人。”
“这对我们侯府是好事。”当家主母心眼太小、太过计较,下面的人心思就更难掌控,毕竟每个人都有私心,都有想图谋的,你不留下好处给我,我就只能自个儿钻营,这是人性,无关是非。
闻言,章嬷嬷不由得松了口气,姑娘看事通透,对她们这些侍候的人是好事,无论主子斗得多惨烈,她们始终是主子,而过错当然会推给侍候的人。
“章嬷嬷,以后文安院的仆婢还得靠你费心了,无规矩不成方圆,府里有什么规矩,我们院子就守什么规矩,犯了错绝不宽贷,免得下面的人看我是个笑话,以为三言两语就能糊弄。”容安然讨厌管东管西,府里有现成的规矩多好,何苦再折腾呢。
“姑娘放心,老奴会盯着,我们院子的规矩好,每个人的脸上都有光。”姑娘在乡下待了那么多年,如今府里哪个人不等着看笑话。
“虽然跟着府里的规矩走,可是每一季我都会从表现好的仆婢里面挑选出三个给予奖励,有可能是赏银,也可能是发簪步摇。”她在越州待了九年,最大的好处就是累积财富成为小富婆,除了卖草药还有行医,单是两次剖月复取子得到的赏银就好几千两。
“老奴代院子的仆婢谢谢姑娘。”
“辛苦章嬷嬷了,章嬷嬷去忙吧。”
章嬷嬷行礼退下。
容安然懊恼的拍了一下怀里的小狐狸——不知何时将肚皮朝天,等着她继续侍候。
她不知道带它回京是对还是错,只是担心从小跟着她,它已经失去在大自然里面的生存能力,将它放回大越山,可能不久就会成为大型猎物的盘中食。
收回思绪,容安然将目光转向金珠和玉珠两个丫鬟。
“虽然有章嬷嬷这个万事通,但有机会你们还是要跟府里的人多交流,掌握府里发生的每一件事。”容安然倒不是不信任章嬷嬷,而是觉得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得到的消息难免有所局限,多一条管道得到的消息会更周全。
“奴婢知道。”
容安然摆了摆手,“我要看点医书,你们不必守在这儿,去忙吧。”
“是。”
金珠和玉珠知道姑娘不喜欢人家跟着,反正有小狐狸,主子若遇上麻烦,小狐狸一定会有所行动保护主子,除非小狐狸正好出去蹈髓不在身边。
炎炎夏日,容安然觉得屋里太闷了,还是搬张椅子坐在廊下看书好了。
虽然模清楚府里的关系网,容安然并不急着跟任何人打交道,她一直信奉一个道理——你不急,人家急,你急,人家不急。
她喜欢当个不急的人,由着别人蹦躂,很可能魑魅魍魉就蹦出来了。
看了一会儿书,容安然就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睛,天气热总会教人昏昏欲睡,只是睡得不舒服。
咚一声,一颗核桃砸中容安然的额头。
容安然觉得这是某人的失误,试问谁会往主子额头上砸东西?这是没脑子的事,因此她好心放对方一马。
咚一声,又来了一颗核桃,容安然的额头上清楚的留下印子。
“何方神圣?”容安然懒洋洋的睁开眼睛,这是第二次了,她不可能再置之不理,事不过三,她可是有底线的人。
“略略略!”一个俊小子趴在围墙上对着容安然做鬼脸。
容安然见了唇角一抽,“你是三岁小孩吗?”
“你才是三岁小孩!”
“我可没做鬼脸,是你。”容安然比了一下他,“哪来的?”
俊小子觉得很不可思议,“你竟然不认识小爷我!”
“我应该认识小爷你吗?”长途跋涉,祖母和她都累坏了,祖母直接发话,三日后再请安,同时吃团圆饭。
“这府里没有人不认识小爷我。”
“是吗?”容安然转头看着坐在台阶看书的玉珠,“你仔细看看,你认识那位小爷吗?”
玉珠很听话的仔细一看,然后摇头。
“看见了没,玉珠也不认识小爷你。”
俊小子怔愣了下,恼怒的道:“你们就是乡巴佬!”
