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上她的附和,揽过她的肩膀,口气微微凝重。“漫漫,最近京城不太平顺,可以的话尽量别出门。”
“情况很糟吗?”
“大皇子在京郊狩猎时遇刺,伤重不治,目前所有线索都指向二皇子。”
这事在前世发生过吗?漫漫没印象,她对朝政向来不关心。“真的是二皇子吗?”
“不确定。”虽然证据全指向他。
“如果是的话,皇上一口气要折损两个儿子。”
“就是这句话。如果真是二皇子下的手,皇后和背后的周家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就算没有流放,至少会被贬为庶民,到时能够与赵阳争位的只剩下赵晖。”
“你说过四皇子生母出身太低。”
“没错,这本来是个很好用的屏障,可以护佑四皇子几年平安,直到他茁壮成长,羽翼渐丰,但这下子……”蓝殷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二皇子,就算真是他动的手,也必须让他好好活着,稳稳地挡在四皇子前头。
“你是为四皇子对付赵阳?”
“对,但你不觉得赵阳欠修理?”想到赵阳,蓝殷拳头发硬,要是哪天赵阳弱势,不痛打落水狗他都看不起自己。
噗地,漫漫失笑。“我看见罗。”
他故作无知问:“看见什么?”
“你在赵阳身上动手脚。”
“眼力这么好?还以为应付赵阳你都左支右绌了。”
“少顾左右而言他,说实话,你做了什么?不会被査出来吧?”
“就一点蟾赊粉,先说罗,你绝对不能帮他治,就算他跪地苦求都不能。”
“不治他也能慢慢好的。”
“知道啊,但能让他痒上一两个月,挠出全身血痕挺好的。”敢对漫漫动手动脚,就让他对自己动手动脚。“看清楚了,我就是个睚皆必报的,敢碰我的女人,我绝不放过,管他是皇子还是庶民。”
“好,再多钱也不治。”她笑着在他耳边说:“我也给他下药了,在拿银票的时候。”
哦,难怪她非要拿银票。“下什么药?”
“蛇牙液,从明天起他会头晕目眩,四肢无力,恶心呕吐像个……孕妇。”
这个够狠,蓝殷哈哈大笑,果然是他的女人。“很好,他的女人没怀上,他先尝尝当孕妇的滋味。”
一阵大笑之后,她说:“其实,赵阳中毒了。”
“中毒?怎么回事?”蓝殷没有惊慌,只有满脸的兴致盎然。
她将方才的诊疗娓娓道来。“……中的是『绝后』,诺族特制的毒,除了无子和那方面不行之外,『绝后』对人体并无其他坏处,不过它会透过交媾传给其他女子。『绝后』是专门给诺族男子使用的,目的是阻止他们产下子嗣,另一方面,倘若诺族女子与他们有染,身上自会留下痕迹,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证据。”
“可就我所知,赵阳那方面可厉害得紧。”
“对,不知道谁给他用了壮阳药,我为他号过脉,那些大补的药材加上『絶后』,导致他的身子严重亏损,别说再使劲都生不出孩子,顶多一年两年,他会连命都丢掉。”“你说,给赵阳壮阳药之人晓不晓得他身中『绝后』之毒?”
蓝殷的话提醒了漫漫。“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害赵阳?”
“对,大皇子殁,二皇子被贬,三皇子中毒……”
“所有人都会把矛头指向四皇子?”
“我立刻去查。”蓝殷神色凝重。
漫漫考虑很久才决定进平安侯府为安晴真看病。
身为大夫不应该挑选病人,只不过上次的经验教会她,行事要小心谨慎。
这次蓝殷还是没跟,也许是因为私心吧,漫漫不愿意让两个人碰面。
号脉、问诊,安晴真的脸色比上回好很多,她的心疾是胎里带来的,照理说这种情况的病人通常活不久,但她不但活着,平日活动还与常人无异,可见她身边有不错的大夫,既然如此何必请她看诊?
