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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斗全靠演技 第二章 和想的不一样(2)

而在微温的茶水和口吻之后,她又收到微温的掌心,一下两下三下……大掌轻轻拍着她的背,这是怎么一回事?比起体能暴力更上一层楼的精神凌虐吗?

抬眼对上他,就见他在笑,好像从她进屋之后,他的笑容就没有停止过。

都说相由心生,那个不管百姓死活,只会饮酒作乐、耽于男色的皇帝,就算没有脑满肠肥、鲔鱼肚横生,至少也要双眼浮肿、一脸的肾虚样吧,但是没有,他的五官虽然平凡却很正常。

听说心胸狭隘、暴虐狠戾的人,应该类骨高耸,带着一双三角眼,眼白多于眼瞳,目光邪气、视线凌厉,但是他的眼睛很清澈,乾净得像没受过污染的泉水,他的眼神温和,带着微温感,像秋天午后的阳光。

一时间有些神情恍惚,她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怎么眼见与耳闻有如此巨大的差别?

“又不是孩子了,怎么会喝个水也呛着?”

这个口气是……宠溺?

夭寿,这是最新杀人法?向萸控制不住地全身颤抖,把所有她能够想到的阴谋全部转过一遍,试着归类他的举止属于哪个项目。

她归类不出,只能一退再退,退到门边,退到她觉得安全的范围。

齐沐谦看着她的动作,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好笑,扬扬眉毛,大步一跨走到她跟前,弯下腰将额头凑近,低声问道:“你害怕朕?”

“不、不害怕。”

“不害怕怎么会抖成这样?”

始终站在一旁的小顺子把眼珠转到另一个方向、努力压下不断想上升的嘴角,皇上这是在……调戏小姑娘?

要怎么回答?向萸脑袋当机中。

“不要害怕朕,朕不会害你的。”说完他退开两步,回到案桌旁。

这会儿她终于可以顺利呼吸了!

齐沐谦一个眼神暗示,身子板瘦小,一脸机灵的小顺子带笑上前,准备领向萸下去之前,先把怀里的布袋放在御桌上。

“皇上,快打开看看。”

再度怀疑听觉神经,向萸转头看向小顺子,他居然用这么随兴的口气和皇帝说话?

向萸刚进宫不久,受的礼仪教育是最最基础的,但光凭基础,她也晓得这样对皇上说话,杖毙都不算一回事。

更教人匪夷所思的是,皇帝竟然应声了,不但应声,还带着期待的表情,边解开袋子边问:“是什么好东西?”

不、不会吧,这么亲民吗?

“是野栗子,奴才的娘带来的。”宫女太监每个月有一天可以面见家人,只要亲属在月底前做好登记,就能在初五时到宫门前见上一面。“奴才的娘知道皇上喜欢这一味,昨儿个特地到山上找来,今天一人早就烤好送来。”

“替朕谢谢你母亲。”

“是,向姑娘随奴才来。”

姑娘?她不是来当奴才的吗?是太后把她的“用途”预先告知过?既然如此,渣帝不是应该更愤怒?齐沐瑱明明说安排女人会让皇帝与太后之间闹意见不是?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太监的娘居然晓得皇帝喜欢吃栗子?皇帝不是每道菜不能吃超过三口吗?还有,一个暴戾恣睢的主子,怎会赢得奴才的真意相待?因为小顺子在他面前比较特殊吗?

迷糊了,不过她不认为会有人愿意为自己解惑,于是她什么话都没说就跟着小顺子下去。

两人先后离开,齐沐谦的眼珠微动,视线紧紧跟随她的背影,胸口波涛起伏,某些东西快速划过眼底,他必须依赖深呼吸才能阻止情绪外露,不过……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是泄漏了两分心意。

“向姑娘,还有三处屋子是空的,你喜欢住大一点还是小一点,有一处旁边种满昙花,有一处邻近小池塘,池塘里种了荷花……”小顺子哇啦哇啦说个不停。

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但脑袋却逐渐清晰,一个长期生活在暴力阴影底下的人,应该小心翼翼、沉抑阴郁,不会有这么轻松的态度与表情,所以谣言有误?