“乡巴佬就一定要认识小爷你吗?”
俊小子闻言一噎。
“别在哪儿了,进来吧。”
哼一声,俊小子赏她一个后脑杓。
容安然对着正在晒书的金珠勾了勾手,然后比了一下俊小子,金珠立马明白了,扔下铺子一地的书册跑出院子,没一会儿她将俊小子押进来。
“你干么?你放开我啦!”俊小子使劲想挣月兑金珠的箝制,可是金珠力气太大了,丝毫不受影响。
“你以为干了坏事就可以拍拍走人吗?说吧,你是哪个院子的?”
俊小子还是傲娇的哼了一声,不愿意回答她的问题。
“玉珠,你去问章嬷嬷。”
“我是容其骏,我爹是宁成侯。”俊小子不愿意更多人看见自个儿的狼狈。
“哦,我知道了,你有个双胞胎姊姊容悠然,容家四姑娘。”没办法,记性太好了,一日不到她已经背下整个关系图,对于这对犹如福星存在的龙凤胎更是印象深刻,他们可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妹。
“哼,都是你这个讨厌鬼,害我娘变成坏蛋!”
容安然很意外,这么多年了,继母谋害她的传言竟然还被人挂在嘴上吗?“小子,你不是猪崽,不要老是哼个不停,怪难听的。”
容其骏气呼呼的嘟着嘴。
“我是为你好,你出去外头对别人哼个不停,小心人家揍你。”
容其骏没见过这样的人,一时之间有点傻了。
容安然随手唤了一个婆子过来,教她陪同金珠将人送回去。
“金珠,不要忘了告诉夫人,三弟的年纪已经不能随意出入后院,若是哪日遇见受邀来玩的姑娘,人家会认为我们宁成侯府没有规矩。”容安然是变相指责继母没管好后院,今日看似是小事,明日可能酿成大祸,她继母对于管家这件事得再上点心,要不就将整个权力交出来算了。
“是。”金珠很开心的扯着容其骏出了院子。
容其骏倒是没有挣扎,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顶多挨骂,又不会死人,反正他丢了容安然两颗核桃,他开心啊。
院子转眼又恢复宁静,容安然没有闭上眼睛继续睡觉,而是看书,等着看她那位聪明的继母做出什么回应。
约莫两刻后,金珠和婆子回来了,跟来的还有容悠然。
“大姊姊。”容悠然早就忘了容安然,可是容安然眉眼之间有父亲的影子,抚媚不失英气,瞬间就让她产生了亲近感。
“四妹妹。”容安然相当意外,容悠然跟容其骏的态度截然不同。
“我代替弟弟向大姊姊道歉,他太调皮了,前一刻还记住男女七岁不同席,可是下一刻遇到事,规矩立马抛到脑后。”
“他是宁成侯府唯一的嫡子,侯府的未来大半取决于他,对他还是严厉一点比较好,这个道理夫人不会不懂。”容安然不在意自个儿是否说得太直白了,事实就是事实,继母若真的聪明,就该明白孩子不可以纵容。
顿了一下,容悠然忍不住道:“得知大姊姊回来,他好奇得不得了,正好今日有事到清兰院,经过文安院,一时没忍住好奇心就爬上围墙。其实平日除了向母亲请安,他不会随便进出后院,就是寻我说话也是上母亲那儿。”
“因为好奇心,他就拿核桃砸我的头吗?”
容悠然难为情的一笑,“他可能是想吸引大姊姊注意,又不愿意先开口,见手上有核桃,就拿核桃砸人。”
容安然唇角一抽,怎么觉得那就是个熊孩子?“这个习惯不太好,外面的人可不管你是何居心,你用核桃砸人,我就直接揍你一顿。”
“我明白,我会狠狠揍他……不是,我会导正他错误的行为。”
“好,我拭目以待。”
容安然对容悠然的第一次见面还算满意,她不喜欢软包子妹妹,更讨厌白莲花妹妹,这种直爽的性子还不错,她们应该可以和平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