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里是……哪里?”
山里村距离县城挺远的,是陈阳县底下清河镇的一个小村子,从县城用走的大概要一天。
山里村的村长让村里的人驾三辆牛车,分三批带走十几户约六十人的新住户,杜巧乔姊弟和一户姓林的人家是最后一批。
因为入村的时候已经晚了,早到的几户已经先择了空屋入住,晚到的他们和林家人便在村长家住了一晚,村长还特意让家里人弄了几样菜招呼,吃了顿饱饭好入眠。
但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到了隔日中午,林家人在村里安顿下来,他们得了三间泥砖屋带个灶间,屋后有个可以养猪的猪舍和菜园子,只是长了杂草,不过草一除,翻土便可下菜籽。
至于杜家姊弟们——
“这是你们的住处。”村长金来富脸不红气不喘的说着,还颇为得意为他们找了个好地方。
“我以为县府说的是一户一亩宅基地,你认为这里有一亩?”最多半亩地,草还长得比人高,杂草丛生。
脸皮比猪皮厚的金来富却哈哈笑道:“你们不过一群孩子,要住多大的屋子?半亩地足矣。”
反正这地没人要就给他们了,县府批下的一亩宅基地,正好给他的儿子娶媳妇盖新屋。
“那我们的田地呢?”
他手一指,“喏,那儿,三亩上等田呢!可没半点亏待你们,做人要知足,可别贪得无厌。”
他话里暗示村里他最大,他说了算。
“那叫上等田?你糊弄我们没种过地吗,最下等的下等田也比它好上十倍!”
看到满是石砾的山坡地,满脸怒气的杜南勤瞬间气红了眼,怒视睁眼说瞎话的村长。
他竟给了他们一间屋顶破了个大洞的烂屋子,少了窗户没有门,抹泥的墙上坑坑疤疤,还有老鼠打的洞和鸟雀粪便,从外面看根本分不清进去的路,更别提屋内的状况肯定更糟糕。
屋子能不能住人是一回事,最主要是村长太欺负人,明明给其他人的屋子都是好的,没有多大问题,唯独给他们的是无法住人的破屋。
“哎呀!村里的地本来就不多,咱们就是个豆腐大的小村子,能给你们一块地就不错了,再挑剔连三亩地也没有!”
呵呵,果然是一群不懂事的孩子,他这个当村长的大人有大量,不会跟他们计较。
“你……”
杜巧乔拉住冲动的弟弟,面色平和,看不出一丝怒气,但是……
“县衙允诺过一人一亩地,不分大人小孩,我可以接受下等田,不过你要给足我们应得的亩数,否则……”
“否则怎样?几个毛孩子也敢在我面前拿翘?”金来富高昂着下巴,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
欺软怕硬的金来富有个小嗜好,那就是人如其名,爱财成性,特别的贪,有好处的事绝对不放过,看到这群没大人照顾的孩子就想踩上一脚,日后还准备从他们身上多占点便宜捞好处。
“表哥。”她头也不回的喊着。
莫云没回话,只是手一抬,横劈,门口一棵树木断成两截,倒下的树干落在金来富脚下,把他吓得不轻。
“你、你们……”天啊!这哪是孩子,是土匪窝出来的刺头吧?小腿粗的树干竟能一掌劈断!
目瞪口呆的金来富心口发颤,额头直冒冷汗。
“村长听过一句话没有?莫欺少年穷,你让我们好好的过日子,也给自己省点事儿,不是软柿子都能任由人拿捏,小心捏出一手泥。”杜巧乔阴恻恻的说着。
真当孩子好欺负吗?竟如此有恃无恐。
金来富莫名心惊得连退三步,感觉一股凌厉煞气迎面而来,他吞咽着唾液,结结巴巴的说:“你……你想怎么样?”
“村长心地好,怜幼惜弱,照顾乡里,这儿风水不错,风光明媚,我们就住下了。”杜巧乔换上一张笑脸。
“大姊……”
杜南勤等几个小的连忙开口,满脸惊恐的看着住不了人的破屋和丛生的杂草,害怕这地方真成了日后的家。
看到弟妹们眼中的惊惶,杜巧乔好笑的一一拍过他们的头,她这人什么都能吃,唯独不吃亏。
“所以呢,这树丛野草就劳烦村长请人来清一清,务必清出前庭后院,像个家的样子。”她的要求不难。
“什么?”叫他找人清理?
“还有这屋子老旧不堪,顺便换几根梁柱;屋顶上的茅草全拆了,铺上新草;四面墙加泥巩固,再多盖间灶房和杂物间,村长的大恩大德我等铭感五内。”
她说得不快,却句句往人心窝里插刀。
只见金来富脸都白了,一副快昏过去的模样。
“等……等等,我哪来的木头换柱子,还要换屋顶、盖灶间,这是要花……花银子的,我、我没有!”