“姑娘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我去跟赵伯讲一声,他是咱们德兴宫的厨子,他的手艺啊,我敢说绝对不输御膳房那群眼高手低的,赵伯每天都在钻研新菜品,有一次他煮了道酸菜鱼,天呐,酸得让人倒牙,皇上吃一口就喷了出来……”

要气得杀人了对吧?向萸心想。

“大家都看好戏似的,等着他受罚,没想到皇上不但不罚,还夸奖他有想法,从那之后他可得意啦,尽情的搞,他说厨房就是他的战场,好吃难吃的菜通通上桌,你没遇上那段时期,每天吃饭都得胆战心惊,不过也因为这样,他的厨艺越来越好,所以向姑娘想吃什么,别客气尽管说,要是能考倒赵伯,我们记你一大功。”

“你们这里的奴才可以挑选住处吃食的吗?”

“住处不行,但皇上不亏待下人,喜欢吃啥讲一声就可以。”

不亏待下人?怎么可能,她听到的明明不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如果赵伯的事情不是捏造,那么他确实不是个苛刻的主子。

“之前的薛姑娘也是这样吗?”

小顺子故作神秘,嘻嘻一笑。“她可不行。”

“为什么不行。”

“她是太后娘娘的眼线,别说住哪里得盯着,还不能随意乱走。”

小顺子这话透露出若干信息,德兴宫与永福宫之间有嫌隙?皇帝和太后并不齐心?但是向萸不理解,既然齐沐谦认为薛紫嫣是眼线,为什么还让她怀上孩子,最后却殒了命?是太后视她为弃子,还是皇帝不许她生下子嗣?

越来越乱了,后宫处处复杂,她简单的脑袋承受不了。

“我也是太后娘娘送过来的。”向萸试探着。

“可皇上让我们拿你当自己人啊。”小顺子想也不想张口就说,让向萸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啦,别想太多,姑娘快选一个住处,我去让人送热水,姑娘洗漱过后,就先休息一会儿。”

“好。”她没继续纠结,直觉选了种满昙花的地方。

后来她才晓得那里离皇帝的寝宫最近,当然,小顺子指的另外两处也离皇帝都不远就是了。

为完成画作,向萸整夜没睡,再加上来到渣帝身边,三个月的努力总算心想事成,因此一躺下去她立刻沉沉入睡,连午饭也没起来吃。

小顺子过来探过,往桌上摆满点心水果之后,便悄悄离开了。向萸醒来时,已经看不到太阳,外头一片漆黑,只见天边明月斜挂。

她走下床,一眼就看见桌上的食物。

这时间所有人都睡了吧?向萸不打算麻烦人,想要将就着对付一顿,没想刚在桌边坐下,就见小顺子笑咪咪走进来。

“姑娘总算醒了,快跟我去见皇上吧。”

“这么晚了,有事吗?”

“皇上等着和姑娘用膳呢。”

“用膳?现在快子时了吧?”

“是啊,别让皇上等久了。”

没道理啊,皇上怎么会等久?怎么会等着和她用膳?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她满头雾水地跟在小顺子身后走,走没多久,他们就来到皇上寝宫。

心底怀疑这么近吗?她迷糊得厉害,但也……安心得厉害,这是不应该产生的感觉,身为复仇者,她自当绷紧每根神经、战战兢兢,绝对不是安心。

是小顺子的表现太随兴,还是因为这里处处弥漫着安心气息?她不知道,不过她不晓得、不能理解、无法解释的事情太多,多到她只能选择不理会。

走进殿内,齐沐谦正在软榻上看书,见到向萸,他指了指摆满菜肴的桌边。

“坐,饿了吧?”

这是试探?皇帝想挑她的错处,然后把她送回永福宫,理由是——伺候不周?向萸没敢坐,迳自走到他跟前屈膝躬身道:“奴婢伺候皇上用膳。”

齐沐谦呵呵一笑,将书往榻上摆着,向萸下意识瞄一眼,《治水韬略》?他会看这种书?看A书才适合他的人设呀!

