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京城中最热闹商街的“娇芳阁”,是座气派非凡、有着飞檐彩梁的二层楼阁。
听闻阁中女子除了擅房中之术外,外貌、才艺皆是色艺双全的上上之选,因而寻芳客素养极高,非三教九流、等闲之辈所能寻访之处。
天色才暗下,极尽奢华的“娇芳阁”大堂中笑语盈眸、觥筹交错,不时可见姿态妖娆、酥胸半果、细腰丰臀的美女侍宴,企图撩动在场所有男人心头那一把欲火。
项然轩来到京城后发现,古代人们的穿衣习惯,大多月兑离不了社会礼教的束缚,又依各朝君王审美观不同,而影响百姓的衣饰穿着。
据他观察,京中衣饰虽与各地大城无太大差异,但因为异地商旅往来频繁,人们身上的衣饰变化更为花俏、大胆;而在青楼当中,更是可看出当朝何种衣款最为风行。
为此,他隔三差五便会上青楼坐上几个时辰,激发灵感,兴之所起时,也会与身边姑娘聊聊与衣着有关之事。
每每瞧至忘情处,他整个人便会陷在欣赏因社会身分地位不同而产生不同装扮的沸腾情绪当中,根本没多余心思理会身旁的姑娘和他说了什么。
而此时,大堂中有文人士大夫、达官贵人、商旅巨贾,更不乏江湖豪侠之辈,他仿佛身在一场仿古时装飨宴之中,欣赏得正专心时,一声媚得足以化掉男人全身骨头的娇斥声响起。
“嗯,然爷,您好闷呐!”
闻声,他不得不暂敛住思绪,回过神望向身边的美人儿,项然轩为彼此斟了一杯酒。“是我不对,来,我们喝酒。”
“艳色想问爷儿,怎么每回只管瞧着其他人,却不瞧艳色,难道艳色真的如此不堪入目吗?”
她问着,心里又觉得纳闷,若真是嫌她丑,这有着俊美脸庞、强健体魄的英俊男子又何必每回皆点名她侍陪呢?
不好说出自己进青楼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笑着道:“是本爷的错,本爷先干为敬。”
在他取起酒杯准备一饮而尽时,艳色却将仿佛无骨的娇躯贴在他身上,制住他的动作。“在我们这儿,不是这么喝酒的。”
迎向她那对勾人心魂的迷人秋眸,他不解地挑眉,尚不及反应,便见黏在他身上的美人一口饮尽杯中酒,接着竟将樱桃小口堵住他的嘴。
酒味与脂粉香味窜入口鼻,他心一促,不知怎地,他想起的是妻子身上清新的雅味,那股若有似无的香味,让眼前女子宛如庸脂俗粉般,瞬间失色,更让他被那一股味儿呛得猛咳,突地推开她。
“失、失礼。”
艳色惊见他的反应,羞窘难当,还来不及有所回应,一抹凉幽幽的嗓音介入两人尴尬的氛围当中。
“我听人们说你落了水后变得古里古怪的,原来并非传言啊!”巧遇昔日最常结党玩乐的同伴之一,冯晋阳惊诧不已。
宁、冯两家原是同业世交,但因为宁老与宫中关系良好,甚至因为多件出色染织品获得宫中妃子青睐,继而得到先帝亲笔御赐“天下第一”的匾额后,两家关系渐渐演变成水火不容的局面。
爹亲多年来活在宁家光彩下、郁郁不得志。终于,在宁老去世后,父亲取代了宁家在京城的地位,而他则背负着整垮宁家的重责大任。
在苏州时,他亲眼看着宁拓然花光身上最后一锭银后,才编派了理由回京,自此与他断了联系。
宁拓然再度出现在京城,让他不得不心生警戒。
项然轩顺了气,擡眼望向前方衣着华丽的陌生男子,不解地蹙眉,心头警铃大作。
附入这副躯体后,他几乎没遇过宁拓然的友人,所知、所接触的,仅是宁府的下人,对于眼前恍若旧识之人,他只能颔首,给予不冷不热的反应。“久违了。”
不确定宁拓然是否知晓他当初接近他的意图,冯晋阳抱拳回礼,佯装热切地深深看着他问:“拓然兄回京城怎么未差人通知,好让为弟替您洗尘接风呢?”
眼前男人身上有着与宁拓然十分相似的气质,项然轩猜想,应是旧日玩乐之友,再瞧那皮笑肉不笑的奸佞模样,让他直觉将他列为危险人物。
眉目维持着有礼却疏淡的态度,他回道:“仅是到京城办事,不会久留,所以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拓然兄这么说就太客套了,今日咱们得叙叙旧情,好好喝一杯。”
他正打算招来鸨娘,添几名姑娘,好让两人左拥右抱,再加酒加菜,想借着把酒言欢之际,套出宁拓然的近况再做打算。
“多谢……不过我还有事得办,不妨碍您雅兴,失陪。”
项然轩毫不犹豫地起身,推掉那可能会让他露馅儿的鸿门宴;再说他也没多余的银子可以支付叫这么多姑娘、酒菜的费用。
冯晋阳却没打算放过他。“兄弟,不是真的这么见外吧?”
项然轩微笑着,语气里有着坚定拒绝的意味。“实不相瞒,自从上一回意外后,我的身体变差了,酒不能多饮,也无法彻夜通宵作乐,若有机会,再另约喝茶叙旧吧!”
怕无法月兑身,项然轩索性搬出那段可怕的经验,让推托的理由更冠冕堂皇。
喝茶叙旧?!听到这几个字由宁拓然口中逸出,冯晋阳掩不住惊讶错愕地看着他。
往日的宁拓然哪是这模样?他无酒不欢,哪日不是彻夜通宵玩乐,睡到翌日傍晚才起身?
