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宫斗全靠演技 第三章 被设定为傀儡(1)

夜静风凉,沉寂的宫苑里,只有几声夜鹭啼鸣,白天睡过一场,向萸以为自己肯定睡不着,没想到头刚沾枕就进入熟睡状态。

这种状况只有在家的时候才有,那时爹爹就躺在隔壁房,隔着薄薄的墙,和爹爹道声晚安,她总是很快进入梦乡。

离了家、离了爹爹,她再也睡不了安稳觉,她经常失眠、夜起,经常恶梦连连,夜半惊醒,也经常对着月色直到天明。

她理解,这是因为不安恐惧,因为心事太多无法获得解决。

但她没想到,自己的失眠状况竟然在德兴宫里改善了,不懂,这里明明是最该令她感到不安的地方。

不管怎样,能够睡得沉绝对是件好事。

但今晚冰冷的指尖贴在她的脖子上,像一条蜿蜒的长蛇般,她瞬间被吓醒了。

定睛一看,站在床边的女人她见过。

向萸被“毒杀”后清醒,站在身旁的也是她,问清楚她的报仇意愿后,人就消失无踪,之后就像是只无形的黑手,默默地安排了她的路——进宫,成为宫女。

“你来做什么?”向萸抓起棉被往床里缩进去,她不喜欢对方,她的眼神太锐利,下垂的嘴角让向萸感觉到威胁,她全身散发出来的气场,让人想退避三舍。

看着向萸的动作,女人皱起双眉。她这是胆大还是胆小,说她胆大,这畏畏缩缩的模样算什么?说她胆小,却又敢和皇权对抗,她搞不懂向萸在想什么。

“你还要替父亲报仇吗?”她的口气冰冷,听不出丝毫人气。

“要。”

女人见她毫不犹豫的回答,脸上露出笑意,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放在床边。“皇帝喝茶时,每次往里头添一两滴,不要太多。”

“这是毒药?会致死吗?”

“不致死,你怎么报仇?”

是啊……向萸感觉额头出长黑线,自己怎么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拿起药瓶轻晃两下,打开瓶塞闻闻味道,很淡很淡,有些芦荟的气味。

她抬头,考虑片刻后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问这个做什么?只要能惩凶扬恶,为你父亲报仇才重要吧?”

“是,但我不想成为别人的棋子,更不想被当成刀子使。”没有人喜欢被利用,包括她。

“以你的本事,这辈子都别想靠近凶手,若没有我大力相助,手刃凶手、为父报仇于你而言只能够是作梦,与其想着自己会不会被利用,不如想想怎样才能尽快消灭齐沐谦,他的死是我们的共同目标,当成互助合作不好吗?”

“既然是合作,就需要百分百的坦诚,你清楚我的一切,我却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我杀齐沐谦是为父报仇,你要他死又是为什么?”

“有没有人说你很罗唆?”

“我只是不喜欢糊里糊涂,做什么事都希望能够明白清楚。”

“明白我是谁,弄清楚我的动机,你就不想报仇了吗?”

“不会。”

“既然如此清不清楚有什么重要?”

“至少心里舒坦了。”向萸轻轻一笑,把毒药往前推开,摆明她不说,她就拒绝合作。

女人无奈,还是全身伤痕累累、要死不活的向萸更可爱,至少话没那么多。“我叫薛紫蔷,薛紫嫣是我的妹妹,我和你一样,想要齐沐谦的性命来补偿亲人。可以了吗?”

向萸静静看着对方,没点头也没摇头,但是收下瓷瓶了。

薛紫蔷见状,这才满意地推门离开,她的脚步有点重,身形有中年妇人的拖沓感,很显然地她并不会武功,既然如此怎能在后宫里来去自如呢?

向萸知道对方没说实话,也知道自己诈不出对方的坦诚相告。

假若她真是薛紫蔷,她真的认为齐沐谦是杀妹仇人,她大可利用齐沐谦对妹妹的亏欠把自己调进德兴宫,伺机动手,而非绕一大圈找上她出手。

再则,过去不知道她是宫里人无法推论,如今知道了,便可以猜测出来——首先她不是主子,因为在挑选宫女时,各宫殿绕过一圈,见过宫中大小主子,里面没有她。第二,她对后宫各处非常熟悉,连德兴宫都能夜闯,并且能随意进出后宫,还能模进监狱救出自己,在在都显示她是高阶宫女,并且背后的主子身分非凡,毕竟堂堂知府不是任何人的帐都会买单。

所以她的主子是谁?齐沐谦的死对谁有益?细细思虑间,她把瓶子放在棉被上,用手指轻轻拨动。

手微颤,她想了很久,还是打开瓶子,往茶里倒进两滴液体。她试着说服自己——她没做错。

那人没说错,她想报仇却无能为力,是她的介入自己才有机会站在这边,就算对方真在利用自己又怎样?她终究能够顺利完成目标。

深吸气,放缓脚步,她极力稳住心绪,把茶端到齐沐谦手边。

他在看书,还是看那本《治水韬略》,听说南边发了大水,他这么担心吗?既然担心为什么把银子拿去盖行宫,却不肯拨款赈灾,这不是很矛盾?

