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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夫我横行天下 第十章 终究情深缘浅(1)

父子对坐,表情严肃。

“父亲放心,大哥心中自有丘壑,不会被人牵着走。”即使那个人是他的亲生母亲。

“我知道,就怕你母亲犯糊涂。”蓝继怀无奈,越来越觉得自己老了,变得心慈手软,犹豫踌躇,也许真该隐退,把位置交给年轻人。

眼下江家牵扯得太深,肯定是保不住了。

皇帝非常有耐心,早在十几年前就想动江家,只不过江家盘根错节,势力庞大,他皇位尚未坐稳,哪能大动干戈,轻易掀起朝廷风暴,让人有可趁之机?

没想到江家的手越伸越长。

看着父亲愁眉苦脸,蓝殷浅哂。江氏大概想都想不到,她最擅长的捧杀,皇帝也对江家用上了。

为巩固势力,为将赵阳送进东宫,江家敛财本事比皇帝老子还大,户部尚书要是有江家一半本事,国库年年都会溢出来。

随着江家势力庞大,多少旁支亲戚打着江家名号在外欺男霸女无法无天,他们透过赵阳结党营私,卖官鬻爵的恶劣事迹更是时有所闻,再加上这些年江建和的金元赌坊惹下的人命官司,早已搞得天怒人怨……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攒在皇帝手中。

不过真正让皇帝对江家动了杀心是因为燕王赵奎,江老太爷明知赵奎是皇帝心中的毒刺,为推赵阳上位,竟和赵奎联手?这种情况下皇帝不想弄死他都难。

“乌大师那边?”

“査清楚了,乌大师本名庄乙乌,是燕王身边重要的谋士,此事我已经禀报圣上。”

有趣吧,赵奎一面与江家联手,一面给赵阳下毒?

无论如何,能査到乌大师,漫漫是最大的功臣。

庄乙乌假扮游方道士接触赵阳,渐渐成为他最信任的人,这几年赵阳的身体都是乌大师亲自调养的,听说他有一身好医术却不轻易出手,听说他救人必须看缘分,听说他不与阎王抢人,听说……

和庄乙乌有关的“听说”一大堆,但蓝殷一路查下去,他就是个装神弄鬼家伙,和当年红极一时的灵童一样。他先给人下毒,再为人解毒,以此证明自己医术不凡,事实上他真正在行的是毒,不是医。

猜对了,他是诺族男子,“绝后”就是出自他的手。

困惑终于解开,为什么诺族不传之秘会外传?为什么诺族会倾覆?有这么一个吃里扒外的族人,诺族气数已尽。

知道庄乙乌的身分之后,接下来的事就不难推测了。

燕王扶持赵阳上位后,只剩下一、两年寿命却膝下无子的赵阳死亡,亲民爱民、仁德善战的燕王继位就顺理成章了。

可怜江家,还以为找到好帮手,没想竟是鸡飞蛋打一场空。

先帝善教子呐,一个比一个有耐心,一个比一个城府深沉,用一、二十年的时间来谋事……非普通人能办得到。

庄乙乌的事往上报之后,皇帝不动声色,将身边人査过一轮,还真的查到稀有毒药,哪天时机成熟,汤汤水水一喝,早朝时分皇帝从龙椅上滚下来——驾崩!

这戏怎么想怎么好看,可惜演不成啦。

蓝殷在飞虎卫里挑选几个俊俏小伙送进宫里演太监,日夜守护圣上安全,江家、三皇子府都已经着人看守。

接下来等着吧,等主角上场来一幕高潮迭起……之后群芳散尽,曲终人稀。

蓝继怀问:“杀害大皇子的凶手抓到了吗?”

“抓到了,身分还在审,但确定与二皇子无关。”

“那边都已经布置好?”

“父亲放心,滴水不漏。”

蓝继怀看着庶子,满怀欣慰,怎么都没想到他能混得这么好,皇上最看重的飞虎卫呢,他是怎么办到的?

在江氏面前,他不敢对庶子太好,只能在暗地里透过他的外祖给予协助。

有一度他以为儿子真要去经商了,失落之余只能安慰自己,好歹有事可做,不会成天斗鸡走狗。

没想到,他一时兴起决定参加科考,考就考吧,当亲爹的旁的帮不了,在皇帝面前说几句好话,让儿子换个身分去玩玩也不困难,谁知道他竟然院试、乡试,一路过关斩将。

会读书,会武功,会驭人,够了!能养得活自己,不给家里添乱就行。他对蓝殷的期待一向不高。

可他竟然不声不响救下四皇子,且得到皇帝的看重。

旁人不知,身为皇帝第一心月复,蓝继怀清楚得很,皇上这辈子只爱过一个女人,是的,就是四皇子的亲生母亲。

遥想当年,皇帝还为她开夜市,每逢初一、十五两人微服出游,蓝继怀曾经伴过驾,曾经亲眼目睹两人之间的浓情密意,身为皇帝不该在女子身上付出真心的,但她让皇帝破了例。

所有人都以为皇上最不看重四皇子,大错特错,恰恰相反,皇上早就拟好诏书,日后将会传位给四皇子,所以……自己是皇帝的心月复大臣,儿子是四皇子的心月复大臣,蓝家能不再荣耀五十年?