“朕有手有脚,干么要人伺候,过来吧,一整天没吃东西,饿坏了吧。”

说完他亲手为她添饭,这动作看得她眼睛瞠大。是哪个环节出错?皇帝是用来伺候宫女的吗?她是穿越到哪个朝代,才会发生与历史截然不同的事?

“想什么呢?快点吃。”

又来了,又是宠溺,他不是很讨厌女人吗?

她傻傻拿起筷子,当发现碗里是麻油鸡饭时,鼻子突然酸了。这是爹爹的最爱啊,但是爹爹死了,她终于来到凶手身边,她应该怀抱满腔仇恨的,可是面对温和的男人,她突然不确定了。

不对,这是迷惑,他刻意制造某种氛围,企图洗去她的仇恨。

问题是他知道她是谁?不会的,大鲸鱼哪会在意一只小虾米,更别说去弄明白小虾米姓名,那么他这么做的理由是……反水?如果他和太后站在对立面,如果他认定自己是太后的人……

齐沐谦双眼看着,看见她精彩丰富的表情,能猜得到她在想什么,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眼前这个女人却白得像张纸,让人一眼看透。

他假装没发现,弯下眉慢慢品尝菜肴。赵厨子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下回让他把侄子领进宫来,他侄子的点心做得很不错,听说女人心情不好,多吃点甜食就能好转。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没有交谈,只有齐沐谦不时给她夹菜。

她停止继续猜测,因为不管猜到什么,都不会有人来证实她的答案;因为太多无法理解的事情轮番上阵,想越多除了头痛之外,不会有任何收获;因为她饿惨了,血糖低下、思考力跟着下降,所以就算是下毒,那也吃吧。

这顿饭,他们吃了将近半个时辰,齐沐谦才让人把东西撤掉。

向萸认为,今天这出演到这里够了吧,接下来各归各房,有什么阴谋诡计,等明天天亮再续。

谁知她刚这么想着,竟然听到皇帝说:“出去走走,消消食。”

皇帝都这样陪吃还陪走路的吗?她猛地抬眉,接上他无害、令人心安的温润目光。

想跟他走走吗?确实想的,想知道他到底要什么,想知道为什么自从踏进德兴宫,所有事情都与预料中不同,但是……

“皇上,这不合规矩。”

齐沐谦笑望她,反问:“你很在乎规矩吗?”

不在乎、讨厌、痛恨!她厌恶那个发明规矩,逼下位者遇到上位者就得跪来跪去的坏人。

可她仍旧违心答道:“能不在乎吗?这里是皇宫。”

“皇宫确实必须在乎规矩,但这里是德兴宫,人心比规矩更重要。”

“意思是,皇上想收买奴婢的心?”她大起胆子,接下这句。

两两对望,半晌,齐沐谦笑了。“嗯,朕想。”

“为什么?奴婢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

“轻重不是自己评价来的,而是别人心中的杆秤称量出来的。”

所以你知道自己在别人的杆秤里是什么重量吗?差一点点,她又大胆了,幸好理智及时阻止。

见她不接话,他拉起她走出去。

她不敢拒绝也不能拒绝,她很清楚太后派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所以接下来呢,让她睡饱、吃饱,消过食之后,是不是就该月兑光光抬上床,展开一夜激烈的播种运动?

看着她转个不停的眼珠,齐沐谦想笑,被弄糊涂了吗?无所谓,很多事于她本就糊涂,有他护着,她就安安心心待着吧,动脑筋的事情他来做就行。

夜风微凉,小顺子举着灯笼走在前面,微弱的光芒照在路面上,一跳一跳的,像个不安分的小精灵。

她本想一路沉默,直到自己被送上床,虽然不愿,但这是报仇必须要的过程,她便也认了。

但齐沐谦显然不这么认为,走上鹅卵石小径时,他就开问:“进宫后,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她连思考都不曾,直觉回答。

小骗子。他莞尔一笑。“离家进宫,生活还习惯吗?”