而他方才居然说出那样的话,这转变太惊人,若不是知他甚深,冯晋阳真的会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令他感到最奇怪的是宁拓然待他的态度,异常疏淡有礼,仿佛不愿意与他深入交谈,言行举止散发出一股异于以往的沈稳。
若是宁拓然知道当年他有意领着他陷入声色之乐当中,让他无法重振宁家家业,不该如此沈稳淡定。
难道真是险些落水夺命的意外改变了他,让他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决定改过向善?
在他深思之时,宁拓然不顾他的错愕起身离开。
艳色见状立即转向冯晋阳,为他剥了颗葡萄后,娇媚媚地软蹭着他。“冯爷,吃颗葡萄。”
时常出入青楼,冯晋阳自然而然接受她的服侍,张嘴吃掉葡萄后问道:“宁爷每回来都会唤妳陪坐吗?”
久未联系,他太想知道宁拓然到底在搞什么鬼,由宁拓然口中问不出个所以然,他只有借由身边的女子,多少套一些可用的讯息。
艳色不疑有他,点了点头。“是啊!”
闻言,冯晋阳由怀里取出一袋碎银,他悄声附在她耳边问:“只要妳把他对妳说过的话,或妳觉得奇怪的事一五一十详述让我知道,这袋碎银就是妳的。”
“爷与宁爷不是旧识吗?”
“这妳就不必管那么多了,想要这袋碎银,乖乖照办就成了。”他将那袋碎银沈甸甸的搁在她手心,让她感受碎银的重量。
一感受到碎银迷人的重量,艳色心花怒放地开口:“那位宁爷是大怪人,每回来就只是点一壶酒,静静地看着大堂里的人,酒一喝完人就走了。我猜哪,若不是进阁便得差请姑娘侍坐,他大抵也不会叫姑娘。只是若光想看人,何必进青楼呢?至于宁爷和我说过的话……”
涂着艳红色的指轻敲着艳女敕的唇沈思许久,她才缓缓又道:“宁爷不和我聊风花雪月,开口全和衣裳有关,偶尔也会问问我的想法。就这么多了。”
要将那位怪爷拐骗上床或许难了些,但不过是将两人聊天的内容转述便有银子可拿,她岂有不赚的道理?艳色将与宁拓然有关的一字一句、一言一行全没放过地转述给身边的大金主。
听着艳色的转述,冯晋阳心里越发纳闷,若不是亲眼看见他们坐在一起,他绝不会相信,她口中的男人会是宁拓然。
而他观察、询问人们的衣着,又是作何打算?
暂且抛开内心尚厘不清的疑惑,冯晋阳又道:“下一回宁爷若再来、再唤妳陪坐,妳就尽量和他说说话,问问他的事,愈清楚详细愈好。”
艳色虽不解他的用意,但见他出手如此大方,便毫不考虑地点头承诺。“明白了,艳色办事,爷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冯晋阳目光阴狠地扬了扬唇,只要让他查出宁拓然在玩什么花样,他一定想办法予以反击,这一次,要彻底让宁家、让宁拓然永世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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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青楼回到客栈,项然轩尚不及月兑去身上沾染着脂粉味的外袍,头一件事便是走到巾架前,就着早些时候用剩的水洗了把脸。
以往他并不怕人工香精的味道,但这一次,他却恨不得用些什么把残留在鼻息的味道给一并冲掉。
在他忙碌的想去除身上味道的同时,脑中却没来由的,不断浮现妻子秀雅的容颜。
刚离开苏州时,他并没有太多依依不舍的感觉,心头一如以往,充斥着想要到各地参与时装盛会的雀跃兴奋。
但奇怪的是,那兴奋的心情却没办法持续太久,取而代之的是对妻子的牵绊与思念。
虽然府里戒备森严、安全无虞,不但有忠心耿耿又牢靠的司徒总管掌事,更有发生事情,绝对会誓死护主的添富和蜜儿,他不必担心再发生她未出嫁前,有人闯进府里讨债,借机欺侮她的事。
但即便如此,此时无端被挑起的思念在胸口翻腾再翻腾,搅得他心头一团乱,恨不得她能突然出现在面前。
而她呢?会像他如此挂念着她吗?
洗完脸,他拿出包袱,打开收在里头的一只木盒,盒中有着简单却雅致的珠钗、耳饰、手镯。
那是他一路来京城途中,经过各地市集,向贩卖胭脂水粉的小贩买来要送给妻子的。
每一回在信里他都想附上一个寄回,却又因为想亲眼看见她惊喜的神情而留下,到最后,竟已积累成满满一盒。
而信末那一、两句看似普通的关心之语,其实是他酌量压抑后所写下的字句。
他怕自己一旦倾诉内心对她的挂念,情感化作源源不绝的文字,会让原本就很厚重的家书更添惊人厚度,而后果很可能是,他会不顾一切结束在京城的观察工作,立即收拾包袱,奔回她身边。
一发现自己的思绪被妻子给占据,项然轩不由得扯唇苦笑,知道自己是时候该回家了。
在京城这几个月来,他所累积的设计图稿、衣衫饰物的观察记录有着厚厚一叠,足够让他回府后好好整理,衍生设计出有别时下的新款衣衫。他甚至幸运地与几名在青楼寻欢作乐的王公子弟谈了委托制衣的交易,也收了订银。
回苏州后,他得赶紧裁制数套由他设计的新衫,再快马差人送至京城。
这出乎意料之外的收获,可以算是滞留京城的小小成果,加上挂念着妻子,他怕自己再不走,胸口会被满溢的思念给淹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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