“薛姑娘,我的情况还好吗?”安晴真软软的声音响起。
“安姑娘的病情控制得很好,可以照着旧方子继续服药。”
“那药都喝十几年了也不见病情有进展,薛姑娘还是给我换一服药吧,我想尽快把身子调养好。”
漫漫犹豫片刻后道:“要不,姑娘把旧方子给我看看。”
安晴真朝伺候的婢女点点头后,婢女转身往外走。
“薛姑娘,你看我这身子能生孩子吗?”她红着脸,害羞问。
漫漫不想泼冷水,安晴真能活到现在已经不容易,成亲生子真是强人所难。
不过身为医者,医病也要医心,所以漫漫回答,“好好养着,或许可以。”
苦苦一笑,安晴真自言自语说:“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殷哥哥,殷哥哥待我特别好,我的身子弱,旁人都不肯跟我玩,只有他会带着我,从那时候起我便日夜盼着长大,好嫁给殷哥哥。
“我知道自己的身子骨不好,也许不能为殷哥哥诞下子嗣,所以我考虑给殷哥哥纳个妾,薛姑娘,你是殷哥哥的救命恩人,相处若干时日,感情肯定很好,如果你点头,我愿意和薛姑娘姊妹相称,一起陪伴殷哥哥。”
她说得情真意切,漫漫却如坐针毡,她不会点头,更不会愿意,她喜欢的男人就只能是她的。
安晴真抓住她的手问:“薛姑娘,你愿意吗?我保证不会跟你争宠,我做的每件事都只是想让殷哥哥快乐,因为我真的很爱他,你能够理解吗?”
她的话让人很不舒服,漫漫深吸气,不断告诉自己相信蓝殷,不断告诉自己要有自信,即使在安晴真面前她很容易自惭形秽。
“安姑娘,我是来看诊的,对你的感情没有任何意见。你喜欢谁、想嫁给谁,我都没有想法,至于我要不要给谁做妾,这句话不应该是由安姑娘来问,如果蓝殷有这份心思,自然会主动问我。”
“安姑娘的病源自于心,如果姑娘真的很在意自己的身体,奉劝姑娘一句,别多思多忧,心如止水方是保身之道。姑娘的药方还是照旧吧,在下无能,恐怕开不了更好的方子。”漫漫背起药箱,二话不说直接往外走。
她刚离开,站在屏风后面的安夫人立刻走了出来。
她看清楚薛夕漫的容貌了,也看清楚她耳垂那颗殷红的朱砂痣,她下意识地模上自己右耳,那里也有一颗,只是用耳环挡住。
“娘亲,她是吗?”安晴真轻柔地唤了母亲。
“她是。”安夫人给出笃定答案。
薛夕漫的医术很好?真没想到凌萱不但活着,还手把手将女儿教养成神医,不简单呐,族长终究没看错人,她确实有几分本事,所以她现在在哪儿?笑意自眼角淌过,找到她就能找到诺族的宝藏了吧!
“那她真的可以治好我,对吧?”
三个人当中自己的医术最差,凌萱次之,如果是傅云或许有机会吧,但她不想让女儿失望。坐到床边,轻轻顺过女儿的鬓发,安夫人点点头。“对,她可以治好你的病。”
这时出去拿药单的婢女快步进屋,笑容满面说:“蓝二少爷来看姑娘了。”
一听,安晴真精神全来了。“真的吗?快扶我下床。”
看着女儿快乐的模样,安夫人摇头轻笑,这孩子真像她啊,喜欢一个人便义无反顾。
“殷哥哥,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哦。”她撒娇地轻扯他的衣袖。
他退开两步,问:“安姑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记得呀。”
“那时你送给我一方帕子,我收在荷包里,但我丢掉了。”
“没事,我再绣一条给殷哥哥,你喜欢什么绣样?”