他捂紧钱袋子,死也不掏一文钱,对他而言银子入了口袋就是他的,有进无出。
在安置灾民上头,衙门一户补贴一两银子,先买个米粮、日常用品什么的,把前头的难处给过了,后面自然迎刃而解,找到出路,人一安定了,还怕没生路吗?
可是金来富却私自各扣了每户半两银子,说是安家费,村里出地让他们安居,收点费用亦是情理之中。
至于杜家,他则是一文未给,全让他自己吞了,金来富绝口不提有银两贴补,其他人家只以为杜家姊弟已经拿了,也未在他们面前提起。
“先把草和树给除了再说,木头的事我们自己想办法,还有从这里到那边全是我杜家的地,别忘了记下。”
想坑她?看谁大出血。
看她手比的方位,金来富越听眼睛瞪得越大,“你……你别太过分了,得、得寸进尺,
一个宅基地要了两亩地!”
杜巧乔比划的范围方正格局,大小刚好两亩多一点。
想用半亩地打发人?是否凉水喝多了,冻脑。
“村长,我还没说完,有点耐性,该给我们的六亩好地我不要了,就换屋子旁的荒地,我们自己开荒自己种,绝不打扰村长。”最好少往来,省得遭算计。
“那是二、二十几亩的荒地……”这些地怎能平白便宜了她,若是卖给新来的住户,好歹能赚上几两银子。
金来富暗自打算着再赚一笔。
他算盘打得精,却忘记了一件事,灾民手上没银子,即便有也不会太多,不可能用在买地上,而且还是出产不多的荒地,光是开垦就十分费劲。
更别提养地、肥地的银子是一大支出,在捉襟见肘的情况下,县衙分发的田地就够用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不急于一时。
“一亩中等田卖价多少?”杜巧乔问。
“五两。”
荒年才这么便宜,粮食种不成贱价抛售,往年一亩中等地要七八两银子,上等田是十两银。
“六亩地三十两,荒地通常是半两银子,最多不超过一两,村长还有赚头。”水至清则无鱼,给他贪点无妨。
“什么赚头,休要污我清名,那三亩地爱要不要,再多说我全部收回。”一个黄毛丫头敢要胁他,真是胆肥了,连堂堂村长都不放在眼里。
“是吗?”她慢吞吞的取出一份盖了县印的文书,眼神平静、波澜不兴。“县衙门口那面大鼓应该很少有人去敲,也许我该敲敲看,请出青天大老爷做主,反正换个村长也不是很难……”
“等一下,杜……杜家丫头是吧!有话好好说,村长我是个好人,大好人呀!怎么会不管你们一家的死活,荒地占地大不好开垦,我是怕累了你们,不过你想要就给你,同个村子的人好说话……”他笑得比哭难看,咬牙切齿装大度。
“屋子的宅基地……”她话只说半句。
金来富咬咬牙,“给你。”
“红契,不要白契。”白契不是本人也可以转卖,契约在谁手中便是谁的,红契是过了官府用印的,掉了或被偷能补发,非契主不得买卖。
“……好。”河边走久了,终于湿脚了。
“还有这一院子的杂草杂树,村长多费心了。”老虎的虎须拔不得,他这次该得些教训了。
金来富的脸都绿了,有些气闷,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扬手一挥表示记下了,转身走人,没理会被他丢下的杜家姊弟。
“大姊,我们晚上睡哪里?”
几个孩子愁眉苦脸,担心没吃没住的,齐齐抬头看向大姊。
孤伶伶的板车、无助的小脸……
杜巧乔好笑的捏捏弟妹们脸颊。“天无绝人之路,地有了,屋子也能修,我们不是一无所有,等把荒地开了种点菜蔬,起码饿不着。”
“所以?”莫云一挑眉。
她取了砍刀递给他,“你砍树,我割草,先盖个窝棚住几天,等屋子修好再搬进去。”
“真会使唤人。”他摇着头,带着杜南勤进树林伐木,他要砍的是盖屋子的梁柱,不是窝棚的柱子。
看似抱怨,嫌她事多,实则莫云心里有数,重活他不干谁干,难道让个丫头去扛树?
莫云带着人走远后,杜巧乔也没闲着,她拿出镰刀开始割草,等割下一堆后绑成一束束,再让几个小的合力搬到预备盖窝棚的空旷处。
一人割草、细绑,三只小蚂蚁辛勤的搬运,来来回回。
日头偏西,红霞满天,黄昏的余光拉出无数条长影,老牛归家,雁儿回林,北边第一颗星亮起。
“大姊、大姊,兔子,有兔肉吃了!”
左手一只兔,右手一只兔,两只兔看起来有点瘦,可是拎着兔子的杜南勤兴高采烈,边跑边喊,好不开心。
在他后边是扛了两根木头的莫云,带着些许笑意走来。
“哇!是兔子,有肉吃了,大姊,我要吃肉!”
像只小猴似的杜南拙第一个跳起来冲向他兄长,接过他手里的兔子又蹦又跳,高声欢呼。
“兔子、兔子,我也要,大姊,烤兔肉,吃兔腿!”吃蛇肉蛇卵吃到怕的杜南崖拍着手,一边用手模模兔毛。
“兔兔、兔兔……”兔兔好可爱,怎么可以吃它?