齐沐谦边看书,边记录要点,向萸瞄一眼他写的……是真的用心,不是胡扯乱画。

他没必要演戏给小宫女看,换言之,他有心,也认真于朝政,倘若如此齐国上下怎么会弄成一团乱麻?

父亲说过,那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是因为皇帝荒诞不经,百官无心民生,商人只注重逐利,而身为被压榨的最底层百姓,只能边受苦、边怨苍天。

终归一句话——他是个烂到爆的渣帝,可是一个烂渣帝怎么会……视线逐次从书柜上扫过,上头每本都与治国相关。

有没有可能,他其实是个好皇帝,只是前朝奸佞无数,无力整顿?

放下书伸个懒腰,齐沐谦弯弯眉头,对她说:“你已经过来好几天,找时间去见见太后吧,太后肯定很想与你聊聊。”

猛地抬头,胸口微窒,他晓得了?晓得太后想透过自己知道他的状况?离开永福宫那天,太后娘娘慈眉善目,细细叮嘱道:“儿大不由娘,小时候有块糖也会跑到本宫跟前显摆,可长大后心事多了,啥都不肯多讲,这让本宫这个当娘的能不操心?既怕孩子被带坏,又怕孩子闯祸无法帮着收拾,怕东怕西,唉……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这话半点无误,你过去后张大眼睛,帮本宫仔细看看,德兴宫里有没有什么奸佞小人,唆使皇上行差踏错。”

之前听着这话,向萸觉得没毛病,渣帝确实很值得担心,在其位却不谋其政,专搞一些天怒人怨的恶政令,让百姓恨不得能够射下这颗大太阳。

但是这些天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不确定了。

“把盒子拿过来。”他指指放在柜子上的木盒。

“是。”向萸依言上前取来,放在桌面上。

齐沐谦把盒子往前一推。“送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送她?她才过来几天,啥事都没做,凭什么得赏?她不解,疑惑地望向齐沐谦,片刻后才小心打开盒子。

当她看清楚了,心脏猛然一抽,那是支簪子——好眼熟的簪子。

两个多月前,她及笄了。

在那之前,家里并不富裕,但爹爹认为女子的及笄礼事关重大,必须郑重看待,平日里挺箍搜的爹爹,竟然舍了一个月俸银买下玉石,他要亲手为她雕簪子。

那段日子爹爹走到哪里都带着雕具和玉石,一有空就动手。

盒里的簪子,玉料像爹爹挑选的那块,款式也眼熟得紧,爹把它带进宫里了?

爹过世后,心情乱到无法理智思考,在决定泼皇帝脏水时,她就不认为自己有机会活着回家,于是家具连同里头的大小物件,都跟着屋子一起卖掉,她没注意玉石雕具还在不在家。

那么,如果这是爹爹的玉簪,齐沐谦转手相赠,目的是暗示她,他知道她是谁,知道她的目的,她的一举一动全曝露在他眼里?

或者那不是爹爹的,只是碰巧、恰好,两支簪子有几分相似?

她猜不出正确答案,便无法分析如何反应。

这时齐沐谦吃完手中那块糕点,端起茶碗准备就口,眼看他就要把毒茶喝下肚,向萸眼睛微张、手心颤抖,下一刻直觉反应,上前夺走了他手中的杯盏。

齐沐谦错愕地看她,而她也错愕,当场愣怔……

“茶凉了,奴婢去重新换过。”她看也不敢多看他一眼,快步冲出书房。

凝望着她慌乱的脚步,齐沐谦无声轻笑。心肠这么软,全副心事都摆在脸上,这样的她怎么能够成事?

不过,他很喜欢,也很高兴她的“冲动”。

齐沐谦走得飞快,刚下朝听见小顺子的禀报,他立刻迫不及待往回跑。

宫中生活多年,他早已学会宠辱不惊、沉稳若定,再多的不平横在眼前,他都能做到心平气和视若无睹,但今天一个稀松平常的禀报,他被彻底惹毛了,而招惹出他不淡定的是齐沐瑱。

心底冷笑连连,龙椅连把手都还没有模到呢,就侵门踏户挖墙角?是觉得他太软,还是直接拿他当死人?