他微哂,眼底冷意渐升。“那时你为了救我,磕破眉心,流很多血,我很担心你留下伤疤。”
她笑道:“没事的,都已经养好了。殷哥哥……”
“当时救我的人真的是你吗?”
“当然是我,我还记得——”
“别再说谎了,你没有给我帕子,受伤的地方也不是眉心。”
“我没有吗?当时我年纪太小,忘记了,但是救殷哥哥的人真的是我。”
安晴真心急了,她扭绞着十指惊惶失措,与此同时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昙花香,就是这个味道才会让他错认,所以她也自母亲身上遗传到这个特点?
他没回答,却轻嗤一声。“别找漫漫麻烦,也别跟她说三道四,如果她有任何损伤,我不会放过伤害她的人。”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站住!”安晴真快步走到他面前。“所以殷哥哥说的话不算数了吗?”
“我哪句话不算数?”
“你说过要娶我为妻。”
“我说的是——你救我一命,倘若你因身子羸弱,无人愿与你媒聘,我愿意。前提是『你救我一命』,而你并没有。”
她只是利用了他的同情与报恩之心,这样的女人……不讨喜。
“来不及了,皇上已经答应为我们赐婚。”
他冷冷看她,一语不发。
他的目光教人害怕,但安晴真无视鼓諌的心跳声,硬撑住一口气说:“不管我有没有救你,圣命难违,我都会成为你的妻子,那个薛夕漫永远都别想当殷哥哥的妾。”
蓝殷冷笑摇头,低声道:“你没救了。”说完决然离开。
安晴真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温热的泪水淌下,心痛极了,她用力压着胸口,咬紧牙关发誓道:“我一定会嫁给你!”
看着莲子银耳羹,再细辨一回,漫漫凝重了脸色。“谁送来的?”
“秋霜。”
“她是哪个院子里的人?”
“原本是凌风院的大丫头。”
“她受大少爷看重吗?”
“大少爷更倚重翠鸢,但秋霜颜色好,之前传言夫人要给她开脸,伺候大少爷,但后来没有下文,前几天她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贬到厨房当二等丫头,听说日子过得有点辛苦。”
“这羹汤只有我有,还是人人都有?”
“不知道,要不我去各院子问问?”小雨回道。
“不必了,你先下去。”
看着银耳莲子上浮着的枸杞,漫漫握紧拳头,它的颜色有些微不对,并不好辨认,若是稍微粗心些很容易忽略。
凑近鼻尖细闻,一股若有似无的甜香,惊人的熟悉感涌上,原来她记得那么清楚,若不是今生习毒,若不是前世记忆深刻……
彷佛又月复痛如绞了,额间汗水微渗。
“漫漫。”蓝殷冲进屋里,一把将漫漫从椅子上拉起。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看着他惨白的脸庞,漫漫惊吓。
“你没吃吧?没喝吧?一口都没有对吧!”他死死盯桌上的瓷碗。
她明白了。“我没吃,整碗都在呢,你怎么知道的?”
“前天江氏回娘家,不久一辆马车把江家几个女人送进宫,顺公公说她们屏退下人,紧闭宫门,从那之后我就派人盯着江氏的一举一动。”
“她们进宫和毒杀我有关?宫里的人不想让我活命?是因为赵阳吗?”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自己和宫里有任何关联,既然没有妨碍到任何人,谁要大费周章取走她的小命?
“前世你有帮赵阳的妻妾看病吗?”
“没有,意思是和赵阳无关?那么是为什么?”
只差一个点了,他就可以串起所有的事。“我会弄清楚的,漫漫别害怕。”
“好,我不怕。”说不怕是假的,头上悬着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刀,怎么可能不害怕?
他听出来了,心疼她的违心,他将她拥进怀里,亲亲她的头发,亲亲她的额头,他深吸口气后做出决定。“最近京城不稳定,我不会常在家,我担心有人趁机对你下毒手,『有园』是我们的地盘,你在那里我才能安心,漫漫,你搬过去好吗?”