两眼泪汪汪的杜巧瓶为兔子掉起眼泪,可是等兔肉一烤熟,她吃得丝毫不比别人慢,还嚷着——别抢她的肉,她还要吃。
夜深人静,月亮高挂枝头。
附近有条小溪,莫云去冲了个澡,洗去一身尘土,回来看见坐在月光下发呆的人儿,他脚步轻巧无声的走到她身边坐下,抬头看同一个月亮。
“你怎么还不睡?”
“你砍了多少棵树?”
嘴上这么说,其实她心里在感慨,都说月圆人团圆,此时无须佳节也倍思亲,她却不知道还能想谁?
爷爷女乃女乃一直放在心上,可除两老以外,她李清雅的一生贫乏得可怜,无亲无戚,无惦念之人。
话说她做人有那么失败吗?那些被她教出成绩,足以独当一面的小祖宗们居然联手杀她,用她教的招式出奇不意让她中招,她对他们不曾有过防备。
这段时间只要静下心来,她都反覆反省,却始终找不出原因。
她的教学严格,但不至于使人走上绝路,比她更严厉的教官多得是,为什么是她?她一直想不通。
当然她不清楚自己其实死得冤枉,这不过是学生们的恶作剧,想趁机整整教官,她掉下去的悬崖底下铺设了一面大网,顶多是受些惊吓而不会有任何伤害。
只是学生来自四面八方,人心隔肚皮,其中一个学生悄悄把安全网拆掉,觉得不受点伤不算受到教训,反正教官身手好,攀住悬崖轻而易举,不张安全网也无所谓。
却没想到会有人出手攻击,最终让教官坠崖身死。
虽然全是背景雄厚的二世祖,可是他们联手杀的可是高阶军官,经过军事法庭审判,即使靠爸靠关系减轻了刑责,先不说军校不可能待,杀人仍是重罪。
只是这些“李清雅”都不会知道了,如今的她是个有一窝弟妹要养的杜巧乔。
“十来棵,明儿一早再砍一些就足够了。”
他看过屋子了,不大,一间中堂,左右各两间屋子,其中一间是放粮食的,其余三间拿来住人,南方没北边冷,因此不烧炕。
“嗯,屋子弄好了我们就入山,弄点野物换银子。”
存粮不够,还得再买些,盐、调味料、锅碗瓢盆也要买,再不想办法赚钱真要饿肚子。
时局难,举步维艰,她没想到有一天会被钱难倒。
“山里凶险多,我去就好。”他不能让她去涉险。杜巧乔睨了他一眼,意味深长。
那一眼很平常,莫云却觉得后颈一阵阵发凉,莫名解释起来,“我是说我学过武,有自保能力,遇到应付不了的大家伙跑得掉。”
“学过武就万无一失吗?意外往往是一瞬间,我说的入山不是打猎,而是弄些陷阱来捕捉野物,顺便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山菌、木耳、树菇,若有药草也能采摘。”
野生灵芝、野生人蔘价值不斐,若能得到一株,往后的日子就不用愁了。
其实她是想试试与植物沟通的能力,她选择靠山是因为山里树多草多,遍地是植物,她能从中吸取它们的能量自用,再将这分力量反哺出来,使植物受惠,减少病虫害。
她刚到山里村时试过用体内不明的力量控制植物,结果她发现是可行的,只要不将树木连根拔起,它们就能为她所用。
杜巧乔心里有些感谢村长金来富,由于他的自作主张,给他们这间烂屋子,反而让他们因祸得福。
谁也想不到屋子底下有一条地下河经过,水源丰沛,若在屋子后面挖口深井,全年不怕没水喝,还能用于灌溉。
屋子在偏高的山脚边,离村子甚远,东边便是她要的那片荒地,看起来荒凉但土壤肥沃,泥土里尽是腐烂的树叶、草根,用来种植作物再适不过了。
这些都是门口的老松树告诉她的,九百多岁的它即将面临千年天雷劫,渡过雷劫就有灵性,能帮她看门防贼,况且成了雷击木还能用来避邪,不受邪祟骚扰。老松树话里的意思是希望她帮它躲过雷击,活过千岁。
“你认得药草?”
她懂得未免太多了,出人意表,一位教书先生的女儿居然有不错的拳脚功夫,还知道怎么在野外升火,剥蟒蛇皮、取蛇胆,搭起窝棚比他还熟练,彷佛盖过无数次类似的遮雨棚子,观察树木的生长环境便晓得哪里有水。
莫云心中有怀疑,但他并未诉诸于口,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像他也有不能说的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没必要非要追根究底,知晓得一清二楚。
“认得一些。”
因为工作需要,她曾活背死记整本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因为她奉命保护一位年近九十的药草大师,当时他正在试做某种化学武器的解毒剂,她这个保鎌还兼职助手。