齐沐谦笑眼眯眯地望向前方,只不过明明眼睛在笑、嘴角扬起,明明笑暦占满整张方方正正的阔脸……不知道为啥,小顺子看得心脏七上八下,感觉马上就要地动山摇、世间毁灭。

舍弃宫轿,齐沐谦一路跑回德兴宫,在没人的地方,他施展轻功、飞檐走壁,不多久功夫就把小顺子给远远甩掉。

他的目标精准,一回到德兴宫就直接往湖边亭子走去——那丫头最近迷上钓鱼,经常背着长竿提着窭子往那里去。

果然,尚未走近,远远地就看见齐沐瑱坐在里头和向萸聊天说话,两人神情愉快,对话一句接着一句,挺热烈、挺有默契,怎么,才见上几面就处出情谊了?

不简单啊,原来齐沐瑱只要肯对女人上心,就能飞快虏获少女情怀。

不爽——非常、非常地。

向萸面对自己可没有那么轻松惬意,也没有那么多的话题,不行,这情形必须改变!那天的事他全都知道,知道齐沐瑱极力向太后讨要向萸,知道他想拿十个美女换一个向萸。

在齐沐瑱眼里,女人等同于物件吗?还以物易物呢。

知道太后毫不犹豫地拒绝后,难得地,齐沐谦对她心生感激。

两人对垒经年,这可是第一次,太后做的事符合他的心思,这么好的太后啊,他怎么能够不好好“孝顺”?

噙起笑意,换掉满脸冷冽,齐沐谦大步朝亭子里走去。

两人正在对话,话题内容是他们都喜欢的画技,向萸在钓鱼,而齐沐瑱趴在桌面上,偶尔抬头看她、偶尔低头轻笑,细心地勾描起一幅“美人垂钓图”。

好吧,是言过其实,向萸称不上美人,不过君无戏言,他说她是美人她就是,这天底下的审美标准就该以皇帝为标准。

这话太狂妄,但还真的是道理,不然杨玉环那个胖子怎会名列中国四大美女?

离题了,齐沐谦大步进凉亭,毫无预警地,手掌啪地拍上齐沐瑱肩头,刻意施上力道,拍得他笔尖一颤,美人头上长出一颗大疙瘩。

与此同时,齐沐谦顺势挡住齐沐瑱看向萸的目光。

咬牙、忍气……一颗疙瘩坏却一幅佳作,他本想献图请美人笑纳,没想到来了个不速之客,破坏他妥妥的计画。

齐沐瑱强忍欲要喷发的怒火,稳住颤抖双臂,放下毛笔,准备起身请安。向萸动作比他更快,她放下鱼竿、果断起身。“奴婢给皇上……”

“别多礼。”一旦面对向萸,齐沐谦的死鱼眼立刻活泛起来,他的虚伪笑容转换出真诚。“没事,专心钓你的鱼,中午咱们吃茄汁鱼片。”

他那口气语调,在在显示他和向萸亲密无边,他们是彼此的自己人,至于外来户……哪边凉快哪边蹲。

“是。”向萸坐回原处继续甩竿,脑袋却想着齐沐谦嘴里的茄汁鱼片。

这几天除小顺子外,她和赵厨子走得最近,一个是光会说不会做的厨艺界小菜鸟,一个是总想在旧菜色里变化出新品项的老鸟,两只鸟一拍即合,逮到机会两人就在厨房里叽叽喳喳,捣鼓出一堆能吃不能吃的东西,而两人的感情也就这么顺利成章地捣鼓出来。

前两天,小顺子还偷偷对齐沐谦说:“姑娘越来越像咱们德兴宫的人了。”

讲这话的时候小顺子满脸骄傲,好像当“德兴宫的人”就高人一等似的,完全忽略德兴宫是被整个后宫排挤的禁区,也是俗称冷宫的化外之地。

不过齐沐谦很喜欢小顺子的描述,很高兴向萸越来越像德兴宫的人。

“这么早过来?阿瑱忘记朕要早朝吗?久等了吧?”齐沐谦笑吟吟问,完全看不出片刻之前,他脸庞身体迸发出的惊人杀气。

“微臣见过皇上。”齐沐瑱恭敬作揖。

他的身体僵硬,因为厌恶。

他看不起齐沐谦,大齐传国以来,历任皇帝找不到比他更糟糕的。

不相信?去听听民间风评,去看看他坐上龙椅之后,朝廷风气败坏到什么程度!