蓝殷被父亲“慈爱”的眼光看得头皮发麻,咬咬牙,问了句从小到大很想问的话。“父亲,你为什么会对皇上那么忠心耿耿?”

蓝继怀模了模自己的美髯,得意道:“你爹阅人奇准无比,当年我就认准皇上能上位,只要全心跟着他就会荣华富贵,爵位加身。所以你好好听爹的,认准四皇子,紧紧跟随,你就会仕途光明荣耀满门。”

“父亲为啥认定四皇子能够上位?皇上正值英年,也许还会有其他皇子出生。”

他微微一笑,上半身凑近儿子,低声在他耳边说:“我看到传位诏书了。”

蓝殷恍然大悟,缓缓点头,也凑近父亲耳边低声问:“所以当年父亲也看到先帝的传位诏书?”

目光一凝,这贼精小子竟然一语中的?额头黑线无数,蓝继怀往儿子额头弹栗爆。

“嗤!被猜中就恼羞成怒,修养不够。”

“你爹的修养远远胜过你。”

“不比比怎么知道?”

父子对视,下一刻,爆出笑声。

蓝殷从来没和父亲这么亲近过……

“不能吗?为什么?”漫漫问。

这是第七次小雨阻止她出门。

漫漫没有非要出门的,事实上她很忙,为前往苍狼山,她成天都在药室里面捣鼓药材,治外伤的、月复泻的、发热的、蚊虫咬伤……所有能够想得到的她都要做出来。

量还不能少呢,蓝殷说了,这次他会带“十二流”一起,因此她每天都待在屋里忙着,没想过到外面晃,直到她缺了一味药,想出门采买。

小雨阻止她,并自告奋勇跑这趟,问题是小雨不懂药材,万一买到次货呢?

但在小雨的坚持下,漫漫妥协了。

可是一次、两次、三次……漫漫隐隐发现,不管是小雨、马管事或府里上下仆婢,大家都有意无意地不让她出门。

上回眼看阻止不了,只能同意,可她不过是上个街,想买点乐乡居的白酒,前前后后居然跟上十几个人,她又不是哪家贵女,需要搞这么大阵仗?那种感觉让漫漫怀疑自己被软禁了。

可没道里呀,蓝殷说过,他们都是可以信任的自己人,但他们的表现……信任?有点困难。

在片刻的犹豫之后,她试着说服小雨。“我必须回镇国公府一趟,大少爷的脚不晓得恢复得怎样?”

小雨急道:“大少爷的腿已经没问题了,现在天天和国公爷一起上下朝。”

“大少爷性格好强,行走时就算感觉疼痛,定也会强忍下来,一次两次还好,若是疼痛加剧,很可能会前功尽弃。”漫漫刻意说得严重,观察小雨的反应。

小雨确实急了,道:“姑娘等等,我去问问马管事。”

漫漫没有为难她,心中却猜想:他们的责任除保护之外,还有看管?

为什么要看管?谁下的命令?江氏?镇国公?还是蓝殷?

她压抑焦郁,面无表情地提笔写下一串药材名。

一个时辰过后,小雨跟着马管事进屋。

马管事是个三十七、八岁的中年人,行事绩密,思考周虑,明里暗里替镇国公办过不少事,他算得上是国公爷身边得用的人物。派这样的人来看管自己,她只能猜想,情况颇为……严峻?

马管事上前道:“姑娘放心,方才已派人回国公府问过,大少爷的腿恢复得相当好,并没有任何疼痛状况。”

这么不乐意自己出门?为什么?她出门会造成什么无法预料的结果?

漫漫看了马管事几眼,将压在册子底下的纸条交给小雨。“既然这样,我就不出门了,小雨,待会儿你帮我去回春堂抓药,数量我都写在上面了。”

见她这样说,小雨松口大气。“奴婢马上就去办。”

“别急,时辰不早,先用午膳吧!”

