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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藏茉莉 第9章(1)

七天了,她食不知味地数着日子。

她沙盘推演了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包括魏家珍自动上门强烈请她洁身自爱,勿再纠缠她的未婚夫;包括有人自动请缨到店里闹事让梁茉莉不得不走路;或是正义感强烈的范明萱为朋友挺身而出,对她晓以大义,勿再和旧情人纠葛不清;她甚至不妙地猜测,李思齐可能也不会易放过她,再度指使以公正协力厂商自居的李擎祭出法条请她履行新的合约……

每天烦忧悬心,食欲急退,整个人更为清瘦。她索性称病推掉一些小案,每天来去匆匆,不在店里多逗留,就怕突然有人上门指责她是狐狸精,让她饭碗不保。

但一切静悄悄如常,没有异状,店内所有工作人员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他们认定了李思齐这类有钱人总是心血来潮,不按牌理出牌,没有不得已这回事,取消拍照不过一句话;因为酬劳照付,无人损失,且又获得了免费顶级民宿二日游,再多的臆测也及不上实际的好处。

只有梁茉莉,没有人看出她的私人宇宙翻腾不已,每天波涛起伏,无有宁静。

两星期后,她认定是自己庸人自扰,开始强打精神,走进店里上班。

下午店经理看见她,朝她招招手。“茉莉,来一下。”

她跟进办公室,心神不宁地等着对方开口。

“最近怎么啦?精神不好喔。”经理一脸关心。

“没事了,一点小感冒。”她若无其事地笑,笑里尽是疲惫。

“那就好。”经理看着她,迟疑了一下,眼里透出三分正经、七分好奇。“那个一这几次你替魏小姐他们拍照,有没有感觉这一对有问题?”

“什么问题?”心猛烈一震。

“就是——”眼珠子转了转。“感情出问题啊。”

她肩膀向后一缩。“为什么这样问?”

经理扬手,接着压低声音:“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个李先生对拍照这件事感觉不是很热中,好像都是魏小姐一头热,拍了一半他大爷说不拍就不拍,这也就罢了,还有更没道理的事。”食指敲敲额角。

“……”

“前两天魏小姐和范小姐来挑照片,她们把两人的合照全挑光了,但是把李先生的全删了,一张都不剩,真的一张都没有喔。”两眼发出异光。

“……”

“而且魏小姐决宝不补拍了,只愿意把挑出来的照片合装成册。拜托,我承认你把那两位小姐拍得很差,但结婚照只有两个女人没有新郎象话吗?好歹也挑个两张合照放在婚礼的宴会厅或制作喜帖啊!”说到激动处,右手拍了桌面一掌。

她呆住,惊异不已。

“喂!嘴巴合起来,眼睛瞪那么大做什么?你观察力这么好,总看得出一点不对劲吧?”

她揉揉发酸的眼皮,感到偏头痛突然发作,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后,她敷衍两句:“我真的不知道。这种私事他们都是很谨慎的,怎么会让我们探听到?”

她再次称病告假,延后所有拍照档期,头晕眼花地走出婚纱店。

李思齐能否顺利抱得佳人归已与她无关,为何她尽是闯了大祸的心虚?

她漫无目的绕走在大街上,不停地编织各种理由为自己开月兑,每一条都相当薄弱,说服不了自己她那天出现在李思齐的私人房间绝对无法掀起风波。

但哪个女人会将另一半的照片全数删光?

她不停地走,心不在焉,闯了几个红灯,穿越几条主干道,越走越心烦意乱,步伐越快,终于额角起汗,双腿酸痛。她伫立在一个大型十字路口,稍微喘口气,抬头寻找路标,随意环视一遭,赫然发现李思齐那栋办公大楼就在对街斜右方。

为何她怎么走都朝向他的方向迈进?没有思考太久,她直接拨打他的手机。

接电话的是助理。“抱歉老板在开会,不方便接电话,请问哪里找?”

“我姓梁——”她忽然结舌,失去留言能力。“没关系,我再打来。”

她截断通话,放弃过马路了,手机却响起。

她有气无力应声,对方简洁有力发话:“找我?”正是他。

她说不出话,呆默了几秒,李思齐倒是笑了,问:“人在哪里?”