他的问话太随兴,不像主子对奴才的口吻,搞得本就对规矩排斥的她也随兴起来。“为图谋一口饭,哪有资格说不习惯。”

小骗子,又说谎,她哪需要当奴婢来换取一口饭。

如果每说一句谎,鼻子就会长一寸,等两人对完话,她定会变成大象。

“怎会想进宫,外面没有亲人了吗?”

“没有。”这句倒是完完全全的大实话。

这样啊……他垂下眼睑,心中轻喟,下一刻抬眼,笑道。“你安心住下来吧,往后朕有一口吃的,必定不会教你挨饿。”

向萸懵了,这话是皇帝该说的吗?就算天底下百姓全都饿死,也饿不着皇帝的吧?更何况这种话,不应该是丈夫对妻子说的吗?他的妻子明明是住在懿华宫里的那位呀。

想不透、弄不懂,她的智商和认定,在德兴宫里不够用。

“听说你喜欢画画,需要什么工具告诉小顺子,让他给你备下,闲来无事也可以到处走走,不过尽量别离开德兴宫。”

他要把她禁锢在这里?他要她当生孩子的工具,却不愿意她这颗棋子到处散布他的秘密?刚想到这里,就听他不疾不徐接话,一口气推翻了她脑中所想。

“如果不得不离开,就跟小顺子讲一声,要是时间到还没有回来,我才知道要去哪里救人。”

他用玩笑的口吻说出“救人”二字时,她的鸡皮疙瘩瞬间狂冒。

他这是担心她成为二代薛紫嫣?他不断发出友善讯息,于她是好是坏?可是小顺子明明说她和薛紫嫣是不同的呀。

她从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女主光环,不认为自己走到哪边都会人见人爱,所以这两天,不管是齐沐谦或齐沐瑱的表现都太奇怪,怪异到她不时在心底呐喊:系统系统,是不是你突然出现了?

“如果想见朕,就找小顺子传话,不过多数时间,朕不是在寝宫就是在书房,你可以随时过来。”

这么自由的吗?不怕她这个眼线给他制造混乱?

这一整个路上都是他在说话,她并没有回答,多数时间她忙着胡思乱想,提出一堆她自己也无法解答的问号。

就在月复中食物消耗得差不多时,他们终于走到她房前。

“时辰不早了,歇下吧。”他说。

听这颇有暗示意味的句子,她猛然倒抽口气,眼睛瞠得大大的,鼻孔也比平日开上两分。

她知道来了,吃饱喝足就该进行义务——乾柴烈火、兽性大发、翻云覆雨……她把所有场景回忆一遍,然后带着视死如归的神情重重点头。

她说不出“相公,我好饿”、“来嘛,妹妹想你了”这类话,但这个点头已经明白传达出——她准备好了。

然而接下来没有月兑衣服、没有激情、没有揉捏,甚至连一个亲吻都没有,只有一句口气温柔的话,“晚安,希望换了床,你不会睡不着。”

然后他就这么走了?在她决定破釜沉舟、牺牲小我的时候,男主角头也不回地走掉?这是怎么回事,她猜了一个晚上,觉得最接近事实的状况竟然错误?

死死看着他踩着月光离去的背影,在短暂茫然之后,憋在胸中那口气突然松开,她赶紧转身进屋,用力问上门,以月复式呼吸平抑喘息不定的胸口,努力把刚刚的场景逻辑化。

她紧蹙眉心,下一刻感觉明白,她觉得自己终于探出真相——他喜欢男人啊,他是想当她的男闺蜜,想收拢她的心,想让她不为太后收用,想要她反水,做他和男宠的烟幕弹,对……吧?

屋里的烛光泄漏了她的动作,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回来的齐沐谦站在门外,看着她又拍胸、又打头、又吐气的,忍不住展颜笑开。

头痛了吧?左猜右猜怎么都猜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宫里人人都成精,唯独她这样傻气,怎么能平安生存呢?

无妨,有他在呢,终归会让她落得一个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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