“好。”小雨朝马管事点点头,两人一起出门。

看着他们的背影,漫漫走进内室,拿出医箱,打开夹层,拿出里头的瓶罐,做出决定。

“一起吃吧,菜很多。”漫漫说。

小雨不疑有他,姑娘本就不喜欢一个人吃饭,更没那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经常是两人说说笑笑吃完一顿饭。

今天桌上摆的全是新菜色,不晓得姑娘喜不喜欢?

二少爷对姑娘是真的很好,聘来厨子全是酒楼大厨,菜色天天换新,连她的腰围都圆了一圈。

“二少爷已经很多天没有过来,你让马管事找时间回去看看,他是不是很忙,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听见这话,小雨表情微滞,低头强忍心中难受。

漫漫觑她一眼,却没多说什么。“我的女红上不了台面,听说小雨这方面很行,可不可以教教我?”

小雨笑了,腼腆回答。“姑娘聪慧,肯定一学就会。”

“那么等会儿出门买药材,顺道买几匹布回来吧,我得好好学学。”

“姑娘想做什么?”

“绣两个荷包吧,上回二少爷同我要过,我总懒得做,现在有空,恰好把荷包给做了。”

听见这些,小雨二度垂眸,漫漫心情微重,事情……和蓝殷有关?

他怎么了?病了?伤了?不对,如果是这样,自己会立刻被叫进国公府,那么是发生什么事?

“知道了,奴婢会买布回来。”

“以后小雨就是我的师父啦。”她舀一碗汤送到小雨跟前,眉弯眼笑道:“以汤代茶,就当谢师罗。”

小雨接过汤,也不用汤匙,豪迈喝下,调皮道:“奴婢可是个严师,姑娘要小心了。”

漫漫也笑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怕!”

两人说笑间,不明所以地,小雨感觉疲惫,接连打两个呵欠。

漫漫见状失笑。“今儿个是不是起早了?没事,先到榻上歇一会儿吧,睡醒再出门。”

小雨点点头,起身时身子摇摇晃晃的,漫漫赶紧上前将她扶到榻边,几乎是一碰到枕头她就入睡了。

漫漫俐落地除下她的衣服给自己穿上,她站在镜前拿出瓶罐往脸上涂抹,不久她将桌上的残羹剩肴放进食盒,送进厨房。

她顺利地离开有园,在街边叫了辆马车,直奔国公府。

红灯笼,红地毯,到处都贴着囍字,一番热闹景象。

门房看见她,笑着打招呼。“小雨回来了?要跟二少爷禀事吗?”

“是,二少爷在府里吗?”

“在。”

点点头,她提脚往里头走,只见门房又喊住她,“小雨姑娘……”

“有事?”

“最近几日国公府里里里外外都在修缮,下人到处调动,忙得团团转,如果要找旧时姊妹,恐怕得寻人问一问。”门房和小雨有些交情,这才多叮嘱两声。

“这样啊,没事,我进去看看。”

忙修缮?国公府有什么大事吗?穿花分柳,漫漫飞快往熟悉的院子走去,在经过湖边时听见两个正在躲懒的仆妇闲聊。

“你说这未过门的少女乃女乃会不会是个气量狭窄的啊?否则好端端的,干么把满院子下人全给换了?听说新来的丫头都是安家送过来的。”

“你这嘴上没把门的,别胡说八道,这话要是传出去,定要你月兑一层皮。”

少女乃女乃?在国公府里能被这样称呼的只有蓝叙、蓝殷的妻子,他们兄弟要娶妻了吗?是谁?蓝叙?

天,他干么自欺欺人,安家……安晴真,人家都亲自向她表过心意了,她怎么可能会嫁给蓝叙!

所以是蓝殷要娶妻?所以她被安排出去,所以她被看管住?

“我可不是胡说,伺候少爷多年的丫头都被赶出去了,少女乃女乃肯定是个厉害主母。”

“叫你别乱说话还非要讲。安家就这么一位姑娘,自然是方方面面都要替她设想周到,送几个丫头过来算什么?”

“你怎处处替少女乃女乃说好话?收了人家多少赏银。”

“才没呢,安家姑娘本来就好,这事儿满京城都知道,她贤良淑德,琴棋书画样样厉害,若不是咱们少爷模样好、家世好,亲事都落不到少爷头上。”

“也对,还是圣上赐的婚,这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宠,也只有咱们国公府才能被皇上这般看重。”

“可这几天我看少爷闷闷不乐,似乎是不太乐意。”

“婚姻大事本就身不由己,何况这门亲事背后的利益大着呢。”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后天少女乃女乃就要进门,你最好管紧嘴巴,要是让夫人知道下人在背后议论,你的皮就绷紧吧!”