“附近。”

“上来吧,有话见面再说。”他决事干脆。

希望这是正确的选择。她想起姜浩中的严厉劝诫,踌蹉片刻,绿灯一亮,她直视前方,踏出斑马线。

距离上一次造访他的公司不算太久,当她一踏入气派的门厅,几名眼尖的职员认出了她,皆面有讶异,但都低头假装专心默不作声。她一走远,背后开始发出小小骚动,她为这些人制造了即时新闻——让老板哉跟头的女人再度上门,又有好戏看了。

虽然不自在,她却连害羞的多余力气也挤不出,径自走到他个人办公室里等待;大概已交代下去她的即将来访,助理替她泡了杯咖啡,体贴地关上门。

这一等等了一个多钟头,她喝棹了两杯咖啡,上了一次洗手间,环绕着办公室走动几圈,又自行斟了杯水喝,几次动念想离开,终究还是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身躯一陷进舒适的靠垫,不到两分钟,她的眼皮开始一分一分垂坠,终至阖上。

几乎一觉察到陷人空白的刹那,她警醒地睁眼,室内一片黑暗,唯有左方办公桌笼罩在光源里,李思齐坐在高背椅上,目视电脑萤幕,托着下巴柠眉思考。他仅点了盏桌灯办公,窗外净是暮色,她起码盹了两小时。

“怎么不叫我?”她惊跳起来,慌忙拢弄睡乱的长发,面露责备。

他扬眉。“我喜欢看你睡着的样子。”一声轻笑。“只有这时候你才无法武装自己,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听到你说梦话,说一些你一直不敢对我说的话。”

一席别具意味的话令她愕然,他挺起身,离开座椅,泰然站在她面前。

“找我做什么?不是说别见面了么?”背着光,他看起来特别高大,神情埋在阴影里。

抛开那席话的干扰,她整理了一下思绪,谨慎说道:“如果那天让魏小姐误会了我们的关系,造成你们的困扰,我可以亲自向她解释。至于照片,如果你还想拍,我可以——”

“没什么可误会的,我们的确是有关系啊。”

“你说什么?”她微眯眼,想看清他的脸。

“何必掩人耳目?我和你关系非比寻常,你我心照不宣,早晚都会让人明白,何必多费唇舌说些没人相信的理由?那不是我的习惯。”他直接了当地说。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他以往爰逗她,说话有时真假难辨,故意让她跳脚,藉此从中得到乐趣,但这次她不太确定了,他声音果不含轻佻,坦率里有挑明了的意味。

“你不该这时候过来的,我对你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也无妨,我想看看你。”手掌伸向她的颊,温存地托起她的脸。

“把握什么?”她不安地想躲开他。

“你到底有多爱我。”

她大为震惊,转念一想,他耍嘴皮也不是第一次,只是佩服他此时还有揶揄她的余兴,她狠白他一眼。“你再开玩笑我就走了。”

她作势转身,他忽然唤她:“玫瑰。”

和煦的声音令她回头,在斜映的一束光线下她看明他的脸,暂态楞住,他顺势将她环抱,一手捧着她后脑勺,让她不能避开他的目光,那是久违了的含情脉脉,就是这样的目光让她万劫不复。

“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到底要什么?为什么我不懂你做的任何决定?”他圈紧她,力道大得她手臂发疼,他俯唇温柔贴着她的发际。

一连串奇异的问题令她无暇招架他的拥抱,问题看似简易,实则需要长篇构思申论,她一时半刻无法回答,却强烈意识到自己正濒临一桩危险的关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回去了。”她不该来的,姜浩中说得对,她不能靠近他,他总能瓦解她的意志。

“你以为走了就能逃避问题?”他贴着她的耳畔柔声低喃:“你知不知道,不管是玫瑰或是茉莉,一样让我难忘,无论如何怒力,我还是这么牵记你。我真的试过,试过不再想起你,试过和不同的女人来往,但没有用,你一直在干扰我。”他的唇沿着面颊覆在她凉凉的唇上,在她听得迷惘时不费力地探人,进行他想望多时的深吻。

他的吻愈温柔愈缱绻,她的心跳愈快;不是迷醉,源于害怕,彻底的害怕。她不再犹豫,使力推开他,正色怒叱:“你总是这样,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肯安分?  !你以为人人跟你一样,只求痛快尽兴?你弄错了,我不是这种玩咖,从来就不是!上次和你上床是你强人所难,是意外,意外!你懂了么?我希望你不要再误认为我还在为你意乱情迷,你让我很困扰,我想我今天是多管闲事,你们一”她皱眉摇头。“你们的事我管不着。我警告你,你好好和魏小姐说清楚,不准祸延到我身上!”