“你也搬吗?”他没回答,意思是……只有她搬?漫漫心里微微的失望。“这些天你早出晚归,我知道你很忙,如果住在这里,每天还可以看你几眼,要是搬过去,不知多久才能见一面。”
他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心,轻声哄着。“我也不愿意,但江氏把持中馈多年,整个后院几乎都是她的人,没有天天防贼的道理,万一疏忽了……漫漫,我不能失去你。”
“我的医术很好,辨别毒药的本事也不差。”她试着争取留在他身边。
“她不是傻子,一碗银耳莲子羹没要走你的命,不会再用同样的手法,高门大户后宅手段肮脏,防不胜防。”
这话她很难不同意,如果能轻易防止,他何必示弱?可就算示弱,他还是被逼得几乎走投无路。
对上他殷切目光,漫漫不愿意却无法拒绝。
看出她的勉强,蓝殷揉揉她的头发说:“不会拖太久的,等事情告一段落,我们立刻前往苍狼山,趁这段时间,你在『有园』好好准备,把该带的东西备齐。”
“好。”她终于妥协。
蓝殷知道她有多勉强,捧起她的脸。“不会太久的,我保证。”
“皇位之争从来不是等闲之事,身处其中,你千万小心。”
“我会,如果你很担心,再多给我几瓶蟾除粉?”他调皮地朝她挤挤眼。
噗哧一笑,她皱皱鼻子,也跟着调皮。“目光短浅,我的好东西那么多,你确定只要蟾蛛粉?”
“真的吗?我的小毒女果然深藏不露,说说看还有什么?”
“逍遥散,服用过后会美美地作一场梦,这时候不管你在对方耳边说什么,他都会相信,药效能够维持十天左右。”
哇!好东西啊,如果拿到飞虎卫里用,能发挥的地方可多啦。
“我要,我要,还有没有别的?”
“吐真丸,吃下一颗,面对诘问时只能说出真相,倘若说谎,全身就会感觉被万蚁啃噬,又痛又痒,恨不得把全身的肉给削掉。”
“我要。”
“拿银子来买。”
“不公平,你帮木柳看病都没拿钱。”
“能一样吗?你谁啊,镇国公府的二少爷呢,给钱,给钱!”
“不要哄我,这辈子我绝对不银货两讫,我要生死与共、难解难分、不死不休、毁天灭地……”一句句玩笑,一句句安了她的心。
她叹气苦笑。“整个后院都是江氏的人,把你一个人留下,我会担心。”
他拉着漫漫到桌前,拿起一根毛笔,啪地折断。“看见没?”
“看见了。”炫耀武力吗?后宅比的又不是武功,不然的话,江氏的脖子哪禁得起他一掰?
他拿起一把毛笔,啪地又折断。“说说,这代表什么?”
“代表你是败家子,一下丢掉好几十两。”
什么几十两,没眼光,光那枝绿管笔就要上百两。“不对,代表他们加在一起也斗不过我。”
噗,漫漫大笑。“不错嘛,灵童说的话你全听见去了。”
“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他们的缘分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定下,陌生女子的关心始终烙在他心底,她不知道,那点儿温暖支持着他走过多少艰难。
他握紧她的手,迎视她的眼睛。“我亲自送你过去,再让马管事跟着过去,他是父亲的手下,颇有几分本事,肯定能把那里守得滴水不漏,下人都是我亲手挑选的,你可以信任他们。”
“嗯。”她垂下眉头。
“想什么?”蓝殷勾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眼底水雾,又闻到淡淡的昙花香,心里难受吗?就这么不愿意搬过去?
但凡有一点点的机会他都希望她留下,希望能够亲自护着她,但是不行……马管事是父亲所能做的最后妥协。
漫漫丢开沉重,问:“没事,什么时候搬?”
“现在就走,所有东西都备好了。”
都备好了?所以不管点不点头,他都会说服她搬走?“好吧,这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