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他要娶妻了,不得不把她挪出去,刻意不让她上街,不让她得知消息。

怎么办?终究逃不过命运注定,他再不乐意还是被赐婚了,还是会与安晴真琴瑟和鸣。

赌局开了,满盘皆输,她输光最后一分资本。

所以蓝殷把她移出,刻意隐瞒,是在打算什么?

想让她当外室做妾?她应该为这个高兴吗?高兴今生的他对自己有心有情,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贪求鱼与熊掌啊。

看着院子方向。去吗?去向他要个答案?

答案已经这么清楚明白,跑到他跟前再问不过是自取其辱。

算了,不见了,见着又能如何,不过是欲语泪先流,此生谁料落霞依旧明,流水仍无情。

也罢,他已辜负她的相思意,她何必强求君心似我心?

看着树梢头的红色绸花,看着廊上铺就的红地毯,看着窗上刺目的红色蔷字……漫天喜气将她温热的心脏推入冰窖,瞬地冻得四分五裂。

漫漫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切,竟然有种幡然醒悟的感觉。

东风寒苦,落叶聚散,寒鸦栖惊,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最终,还是逃不过宿命。

离开吧,离开喜欢的他,避开相思相知的那个男人,从今以后他的幸福再也和她无关。漫漫低头,逼迫眼泪不外流,她走得飞快,却没想会撞到人。

痛!但远远比不上心痛,那痛就变得无关紧要了。

漫漫停下脚步,抬起头,与高大的蓝叙对上眼,他温润的眼睛微微眯起,脸上散发着曾经失去的自信光芒,现在的他镀上一层名为傲气的颜色,整个人看起来意气风发,顾盼之间带着令人羡慕的风采。

这才是原来的蓝叙吧,难怪蓝殷满怀罪恶,宁可一退再退,退出舞台角落。

“小雨,薛姑娘还好吗?”蓝叙问。

他很喜欢薛夕漫,喜欢她的恬静与自信,如果阿殷不是他的弟弟,他会争取到底的,但……既是无缘,他愿意的,愿意为还报这分恩情,隐藏自己的心意。

“很好。”漫漫回答。

“那就好,你多上点心,好好伺候薛姑娘。”

“是,我会的。”

“那么早点回去吧,别让她身边缺了人。”

她没应声,只是点点头,转身离开。

走出国公府大门,不知何时太阳隐进云堆,低低的云层压得人心抑郁,漫漫缓步前行,她不确定自己要去哪里……

京城的街道就是比旁处的好逛,能逛上一整天都不厌倦,蓝殷为皇帝看重,就该认真办差的,但他老是拉着她到处闲逛。

停下脚,她望着食客盈门的唐家食馆,他们的包子馅多,咬下去,肉汁喷出来,美味极了。

蓝殷一口气给她买五颗,好吃得停不下口,那天吃撑了,他拉着她在院子里消食,直到月上中天。

那个晚上他抱怨,“有我在呢,定不会让你饿肚子,干么一口气吃那么多?”

她回答,“想清楚再说话,五颗包子呢,这么大食量,养一辈子可得花费不少。”

她给过他机会的,她允许他后悔的,但他斩钉截铁地否决她给的机会。

漫漫继续往前,走着走着,渐渐地速度放慢。

那是李氏茶馆,他们的茶很普通却贵得不像话,但茶点很吸引人,精巧美味,种类繁多。

她说:“在这里当差挺不错,每天都能尝到这么多好吃的小点心。”

他问:“喜欢吗?”

她回答,“无与伦比的喜欢。”

隔两天,她的医箱里出现李氏茶馆的契书,她成了茶馆东家。

他说:“你喜欢东西,我都帮你挣来。”

漫漫有点后悔,当时她怎没告诉他,我最喜欢的是你啊——一个没有别人分享的蓝殷。可惜现在来不及了。

苦苦一笑,漫漫继续往前行……兴文斋那两扇黝黑厚重的大门拉停她的脚步。

他们的话本子很多,漫漫超迷的,因此一有新书,她的案桌就会摆上,蓝殷总说看那种书没意思,却也总是半本不落地给她买回来。

他对她是用尽心思的好,就是这样的心思累积出她的自信,让她推翻前世的一切,相信此生将会从头开始,将有圆满结局。

东街的糖人儿,西街的蜜饯,南街的果子铺,望江楼一绝的烤鸭子……进京不过两、三个月,没想到不知不觉间她竟然积存了那么多记忆。

所以呢?所以她能拥有的只有回忆对吧?

终是人间惆怅客,不知魂断,相思灭……

不怨谁怪谁,是她决定要豪赌一场的,敢赌,就要有输得起的勇气,不过对自己宽容些吧,至少允许她伤心一天。

吸吸鼻子,咬紧牙关,漫漫逼出一个没人在乎却能支撑起自尊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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