她义正词严地表态,不留余地,一边转动门把。

他一派镇定,扳住她的肩问:“你在哪果把他生下来的?加拿大?”

她全身僵住,手握紧门把,握出了青筋。

“你下了这么大的决心,为何不让我知道?”

她回头面对他,满脸不可置信。

“你不认为我有权利知道,也有权利参与吗?你不该一意孤行一”

“那不是你的孩子!”她陡然喝斥,目现泪光,牙一咬,向前乱拳垂打他。“你凭什么调查我?  !你又跟踪我一”

他抓牢她的手腕,语重心长说明:“我们不需要在这点上做无谓的争执了,DNA不会说谎。做这项检验不是怀疑你,是希望你诚实面对我,孩子是我的,我千真万确相信,因为梁茉莉就是会做这种决定的女人。”

她呆了数秒,再次激动起来。“孩子不是你的!他户籍上的父亲是姜浩中,母亲是黄婉欣,我不怕你去查一”

“是我的就是我的,无论你做再多名义上的掩饰都无济于事,上法院你不见得会赢!”他月兑口而出。

“你一”她捂住嘴鼻,一道血流突然冲出鼻孔,漫至唇缘,他见状一惊,欲靠近探视,她伸手阻挡,高声喝道:“不要过来!”

她打开门,往外退走,两眼浮现忧惧和哀伤,她疲累地闭了闭眼,声调转弱:“不要过来,求你——”近乎逃也似地,她迅速返身离去。

他伫立良久,难以理解她的激烈反应,但心情并未因而跌宕,反而轻跃无比,那长久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灰雾逐渐被一线光束穿透,见到了希望。他不由得笑了,他们原来一直拥有最深的牵系。

箱篓已堆迭了半个客厅了,寸步难行,房里倒是打扫得整洁有序,不留一点障物。杜明叶挺着肚子对着挥汗整物的梁茉莉道:“你真的不打算回来工作了?如果只是暂时性的,不需要把东西都搬走啊,你随时可以回来住。”

梁茉莉坚决地摇头。“不了,我了解他,他不会放手的。”她拉住杜明叶。“坐下吧,肚子大,别站士久。”

“孩子是他的,这也难免——”

“不是他的,是我一个人的。”她执拗地反驳。“我给过他机会,他以为那又是我的技俩你忘了吗?”

“当时你们势同水火,你也忘了吗?”

“不是的,明叶,”她颓坐于地,脸埋两膝间。“不是这样的,他是存心离开我的。”

杜明叶轻拍她激动的背。“就这样一辈子吗?”

“一辈子太长。”她眼眶又湿了。“我不想这么多,但绝不能打官司。我在沈家这么多年,很清楚这些有钱人是怎么想的,他们宁可打官司要回孩子,不会让孩子跟着我生话的。李思齐迟迟不婚,他大哥只有几个女孩,你以为李家会不把我的孩子当回事?”

两人无言以对好一阵,杜明叶试图予以宽怀:“我总觉得,李思齐不是这样的人,他嘴巴不饶人,做了这么多折腾你的把戏,或许其来有自?也许他后来想通了,还是你最适合他——”

“你怎么了?今天一直帮他说话?”梁茉莉勉强笑开。

“我只是不想看见遗憾。”

“别担心,他的生话很容易开启新的一页。明叶,你明白吗?这才是我们不能在一起的真正原因,他的世界里怎能容许从此不再有别的女人?”

她直起腰,继续搬移杂物箱,她不停楷汗,没多久,已分不清楷的是汗抑或是泪水,它们尝起来一样咸,但其中一种源头却是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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