治水不行、赈灾不行、贪官污吏横行,他唯一的好处就是幸运,边关无战事,邻国各有各的头痛问题,没有多余心力对付大齐。无数事实都证明他当不了好皇帝,既然如此就该退位让贤,偏偏皇帝这差事,不死不卸任。

都怪当年先帝和太后眼瞎、择他登基为帝,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坐拥至高无上的权力。

齐沐谦笑看他眼底的厌恶和鄙夷,却不得不对自己折腰。

心情飞扬呐,这叫什么?叫地位碾压一切,无论自己是昏庸还是废,只要他一天待在这个位置上,齐沐瑱有再多的不满都得收拾骄傲,向他俯首弯腰。

齐沐谦拉大笑意,拍上他臂膀。“什么微臣?咱俩啥关系,你这么喊是不拿朕当亲兄弟?”

亲兄弟?齐沐瑱冷眼相望,让齐沐谦的热脸贴在自己的冷上。

但齐沐谦好像无感似的,热情地对他说:“你来得正好,朕恰巧得了张吴道子的画作,打算赠与你呢,你带回去,敬王叔肯定会很高兴。”

“吴道子的真迹难觅,皇上还是留着吧。”齐沐瑱退开一步,刻意冷淡、故作疏远。

这番作为是为了告诉向萸,自己和风评差劲的皇帝虽有血缘关系却不是同道中人。

向萸有没有看明白不知道,但齐沐谦确定是明白了,恶念兴起,他偏要把两人绑定。

“说啥呢,哪次朕得了好物没给阿瑱留着?”齐沐谦缺心眼地朝他眨眨眼,态度亲晒,他们同姓齐,本就是一丘之貉啊。

面对他的嬉皮笑脸,齐沐瑱既苦恼又恶心,他总是让人别扭。于公,他看不起齐沐谦的愚蠢,于私,他感到亏欠。

从小齐沐谦就待他特别好,不管好坏都拉着他分享,齐沐瑱不愿意承认,但两人之间确实发展出几分微薄的兄弟之情。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齐沐谦老爱用这种“小节”来牵绊自己,害得齐沐瑱憋闷无比,他想要理直气壮对他下黑手,可齐沐谦总夺他的理、弱他的气,让他每次动作都感觉对不起他。

齐沐瑱不想接这话题,开门见山道:“皇上,请允许臣与向宫女说几句话。”

他认定齐沐谦不喜欢女人,更不会喜欢太后送上门的女人,因此打心里相信,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齐沐谦绝对会应下。

没想齐沐谦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他的请求。“不行。”

“为什么不行?”齐沐瑱直觉反问。

他控制不了自己,阳光男孩瞬间转阴,隐隐有暴风雨将至的危险性,他脸臭口气凶、态度恶劣,圆瞠怒目死死盯住齐沐谦,一时间感觉眼前站的那个不是皇帝,而是他家小弟。

“阿瑱别恼怒,朕是为你好,母后挑那么多名门闺秀,你千挑万选终于定下亲事,眼看婚礼即将到来,万万不可出现波折。都知道未来嫂嫂『声名远播』,她的眼里揉不下沙子,明知如此阿瑱行事更该小心,千万别过度随兴。”齐沐谦劝得苦口婆心。他的目的是让向萸明白,齐沐瑱名草有主,而那个主……不简单。

向萸听懂了,眉心皱起,钓竿小小地抖了下——她不喜欢齐沐谦的暗示。

前前后后算起来,她与齐沐瑱仅仅见过三次面,她觉得他是个心胸宽大、坦承不伪装的男人,并且对于他,向萸有种无法解释的熟悉感,通常这种感觉被人们称之为“缘分”。

他的颜值很给力,态度很阳光,灿烂的笑容有强烈感染力,总之和他相处很轻松自在,加上两人都喜欢画画,有充足的话题可以相谈甚欢,她认为如果情况允许,他们有机会发展出友谊。

虽然不乐见他向太后讨要自己,不对等的阶级感确实让她不开心,但阶级观念是这个时代的产物,向萸无法以此来责怪对方,更何况齐沐瑱方才已经解释过,他之所以这么做是认定后宫危险,而讨要的主目的,是为了助她月兑离险境。

因此即使她没有离开的意愿,却是承情的。

那么齐沐谦的暗示算什么?他把她当成挑拣高枝,准备攀登的假凤凰?

她不需要他的提醒,就算出身不好、身分不高,对不起,她的夫妻宫很正,她的八字命没有小老婆这个选项。

被齐沐谦小瞧了,她的自尊心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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